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伊阙,星星点点的灯火散布在夜色之中。
在与尔雅当铺同一条街的一处宅院中,楚离桑和绿袖正坐在灯下说话。
二十多天前回到伊阙,楚离桑用萧君默给她的钱安葬了母亲,然后租赁了这座小院。小院离尔雅当铺不远,每天,她和绿袖都会去那里站上一会儿。尽管当初的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只剩下满目焦黑的断壁残垣,但她们每次回去,仿佛还是能看到昔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
伊阙换了一个新县令,前任县令被抓了,还有洛州刺史杨秉均和长史姚兴也被诛了三族,本人也遭到朝廷通缉。这些消息多少令楚离桑感到了些许宽慰。得到消息的那天,她特意在母亲牌位前点了香,把这些好消息都告诉了母亲。
当然,她也告诉了母亲,她们其实错怪萧君默了。当时来抄她们家的人是姚兴,街头巷尾的海捕文书上都有他的画像,楚离桑一眼就认出来了。
虽然知道这事不是萧君默干的,但楚离桑对他的恨意并没有减轻多少,因为她始终认为,把她们家害到这步田地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其实,早在离开甘棠驿的那天,楚离桑心里就已经拿定主意了,回乡安葬完母亲,守孝一个月后,她就要去长安,找萧君默算账,同时想办法救出父亲。
这天晚上,楚离桑屈指一算,一个月也没剩几天了,便叫绿袖去打点行囊。
绿袖一听要去长安找萧君默算账,便促狭地笑道:“咱们花着他的金子去找他算账,这事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楚离桑瞪了她一眼:“就这点金子便迷了你的心窍了?你也不想想是谁把咱们害到这步田地的!”
“我当然知道是萧君默,可细究起来,罪魁祸首其实不是他,是皇帝,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楚离桑气得打了她一下:“你怎么处处替他说话?”
绿袖哎哟一下,嘟起嘴:“娘子你还真打呀,疼死了!”
“这还是轻的呢,谁叫你成心找打?”
“娘子,我不是替萧君默说话,我是觉得这个人其实心肠不坏。”绿袖道,“就说那天在甘棠驿吧,你昏过去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心疼你,一会儿便进来看一次。瞧他着急的样子,好像躺在床上的是他亲娘似的……”
楚离桑大眼一瞪,作势要打,绿袖慌忙躲开。
“干吗说着说着又要打人?”
“谁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好了好了,娘子息怒,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绿袖嬉笑着,“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怎么找他算账,难道真要杀了他?”
“这还用说?杀了他方能泄我心头之恨!”楚离桑故意说得咬牙切齿,但口气却明显有些软。事实上,方才绿袖说的那些话,她自己也深有同感。那天在甘棠驿,她虽然哭得几近昏迷,但萧君默是怎么把她抱进隔壁房中的,她却记得清清楚楚。时至今日,她仿佛还能感到他胸膛的温度和掌心的那股暖意……
绿袖看她忽然有些呆了,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便故意叹了口气,道:“唉,真是可惜啊!”
楚离桑回过神来:“可惜什么?”
“可惜那么英俊又那么温柔的一个郎君,竟然要变成娘子的刀下之鬼!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暴什么天物?”
