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荞借用爱丽丝留下的钥匙住进了3-207套房,而原本属于她和季晴川的3-205,就在距离不过百米之外的隔壁的隔壁。伊冯娜迷迷糊糊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倒在客厅沙发睡了过去。秦枳量了一次温度仍在39度以上,被桑荞勒令卧床休养。
“晚上的宴会要我陪你吗?”他眨着一双好看的绿眼睛,看上去似乎精神很好。
“没关系,有伊冯娜在呢。”桑荞笑了起来,几乎是才把行李放下,便开始仔细检查套房内所有的私人物品。
“你们很熟吗?”秦枳爬到了床上,似乎有些不解于她们显然十分熟络的关系。
“在伊冯娜没有离开这里之前,算是很熟吧,我的第一个老板曾是这里的常客,”桑荞在套房里走来走去,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顺便给秦枳科普翡翠庄的往事,“这座庄园的主人,是美国本土稳坐头把交椅的酿酒大师雨果·佩蒂特,他在法国的白马庄学成归来,一手创办了如今的翡翠庄,品酒界的帝王罗伯特·派克给他的每支新酒都打出了95以上的高分,在美国这个历史并不悠久的红酒新世界里,还是前所未有的事。雨果一生未婚,却在同一年领养了三个同龄的东方孩子,将毕生技艺倾囊相授,并在这三个孩子成年之后分别资助了他们一笔钱,要他们开始独当一面。
“这三个孩子根据出生月份排出长幼,长子帕特里克是业界公认的天才,年仅十七岁已经可以独立做出翡翠庄的副牌酒,但他的好奇心太过旺盛,因为雨果有个怪癖,他只喜欢传统意义上的红白酒,却认定起泡酒是酒中异类,非但自己不做,也不允许子女染指,于是帕特里克在离开翡翠之后,就偏偏选择了远在法国的香槟区深造,并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起泡酒。父子二人渐行渐远,如今帕特里克已经而立过半,媒体形容两父子的关系为,王不见王。
“排行第二的伊冯娜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感性动物,对一切钟爱的事物过分投入,用飞蛾扑火来形容也不过分。起初雨果对她寄予厚望,在伊冯娜独立的头几年,也的确是一度风头无两,直到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坚信他可以做出一番开天辟地的大事业,把全部身家赌在他身上,安心做起男人背后的小女人。可惜最终对方生意失败,将巨额欠债留给她一个人,之后不告而别。伊冯娜从此一蹶不振,整日沉迷于酒精之中,醉生梦死。
“小儿子泰伦斯性格内向,如果说帕特里克是这个领域的天才,那么泰伦斯就是真的刻苦。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所付出的心血恐怕远远超过自己的兄弟姊妹,但遗憾的是,有些人就是注定要为自己的天赋所累。泰伦斯兢兢业业延续着雨果的理念,独立的三年时间里做了数支新酒,却没有一支得到业内的认可,没有办法只得回到翡翠来帮助雨果打理日常事务,可以说对于这个小儿子,雨果是最失望也最无奈的。”
“也就是说,在正常的情况下,我们来到这里,应该只能见到泰伦斯才对。”
“你说得没错,最近我们才从日本回来,也许是错过了什么大事件吧。”桑荞拿出手机,正想打开引擎搜索新闻,门外已有一个清淡而又桀骜的声音由远及近。
“没有什么奇怪的,”长身玉立的男人斜靠在打开的门前,一套半正式的燕尾西装,手执一只郁金香杯,里面还有斟到七分满的琥珀色香槟,“我们三个人之所以会一起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我们要听遗嘱而已。”
“帕特里克,”桑荞站起身来,有些讶异于自己方才听到的话,“你是说,雨果已经……”
“没错,他患上多发性骨髓瘤已经两年多,只是没有公开给媒体而已。最近半年,他饱受病痛折磨,直到三天之前,终于解脱。所以我们三个人的其中之一,将会在今天继承这座庄园。老实说我对这两个弟妹真是失望透顶,伊冯娜已经离不开酒精,泰伦斯就更是只会躲在雨果的房间里痛哭流涕,虽然目前这里只是暂停营业,不过我想,如果雨果想不开要把它留给伊冯娜或是泰伦斯,那么翡翠庄的辉煌恐怕就要彻底成为历史了。”帕特里克轻蔑一笑,随即走开。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养父去世,居然可以用这样轻描淡写的方式与人交谈……”望着帕特里克走远的背影,秦枳有些心下了然地挑了挑眉。
“听说在帕特里克出走的这段时间,雨果一直通过各种渠道向他施加压力,不仅如此,就连伊冯娜欠下的巨额债务,雨果也始终不肯略施援手,”桑荞只是笑笑,望着方才被帕特里克挡住的门牌号,3-207,3是贵宾专用,那么也就是说,这个房间也是拥有属于自己的葡萄树和酒窖的,想到这里,她就回过头去,对秦枳说道:“你休息一下,我去酒窖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好吧。”他不情愿地耸了耸肩,拉过桑荞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
