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庭轩整整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完成了对王羲之草书《十七帖》的临写。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临写之前特意静坐了一个时辰,眼观鼻,鼻观心,直到胸中洒洒、心境澄然,一切俗情杂念皆摒弃尽净,才铺笺挥毫、从容落墨。
一百零七行,九百四十三字,仿佛就在一瞬间一挥而就。
自始至终,吴庭轩都感觉自己完全处在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戛然收笔的一刹那,身体是几近虚脱的疲累,心魂却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酣畅之感,如上九霄,如登极乐。
已经好多年没有如此淋漓尽致的体验了。写完临本的这一刻,吴庭轩觉得与其说是自己在帮周氏父子,不如说是他们给了他一个弥足珍贵的机会,让他重新做回年轻时的自己。
“周郎,你必须答应我,这个临本,除了你和令尊,不能让任何人见到!”
决定帮周禄贵的时候,吴庭轩向他提出了这个条件。
周禄贵自然是喜出望外,满口答应。
此刻,吴庭轩的心中虽仍不免惴惴,但一想到周禄贵那么真诚的眼神,他还是告诉自己:这个年轻人肯定会信守承诺的,只要临本一直秘不示人,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临本写完后,吴庭轩又花了一天时间进行裱褙、做旧等。第三天一早,他就让店里那个叫大壮的伙计,把几可乱真的临本送到了周禄贵的手上。
周禄贵千恩万谢,连声表示过后会亲自登门拜谢。
“拜谢就免了!”大壮没好气地道,“我们掌柜说了,只要你打起精神,谋个正经营生,能够安身立命,好好奉养你父亲,便是对他最好的答谢了。”
周禄贵忽然笑了笑:“那是自然!请转告吴先生,周某再去拜会他的时候,一定会让他刮目相看!”
大壮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走出菩提寺,大壮才蓦然感觉,方才那个落魄书生的笑容似乎有些诡异,至于诡异在什么地方,却也说不上来。
上午巳时三刻左右,魏徵的马车进入了东宫。
今日,魏徵的心情颇有几分喜悦。因为就在刚才,萧鹤年在忘川茶楼把一则最新情报告诉了他:皇帝已经收回成命,不打算让魏王入居武德殿了。
魏徵没料到皇帝会这么快就接受他的谏言,自然喜出望外。他决定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子,同时再多跟他讲讲如何修身进德,以尽快改变皇帝和朝野对太子的不良印象。
太子照例在丽正殿西厢书房接待了魏徵。
此时,一双眼睛正隐藏在书房后门对面的小竹林中,十分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差不多在魏徵从前门进入书房的同时,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也从东边回廊迅疾走来,一闪身就没入了书房后门。
竹林中的那双眼睛倏然一亮。
刚一落座,魏徵便把皇帝收回成命的消息告诉了李承乾。
“这么快?”李承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师是如何让父皇回心转意的?”
“说实话,此事老夫也觉得有些意外。”魏徵微笑道,“老夫不过是谏诤了几句,没想到圣上这么快就做决定了。”
李承乾若有所思,却不由自主地瞟了一下屏风。
魏徵看在眼里,微觉诧异,但也不点破,而是若无其事地与太子谈起了修身进德的诸多要旨。李承乾尽力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实则有些心不在焉。
此刻,屏风后面这个淡青色的身影显然也不耐烦了,又勉强听了几句之后,便悄悄转身,从后门溜了出来。
突然,这个人差点撞在一个锦衣华服的人身上,抬头一看,李元昌正背负双手站在面前,后门两旁的回廊上则站着十几个东宫侍卫,个个凶神恶煞地盯着她。
方才躲在竹林中监视的人,正是李元昌。
“小翠,这就要走了?干吗不多听一会儿?”李元昌笑吟吟地道。
这个叫小翠的宫女自知插翅难逃,顿时脸色煞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此时,李承乾和魏徵也一起绕过屏风,走到了小翠的身后。
看着这一幕,魏徵不用问也全明白了。这个小翠显然是魏王府的细作,而他之前与太子在这里的多次谈话,肯定都被这个细作一一禀报给了魏王。
李承乾蹲在小翠面前,用一根食指挑起她的下巴,邪魅一笑:“小翠,当细作好玩吗?”
小翠的面孔早已因恐惧而扭曲。她只能拼命摇头,说不出话。
“既然不好玩,干吗还做?”
“殿下,奴婢自知难逃一死,但是……”小翠在绝望中竟然平静了下来,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但是,请殿下念在奴婢伺候您多年的分上,赐奴婢一个全尸吧!”
