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进入九月,幽燕大地寒意渐浓。在稍显凛冽的朔风中,刚刚取得真定大捷的军士们又开始投入紧张的备战当中。京师已传来消息,朝廷的第二任平燕总兵官、曹国公李景隆已渡江北上,正率大军往河北赶来。过不了多久,下一场大战即将拉开。
不过与外面的紧张气氛相对,此刻燕府内苑的燕王寝宫中倒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朱棣、徐王妃以下、高炽、高煦、高遂三兄弟,永安、永平两郡主及他们的仪宾袁容、李让正难得聚在一起,一叙天伦。既是家宴,“做客”北平的徐妙锦也理所当然的出席。眼下她正坐在大姐徐仪华的身旁,一脸兴奋地听朱高煦眉飞色舞地讲述真定大战前后经过。
“那宁忠真是个草包,堂堂一个副总兵,身边光亲兵就有大几百,我身后才十来铁骑。一打照面,他不组织迎击也就罢了,竟然隔着老远就落荒而逃。他一逃,南军左翼就炸开了锅,咱们再趁势追杀,顿时南军大乱,耿老头在中军看着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结果他跑了不到一里,前面的路就被溃散的手下堵住,我纵马追上,一枪便把他的金盔挑于马下,这位大老爷就成了我的俘虏……”这次真定大战,高煦立了大功,亲手擒下左副将宁忠不说,追击南军也是收获颇丰。南军溃逃时共损失了近一万五千人马,其中近半都是在高煦主攻的左翼折的。而且正因为高煦的勇猛,间接使耿炳文的中军也乱了阵脚,从而造成最后的总崩溃。经此一仗,朱棣对高煦更是刮目相看,好几次当着众人的面直称“此子像我”,这使得次子出身的他在世子高炽面前更加趾高气扬。
高煦讲得兴高采烈,妙锦听着直拍手:“咿呀,那你可就太厉害了。那宁大叔我在京城时见过,一脸大胡子,好威武咧!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你给擒了!对了,你没有伤他吧?宁大叔人还是蛮不错的,每次见我都笑眯眯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依!”
“没有!”高煦得意地一摆手道,“他头盔一丢,魂都吓没了,立刻从马上摔了下来,当下就被我叫人绑了。我还要去追那些溃兵,才没功夫理会他咧。”
“那就好!”虽然早已知道宁忠现在正安然无恙地被软禁在北平城内,但听得高煦这番话,妙锦仍长出了口气。这次真定大战,朱棣靠她的情报逼南军出城,继而获此大胜,回城后他好好地夸了妙锦一番,让这小妮子颇为得意。不过眼见与自己年纪仿佛的高煦在战场上驰骋纵横,自己却只能猫在燕王府内无所事事,这让她得意之余又颇有些郁闷。想到这里,她又转而对朱棣嘟着嘴道:“大姐夫,你说过要让我见识刀兵的,可我来北平这么久,莫说上阵了,连个狼烟都没见着。你赶紧去找几支南军打上两回,顺道把我带上,这次我定也要沙场扬威!”
妙锦话音一落,徐王妃忙道:“妹子不可胡说。兵者,凶器也,不得已方用之。你姐夫奉天靖难,其意是为清除奸佞,扶正朝纲,又岂是为了炫耀武功?南军与我燕军一样,都是大明军士,同为袍泽,自相残杀本就是迫不得已,岂能无事生非?你女儿家的,切不可以此为念!”
其实妙锦不过是好事的心性,对沙场之凶险血腥根本毫无概念。徐王妃把大道理一说,她虽心有不甘,但也只有悻悻然罢了。
不过妙锦虽不再说,朱棣却是淡淡道:“其实这次妹子想不历刀兵恐也不行了。今晨接报,李九江昨日已进德州,王师也将渐次抵达,以朝廷此次北伐之声势看,北平遭刀兵之险恐难避免!”九江是李景隆的小名,以前朱元璋总以此呼之。不过此刻朱棣说来,自然就带着几分讥讽之意了。
“哦?”朱棣话音方落,在场诸人顿时紧张起来。没想到李景隆居然来得这么快!本来,按照众人预计,这位新任平燕总兵官至少也应在六七日后才能抵达德州。
“他是迫不及待,想借本王之头成就他的威名!”朱棣哼哼一笑,语气中带着嘲讽。说完这些,他又望着妙锦不无歉意地道:“本已盘算好,赶在南军北上之前送你南下,但景隆气势汹汹,甫一抵达,便广派哨骑,以防我燕军奸细。这时再送妹子回去,路上风险恐就大了!”
“我才不要南下呢!”妙锦头一扬道,“我就呆在北平,和大姐夫……还有大姐一同进退!”
朱棣瞄了妙锦一眼,没有说话。这时高炽出声道:“只是不知朝廷这次又派多少人马!”