翡翠庄的酒窖拥有全球首屈一指的条件,夯土地面、石头墙壁,并且深入地下足有72层台阶,全年湿度介于60%到75%之间,不但可以保证瓶塞不变干,还可防止潮湿滋生出霉菌。
桑荞站在属于爱丽丝的酒柜面前翻了个底朝天,里面只有酒庄专为贵宾客人甄选的年度精品,没有任何一瓶私人收藏,就连摆放位置也没有任何特别,和房间里的情况一样。桑荞十分不解地托住了下巴仔细思考,却似乎感觉到酒窖深处的某个地方,在她之前已经有人站在那里,于是她尽量把脚步放轻,蹑手蹑脚地看过去,却见到一个异常熟悉的背影,是季晴川。
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他手上拿着一瓶红酒,上面的酒标是手绘的涂鸦,仿佛对于她的存在毫不知情,他脸上的表情几乎已经是柔和到一塌糊涂的微笑了,那一刻桑荞的心,忽然被刺痛。
她想起两年前他们一起在这里度假的日子,雨果笑说那一年的葡萄长势特别好,还送了他们两支刚刚出厂的新酒。一向不擅长绘画的她竭尽所能在空白的酒标上画出自己满意的图案,季晴川皱眉瞧了半天,却还是无可奈何地宣布投降:“这是两只喝醉的野猪吗?”
“当然不是,”她气急败坏地夺回那支酒,脸上的表情却罕见地有些促狭,“我知道我画得不好,我怕他们觉得太难看,不肯帮我印,所以才要自己画的。”
那时的他就笑了起来,在桑荞的记忆里,几乎从未见他那样快乐地笑过。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入了回忆的泥沼一样不能自拔,于是她尽量甩了甩头,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酒桶上,他顺着这点声音恍惚抬起头来,看到了她。
“我知道了,”他淡淡的声音在幽深的酒窖中沉默地回荡,“是两只跳舞的刺猬,就像我们一样,明明不该相遇,却偏要拥抱取暖,直到筋疲力尽了,只留下一身的伤口。我们用尽这些年的光阴跳了一支舞,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永远看不到彼此的内心,永远,只差了一步,对不对?”
桑荞别过头去,不忍再看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只能尽量尝试着改变话题。
“看到那把钥匙的那个瞬间,我就知道会是这里,因为我们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他仍然不肯放过她,“我们的事,我全都记得,你呢,你记得多少?”
“如果你是为了调查爱丽丝的意图,就不该把菲奥娜一起带来,你知道这里未必是安全的。”桑荞叹了口气,她已经不准备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带她来,只是为了不方便你接近我。”他也有些放弃地垂下了肩膀,“我不希望任何人干涉我的调查,你也一样,夏琳。”
“你永远都是这样,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为什么你要把我推得那么远,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在身边留一个同伴的位置给我?”她知道自己也许有些过分了,毕竟,他们曾经在一起,分了手还是朋友的那些话,她知道都是骗人的。
“在任何一个我看不到的地方去爱一个我不知道的男人,过我不知道的生活,不好吗?”他的声音忽然愤怒,“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告诉我离开了我你才会比较幸福?”
话音未落,那瓶酒已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砰”的一声,满地狼藉。
“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呢……”他的身体渐渐倚靠在酒柜上,一只手覆上了双眼,另一只手伸出来,阻止了她的靠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桑荞沉默许久,之后,她转身缓缓拾级而上,没有回头看他。
但她知道,她一直知道,从头至尾他们都只是在不断地渐行渐远,一步,又一步。
那么多朝夕相对的日子,不过是从最初的陌生人,变成了刻骨铭心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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