“行,我成全你。”李承乾笑着道,“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女人。”说着,李承乾的右手猛然掐住了小翠的喉咙。
随着手劲慢慢加大,小翠的面孔变成了绛紫色,眼球渐渐凸出,四肢开始不停抽搐。
“殿下,这个人不能死。”背后传来魏徵淡淡的声音。
李承乾冷笑不语,手劲反而加大。
“殿下,死人毫无价值,活人才有用。”魏徵的声音依旧平静。
李承乾仍然没有松手,但眼中却现出了犹豫之色。片刻后,他忽然把手松开。小翠一下瘫软在地,趴在地上不住干呕,大口大口喘气。
李承乾起身,静静看着地上的小翠。他知道,魏徵的意思,是想利用小翠进行反间。
此刻,魏徵表面上静如止水,心中却已是波澜万丈。
东宫既然藏有魏王的细作,那就意味着上次他跟太子的谈话,早已被魏王掌握了。但魏王却不知消息是何人走漏,是故肯定会向萧鹤年等嫌疑人释放假情报,以此确定走漏消息的人。假如今天没有逮着小翠,让她再次把情报送出去,那么魏王立刻便知道这两次消息都是萧鹤年泄露的,萧鹤年必死无疑!
想着这些,魏徵的后背不禁一阵阵发凉。
好悬!
这一天午时刚过,李泰在后花园的春暖阁小寐,刚迷迷糊糊睡过去,杜楚客就轻轻把他叫醒了。
李泰半睁睡眼,不悦道:“跟你讲过多少遍了,午休时不要吵我……”
“殿下!”杜楚客脸喜色,“‘黄犬’刚刚传回消息,内鬼现形了!”
李泰顿时清醒,一骨碌从榻上坐起:“是谁?”
“您猜猜?”杜楚客笑着道。
李泰莫名火起,盯着他:“你再不说,信不信我把你从这楼阁上扔下去?”
杜楚客尴尬,赶紧道:“刘洎。”
“刘洎?!”李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正是这老小子!”杜楚客不无得意地笑道,“我一开始就知道是他,果然不出所料!”
李泰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立即停止一切行动!这段时间什么都不要做!”
是日深夜,魏徵破天荒地主动把萧鹤年约到了忘川茶楼的雅室中,对他下了这个命令。
萧鹤年一脸懵懂,不知道为何今天上午刚刚给了太师一个喜报,他现在却如此脸色凝重地给了自己这么句话。
魏徵没等他发问,就把今日在东宫抓获“黄犬”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萧鹤年瞠目结舌,半晌才道:“这么说,所谓圣上收回成命一事,纯粹是魏王故意放给我的假消息?”
“这还用说吗?假如不是太子机敏,察觉身边有细作,特意布了这个局,成功抓获‘黄犬’,你我二人这回就都栽了!”
萧鹤年一脸苦笑。若果如此,那可真叫阴沟里翻船了!
“那太师最后让‘黄犬’给魏王传回了什么消息?”萧鹤年问。
“这件事,今日我跟太子讨论了许久。”魏徵道,“由于并不知道魏王究竟给了几个人假情报,更不知道情报的具体内容,所以颇费踌躇。后来我想,既然魏王给你的消息是说圣上收回了成命,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让‘黄犬’去禀报魏王,就说我今日告诉太子的,是圣上已决定公开下旨的消息。如果我猜得不错,此刻,刘洎或者别的什么人,已经当了你的替罪羊了。”
萧鹤年心有余悸:“先生,多亏您运筹帷幄,否则属下现在,说不定已经身首异处了。”
“现在你暂时没有危险。不过,魏王生性多疑,且颇具谋略,我担心,他不会这么轻易上当,肯定会对你有所防范。所以,我才会让你在近期停止一切行动。”
萧鹤年想起上次在这里,魏徵下达给他的命令,就是尽一切可能获取辩才案的最新情报。这些天他一直在密切关注,虽然洛州方面暂时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但他相信肯定就在这几日了。然而现在,魏徵为了保护他,却突然命他放弃行动,如此一来,岂不是就没办法阻止朝廷找到辩才了?
“先生,既然您已经把魏王的怀疑对象转嫁到了刘洎头上,那我应该就是安全的,所以……我不想就此放弃。”
“不行,绝对不行!”魏徵不容置疑道,“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危险,我也不能让你去赌这一把。”
“先生,据属下判断,辩才一案的最新情报很可能这几天就会呈上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放手,属下心有不甘啊!”
“别说了。让你停止行动,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命令!”
