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啸天虽然以往只是个被闲置一旁不派刺活只做杂活的谷生,但他心气却是非常高。他对自己的杀技很自信,他对自己的智慧很自负,所以虽然面对的是个时间紧迫、难度极高的刺活,他却不想像功劲属的谷生、谷客那样以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方式杀死刺标。他觉得自己怎么也应该算是诡惊亭下少有的高手,刺杀技巧就算不是独特超凡、神乎其神,那也是最上乘的。所以他要像齐君元他们一样,让刺杀成为一种艺术,而不是为杀而杀。
“今天这刺活自己如果没接着当然是好的,但现在既然没奈何地被齐君元拉的这泡屎掉脖子里了,那就只能尽心尽力去杀。而且还要杀得精彩,杀得惊艳,杀得惊世骇俗,杀得可以津津乐道。”范啸天沉浸在自己成功的憧憬之中了,如果不是远远传来的几声马匹嘶鸣,他还不能从那种假想的状态中拔出。
“这么快?!这么快就到了!可是自己的藏身位应该在哪里?自己该怎样去刺杀防御使?”范啸天这一刻没有慌乱,因为刚才他已经混乱过了,而且形势和时间也不再允许他重复只会起到反作用的慌乱。
不慌乱便能稳住心,稳住心才能沉住气。而沉住气之后,有些刚才没看到的就能看到了,刚才没想到的也就想到了。
想到了也就该行动了,齐君元给的一个时辰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远处瓦檐之间隐隐有旌旗摆动,应该是防御使带着副将和卫队在朝这边移动。再放眼四顾了下周围,刚才那些兵卒和铁甲卫一个都不见了。赶在巡查者之前来打理状况的人是不会让巡查者看到的,所以他们的消失正说明了防御使真的就快到了。必须行动,再不行动的话,灵光突闪想出来的杀招也将会泡汤。
范啸天行动了,最先动的是脑子,脑子里再次快速地将几个条件进行梳理和排布。然后是眼睛,目光在几个点上跳动,是瞄准角度距离,也是寻找还差缺的一些器具。最后才是动的手脚,放油、拉绳、垒石、垫木……
梁铁桥的追踪搜捕方法很单一,但很实用。他原来是绿林出身,是江湖上大帮派的总瓢把子,而且是从江湖最底层一步步打杀出来的。虽然没有很高的门派出身,也没有很正统的技艺传承,但他完全凭着实战经验逐渐总结提炼而形成的野路子,有时候比那些正统技法更具实效。
比如说他在瓮城里设下的那个兜子,江湖上给起了个名字叫“遍地天眼”。其实这兜子里根本没有什么玄妙理数,也没有什么奇门天机。他就是让足够的人手分布到所有能想到的位置,然后不同的角度査看别人身上的细节反应是否正常。这就像是用视线组成了一张网,将人从网中过滤一遍,从而找出那些乔装改扮得只有一丝一毫破绽的对象。
再比如说梁铁桥现在让手下以菱形状排列组合连接成围子进行搜捕,这困兜真的就是一张网。兜子的名字叫“密网拖虾”,江湖上也有叫做“披网捉虾”的,它的确是从渔网形状联想得来。
整个兜形中围捕的人马按连续的前后左右交叉点位分布铺展开来。一趟走过去,不但搜捕线路密集,根本不留下任何遗漏空隙,而且可以做到前后多人对同一块范围反复搜查。同一位置不同人的反复査看,常常会因方式方法及经验习惯的不同而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也只有这样将径直线路、点状分布和多人重复等招数综合运用,才能让搜索范围之中的一粒虾子都不会漏过。
齐君元东奔西突,他原想着在对方的围子上找个缝儿钻出去的,但几个方向跑下来后发现,对方设的围子滴水不漏,根本没有可钻出去的缝儿。
说实在的,齐君元感觉这一次遇到的围子比在烟重津还要严实。烟重津最后将他和秦笙笙困住的有许多高手,但更多的是刀盾兵卒。基本上是以兵卒组成盾牌墙来实现围堵,那些高手只是占据关键位置。因为当时树林中大雾,然后又被秦笙笙拉到绝路,陷入的境地没有太大辗转的空间。所以最终只能拼死跃下悬崖,以免被对方活擒。但如果提前知道对方的围子形式,其实可以围堵的范围还很大,刀盾兵卒组成的墙体还不严密时偷偷钻出。即便围子的盾墙已经合实,也是可以设法悄悄打开个口子的。
但是今天的围子却不行,首先从身形、步伐上可以看出,组成围子的人都不是弱手。其次这是一次从点、从线、从面全方位的覆盖式搜索,虽然组成的围子看着结构稀稀散散的,但其实他们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呼应、相互配的合关系非常严密,完全就是一个整体。再有这些之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左右或前后两个人存在的线性联系,而是前后左右四散延伸的群体关系。一个人出现了什么状况,最少会有三个人可以发现。而且只要动了其中一个人,那么原来看似松散的结构就会立刻快速运动起来,朝着出现状况的位置收缩缠裏过来。
