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崖顶上已经有人顺着绳索下来,动作很快、很轻盈。由此可以看得出,下来的都是高手。而实际上也只有真正的高手敢下来,因为这是数十丈高的悬崖,因为完全不知道崖底的情况,因为跃到崖下的是齐君元。
处理好伤口之后,齐君元随手从旁边抓起一把草叶,在身体上下刷抹一遍,将挂在破碎布条上的血滴都扫净。这是怕自己逃走过程中会留下明显的血迹被别人循迹追踪。然后他才捡起一根压断落下的树枝,支撑着自己的断腿往林深叶密处逃去。
这一次齐君元的想法很简单,逃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因为这次他见到了卜福,卜福也见到了他。卜福在瀖州将他下步升桥返回原处的逃脱伎俩全盘査辨出来,否则不可能及时赶回临荆县并在北城外的山上堵住他们。所以有卜福在,再想采取就近躲藏蒙混脱身的办法绝对不行。而且自己从如此高的地方摔下,各种迹象和留下的血迹都可以证明自己受伤颇重,不可能远逃。而最好的逃离方法就是出乎追踪者判断的方法,所以这一次齐君元确定自己是逃得越快越安全。
事实和齐君元预料的完全一样,卜福的思路果真是这样的,他们的追踪查找全都集中在附近范围内。
不过还是有人发现到奇怪的痕迹,并且顺着痕迹追踪下去,那痕迹是齐君元支撑断腿行走的树枝一路戳点出来的。但齐君元早就意识到这会是个危险点,所以每走一段就会换一个支撑物。第二件是大枯木棍,第三件是个连根拔起的树苗。然后在行走的过程中还连续几次飞出锚钩挂住高处的树枝,以犀筋索吊起身体荡向前方,这样一来便可以在数十步内没有一点痕迹。所以在他更换到第三件支撑物后卜福断然确定,之前的痕迹都是假象,人肯定还是躲在附近没有走远。
齐君元一条腿不方便,所以离开烟重津地界的最快方法应该是赶到江边或河边,然后设法搞到一个筏子或小船顺流而下。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方法卜福肯定也能想到。一旦卜福在附近没有搜索到自己后,肯定会发飞信通知南平军队沿河流堵截,到那时自己身随水行反倒一点逃脱办法都没有了。所以齐君元拖着一条断腿,忍着浑身伤痛,坚持在崇山峻岭间跋涉。他选择的逃脱方向是一直往南,这样只要过了南平境进入到楚地,就不会再有大范围的追捕了。
不过这一点齐君元倒是想得过于谨慎了,卜福的主要职责是保护顾子敬和萧俨,而且他已经抓住一个裴盛。所以当确认齐君元已经逃离搜索范围后,他立刻放弃继续追踪,然后带人回去,保护使队快速通过了烟重津。
北宋残本《荆南陈事集》中有录:“……值夏,多雨水,烟津土松山倾。界军三百余人护唐使过,泥石俱下,道塌掩,军卒或坠或埋,无一生还。唯唐使数十人滞后,得存。”
这书里说南平军三百多人护送唐使过烟重津是因山体滑坡全数丧命的,而非被杀。但想想也是,这种地方事录的书籍都是由官家监督撰写的。如果是将这一个刺杀了数百人的刺局真实记录了,那也太过惊世骇俗了,免不了会被一些人利用来蛊吓民众、引起恐慌。
直到进入楚地境内,齐君元才找了一个偏僻的山村人家借住下来。只说自己是替老板到山里收药材的,迷路之后不小心掉入山涧。然后尽量多给钱,让这人家替他买药、买衣,再多做有助断骨和伤口恢复的食物。在这里休养了有两个月,直到天气转凉、伤损基本恢复这才告辞离开。这也就是他当时对断骨和伤口处理正确,携带的金创药具有特效,否则恢复得不会这么快。
在这两个月里伤痛还是其次,倒是不断有疑问在纠缠着齐君元。没事时他定下心来将所有疑问、疑点仔细梳理了一遍。
首先这烟重津布刺局的消息怎么会泄露出去的?自己这几个人里只有六指单独离开过,难道是他泄露的消息?那也不对,六指只是在准备动手的前两天才外出打探使队情况的,如果是他透露的消息,那么对方不可能那么快就调来九流侯府的高手设下反兜。对方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得到消息才可能布下这样严密的反兜手段。
难道又是秦笙笙?但是这一次秦笙笙并没有像瀖洲城里那样有自己的私人理由,而且她也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没有机会去泄露消息。但是秦笙笙在布设刺局的前后性情很是反常,完全没了以往那种率真莽撞的样子,所行所言都显得极有城府。而且最后自己和秦笙笙被困岭顶的时候,她明明可以通过声响辨别出沿岭顶往东去的方向已经被高手堵住,却为何在刀盾兵卒的堵圈上寻隙时反没了辨别能力,直到对方已经到了近前火光突然亮起这才发觉?还有她利用宿鸟飞离锁兜(围困的布局)是预先筹算好的还是即兴所为?如果是筹算好的,那她故意让自己单独陷入锁兜之中又是什么意图?