“可是,您也说过,一旦辩才被找到,《兰亭序》的秘密就有可能被揭开,到时候朝野上下又将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先生,只要能阻止这一切,纵然赌上属下这一条命,属下还是觉得千值万值……”
“住口!”魏徵蓦然变色,“你要是违抗命令,我明日便将你调出长安!”说着,魏徵站起身来,径直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魏徵忽然止步,却没有回头:“还有,最近这段时间,我不会再跟你见面了。我会通知茶楼掌柜,这个联络通道暂时对你这条线关闭,何时重启,等我指令!”说完,魏徵的身影就从门口消失了。
萧鹤年知道,魏徵之所以如此“绝情”,甚至下达了关闭联络通道的死令,正是担心他会违抗命令冒险行动。换言之,这么做就是要让他彻底死心,放弃行动,说到底仍然是为了保护他。
萧鹤年心中大为感动。
然而,恰恰是出于这份感动,萧鹤年才更加坚定了继续行动、获取情报的决心。
士为知己者死。
从追随魏徵的那一天起,萧鹤年就已做好这个准备了。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薄雾还未散尽,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就从伊阙县城的主街上呼啸而过,把两旁的路人吓得纷纷躲闪。
马上的骑士一律身披黑甲、腰挎黑刀、骑着黑马,看上去就像一股黑色的洪流。
伊阙地面上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黑甲骑士,路人无不睁大眼睛看着他们,脸上写满了如出一辙的惊讶和好奇。
当杂沓的马蹄声从长街那一头传来的时候,大壮刚刚卸下尔雅当铺的第一块门板。阳光从门洞中斜射进来,形成一道窄窄的光束,一些灰尘在光束中凌乱飞舞。吴庭轩掀开柜台后的门帘,像往常一样缓步走了出来。此时门板被一一卸下,明亮的阳光一点一点地洒满了整间当铺。
吴庭轩走到门外,闭着眼睛,深长地呼吸了一口清晨特有的新鲜空气。
他完全没想到街上的那队飞骑是冲着尔雅当铺来的,所以,当那些面无表情的黑甲骑士策马来到当铺门口,呈一个半月形将当铺围住的时候,吴庭轩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他以为是过往的商旅正准备到对面的酒楼打尖歇脚。
一个身材挺拔的黑甲骑士翻身下马。
一双高筒乌皮靴稳稳地踏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朝吴庭轩走来。
直到脚步声逐渐迫近,吴庭轩才意识到什么,蓦然睁开了眼睛。由于面朝阳光,吴庭轩感觉有些刺眼,看不见来者是谁,只依稀觉得眼前的这个身影似曾相识。
黑甲骑士走到离吴庭轩大约五步远的地方站定,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吴庭轩眯着眼睛,终于看清了面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周禄贵?!
这个身披黑甲、腰挎黑刀、脚踏黑靴的骑士,竟然是周禄贵!
吴庭轩完全反应不过来。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把眼前这个身姿挺拔、英气逼人的骑士跟几天前那个贫困交加的落魄书生联系在一起。
“吴先生,别来无恙!”
骑士开口了,声音也是那样既熟悉又陌生。
直到此刻,吴庭轩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什么——改头换面、临深履薄地躲了十六年,他终究还是没能躲开这个结局!
一个凄凉的笑容在吴庭轩的脸上缓缓绽开:“这位将军,不知吴某该称呼您什么?”
“称呼并不重要。一个人的称呼可以变来变去,但无论怎么变,他都不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人。”骑士微笑道,“我说得对吗,辩才法师?”
吴庭轩浑身一震。
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被人这么称呼了,“吴庭轩”乍听之下,无数前尘往事就在一瞬间齐齐涌上心头,几乎令他难以自持。
“法师,虽然称呼不重要,但为了日后方便,咱们还是正式认识一下为好。在下姓萧,名君默,奉职于朝,忝为郎将。此次奉旨前来,只为一事,就是找到法师您,然后恭请您入京面圣。”
辩才闻言,这才想起,平日风闻朝廷有一支特殊部队,直接受命于皇帝,专门稽查重案特案,名为“玄甲卫”,朝野上下人人闻之色变。看来,眼前这个自称萧君默的通身黑甲的人,就是玄甲卫无疑了。
“萧将军,”辩才稳了稳心神,淡淡道,“您说的什么辩才法师,吴某从未听闻,更不认识,不知将军为何会把吴某跟他混为一谈?”
萧君默微微一笑:“法师,事到如今,您还不肯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在下辛苦了这么些日子,岂不是白白忙活了?”
“将军的戏演得实在不错,只是吴某还是不明白您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想还您的本来面目了!法师改头换面隐藏了这么多年,难道不辛苦吗?”