“五十万!”朱棣淡淡道。
“五十万……”在场众人皆吸了口凉气,高炽的脸立马变得有些发白,半晌方呐呐道,“今我燕藩兵不过六万,敌八倍于我,这强弱之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个鸟!”高煦鄙夷地望了望高炽,不屑地道,“上个月不也说三十万么,照样被咱们打了个稀里哗啦!这次五十万来,咱照样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恩,煦儿说的是!”朱棣点点头。高煦的勇气让他十分赞赏,倒是高炽,方才那一番气虚让朱棣稍有些不满。想了一想,朱棣道,“其实和上个月一样,这五十万亦不过是个虚数。其中包括真定十万人马,皆为新败之兵;大宁、大同的十万亦仍不能尽出;其余辽东吴高四五万、河间徐凯四万,皆非强兵;九江之主力,是此次随其北上的二十余万兵马。”说到这里,朱棣话锋一转,皱眉道,“不过这二十万绝非当初耿炳文手下可比。据说皇上下了血本,京中四十八卫,除上十二卫天子亲军外,其余三十六卫大半征发。故此次随李景隆北上大军中,光京卫便有十四万之多。”
当朱棣把敌情道毕,这一回莫说高炽,就连高煦脸上也沉重起来。京卫是大明的禁军,战力虽不能和历经百战的燕军相比,但也是天下强兵。十四万京卫,仅这支部队的实力就十分惊人!想到这里,众人一时均眉头紧锁。过了半晌,李让才面带隐忧道:“仅此四万京卫,其整体战力便不在我六万燕军健儿之下,再加上其余各路南军,朝廷此次北伐实力可谓惊人。且有真定前车之鉴在,李景隆也未必会再冒然出击。若其在德州不出,蓄养实力,那这么拖延下去,不光真定败兵的士气可以恢复,就是大宁和大同之兵,也总有整肃完毕的时候。一旦南军各部军势齐振,我燕藩局势恐就危在旦夕!”
“趁他们立足未稳,直接去打德州。只要能拿下德州,杀了李景隆,那其余的南军还不都是小菜一碟?”朱高煦跃跃欲试地道。
“煦儿勇气可嘉,但此时非攻德州之机!”朱棣仍是淡淡的语气,“虽说南军尚未全军抵达,但眼下德州之兵亦已是十万有余!以京卫之能,绝非我军轻易可胜!且李九江初来乍到,必然会选择坚守不出。德州乃兵家重地,墙高池深,且我燕军又不善攻城,以三四万人马攻敌十万众据守之城,绝无得胜之可能!到时候攻城不成,反堕了我军锐气,实是得不偿失!”
“那怎么办?难道坐等他们来攻?”这一下轮到妙锦急了。她虽不懂军事,但也明白若果真让五十万南军围攻北平,那以燕藩实力决计是敌不过的!
见妙锦发问,朱棣只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却另起话题说道:“本王决议后日誓师东征,救援永平,讨伐吴高!”
“啊!”朱棣话一出口,高炽他们皆面露惊色。原来真定大败后,耿炳文生怕朱棣趁机图谋冀南,便急令镇守山海关的江阴侯吴高率辽东兵马围攻永平,以迫使燕军回兵。而当朱棣回北平之初,众将也劝他趁南军大败之机一鼓作气,将吴高歼灭在永平城下,至不济也要把他撵回山海关。对此,朱棣却一笑置之,竟任由吴高围攻永平府,自己却只顾在北平休养,竟是一个兵也不出。而如今,李景隆已至德州,河北局势再次紧张起来。值此之时,朱棣却说要出兵援救永平,这自然大大出乎众人所料。燕藩总兵力六万,北平城内不过四万余。若要短时间内击败吴高,朱棣怎么着也得带走三万兵。那这样一来,北平就只剩下万余人马了。尽管德州南军尚未齐聚,但毕竟也已有十万出头,再加上真定十万人,眼下李景隆可以马上调动的兵马就达二十万!虽说李景隆不见得敢贸然出兵,可若得知燕军东征的消息,那他也未必就不会见机起意,趁机攻打北平!北平是大城,就算墙高池深,可仅凭万余人马,又怎么挡得住南军排山倒海般的攻势?
见众儿臣起身要劝,朱棣忽的一摆手道:“本王心意已定,尔等勿要多言!”说到这里,他忽然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道,“至于原因,到时候尔等便知!”
见朱棣这么说,众人虽然不解,但也只好把一肚子疑惑埋进肚子里。毕竟朱棣敢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对于父王的韬略,一众子婿皆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应付完众子婿,朱棣又扭头对妙锦笑道:“妹子这段时间就安心待在北平,待李九江果真来攻,自有一番对决供你观赏!不过你可不准上墙,到时候陪着你大姐坐镇王府便是!”
朱棣这话一出口,高炽他们听了更是疑惑:“既然父王明知李景隆会来攻北平,却如何还敢东征永平,却留这么一座空城出来?”
妙锦则没高炽他们想的那么多。他见此番出征没自己的份,一张嘴立时噘的老高,刚要再言,房门忽然被打开,黄俨蹑手蹑脚地跑了进来。
“王爷,遵您吩咐,道衍师傅、金先生,还有朱能、张玉两位将军都已到东殿等候!”
“哦!”朱棣应了一声,随即扶椅起身,对徐仪华一笑道,“今日之宴甚欢,待破李景隆后,我一家人再行欢聚!”说完,他又转而对一众子婿道,“尔等也跟过来,为父有话交待!”说完,便昂首出门,乘舆向东殿行去。高炽、袁容等五个子婿忙也跟上。
朱棣既走,徐仪华便携着永安、永平两郡主及妙锦回宫。走在路上,妙锦回忆着朱棣席间的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大姐夫怎么对南军了解的这么清楚?别处倒也罢了,这京卫调动,他远在千里之外,却能对其了如直掌!这也未免太离奇了吧!想到这里,妙锦颇为奇怪地喃喃自问道:“大姐夫是怎么知道南军那些布置的啊?”
听得妙锦疑惑,永安、永平二人一副不明就里之状,而徐仪华的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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