伤好之后的齐君元其实可以直接回离恨谷,虽然他几次刺活都未能成功,但是从他的设计和行动上论都是没有问题的。而是“刺刃有豁”(意思是整个刺活的接受、组织、布置、操作上有缺口、有漏洞),刺标每次都能躲在豁子里,所有活儿根本就是“刺不能及标”(刺标总是躲在刺杀范围之外的意思)。所以可以回去提请衡行庐派人严查,看到底是在哪个环节上起了豁子。
但是已经踏上回谷道路的齐君元踌躇了下又转了方向,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将自己所带的那几个人弄清楚。只有先确定这些人没有问题了,那么才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回离恨谷要求严查其他环节。其实让他做出这样决定的还是因为秦笙笙,就他和秦笙笙、王炎霸从东贤山庄赶往呼壶里的一路上,秦笙笙对他表现出的情感很微妙,那是一种融合了信任、依赖、难舍的感觉。虽然齐君元不敢奢想这种情感会上升为男女之间最为亲近的关系,但他知道具有这样情感的人绝不会故意引导自己陷入有死无回的兜子中。所以他要查清背后的真相,到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是真的,还是陷自己于不复之地的手段是真的?还有这刺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自己到底是杀人的刺儿还是被故意丢入兜子的标儿?
可是现在秦笙笙他们会在哪里呢?烟重津一刺遭遇到那么强大力量的反兜,所有人肯定都已经各顾各地逃命了。而之后如果没有接到后续的指令,应该是回谷的回谷,回掩身处的回掩身处。但是齐君元心中却断然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他觉得这些人绝不会回去,他们肯定还有没做完的活儿。只是这些活儿都刻意地将自己排除在外,也不让自己知道一点有关信息。就像护送秦笙笙去呼壶里一样,到最后知道已经是同门相搏了,他还是一头雾水,只是凭着一份执着和一份深藏心底的情感而全力保护着秦笙笙。
“呼壶里,还是呼壶里!”齐君元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点。秦笙笙本来要做的活儿是通过呼壶里进行的,但是却因为路上耽搁错过时限,就这事情王炎霸、楼凤山他们本来是要拿住秦笙笙回离恨谷衡行庐问罪的。但是后来谷里另行安排了烟重津杀局,而且有秦笙笙的参与名额,根本没有提到她延误时间错过时机的罪责。那么会不会是另有机会弥补错过的时机?烟重津事情做完之后她就重新回到呼壶里再继续做之前的活儿。
而且楼凤山在呼壶里有个固隐点,就算他们没回去呼壶里,那楼凤山终究是要回去的,通过他应该也可以打听到一些信息。如果楼凤山也暂时没有回去,那在他的固隐点应该还是可以找到一些迹象,摸出他们原本执行的活儿是去往哪个大概方向的。
齐君元决定再去呼壶里,于是雇了一辆马车往南而去。不知为何,这次上路之后,他的心中始终充斥着某种不安。虽然自己和以往并无什么改变,但是齐君元却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隐蔽和伪装,不再是一堆豆子里的一颗。随时随地都能构思出危险的意境,在他心头隐隐围绕。
齐君元是个谨慎的人,在感觉不是太好的状况下,他尽量不走官道、不经州府、不宿城镇,而是选择城外小道、山间野径而行。这样一来,路上的时间就拖长了,以至于最后因为突然的意外而未能赶到呼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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