“吴某乃一介卑微商贾,青州北海人氏,继承先父家业,以经营当铺为生,武德九年迁居此地。所有这一切,在伊阙县廨的编户簿籍中都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皆有据可查。所以,吴某实在听不懂将军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您的身份、籍贯、来历都是伪造的!”萧君默直视着吴庭轩,缓缓说道,“当然,青州北海确有吴庭轩这个人,此人也的确是开当铺的,并于武德九年因经营不善而关张,同年离开北海,打算前往陕州投亲。只可惜,吴庭轩时运不济,当年便染病死在了半途,并且死得极为凄凉,身边没有半个亲友,所以也就没人知道他死了。结果,在官府的簿籍里,吴庭轩便仍然是一个大活人,而法师您则借机冒名顶替,以吴庭轩的身份,让一个死人又多活了十六年!我说得对吗,辩才法师?”
玄甲卫果然名不虚传,看来自己还是低估对手了。辩才苦笑了一下:“萧将军,即便您说的这些都是事实,那也只能以伪造户籍的罪名拿我,却还是不能证明,我就是您口中所谓的辩才。”
“当然,仅凭这些,我肯定不能证明您就是辩才。也正因此,在下才不得不化身落魄书生周禄贵,在您面前演了这么多天的悲情戏,最后总算拿到了您的草书手迹。法师,现在我的戏已经落幕,而您这场演了十六年的改头换面的大戏,也该收场了吧?”
辩才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萧君默看着辩才,眼中忽然闪现出一丝愧疚。
事实上,从扮演周禄贵的那一刻起,这种愧疚之情就一直缠绕着他了。因为,用这种手段骗取“吴庭轩”的手迹,利用的是他的善良和同情心。这么做,说好听点叫作不择手段,说难听点就是卑劣下作!为此,当远在京城遥控的魏王李泰发出手令,命他依此计划行事时,萧君默的第一反应便是抗命。然而,身为玄甲卫郎将,肩负着皇帝和朝廷的重托,职责与使命感最终还是战胜了他的良心,迫使他不得不听命行事。可也正是从那天起,萧君默几乎每天都是在不安和自责中度过的……
“萧将军,”辩才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虽然您千方百计拿到了我的手迹,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天下善于摹写王羲之书法的人多了,凭什么我写得像,就可以认定我就是那个辩才?”
“对,法师说得没错。”萧君默点点头,“单凭这一点,我的确无法认定。可不知法师是否还记得,当年您在越州永欣寺跟随师父智永学习书法的时候,曾经留下了许多临摹王羲之草书的字纸,上面还有您的落款和图章。”说到这儿,萧君默给了身后的手下一个眼色,立刻有人取出一沓泛黄的字纸递给他。
萧君默晃了晃手中的字纸:“法师,当年亲手写下的字迹,您总该还认得吧?这是前不久在下前往永欣寺调查时得到的。很可惜,数百年的古刹永欣寺,如今已破败凋零。在下原本是想找到您当年的师兄弟,带他们来指认,可惜当年那些人都不在了,只剩下几个年轻和尚,都没见过您。所幸,他们在您当年住的那间禅房中,找到了我手上的这些东西。在下读过几年书,还算粗通文墨,对书法也有所涉猎,所以,当那天您把《十七帖》临本交给在下时,在下两相比对,很快便得出了一个结论——两种笔迹完全出自一人之手!法师,事已至此,您还有何言?”
辩才黯然无语。
“法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王羲之的名作《兰亭序》,应该也在您手里吧?”
辩才叹了口气:“我年轻时倒是见过几眼,只可惜,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难道不是您的师父智永临终前,把它交给你了吗?”
辩才苦笑:“我也希望如此,可惜没有。”
萧君默观察着辩才:“法师,我离京前,圣上特意交代,倘若您愿意交出《兰亭序》,就不必辛苦到长安走一趟了。”
辩才又沉默良久,才苍凉一笑:“萧将军,可否让在下进屋跟妻女道个别,再跟你走?”
萧君默无奈一笑,旋即颔首:“当然,您是朝廷的客人,不是囚犯。”
他很清楚,辩才隐姓埋名躲藏了十六年,肯定是为了守护《兰亭序》,如今又岂能轻易交出?
就在这时,当铺里忽然传出一声厉叱:“凭什么要跟他走?!”
随着话音,楚离桑大步走了出来,楚英娘和绿袖在身后想拉她,都被她用力甩开了。“你们别拉我!我就想跟这个卑鄙阴险的家伙问个清楚!”