“暴你的大头鬼!”楚离桑狠狠瞪她一眼,“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是呀,我是看上他了,娘子莫非要吃醋?”绿袖一本正经地说。
楚离桑终于忍无可忍,随手抓起一把扫帚扔了过去。绿袖轻巧地躲开,仍旧咯咯笑个不停。楚离桑猛然跳起来,一边四处找东西一边骂道:“你个没羞没臊的死丫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终于,楚离桑找到了一把铜尺,得意地朝绿袖扬了扬,一步步逼过去。绿袖夸张大叫:“哎呀,杀人啦,我家娘子要杀人啦!”一边叫一边跑了出去。
楚离桑追到房门口,脚尖不小心被门槛磕了一下,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赶紧丢掉铜尺,抱着脚跳回房里。
院子里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便又传来绿袖的一声尖叫。
“三更半夜鬼叫什么?”楚离桑揉着脚趾,没好气地喊道,“快给我进来,帮我揉揉脚,姑且饶你这一回。”
院子里却静悄悄的,毫无半点回应。
“这死丫头,又搞什么鬼!”楚离桑嘟囔着,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刚一走进院子,楚离桑整个人就僵住了。
两个通身黑甲的人,一人一把刀横在了绿袖的脖子上,周围同样站着十几个黑甲人,个个拔刀在手,刀光雪亮。
一瞬间,楚离桑便反应了过来,正想有所动作,两把同样雪亮的龙首刀便一左一右架上了她的脖子。然后,又一个通身黑甲的人从暗处走了出来,径直来到她面前站定,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这个黑甲人居然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楚离桑,你比我想象的好看。”女子笑盈盈地对她说。
楚离桑冷冷看着她:“你是谁?”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桓蝶衣,朝中玄甲卫队正。”桓蝶衣笑着上下打量她,“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你这么标致的人物。”
“不是敝县穷乡僻壤,而是尊使孤陋寡闻!”楚离桑一听“玄甲卫”三字,心下已然明白几分,冷笑道,“洛州乃前朝东都,睥睨天下;伊阙乃形胜之地,荟萃人文。尊使没出过远门就算了,何必在此卖弄,徒然贻笑大方。”
桓蝶衣从小在长安长大,确实很少出远门,加之只喜习武不喜读书,所以对大唐各地的山川风物、历史人文几乎没有概念,现在被楚离桑这么一呛,心里顿时有些羞恼,但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笑容:“看来楚姑娘不仅人长得标致,口才也是极好的,只可惜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那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天妒红颜!”
“这还不是拜你们玄甲卫所赐。”楚离桑冷冷道,“桓队正,像你们玄甲卫总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懂什么!玄甲卫执行的是圣上的旨意,维护的是朝廷的纲纪!”桓蝶衣道,“也难怪,像你这种平头百姓、乡野女子,自然是不明白的。”
“别废话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奉圣上旨意,请你入京跟你爹团聚。”
楚离桑诧异:“入京?”
“是啊,圣上仁慈,不忍见你们父女分离,就让你们早日团圆喽!”
楚离桑略一沉吟,当即猜出了皇帝的用意,心想早日见到父亲也好,就算要死,一家人也可以死在一起,便冷冷一笑:“也好,本姑娘正想去长安,现在有你们护送,我连盘缠都省了。”
“哦?”桓蝶衣有些意外,“你为何要去长安?”
“去会会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能告诉我是谁吗?”
“告诉你也无妨。是一个跟你一样,披着一身黑皮,到处耀武扬威、欺压良善的人。”
桓蝶衣微一蹙眉,马上反应过来:“你说的是萧君默?”
“看来你很了解他,”楚离桑冷笑,“一猜就中了。”
“你找他做什么?”
“跟他算一笔账。”
“算账?”桓蝶衣明白了她的意思,冷笑道,“你有什么本事,也敢找他算账?”
“我有什么本事,桓队正自己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桓蝶衣眉毛一挑:“你敢挑衅我?”
“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
桓蝶衣脸色一沉,直直地盯着她。楚离桑跟她对视,毫无惧色。两个人的目光绞杀在了一起,谁也没有眨眼。片刻后,桓蝶衣冷然一笑,解下腰间的佩刀,连同头盔一起扔给旁边一名黑甲人,然后对挟持楚离桑的二人道:“退下。”
一名黑甲人一怔:“队正,大将军有令,务必以最快速度将楚离桑……”
“我说了,退下!”桓蝶衣目光冷冽,口气严厉。
两名黑甲人无奈,只好收刀撤到一旁。
桓蝶衣又回头环视院子里的十几名黑甲人:“都给我听好了,谁都不许帮忙。”
众黑甲人面面相觑。
“听见了没有?”桓蝶衣厉声一喊。
“得令!”众黑甲人慌忙答言。
桓蝶衣这才转过脸来,看着楚离桑:“来吧,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楚离桑粲然一笑:“桓队正可想好了?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输了就不好看了。”
桓蝶衣像男人一样扭动了一下手腕和脖子,冷冷一笑:“别耍嘴皮子功夫,出招吧!”
