万里之遥的曼哈顿,特拉亨伯格家族所在的帝国大厦,身为首席法律顾问的季晴川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文件时,爱丽丝走了进来。
“有事?”他头也没抬,只埋首于自己的另一份本职工作。
“女王大人昨晚启程去了神奈川,”她莫测的笑容里闪过令人心寒的恶意,“所为何事,不提也罢,可是在那里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避风港的观光客,不能行驶律师特权,也没有耿直的警察好友和痴心的FBI暗中保护,就像一朵被拔掉了全身利刺的温室玫瑰,你猜,如果老头子知道了,会不会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很闲吗?最近菲奥娜都没给你找麻烦?”他仍然没抬头,仿佛对于这个消息一点兴趣也没有。
提起那个女孩,爱丽丝便冷笑了起来:“不过是十年之后的另一个我罢了,为了你这样的男人发了疯着了魔一般,然后一步一步被你所毁灭……”
“是吗?我反倒觉得你比从前更令人着迷了。”也许是听出她话中的深意,男人有些厌倦地抬起头来,却回报了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
“收起那种魔鬼只在蛊惑人心时才会显露的表情吧,”她微微愣住,却又马上避开了他的眼睛,转身欲走,“我只是先来知会你一声,免得老头子再来试探,你又要失态。”
“不用了,”他却在身后唤住她,“我是说,不用告诉他了。”
女人不可置信一般回过头来:“瞒下这件事?你疯了?”
而男人却好似无所谓地笑了笑,神情都只是淡淡的:“是时候了,相信我。”
沐浴过后,桑荞换了件室内用的宝蓝色丝绸小礼服,指甲也染成了罂粟红,长发简单地披在肩上,又挑了一双可以搭配的镶钻高跟鞋,拎在手里走出房间,就看到秦枳已站在玄关处等她。他穿了白衬衫和浅灰色牛仔裤,一件v字领的湖水蓝色线衫,白色细领带打了个十字结,一派从容优雅的贵公子风范。
那一刻,她有些愣住,尽管当初在朱丽亚的首映礼上已经见过了他的这一面,却好像还是不能习惯,嚣张冷漠的气质一下子全都妥妥当当地收起来,完全就是另一个不认识的人的模样。她想,如果一开始他就是以这样的面日出现在自己面前,恐怕她是一定会对此深信不疑的。忽然地,她就想到了季晴川或是欧阳绯,为什么所有人都能够把自己隐藏得那么毫无破绽,看心情或是需要而随意变换成任何人,到底,他们都是谁呢?
“怎么了?”他牵住她的手,她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挥走心头一闪即逝的压迫感,摇摇晃晃地换上了高跟鞋。
按门铃的时候,他忽然附在耳畔问她:“等下介绍你的时候,怎么说呢?”
“随便你咯,远房表姐也无所谓。”她佯装恼怒,便将双手背到了身后。
“让我选的话,就是未婚妻吧。”他却似乎心情颇好,话音几乎未落,她只觉一颗冰凉的东西突然套住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心中倏地一紧,立刻将手伸到眼前,一枚看上去足有四克拉重的钻戒已闪烁在指尖,她哭笑不得,他却轻轻眨了眨眼睛:“如果不是这么亲密的关系,咱们孤男寡女的跑到这儿来,是要做什么?换了你你不觉得奇怪吗?”
到了嘴边的抗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主人的声音已从玄关传了出来,桑荞便叹一口气,随着眼前门扉展开,立刻挽住秦枳的手臂,绽放出了一个极度明朗的笑容来。
迎接他们的,是浅野家的女主人紫。一套奶黄配浅橘的日式浴衣,长发也拿珍珠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樱桃嘴丹凤眼,是典型的东方样貌,加之身材娇小轻盈,实在不像已过二十的年纪。与她学贯中西的丈夫一样,紫夫人显然也受到过良好的教育,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将他们二人迎进了门来。只是接过秦枳手中香槟的那一刻,她却忽然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听不出是解释还是自言自语地开口道:“和史蒂文长得真像啊……”
桑荞这才想起,秦枳的英文名,其实是他的哥哥秦柑曾经用过的。
这是秦枳不愿提及的话题,和哥哥相像只能证明他们都肖似于自己的父亲。果然,他象征性地动了动嘴角,淡淡回应道:“夫人真是好记性,这么多年过去了,仅有数面之缘的人的样貌却还记得清楚。”
“当然,他可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呢,”紫却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隐隐的挖苦之意,只是伸手躬身,和颜道:“快请进吧,崇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两位了。”
尽管神色有异,主客三人还是一团和气地进了中厅,已经盘腿坐在里面的男主人忙不迭起身与秦枳握手寒暄,虽是中年的男子,浅野崇的发色却已隐隐花白,鼻梁上架着厚厚的近视眼镜,中等身材在秦枳面前也似乎一下子矮小了许多。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神色略有疲惫,想来也是刚刚从医院来不久。
落座之后,紫便开始熟练地摆盘布菜。整餐晚饭全部出自于女主人之手,包括鲍鱼、钮扣虾、赤云丹以及针乌贼的刺身拼盘,用粽叶包好又用喷火枪轻轻烧灼过的握寿司,蟹肉全部拆好、蟹子也铺满两侧的蟹斗,配了黑橄榄和蒜片的北海道厚岸牡蛎芝士烤,鲷鱼白子与银杏和黑豆相间的日式串烧、以及湃在冰碗里的纯米吟酿和洒了芥末颗粒的乌龙茶泡饭,实在是好看又好味得叫人欲罢不能。
浅野夫妇的英文都很好,四人交流完全没有障碍,就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闲谈,丝毫没有任何生疏。至于闲聊的内容,已故之人是不能轻易触及的禁区,于是话题多半都围绕着彼此生活展开。直至酒过三巡,浅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道:“不知道四季阁,两位还住得惯吗?算起来那边已有十七年没人常住,又发生过那样的事,恐怕缺点生气,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就在寒舍屈就几日,我公事繁忙常年在外,紫一个人,也寂寞得很。”
本来热络的气氛忽然之间有点凝结,秦枳没回应,而桑荞瞥了瞥神色不见任何异常只顾忙前忙后的女主人,才接过话来:“四季阁现在正是赏花时,我真是一步也舍不得离开,白天我才见了后院的温泉,还没机会试一试,如果夫人不介意的话,明天就过来一起,也算是给我们那里添了人气,岂不两全其美?”