方才萧君默他们一到,伙计大壮便认出了他,当即吓傻了,回过神后赶紧去通报了楚英娘。楚离桑在一旁听到,又惊又怒,操起一把剑就要冲出来,楚英娘等人慌忙拉住她,夺下了她的剑。刚才,萧君默跟辩才的一席话,楚离桑在里面听了大半,越听越怒不可遏,最后终于挣脱楚英娘的拉扯走了出来。
楚离桑走到萧君默和辩才中间站定,用一种悲愤莫名的目光死死盯着萧君默。
萧君默强抑着内疚之情,行了个礼:“楚姑娘……”
“姓萧的,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为什么使出如此卑鄙下作的手段?!”楚离桑怒视着他,双目几欲喷火。
几个玄甲卫骑士一听,立刻就要上前呵斥,被萧君默一伸手挡住了。
“职责所在,只能如此。”萧君默冷冷道,“况且玄甲卫办案,从来只求结果,不问良心。”
“好一个不问良心!”楚离桑大声冷笑,“那我问你,二月十九那天的事,全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对吗?你故意装成好人给二赖子钱,还演了一场见义勇为的好戏给我看,就是想让我相信你是个正人君子,好让我在日后帮你说话,对不对?”
此时,在萧君默身后的玄甲卫骑士中,那天假扮成混混的络腮胡等人全都赫然在列。
萧君默沉默,片刻后才道:“有一两处细节,绝非事先安排,纯属……纯属意外。”
楚离桑一听,眼前蓦然闪过那天在屋顶上,萧君默慌乱中抓了她胸部的尴尬一幕,脸颊顿时又是一片绯红。
萧君默面无表情,把目光挪开。
楚离桑强忍怒火,想着什么,眼睛忽然有些泛红:“那天晚上在菩提寺,你拿了一把伞来遮我,也都是虚情假意,想骗取我的信任和好感,对不对?”
萧君默一怔,万没料到她会提及此事,承认和否认显然都不合适,一时语塞,张口说不出话。
“我再问你,就算我爹是你口口声声说的什么辩才,可他凭什么就要跟你走?”
“这是圣旨,任何人不得违抗。”
“难道圣旨就不需要理由吗?”
“圣上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作为臣子,我无权过问。”
“那要是皇上让你去杀人放火、残害无辜,你也不问良心就去做吗?”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全都一片惊愕。就凭这句话,已足以够得上杀头之罪了。络腮胡等人再也忍不住,唰地抽出龙首刀,全都围了上来。萧君默猛然回头,凌厉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络腮胡等人一凛,只好停下脚步。
就在萧君默回头的间隙,楚离桑突然出手抽出他腰间的龙首刀,一下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在场众人尽皆大惊失色。
络腮胡等人想冲上来,却再次被萧君默的手势阻止。
楚英娘和辩才同声大喊:“桑儿,不许胡来!”
萧君默垂眼看了下寒光闪闪的龙首刀,低声道:“楚姑娘,你知道持刀威胁玄甲卫,是什么罪吗?”
“叫你的人都退开,马上!”楚离桑稳稳地拿着刀,一字一顿地说。
“你这么做,只会伤害你自己,还有你的家人。”
“我再说一遍,叫你的人退开!”楚离桑厉声道。
萧君默淡淡一笑,头也不回地大声道:“罗队正听令!带弟兄们上马,立刻退到一箭之地外候命!”
罗队正就是络腮胡,名罗彪。他闻言一怔:“将军……”
“我说了,立刻!”萧君默依旧没有回头。
罗彪无奈,只好收刀入鞘,带着众骑士拍马驰到了一箭开外的地方,远远观望着。
“然后呢?”萧君默双手一摊,看着楚离桑,目光中似乎带着笑意。
楚离桑被他的笑意激怒了,手中的龙首刀一挺:“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当然敢,只是你舍不得。”
“你——”楚离桑大为羞恼。
“别误会。我是说,我现在是你的人质,你必须好好利用我,不是吗?”
楚离桑竟然语塞。
萧君默又是一笑:“接下来该怎么做,想好了没有?”
楚离桑方才只是一时情急抢了萧君默的刀,却压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一时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萧君默叹了口气:“楚姑娘,既然你没想好,那在下就不等你了。”说着身子一闪,头一偏,同时闪电般出手,右手三指扣住了楚离桑的手腕,再轻轻一扭,那把龙首刀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他的手上,刀尖反倒指向了楚离桑。
然而,楚离桑的反应也超出了萧君默的意料。
就在萧君默夺刀的刹那,楚离桑一直垂着的左手忽然扬起,袖中一道寒光吐出,一把精致而锋利的匕首竟然深深插入了萧君默的右臂,鲜血立刻涌出。
这些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连楚离桑都被自己下意识的激烈反应惊呆了,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所措。楚英娘一个箭步冲上去,把楚离桑挡在身后,毅然面对着萧君默的刀。
不远处的罗彪等人见势不妙,立刻飞驰过来,翻身下马。罗彪一边抽刀一边怒喝:“弟兄们,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恶女子给我拿下!”