楚离桑身形一动,右掌立刻劈向桓蝶衣面门。桓蝶衣侧身躲过,对着楚离桑当胸就是一拳。楚离桑左掌一挡。啪的一声,二人各自震开数步……
太极宫两仪殿,李世民端坐御榻,神色有些阴沉。
下面并排站着五个大臣: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侍中长孙无忌,中书令岑文本,吏部尚书侯君集,民部尚书唐俭。
“知道朕今夜召尔等入宫,所为何事吗?”李世民声音低沉,目光从五个人脸上逐一扫过。
五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答言。
“这几日,朕仔细回想了一下,你们这五个人,都曾经在不同场合,向朕举荐过一个人,说此人忠正勤勉、老成干练、斐有政声,是不可多得的能臣。朕听信尔等之言,把他放在了洛州刺史这么重要的职位上,其结果呢?此人不仅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而且胆大包天,竟然策划并参与了对辩才的劫夺,导致了甘棠驿血案,实属罪大恶极!尔等作为他的举荐人,现在有何话说?”
按照唐制,五品以上官员通常由三省六部长官推荐,然后由皇帝直接下旨予以任命,称为“册授”;六品以下官员则须通过吏部考试,合格后才能出任,称为“铨选”。杨秉均是从三品的官员,显然由皇帝亲自册授,然而出了事情,举荐人肯定要担责,不可能把罪责推给皇帝。
“启禀陛下,臣有罪!”房玄龄率先出列,“臣当初被杨秉均的巧言令色所蒙蔽,未经细查便向陛下举荐,罪无可恕,还请陛下责罚!”说着官袍一掀,当即跪了下去。
“陛下,臣也是误信了官场传言,臣亦有罪!”长孙无忌也跟着跪下了。
紧接着,岑文本、侯君集、唐俭三人也同时跪下,纷纷请罪,所说的理由也大同小异,无非是识人不明、偏听偏信之类。
“这么说,你们都只承认被人蒙蔽,而不想承认其他原因喽?”
“回陛下,臣方才所言确属实情,并无其他原因,还望陛下明鉴!”房玄龄道。长孙无忌等人也纷纷附和。
“难道,就没人收了杨秉均的黑心钱?”李世民玩味着五人的表情。
众人尽皆一惊,纷纷矢口否认。
李世民又环视他们一眼,淡淡一笑:“好吧,既然都这么说,朕便信你们这一回。岑文本。”
“臣在。”
“你即刻拟旨,因尔等五人识人不明、所荐非人,致朝纲紊乱、百姓不安,为严明纲纪,特罚没尔等一年俸禄,以儆效尤!”
“臣领旨。”
“朕这么做,尔等可有异议?”
这样的处罚摆明了就是从轻发落,众人岂敢再有异议?于是众口诺诺,无不打心眼里感到庆幸。
李世民看着他们,暗自冷笑了一下,道:“玄龄、无忌留下,其他人可以下去了。”
岑文本、侯君集、唐俭三人行礼告退。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不禁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同时敲起了鼓,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楚离桑和桓蝶衣你来我往,已经打了数十回合,却依然不分胜负。
绿袖和十几名玄甲卫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都替她们干着急。
“楚离桑,你就算赢了我也没用,我照样抓你去长安!”桓蝶衣一声轻叱,拳脚呼呼生风,攻势凌厉。
楚离桑一边轻盈躲闪,一边冷笑道:“说得是,我输赢都一样,所以我输得起。可你呢?你输得起吗?”
“不就是丢个面子吗?有什么输不起的?”桓蝶衣一边全力进攻,一边怒道,“面子几文钱一斤?”
“此言差矣!”楚离桑瞅个破绽开始反击,接连出腿扫向对方下盘,“您是堂堂玄甲卫队正,又不像我们平头百姓,岂能不要面子?!”
桓蝶衣闻言,越发气急,一个不慎,被楚离桑扫中右腿,顿时向前扑倒,所幸她反应敏捷,就地一滚,然后单腿跪地,才没有摔个狗啃泥。绿袖忍不住发出欢呼,被一旁玄甲卫厉声一喝,慌忙把嘴闭上。
楚离桑看着桓蝶衣,嫣然一笑:“桓队正快快请起,小女子可受不起你这份大礼!”
桓蝶衣这才意识到自己状似跪地行礼,顿时恼羞成怒,飞身而起,双手像鹰爪一般抓向楚离桑,攻势比刚才更为凶猛。
楚离桑心中一凛,再度转入守势,但稍一愣神,左脸便被桓蝶衣的指尖抓了一下,立时现出一道血丝。
桓蝶衣得意一笑,攻势不停,嘴里大声道:“楚离桑,你这么标致的脸,被我抓坏就可惜了,还是认输吧!”