齐君元从围子兜形的组合结构上就已经很清楚它的运作特点。因为他擅长用钩,知道一种网钩。只要是被网钩上的一只钩子钩住,便会导致其他钩子都缠绕过来。越挣扎,上身的钩子和缠住的丝线就越多。而现在他面对的就是与此类似的一种围子,首先是不能主动去碰,然后还不能让其中某个钩子钩住自己。拿这围子来说,就是不能让任何一个点位的爪子发现自己,发现了就被钩上了。
齐君元从东奔西突变成了东躲西藏,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尝试了多种方法。树上、草堆里、荆棘丛中,甚至是枯苇草下的淤泥里,但这些地方先后都被他自己否定了。从逐渐逼近的围子的搜索方式和力度来看,这些地方都是无法躲过对方搜索的。
趴在一个被杂草遮掩的土坑中,齐君元已经开始喘息了、淌汗了。此时已经不用构思意境来发现危机,只凭正常的感官就能知道自己已经陷在了危机的中心。
齐君元在坑里的几处抓些泥土在手中搓捻了几下,并最终顺着指缝洒落下来。他是烧瓷人家出身,所以能通过这个动作敏感地辨别出坑中几处泥土潮湿度的不同,并由此判断出正阳正阴面。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方向,由此推断出现在大概的时辰。
两下判断后,齐君元得出此时申时刚刚过半。他心中有些后悔了,要早知道自己会被这样一个密不透风的围住,他肯定会将指令的执行时间再缩短一些。
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齐君元只能在心里祈盼收到指令的同伴动作再快些,尽早闹出大动静让对手觉得自己判断错误而全数转回城里或者部分转回城里。还有就是祈盼围子搜索的速度再慢些,给自己多留出些回旋的余地。
但是城里收到指令的同伴在怎样行动齐君元无从知道,而随着搜索范围的减小,围子收缩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这却是齐君元可以亲眼看到的。
广信防御使楚东道大将军吴同杰在冒汗,莫名其妙地冒汗。今天虽然有个好日头,但天气一点都不热,还有些稀溜溜刮过的小北风。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出了防御使府之后,他就一直在冒汗,就像一直靠紧了火炉子在烘烤一样。
不过吴同杰很快就给自己这状况想到了几个原因。一个是中午时多喝了两碗蜜黄浆。这蜜黄浆是西城醉花阴老酒坊酿制的一年陈酒,是他们家的一绝。这酒酿熟后只能陈一年就必须开坛,欠了则少了香醇,过了则多了酸涩。今天就是醉花阴老酒坊最新开坛了十坛蜜黄浆,府厨给弄来一坛给自己尝鲜。蜜黄浆入口香醇甘洌,劲头来得又猛又足。一杯酒下去,一路滑爽到肚,随即便如同一团烧热的油四散淌流开来,几股热力往周身四肢铺散开去。或许是今天的酒特别些,酒劲始终未消,这才让自己热汗直淌。
再一个是中午时刚刚有金陵传报下来,是盖了兵部符印和吴王印双印的传报,由此可见事态紧急。传报中说,大周方面有兵马偷偷在汝宁府与颍州府之间、信阳州至庐州府之间运动,从情形上分析,是要由陆路、水路同时突袭南唐,夺取淮南秋粮。现淮南一带已经增派边关驻守的人马,而楚东、浙西、安南一带则应该密切注意吴越动向,防止吴越出兵配合大周,协攻南唐。同时还要提防楚地兵马趁火打劫。所以各州府一定要做好收缩严防的准备。
吴同杰见到这传报并不十分意外,饿疯了的人连人肉都吃。所以大周咬南唐一口那是早晚的事情,而吴越是大周的狗,陪着大周一起咬南唐也是情理中的事。这都是朝中一些奸小贪图眼前小利,最终是将自己这样的京外武将送上了被咬掉肉的战场。而现在南唐兵将的战斗力他们这些防御使最心知肚明,所以真要起了战事,不仅是要被咬掉肉,甚至还会咬掉脑袋。一想到这些,吴同杰觉得流淌些冷汗也是正常的。
而刚才吴同杰已经半座城转了下来,前几日查出的一些问题到现在都没能完善。如果此时真的有吴越的兵马或者楚地的兵马突入南唐境内,凭着现有的设置和准备真的无法将对方挡住几天。而现在也真的没有太多钱物来做这些事情,周边外驻营兵卒撤回临近城池驻守,军备营、州府物用处都是在忙着这些撤进城的兵马的吃住。不过那也应该算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如果没有吃住,或者与城里原来的兵将有差别,那么这些武夫莽汉是可能闹出兵乱来的。不过这部分钱物一出,城防设备的完善和增加就捉襟见肘了。所以吴同杰一路巡查,越看越急,越看越火,已经连着在几个地方对手下守城的将官、兵卒大发无名之火。这身汗很大可能就是这样急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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