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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州浅野

        浅野家日后获封安芸广岛四十二万六千石,成为德川时期典型的“大”大名之家。

        在大名家中,常常使用“家运”一词。

        虽然同样身为德川家的大名,可浅野家没有毛利氏、上杉氏那样功勋卓著的祖先,也不像岛津氏那样自镰仓时代起就是当地的名门望族。

        简而言之,“家运”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成就了这个大大名之家。浅野家一直延续到明治时期,明治之后作为侯爵家继续发展了下去。德川中期浅野家的分家赤穗浅野氏发生动乱。以这个故事为主要内容的《忠臣藏》成为戏曲、讲谈中的名曲目。浅野家因此为百姓所熟知。

        “浅野氏虽是旧丰臣家的外样大名,也必须予以优待。”这是家康对浅野家的一贯政策。这与浅野家本身的实力无关。

        或许和上文已经提及的内容略有重复,让我们再来说说这个大名的具体情况。

        秀吉死后,家康欲成为丰臣政权的继承者,为此他费尽心机策划了庆长五年的关原之战——日本历史上规模空前的继承权争夺战。在这场合战中,战斗还没开始,家康就在政治策略上占据了优势。这种优势给他在战场上带来了很多好处。

        简而言之,家康这一时期的政略方针建立在“丰臣家有党祸”的基础上。

        “秀吉生前还不明显,他死后才凸显出来。我们的方针是使他们的派系斗争更加激烈,让两派自相残杀。然后拉拢其中一派,进而取而代之。”家康长期贯彻这一方针,终于在关原之战中取胜,夺得天下。

        众所周知,当时丰臣家的“党祸”是指以石田三成为首的文治派,与以加藤清正、福岛正则为首的武断派的斗争。两派的对立根深蒂固,牵扯了各方面势力,很难简单地用“文武之争”四个字来概括。回过头想想,他们之间的争斗与其说关乎利益,不如说是更加单纯的感情问题。

        已故秀吉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过是织田家的一介官吏,没有自己的家臣。他以官吏的身份带领信长的部队,成为大将,在战场上扬名立万。然而,在织田政权末期,秀吉被封为近江半国二十万石的大名,不得不大量召集家臣。

        当时在近江召集来的人,形成了日后丰臣家中的“近江派”。近江是日本的发达地区,出身于近江的人擅长处理财政、行政事务。其中的佼佼者进入了丰臣政权的核心。如石田三成、长束正家、增田长盛等人。他们中大多数人与已经灭亡的北近江的战国大名浅井氏有着直接或间接的主仆关系,因此对出身于浅井氏的淀殿抱有特殊的感情——不妨称之为“忠心”,形成了一个以淀殿及其子秀赖为中心的派系。如果丰臣政权一直存在下去,这些近江派的中央官僚也会一直掌握实权吧。

        因反感近江派的作风,与秀吉夫妻同样出身于尾张的一群人走到了一起。他们也是秀吉成为北近江大名时招来的家臣。秀吉从家乡招来这群能力出众的少年,组成了“小姓团”。秀吉一直把他们带在身边,让他们经历各种战役,想把他们培养成武官,以便日后担任自己的亲卫队。这其中包括了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人,我们不妨称之为“尾张派”。这群人从少年时代起就受到秀吉正室宁宁的关照,连衣服都是宁宁帮他们缝补的。因此,他们对宁宁一片忠心——就像近江派对待淀殿一样,自然站到了宁宁这边。

        丰臣政权成立后,尾张派获得了远国的大片封地,近江派获得了上方的小片封地。尾张派一心认为“被疏远了”。秀吉的想法是让尾张派掌管远国的大片封地,从而使其手握重兵,以便关键时刻能在战场上发挥威力。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尾张派不得不服从在中央处理政务的近江派的命令。这让尾张派觉得十分痛苦。他们一方面极度厌恶石田三成,另一方面又对他心存恐惧。只要三成手里有淀殿与秀赖,秀吉死后三成等人就将掌握丰臣家的政权。尾张派为此极为愤懑。结果,秀吉死后,他们在受到家康关照的同时产生了“与其让三成执政,不如让外人家康上位”的想法。最终,两派之间上演了一场大决战——关原之战。从某种意义来说,在关原之战中,家康既是尾张派的监护人,也是他们的守护者。家康在关原之战中获胜后,福岛正则曾扬言“是我让家康打赢的”。这话可谓一语道破天机。福岛正则在关原之战中浴血奋战是为了尾张派的利益,并不是出于对家康的忠心。正则等尾张派的人根本没想到家康会消灭丰臣家开创德川幕府。他们不过是想让家康当“丰臣家的掌权人”。这一时期,家康口口声声说“为了秀赖大人”,俘获了尾张派的心。也难怪他们会被家康蒙骗。