楚离桑怒,索性不再一味防守,换了个套路与她展开对攻。
双方的打斗愈发激烈起来……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都被赐了座位,李世民的脸色也已较方才有所缓和。
“留你们二位下来,是想跟你们谈一桩旧事。”李世民看着他们,“还记得十六年前吕世衡留下的那几个血字吗?”
“当然记得!”长孙无忌抢先道,“臣至今记忆犹新。”
房玄龄若有所思,却未答言。
“想必你们也都明白,朕这些年广为搜罗王羲之真迹,就是想破解吕世衡留下的血字之谜,而千方百计寻找辩才,目的也是在此。”李世民缓缓道,“现在,虽然辩才三缄其口、只字不吐,《兰亭序》真迹也尚未找到,但通过甘棠驿一案,朕已经破解了一部分谜团。”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闻言,不禁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当年吕世衡留下的‘天干’二字,其实是‘天刑’。这一点,想必二位也早就猜出来了,只是,你们可知这两个字的出处?”
二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李世民扭头,给了侍立一旁的赵德全一个眼色。赵德全会意,当即从旁边的书架上取下《兰亭集》,将书卷展开,平摊在李世民面前的书案上。
“你们可以凑近看一看。”李世民道。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赶紧凑到书案前,凝神一看,发现是一首颇长的五言诗,诗中有两处地方赫然被朱笔打了两个醒目的圆圈,诗文是:
体之固未易,三觞解天刑。方寸无停主,矜伐将自平。
虽无丝与竹,玄泉有清声。虽无啸与歌,咏言有余馨。
一个圆圈正打在“天刑”二字上,另一个圆圈打在“玄泉”二字上。
原来这正是“天刑”二字的出处!房玄龄和长孙无忌恍然大悟,不禁对视一眼,但“玄泉”二字为何也做了记号,他们则全然不解。
“正如你们所见,”李世民道,“‘天刑’二字,便是出自王羲之在兰亭会上所作的这首五言诗,至于‘三觞解天刑’这句话是否还有什么特殊含义,朕暂时未解。今天想跟二位说的,主要是这‘玄泉’二字。”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正认真地等着听下去,李世民忽然轻轻拍了两下掌,只见李世勣悄然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二人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并不十分惊诧,因为玄甲卫的行事风格向来如此,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接下来的事,让世勣跟你们说吧。”李世民说着,示意李世勣坐下。
李世勣跟二人互相见了礼,在另一旁坐下,开门见山道:“从甘棠驿一案获得的线索来看,目前江湖上存在着一支庞大的神秘势力,并已将其势力渗透到了朝廷之中。渗透进来的人中,有一个代号‘玄泉’,正是此人,暗中帮助杨秉均获得了洛州刺史的职务,所以我们认为,这个人很可能在朝中身居高位。换言之,他就在圣上今夜召见的人中,也就是在你们五个人当中!”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闻言,顿时大惊失色。
长孙无忌吓得站起身来,慌忙道:“陛下明鉴!无忌对我大唐社稷向来忠心耿耿,绝对不可能与什么江湖势力有何瓜葛……”
房玄龄也坐不住了,赶紧起身解释辩白。
“慌什么!朕要是怀疑你们,还会跟你们说这些吗?”李世民淡淡道,“五人中,朕真正信得过的,便是你们二人,至于他们三个嘛……朕觉得嫌疑很大!”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对视一眼,如释重负,这才慢慢坐了回去。
李世民示意李世勣接着说。
“房相公,”李世勣道,“您刚才说杨秉均巧言令色,言下之意,似乎跟他有过交往?”
房玄龄慌忙摆手:“绝无交往!只是房某职责所在,通常会在每年例行的官员考课结束之后,要求吏部推荐一些考评优异的官员到尚书省述职,而在吏部连续两年的推荐中,都有杨秉均,所以我印象深刻。”
李世勣闻言,下意识地看了李世民一眼。
李世民诧异地看着房玄龄:“你是说,杨秉均在吏部考课中居然还被评为优异?”