辩才大惊,当即跨前一大步,跟楚英娘并肩而立。绿袖和大壮等五六个伙计也纷纷冲上来,把楚离桑护在身后。
“反了反了!”罗彪大怒,“把这些刁民通通抓起来!”
众骑士齐喊“得令”,抽刀将众人团团围住。
“罗彪,”萧君默忽然淡淡道,“我还没死呢,你居然敢替我发号施令了?”说着收刀入鞘,却不急着拔去右臂上的匕首。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一滴滴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
“将军,卑职是看见您受伤了……”
“一点皮肉伤,就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萧君默白了罗彪一眼,“楚姑娘分明是想送我这把匕首,只是心情有些迫切、方式有些欠妥而已。”说着猛地从臂上拔出匕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楚离桑不禁替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萧君默端详着那把手柄上镶嵌有红、绿两色宝石的匕首,啧啧赞叹了几声,笑着对楚离桑道:“楚姑娘,谢谢你以如此贵重之物相赠,萧某就不客气了。日后若有机会,萧某定当还礼。”说完便把匕首插进了脚上的高筒皮靴中。
楚英娘情知萧君默是有意帮女儿脱罪,便道:“对不起萧将军,都怪小女莽撞,误伤了将军,还请将军移步,到舍下敷一些止血药。”
“多谢大娘!敷药就不必了,这点伤对在下算不上什么,无足挂齿。”萧君默笑了笑,然后看着辩才,“法师,时候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辩才苦笑了一下,转头看着楚英娘:“英娘,皇上是请我入宫做客的,不会为难我,你别担心,更不可做什么节外生枝的事。听懂我意思了吗?”
楚英娘显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艰难地点了点头。
辩才又转向楚离桑,摸了摸她的头:“桑儿,爹只是离开一阵子,去去便回,你在家要听娘的话,千万不可自作主张,凡事都要三思后行。能答应爹吗?”
楚离桑含着泪,正想再问什么,却被辩才慈爱而又严厉的目光制止住了,只好道:“爹,我答应您,我和娘在家里等着,您一定要回来!”
辩才笑笑,对绿袖、大壮等人挥了挥手,然后从容地走到萧君默面前:“走吧。”
罗彪和众骑士这才收刀入鞘。一名骑士立刻牵了一匹马过来,扶着辩才登上马背。
萧君默转身朝自己的坐骑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楚离桑也正看着他的背影,二人四目相对,眼神都有些复杂,当即各自弹开。
辩才在萧君默及一众玄甲卫骑士的簇拥下,缓缓离开了尔雅当铺。
此时,周围早已聚满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和过往路人。直到萧君默一行人走远,围观人群依然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楚英娘握住了楚离桑的手,发现她的手一片冰凉。
“娘,您应该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吧?”楚离桑定定地望着长街的尽头,那里早已没有了辩才和萧君默等人的身影。
楚英娘苦笑了一下:“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楚离桑转头看着母亲,目光很冷,“您和爹这么多年来,对我隐瞒的一切!”