        那一时期,对家康而言,拉拢尾张派是他窃取丰臣政权的唯一手段,为此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这件事上。福岛正则所说的“是我让家康打赢的”,就算是真相,也不过是表面上的事实。家康隐藏了更为本质的“真相”。对他而言,加藤、福岛等人不过是树枝,既不是树根,也不是树干。尾张派的主心骨是秀吉的遗孀北政所宁宁。家康抱着不惜一切代价的“诚意”接近北政所,获得了她的信任。关原之战后,家康之母於大曾拜访隐居于京都东山的北政所,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关原之战以前,她也曾屡屡去探访北政所,打探她的想法。为了讨北政所欢心,家康甚至利用了自己的母亲。

        家康的看法是“只要能抓住北政所的心,尾张派自然会站在我这边”。这个看法十分正确。为了获得北政所的支持,家康对她说:

        “小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丰臣家的统治,为了秀赖大人。可只要那群小人在秀赖大人身边,就会引发内乱。丰臣家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在这一点上,北政所与家康持相同意见。“小人”可以说是淀殿,也可以说是淀殿身边的三成等人。关原之战前夕,北政所命加藤、福岛等人“不论发生何事,你们都要以德川大人马首是瞻”。这句话可以说改变了历史。

        事实上,北政所等同于“浅野家”。

        浅野家是北政所的娘家(准确说是养父母家)。她由织田家的低级将领浅野又左卫门长胜抚养成人。长胜的妻子是她的姨母,长胜对她疼爱有加,胜过亲生骨肉。她和长胜的养子长政一起长大,两人情同手足。

        称霸天下之后,本身没有什么亲人的秀吉格外恩待妻子的娘家——浅野氏,重用浅野长政。长政虽然不是什么有能之人,在战场上却十分英勇,平时尽心帮助秀吉治理丰臣家。其子幸长也受到秀吉的重用。幸长在朝鲜之阵中与加藤清正一同据守蔚山城,经历了一场恶战,是一个耿直勇敢的野战军司令官。

        关原之战时,北政所命浅野幸长“帮助德川大人”。战后,北政所也让他继续协助家康。

        家康也知道“要拉拢北政所,一定要格外优待幸长”。关原之战后,他赐给幸长纪州一国三十七万六千石的领地。上文也提到过,家康还通过多次联姻使浅野家与德川家建立起了密切的姻亲关系。

        家康知道,与北政所及浅野家保持紧密的联系,既是让丰臣家的大名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疏远丰臣家之意”,也是让世人安心的唯一办法。在家康看来,淀殿不过是已故秀吉的侧室,官至从一位的北政所才是已故太阁在现世的代言人,理应尊重她。

        总而言之,浅野家本来不过是织田家的低级将领,历代没有一个人付出过相应的努力,却幸运地成为了丰臣家的大名,后来又成为德川家的大名。家康认为“老夫优待浅野家也就是不忘已故太阁的情谊”,他希望以此平息世人的批判。因此,浅野家一直处于家康的“过度”保护之下。历史上,像浅野家这样没有付出努力就成为纪州这样的大国之主的家族实属罕见。

        浅野家的居城在和歌山城,位于大坂附近。

        “奉家康之命攻打大坂城。”

        出于以上所述种种,浅野家把家康的旨意奉为圭臬。问题在于出兵的日子。

        前文已经提及,浅野家的女儿嫁给了家康的第九子——尾张名古屋城主德川义直。四月十二日,婚礼在名古屋城举行。家康亲自主持了这场婚礼。婚礼持续了三天。把女儿嫁到名古屋的浅野家为此事忙成了一团。

        “出兵前往大坂一事,无需着急。”

        浅野家是这么想的。浅野家的老臣们也知道这场婚礼是家康的策略。可他们没有意识到前往名古屋参加婚礼本身就是家康攻击大坂战略行动中的一环。

        浅野家认为“远国的诸侯集中到上方地区尚需时日。我们只要配合这个时间出兵即可。”

        “但州在磨蹭什么!”

        四月十五日离开名古屋的家康,一进入京都就马上派人前往纪州和歌山叱责浅野家。浅野家的家督浅野长晟官称“但马守”,所以家康叫他但州。浅野长晟时年二十九岁。

        四年前,已经退隐的长政撒手人寰。两年前,在朝鲜蔚山城一战成名,不到四十岁、正当壮年的幸长逝世。为此,幸长的二弟长晟匆匆继承了家督之位。

        “我这个‘半路大名’,历练还远远不够。”

        长晟有些不知所措。他生性诚实,对老臣们透露了自己的想法。浅野家历代从未出过什么天才。不过。作为一个新兴家族,它拥有很多实干的“行动派”。长晟也不例外。只是,两年前老臣们曾反对他继位,提出“由最小的弟弟采女正继位更为妥当”。老臣们之所以反对,并非因为长晟能力不足。秀吉在世时,长晟一直在大坂城服侍秀赖。关原之战后,出于姻亲的情分,他继续留在了大坂城内。老臣们害怕因此受到家康的猜忌,故而反对长晟继位。家康听闻此事,表示:

        “长幼无序,无以立家。应该由长晟继位。”

        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家康特地把长晟叫到骏府,命令他继承浅野家。老臣们这才放下心来。

        这个长晟还在和歌山城“悠闲”度日,一点也没有出兵的迹象。

        “即刻进攻大坂!”家康严厉地督促长晟,甚至说,“你以为老夫为什么把纪州交给你!”