“是的陛下,连续两年,杨秉均都获评中上,即第四等。”
按照唐制,朝廷有一套专门针对各级官员的政绩考核办法,称为“考课之法”,标准是“四善”和“二十七最”。“四善”考察的是总体品行,标准为“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二十七最”是考核百官在各自职守上表现出的才干,如“铨衡人物,擢尽才良,为选司之最”“决断不滞,与夺合理,为判事之最”“部统有方,警守无失,为宿卫之最”“礼义兴行,肃清所部,为政教之最”,等等。吏部根据这些标准对各级官员进行考核,把成绩分为九等,报至尚书省予以公布。凡列为一至四等的官员,每进一等增发一季俸禄,五等无所增减,六等以下则每退一等扣发一季俸禄。
“这么说,像杨秉均这等贪官恶官,每年还从朕这儿多领了一季俸禄?”李世民冷笑道,“如此看来,侯君集应该没少拿杨秉均的黑心钱啊!”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不敢答言。
李世民示意李世勣继续。
李世勣把目光转向长孙无忌:“长孙相公,您方才似乎说到,举荐杨秉均是因为听信了官场传言。请问,您具体是听到何人在说杨秉均的好话?”
长孙无忌仔细回忆了一下,道:“我记得,好像岑文本和唐俭二人都讲过,还有……对了,几年前,代州都督刘兰成有一次回朝,还专程来到门下省,给我递了几份官员履历,其中一份便是杨秉均的。刘兰成盛赞此人忠正勤勉、老成干练,我看了履历也觉得没问题,于是没有多想,便信了他。”
李世民眉头一皱:“你跟刘兰成也有交集?”
长孙无忌一惊,忙道:“陛下切莫误会,我跟此人仅有数之缘,毫无交集。我记得,当初他来门下省,好像也是朝中同僚引见的,否则我也不会接待他。”
“还记得是何人引见吗?”李世民盯着他。
长孙无忌努力回想了一下,歉然道:“陛下恕罪,好几年前的事了,臣实在是想不起来。”
李世民面露失望。
房玄龄沉吟着,忽然想到什么,道:“陛下,臣记得,这个刘兰成一直是杨秉均的顶头上司。多年来,二人在仕途上的升迁轨迹似乎多有重叠,也颇为同步。臣怀疑,这个所谓的‘玄泉’,会不会正是刘兰成呢?”
李世民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说,玄泉不一定身在朝中?”
“房相公的怀疑有一定道理。”李世勣道,“据郎将萧君默的奏报,当时在甘棠驿,冥藏所言似乎并未确指玄泉就是朝中之人。”
“你把冥藏那句原话再说一遍。”李世民道。
“冥藏称:‘我真后悔,当初怎么会让玄泉帮着把这种人弄上刺史的位子。’”
李世民思忖着:“这么听来,果然并未确指。朕一直认定玄泉就是朝中大臣,或许是先入为主了。”
长孙无忌不解:“这个……这个冥藏又是何人?”
房玄龄也疑惑地看向李世勣。
李世勣道:“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此人应该是这支神秘势力的首领。”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二人皆恍然。
李世民把书案上的《兰亭集》往后翻卷了一下,用指头敲了敲某处文字:“看看吧。”
二人定睛一看,上面又是一首五言诗:
先师有冥藏,安用羁世罗。未若保冲真,齐契箕山阿。
在“冥藏”二字上,又有一个朱笔打的圆圈。
“这是王羲之五子王徽之所作的一首五言诗。”李世民道,“就跟‘天刑’‘玄泉’一样,这‘冥藏’二字,以及他们所用的接头暗号,皆出自这卷《兰亭集》!”
长孙无忌一脸讶异:“真没想到,这卷书里头藏了这么多东西!”
李世民冷哼一声:“朕相信,这卷书里头藏的东西还多着呢!”说完才忽然想起来,“方才说到哪儿了?”
“回陛下,说到刘兰成与杨秉均的关系。”房玄龄道。
“嗯,既然此二人关系匪浅,那就查!”李世民把目光转向李世勣,“把调查重点转到这个刘兰成身上,给朕彻查,看他到底是不是玄泉!还有,侯君集是否受贿,岑文本和唐俭是否私下与杨秉均交往,也要一并查个清楚!”
“臣遵旨!”