“的确,四季阁的好处,恐怕也只有紫夫人才有资格称得上了解。”秦枳闻言,便也笑了起来。
“好啊,”紫的面色依旧如常,仿佛那里并不是曾让她痛失亲人不可回顾的所在,“明天下午,我做好了家务就带着下午茶一起过去拜访好了。”
“这样也好。”浅野大笑两声,便又擎起了酒杯。
不到十点钟,秦枳便以旅途劳累为由,带上桑荞起身告辞。虽然早已见识过了秦枳的八面玲珑,自己又是靠嘴皮子吃饭的职业,不知为何,这顿饭却还是吃得异常辛苦,回到四季阁的时候,已是话都不愿开口说一句的状态。
黑暗之中,他在身后拥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有些疲惫的声音轻轻传人她的耳膜:“我累了……”
她笑起来,这个冷淡的通透的仿佛游荡在人世之外的人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他吧,于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作安慰,也几乎是同时感觉到了指间的重量,她偏过头,忍不住抱怨道:“你就不能买个轻点的吗?”
他闻言抬头,执起她的手来十指交握,举过头顶仔细端详,语气忽然温柔下来:“我也觉得浮夸了点,你想的话,我们换一对简单些的。”
“我警告你哦,不要再占我便宜了。”他的言外之意,当然是把订婚钻戒换成结婚的对戒,她有些嗔怪地回头,而他已趁势再一次吻上了她的唇。
两人推搡着,从玄关到和室,随着那个吻的深入,房间里的温度都几乎要沸腾起来,矮几撞到小腿的时候她吃痛叫了一声,两人便跌跌撞撞地倒在了榻榻米上,那一瞬间,她紧张得身体都僵硬起来,几乎是颠三倒四地开口问道:“那对奇怪的夫妇,你怎么看?”
听到这句话,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一点既不舍又克制的表情,离开她有些烫手的脸颊,坐到榻榻米上,单手撑住了头:“该说是貌合神离吗?十七年前,那个事件发生之前,秦柑和紫的姐姐静江似乎有过一段恋人未满的暧昧期,所以直到很多年后,他依然对此耿耿于怀,曾经子承父业的理想也因此变成了投身警界,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对他有意的人不仅仅是姐姐吧,他们认识的时候还都只是十五岁的孩子,秦柑在这里也不过一个暑假的时间,可今天一见面紫却能说出我们样貌相似这种话,可见当年实在记得很清楚。”
“我想也是,”桑荞有些尴尬地坐到了秦枳的对面,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口袋里翻找片刻,然后在他面前摊开了手掌,“我刚才借去洗手间的名义四下转了转,就在厨房看到了一些营养品的瓶瓶罐罐,鉴于浅野平时很少在家,晚饭后也没见紫拿出来要他吃,所以推测是紫日常服用的,然后我把每个瓶子都扭开闻了闻,却发现放了复合维他命的瓶子里,装了这个。”
“什么?”秦枳有些意外,捏起她手心的白色小药片。
“口服型避孕药,”她的眼神晶亮,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他们结婚十年,却没有一个孩子,如果是先天缺陷也就罢了,可是出现了这个,只能证明是刻意回避,而如果是夫妻双方共同的意愿,一来不该长期使用这种对女性身体有害的方式,二来,就算浅野不疼惜妻子,紫也没有必要把避孕药偷换在维他命的瓶子里。所以我想,做这件事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紫瞒着浅野偷偷服用,也就是说,她在本能上不接受为他生孩子这件事。”
看起来十分合理的解释,却叫秦枳微微不悦地皱起了眉:“你怎么知道,这是避孕药?”
桑荞暗叫一声糟糕,表面上也只得尽量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和我用的是同一个品牌,我当然知道。”
“……他对你不好。”沉默片刻,黑暗中的空旷和室里,传来他有些低沉的声音。
于是桑荞就笑了起来:“你也可以认为是我不愿为他生孩子。”
他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将她环在了怀里,没有再追问什么:“所以紫不愿生下浅野的孩子,却和他结了婚,又是为什么呢?”
“我在想,也许当年死掉的那个女孩,并不是静江。”她靠在他的怀里,感觉到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所以你才邀她来温泉,就是为了确定她的身体上,有没有当年手术遗留的疤痕。”
“嗯,”她没有解释,仿佛早就知道他会了解,“你说过,静江当年在这栋房子里,神秘消失了?”
“是啊,当年包括秦柑在内,她所有的家人都亲眼目睹了那一幕。如果,你的假设是正确的,死的人是紫,活下来的,是静江,那么什么理由才可以让她们的家人不惜作伪证来让真凶逍遥法外呢?”
“除非……”她回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凶手就在她的家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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