        和歌山地处要塞,沿大阪湾南岸前进就能直达大坂。

        “大御所大人很不高兴。”

        家康派来的使者如实转达了家康说的话,甚至描述了他的表情、语气。

        “大人这么说的啊。”

        长晟十分狼狈。他没有疏于出兵的准备,只是低估了自己的军队的战略价值。家康如此看重浅野家让长晟很吃惊。他对部下说:

        “即刻进攻大坂!大人让我们浅野家单凭一己之力进攻大坂!”

        长晟说什么“单凭一己之力”有些夸张。家康的意思是让浅野家作为德川军团的别动队单独战斗。

        可浅野家还没有做好单独作战的准备。

        从那天开始,全城内外都为备战忙得不可开交。御用商人们突然收到上缴黑火药的命令,不得不四处筹措。

        从催促浅野家一事不难看出,家康虽然已经七十三岁高龄,可头脑还很灵活。

        “为何要突出浅野家?”

        连家康身边的人也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在家康看来,浅野家是丰臣家的姻亲,受丰臣家恩惠也最多,与丰臣家渊源最深。他想让浅野家来打头阵。这样一来,旧时丰臣家的大名们势必会为“浅野家最先反咬丰臣家一口”而感到惊讶。家康的目的在于让大名们知道“连浅野家也讨伐丰臣家”这个事实,减轻他们受到的道德谴责,进而淡化德川家讨伐丰臣家一事在道义上的不妥。让不是先锋的浅野家率先发动进攻,是家康操纵世间舆论导向的策略。浅野家不过是这一策略的牺牲品。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利用浅野家,家康才封它为大名,对它礼遇有加,和它结下密切的姻亲关系,甚至把纪州一国的领土赐给它。

        “浅野家没一个像样的老臣!”

        家康在派出谴责浅野家的使者后,还是很不高兴,大声说道。只不过,不光是浅野家,任何一个大名和老臣,都不可能看穿家康的意图。

        最关键的是,在敌人——大坂城内的淀殿身边没有这样的人。丰臣家的总管大野修理对淀殿说“浅野家与丰臣家关系非比寻常,势必会加入我方阵营”。淀殿也觉得应该如此。恰巧,她与家康同时向浅野家派出了使者。至于说家康对大名实施什么样的怀柔政策,他的政策多么滴水不漏,淀殿与大野修理一无所知。

        说句题外话,这次出使浅野家的是大野修理的家臣吉村某某。

        他前往和歌山,见到了浅野家的三位老臣——浅野忠吉、浅野忠知和龟田大隅。

        “只要进入大坂,赏给你们主公黄金千枚、金法马三个;赏给三位家老每人金法马一个。”

        吉村开出的条件完全不足以令诸侯动心。

        三人觉得很为难,托词拒绝了吉村,没有向长晟汇报此事。

        可是,过了几天吉村又来到和歌山,带来了秀赖亲笔写的入城邀请函。开出了只能称之为夸张、不切实际的条件:

        “事成之日,除纪州外另赐大和一国于浅野家。三位家臣,赐浅野忠吉和泉一国,浅野忠知摄津一国,龟田大隅河内一国。”

        比起这个条件,丰臣家的著更令老臣们困惑。他们只好将此事禀告长晟,回绝了吉村的邀请。随后,他们派使者把秀赖的书信送呈家康,汇报了整件事。浅野家这么做是害怕事后受到家康的猜疑。直到家康说“老夫相信浅野家,没有别的想法”,他们才放下心来。

        无论如何,浅野家加紧了出征前的准备,于二十八日黎明时分离开了和歌山城。浅野家的五千人马开始沿着大阪湾南岸的街道(纪州街道)向大坂进军。

        浅野长晟数次询问老臣“以我们这点兵力能否获胜”。长晟自幼在大坂城中服侍秀吉,既没参加过朝鲜之阵,也没参加过关原之战,毫无合战经验。

        “能否获胜?”

        老臣们被长晟如此坦率地一问,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次浅野家先于其他诸侯开始战斗行军,并非因为稳操胜券。他们只是为了不得罪家康,保全浅野家,才不得已率领五千将士攻向大坂。

        至于胜败,一开始就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拼命往前赶路,总会有办法的。”老练的龟田大隅答道。

        长晟仍执著地追问:“合战都是如此吗?”

        龟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有些答非所问地说:“只要拼死战斗一定能找到一条活路。”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长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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