楚离桑和桓蝶衣已经打了快半个时辰,两人都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却谁也不愿罢手。
桓蝶衣手如鹰爪,再次抓向楚离桑面门,楚离桑侧身闪过,不料“鹰爪”却碰巧抓住了她的肩头,唰地一下,竟然把衣服给扯开了。楚离桑顿时香肩半露,在场黑甲人不约而同发出了一片嘘声。桓蝶衣也没料到会这样,登时一惊,随手便把她的衣服重新拉了上去。
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楚离桑已是羞恼至极。她一声厉叱,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疯狂地攻向桓蝶衣。
尽管桓蝶衣那一抓纯属无心,可难免还是有些歉疚。歉意一起,手上的力道便弱了,遂步步退却,很快就被楚离桑逼到了院子的一个角落。
楚离桑这个院子是租赁的,角落里还堆放着许多房东的东西,如锄头、铲子、铁耙、畚箕等物。桓蝶衣光顾着防守,丝毫没有注意脚下,一不留神,就被横放在地上的一把锄头绊倒,整个人仰面朝后倒下。
此时,角落里斜靠着一支铁耙,一排尖尖的耙齿正对着桓蝶衣倒下的后脑勺。
就在黑甲人们发出一片惊呼的同时,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桓蝶衣的衣领。桓蝶衣下意识回头去看,锋利的耙齿距离她的眼珠还不到半寸,倘若没有被及时拉住,她必死无疑!
楚离桑把桓蝶衣拉了起来,喘着粗气道:“还打吗?”
桓蝶衣又瞟了身后的铁耙一眼,不禁心有余悸,遂爽快地道:“不必,你赢了!”
“这不算。”楚离桑道,“靠一支铁耙赢你,胜之不武。”
桓蝶衣一笑:“这么说,咱们就改天再战?”
“一言为定!”
桓蝶衣戴上头盔,重新系上佩刀,对楚离桑道:“已经耽误时辰了,抓紧上路吧!”
“你总得让我带上几件换洗衣物吧?”
“不必了,一应所需,都由我们玄甲卫提供。”
楚离桑苦笑:“也罢。不过,我可以跟你走,但你得把我的婢女放了。”
绿袖一听就急了:“娘子,我不走,我要跟你一起!”
“没问题。”桓蝶衣道,“圣上只说请你,没包括她。”
绿袖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娘子,你……你好狠心,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下?”
楚离桑走到她面前,笑着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好妹妹,咱们今生的缘分尽了,你带上那些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若有来世,咱们还做姐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门。十几名玄甲卫立刻跟了出去。
绿袖整个人木了,只剩下眼泪不停流淌。
桓蝶衣走到她身边时,忽然有些不忍,低声道:“傻丫头,她是为你好……”
“我不要她为我好!”绿袖突然爆出一声大喊,然后便号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就要追出去。
桓蝶衣一惊,右掌往她后脖子一劈,绿袖身子一晃,瘫软了下去。桓蝶衣一把扶住,把她抱到墙边靠着,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脸颊:“睡一觉吧,睡着了就不难过了。听你姐的话,好好活下去,好死总不如赖活着!”
两仪殿中,大臣们都已退下。
李世民独坐榻上,看着书案上的那卷《兰亭集》怔怔出神。
侍立一旁的赵德全走过来,轻声道:“大家,都快三更了,您该歇息了。”
李世民回过神来,道:“朕不困。”
赵德全面露担忧之色:“大家,恕老奴多嘴,不困也得歇息啊!这天下大事都在您一个人肩上担着,您可得保重龙体啊!”
“再坐一会儿吧。”李世民温和地笑了笑,“你陪朕说说话。”
赵德全一怔,随即赔着笑:“老奴笨嘴拙舌的,这一时还真不知该跟大家说什么。”
李世民瞟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撒谎。明明一肚子话想问朕,还不承认。”
赵德全嘿嘿一笑:“大家真不愧是真龙天子,把老奴的念头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像那佛家说的‘他心通’似的。”
“行了,别奉承了,有话就问吧。”
“是,大家,老奴整晚上都在纳闷呢,您既然知道房相公私底下跟魏王走得近,干吗还把这《兰亭集》的秘密都跟他说了?”
“朕就是要让房玄龄父子去传话,让青雀知道这些事。”
赵德全困惑:“大家,这老奴就更不解了,您若想让魏王知道,为何不亲自跟他说?”
“这能一样吗?”李世民又瞥了他一眼,“朕要是亲口告诉青雀,他就不敢拿这些事做什么文章;若是让房玄龄父子私下泄密,青雀必会有所动作。而朕想看的,就是房玄龄父子会如何泄密,青雀会如何动作!”