一扇雕花长窗的木插销被一根细细的铁丝轻轻挑起,然后窗户便从外往里被慢慢推开了。
暗淡的月光下,一个身影轻手轻脚地跳了进来。
此人是萧鹤年,而他进入的这个房间,正是魏王的书房。平日只要魏王不在,这间书房都是关门落锁的,唯一的钥匙则挂在魏王腰间。所以,要想背着魏王进入书房,扒窗户是唯一的办法。
一个时辰之前,洛州方面以八百里加急送来了一份奏表,直接送到了魏王手上。本来奏表都是要通过门下、中书两省呈递给皇帝的,但玄甲卫的奏表属于密奏性质,可以直接上呈皇帝。由于魏王负责辩才一案,所以该案的奏表便都先送到他这里,再由他入宫呈报。
这天夜里,魏王阅完这份奏表,喜不自胜。是夜在府上当值的萧鹤年很清楚,该奏表肯定是辩才案的最新情报。这份情报若是白天送达,魏王必定会立刻入宫呈给皇帝,但因眼下正值深夜,魏王才把奏表暂时锁在了书房之中。
此时已是寅时二刻,再过半个多时辰,承天门上的晨鼓便会敲响,魏王便会带上奏表入宫。所以,要想获取情报,这是最后的一线机会。
于是,萧鹤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魏王熄灭书房的灯火,关门离开片刻之后,他便从后窗进入了书房。
魏王李泰酷爱文学和书法,是以府中藏书卷帙浩繁。偌大的书房中,除了门窗之外,四壁都是靠墙而立的书架,架上整齐堆放着一卷卷帛书,以“经、史、子、集”分门别类。书架堆满了,很多书便只能五卷、十卷地装在帙袋中,胡乱堆积在屏风后面的地上。
在几乎完全摸黑的情况下,萧鹤年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过那些鼓鼓囊囊的帙袋,然后绕过屏风,来到了案榻前。
他知道,魏王收到的文牒信函,普通的会随意放在书案上,重要的则会锁进一只精致的镏金铜匣中。
此刻,萧鹤年已经完全适应了房中的黑暗,依稀可以看见那只铜匣仍旧位于原处——魏王坐榻的里侧。
萧鹤年迅速抱起铜匣,走到些微有点月光的西窗下,把铜匣放在地上,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小巧的铜钥匙。这是一把复制的钥匙,并非原配。
这只铜匣的原配钥匙,魏王一直带在身上。有一次,魏王喝多了,开完铜匣便将钥匙遗留在了锁上。萧鹤年立刻到灶屋抓了一块面团,在面团上摁下了钥匙印,过后成功复制了一把钥匙。
萧鹤年深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啪嗒一声,铜匣上的锁应声而开。
萧鹤年一喜,立即打开铜匣,抓起里面的一沓文牒,迅速翻看了起来。此时的萧鹤年并未注意到,就在他打开铜匣的刹那,在匣盖与匣身接合的地方,一片小小的金色羽毛被碰落到了地上。
由于羽毛的颜色与镏金的颜色非常相近,不易发现,加之光线极为昏暗,所以萧鹤年根本没有察觉。
很快,萧鹤年就找到了自己要的那一小卷帛书奏表——暗淡的月光下,隐约可以看见展开的帛书中,写有“臣萧君默奏”的字样。
萧鹤年快速读了起来。奏表并不长,很快就看完了。把帛书重新卷回去时,萧鹤年的目光异常凝重。
所有取出的文牒都依照原有顺序放回了铜匣中。萧鹤年在盖上匣盖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地上的那片金色羽毛。他捡起羽毛,略一思索,嘴角浮起了一丝笑容,旋即重新打开匣盖,把那片羽毛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匣盖与匣身接合的缝隙处,然后轻轻放下匣盖,上了锁。
李泰只躺了半个时辰,几乎未曾合眼便起身下床了。他稍加洗漱后,便匆匆来到了书房。此时天色尚暗,几个随行宦官赶紧把书房里的灯烛全都点亮了。
李泰命宦官们候在门外,然后径直走向坐榻。
那只镏金铜匣还是跟他离开的时候一样,放在坐榻的里侧。李泰没有直接打开铜匣,而是整个人趴在榻上,轻轻把铜匣挪出一寸稍许,仔细查看着什么。
这张坐榻的靠背底部,有一些雕花镂空的装饰图案,而这只鎏金铜匣的背面,同样有镂空图案。方才李泰在离开之前,特意扯下了自己的一根头发,把坐榻和铜匣的两处镂空系在了一起。所以,只要有人移动铜匣,头发就会被轻易扯断。
此刻,那根长长的头发丝已经断了!
李泰脸色大变,立刻掏出钥匙打开铜匣。只见匣盖与匣身接合的缝隙处,那片金丝雀的羽毛还在,但位置却稍有不同,而且原本是羽根朝内、羽枝朝外,现在却变成了羽根朝外、羽枝朝内。
很显然,在他离开书房的这短短半个时辰里,有人不但潜入了书房,并且成功打开了这只铜匣。而此人的目的,自然是想看玄甲卫刚刚从洛州送来的那份奏表。
想到这里,李泰立刻起身,走出书房,快步穿过大半个府邸,来到了正堂西侧的司马值房。此时,一名书吏正趴在书案上打盹。
李泰脸色一沉,站在了书案前。
随行宦官赶紧上去把书吏弄醒了。
书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李泰,吓得一个激灵,慌忙跪地行礼:“殿下恕罪,卑职没有睡着,只是眯了一下眼……”
“你们司马呢?”李泰心里着急,懒得跟他计较。
“回……回殿下,萧司马说要出门去办个事,刚刚才走的。”
“他是不是走得很急?”