赵德全恍然大悟。
侍奉皇帝这么多年,他已经不止一次见识过皇帝驾驭臣子的帝王术,但每一次都是在事后才看清,事前根本就摸不着也猜不透。
这回皇帝这么做,目的就是要看看,房玄龄父子和魏王知道这些事后,是帮着维护社稷稳定,替皇帝分忧;还是一意徇私,拿这些秘密为其夺嫡开路。若是前者,李世民倒真有可能让魏王取代太子入主东宫;若是后者,那房玄龄父子和魏王就只能是自取其咎,甚至是自取其辱了。
赵德全不禁在心里感叹:自古以来,世上最难测的东西莫过于帝王心术,而今上李世民的帝王术,那就更是出神入化、深不可测了,纵然不说古往今来绝无仅有,至少也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赵德全有时候不禁会想,当朝太子李承乾为人处世之所以不循正轨、机变百出,又何尝不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今上某一面的性格呢?
一连几日阴雨连绵,萧君默左右无事,索性把自己关在父亲的书房中,一边翻着《兰亭集》,一边围绕着《兰亭序》之谜苦思冥想。
正如李世民在他的《兰亭集》上打了三个红圈一样,无独有偶,萧君默也在这卷《兰亭集》上打了三个黑圈。
它们分别是“冥藏”“玄泉”和“临川”。
如果说李世民那三个红圈中的“天刑”“冥藏”和“玄泉”还不好判断其共性的话,那么萧君默圈里面的这三个词,则都有一个明显的共性——它们都是某个人的代号。
“冥藏”是面具人,“玄泉”是潜伏者,“临川”是魏徵。
萧君默不禁想,既然魏徵的代号“临川”源于其九世祖魏滂在兰亭会上的五言诗,那么以此类推,面具人的代号“冥藏”应该也是同理。翻开《兰亭集》,可知“冥藏”二字出自王羲之五子王徽之的五言诗,由此可见,这个面具人极有可能是王羲之的后人。
之前为了调查辩才,萧君默到过越州永欣寺,得知该寺方丈智永便是王羲之的七世孙,俗名王法极,自少出家,于武德九年圆寂,没有子嗣。那么,假如这个面具人真是王羲之后人,他就有可能是智永的侄儿或侄孙。
这条线索目前只能推到这里,接下来便是“玄泉”。然而,这个“玄泉”却让萧君默迷惑了。因为“玄泉”二字出自王羲之本人在兰亭会上的五言诗,如果依照前面的推理,这个潜伏者也应该是王羲之的后人。但是,这可能吗?
凭直觉,萧君默觉得这不太可能,可目前线索太少,很难做出什么有效的推断,所以“玄泉”之谜也只能暂时搁置。
萧君默调转思路,把这些日子以来掌握的所有情况重新梳理了一遍,总结了几个要点:
一、魏徵是一支神秘势力的首领,成员有父亲萧鹤年、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等人,他们潜伏在朝中,目标似乎与辩才是一致的,就是极力守护《兰亭序》的秘密。
二、冥藏是另一支神秘势力的首领,成员有韦老六、杨秉均、姚兴,及潜伏者“玄泉”等人,他们的势力遍及朝野,其目标似乎与魏徵和辩才相反,就是想夺取《兰亭序》的秘密。
三、根据魏徵、冥藏与兰亭会、《兰亭集》之间如出一辙的关系,基本上可以断定,他们同属于一个更大的秘密组织。可既然如此,他们的行动目标为何会截然不同,乃至在甘棠驿杀得你死我活呢?萧君默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一个解释,就是虽然他们同属一个组织,但是彼此的主张存在巨大分歧,导致最后分道扬镳、各行其是。
思路行进到这里,几乎就停滞不前了。萧君默在父亲的书房里信手翻看各种藏书,也没有发现什么令人感兴趣的东西。最后,他的目光偶然停留在了书房角落的一口木箱上。
父亲有写日记的习惯,虽然不是每天都写,但至少会把他自己觉得重要的事情记录下来。而父亲这么多年来的日记,就锁在这口红木箱子中。
萧君默没有多想便撬开了箱子,数十册经折装的日记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唐代,较为重要的书籍,会用帛书书写,卷轴装帧,称“卷轴装”;而普通书籍或一般人自己写的随笔札记之类,则会写在一张长条形的纸上,折叠起来可一面一面翻看,封面和封底再粘裱硬皮,因当时一部分佛经已经采用这种形式装帧,所以这种硬皮折叠的书便被称为“经折装”。