书吏思忖着:“确……确实有些急,连卑职要给他开个夜行公函,他都说不用就急急忙忙走了。”
一切都清楚了!李泰想,这个潜入书房盗取情报的人正是萧鹤年,而向魏徵泄露消息的内鬼肯定也是他!
可让李泰百思不解的是,萧鹤年为什么要偷取辩才一案的情报?他现在又急着要把情报送给谁?会是魏徵吗?如果是的话,他和魏徵到底跟辩才有何瓜葛,跟父皇不遗余力想找到的《兰亭序》又有什么瓜葛?
萧鹤年骑着快马赶往魏徵府邸的路上,先后遇到了三拨巡夜的武候卫。
按照唐律,官员或百姓夜间若有急事需要上街,必须由官府或坊正开具公函,出示给武候卫查验,才不算犯夜。萧鹤年虽然十万火急地出了魏王府,来不及开公函,但凭借魏王府司马的身份,还是没遇上什么麻烦,一口气赶到了永兴坊。
萧鹤年叩响魏徵府西门的门扉时,承天门上的晨鼓恰好擂响。
听着激昂的鼓点,萧鹤年的胸中也陡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激情。
刚刚起床的魏徵在书房接待了萧鹤年。他知道,萧鹤年突然前来,必定是不听他的劝阻采取了行动,然后得到了什么重大情报,因此才打破了多年来的规矩,贸然闯到了他家里。
魏徵用一种异常严厉的目光盯了萧鹤年好一会儿,才道:“鹤年,你跟我多少年了?”
萧鹤年明白他的意思,歉疚地笑笑:“快三十年了。”
“既然快三十年了,怎么还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魏徵一脸严肃,“不按约定的方式联络,冒冒失失跑到我家里,你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举动吗?”
“先生,实在是情况紧急,我不敢再耽搁了。再说,方才我来之时,夜禁还没过呢,街上又没人,谁也没看见我。”
“谁也没看见你?”魏徵冷笑,“你在路上碰到几队武候卫了?”
“三……三队。不过,我有魏王府司马的身份……”
“我不是指这个!”魏徵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想说的是,日后倘若有人想查你今天的行踪,只需找到那三队武候卫,一核实,就可以大致推断出你行走的路线,继而就可能推断出你是来找我的!”
萧鹤年赧然良久,才道:“先生,属下知错,愿受责罚。”
“责罚肯定是要的,但不是现在。”魏徵冷冷道,“你不宜在此久留,有何事要报,快说!”
萧鹤年知道魏徵一向面严心慈,这么说其实就等于原谅他了,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把萧君默密奏中的大意扼要说了一遍。
“洛州伊阙县,尔雅当铺,吴庭轩?”魏徵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低首沉吟。
“是的,这就是辩才的伪装身份。先生,您打算何时派人过去?”
“我会尽快安排。”魏徵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萧鹤年察觉:“先生是不是想说什么?”
魏徵叹了口气:“咱们这次是要从君默手里抢人,若真抢成了,就等于把这孩子的仕途给耽误了。”
萧鹤年苦笑了一下:“他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了,他进玄甲卫才三年,一口气就干到了正五品上的郎将,这放眼满朝文武也找不出第二个!依我看,就算真耽误他一下也不碍事,权当给他一点挫折,历练历练!”
魏徵笑笑:“听你这口气,你这当爹的好像醋劲还挺大。”
萧鹤年装糊涂:“有吗?”
“还不承认?你熬了快二十年,才从一个正五品上的长安令,熬成从四品下的魏王府司马,就升了一级。可瞧瞧你儿子,才三年就升了多少级?说不定过两年官都比你大了,你敢说你一点都不嫉妒?”
萧鹤年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这么说笑了几句,原本沉重压抑的气氛轻松了少许。可一沉默下来,两人便又同时心事重重。
“你昨夜如此铤而走险,魏王府还回得去吗?”魏徵道。
“先生放心!属下做得还算隐秘,相信魏王一定不会察觉。”
“这种事可不能掉以轻心。你再回想一遍,有没有哪个细节疏忽了?”
萧鹤年想了片刻,还是摇摇头:“没有,没有什么疏漏。”
魏徵不语,似乎仍不太放心。
“先生,”萧鹤年起身,“晨鼓响了有一会儿了,如果先生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告辞了。”
魏徵没说什么。
萧鹤年躬身一揖,转身朝外走去。
“等等。”
萧鹤年回头:“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魏徵迟疑了一下:“也……也没什么了,你自己保重。”
萧鹤年一笑,又拱拱手,大步走了出去。
魏徵望着空荡荡的房门,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此时的魏徵当然不可能知道,这是他跟萧鹤年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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