萧君默把一大摞日记全都搬到书案上,发现每一册的封面上都写有“武德某年”或“贞观某年”的字样,说明父亲是一年记一本。日记从武德二年开始写起,一直写到眼下的贞观十六年,共二十四册,每本厚薄不一。
萧君默翻看了武德年间的五六册,又翻看了贞观年间的十几册,都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心里略有些失望,转念一想,便直接抽出了“武德九年”和“贞观十六年”这两册。
武德九年发生了玄武门之变,无论社稷还是个人的命运都由此发生了重大转折,所以这一年应该最有看头。而贞观十六年就是眼下,乃父亲临终前的最后一段日子所写,也比较可能留下有用的线索。
果不其然,一翻开“武德九年”这一册,萧君默的目光就被当年轰动朝野的“吕氏灭门案”吸引住了。
父亲时任长安县令,不但亲自勘查了现场,而且直接向皇帝报了案,后来又是负责此案的官员之一,所以记载得很详细。
此案凶犯的犯罪手段极其残忍,先是将吕家老小连同仆佣在内的十五口人全部杀死,后又焚尸灭迹,制造失火假象。根据父亲的调查分析,十五口人一起被杀,而左邻右舍却丝毫没有听见动静,可见凶手绝对是一个多人团伙,且训练有素,因而并未在现场留下任何可供破案的线索。职是之故,这桩案子虽然有皇帝亲自过问,且各级官府倾尽全力,最后还是没有查出凶手,成了不了了之的悬案。
从日记中可以看出,父亲对此颇感憾恨,视为一生中最失败的事情之一。
根据此案的现场勘查记录,吕宅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其中也包括许多金银器物,可见凶手的杀人动机并非谋财,而极有可能是复仇。可当时吕世衡已经在玄武门事变中殉职,凶手何来那么大的仇怨,还要将其灭门呢?
萧君默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跟父亲当年一样的困境中,对此百思不解。
毫无头绪,萧君默只好又拿起了“贞观十六年”的日记。
一翻开,才看了几面,萧君默就猛然来了精神。
他万万没想到,在二月二十三日的日记中,父亲居然写下了诸多与当年“吕氏灭门案”有关的重大发现,而且这些发现居然与《兰亭序》的秘密息息相关:
一、吕世衡的代号是“无涯”,隶属于冥藏先生。在当年那场政变中,他有可能背叛了冥藏,也背叛了隐太子,暗中投靠了当年的秦王。因而招致冥藏的复仇,酿就了灭门惨案。
二、冥藏将吕家灭门,有可能不是完全出自泄愤和杀鸡儆猴的目的,而是要寻找一种叫“羽觞”的东西。冥藏担心“羽觞”落入皇帝之手,牵扯出太多秘密,最终把他都牵扯出来,故而为了取回“羽觞”潜入吕宅,最终引发血案。
三、吕世衡临死前给秦王留下了某些线索,这些线索指向了《兰亭序》的秘密。
四、正是因为吕世衡留下的线索,秦王登基后才开始广为搜罗王羲之真迹,表面上说是喜爱其书法,其实是为了破解《兰亭序》的秘密。
看着父亲白纸黑字记下的这些发现,萧君默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同时也更加困惑——当年此案令父亲如坠迷雾、一筹莫展,可为何时隔整整十六年后,父亲突然就有了这么多重大的发现?
带着这个疑问接着往下看,萧君默终于释然。
这些都是“临川先生”,也就是魏徵在二月二十三日这天对父亲说的!
魏徵其实对这些事情早就洞若观火,之所以深藏不露,是因为他认为这些年来天下太平,这一切就没必要再提起。但是眼下,魏王与太子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朝局岌岌可危,且辩才一旦被找到,《兰亭序》的秘密被揭开,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所以才把这一切告诉了父亲,目的就是要采取行动维护社稷稳定,同时阻止《兰亭序》之谜大白于天下。
萧君默立刻翻开《兰亭集》,发现“无涯”二字与“玄泉”一样,都是出自王羲之本人在兰亭会上所作的五言诗,诗文是:
仰望碧天际,俯瞰绿水滨。寥朗无涯观,寓目理自陈。
突然间获取了这么多前所未有的发现,萧君默颇为惊喜。然而,这些线索却都不足以让他接着往下查,不免又有些遗憾。
由于父亲猝然离世,这本“贞观十六年”的日记只写了薄薄十几面,后面大部分是空白。萧君默翻到了写有文字的最后一面,即二月二十五日的日记。这是父亲留在世上最后的文字,写得有些潦草,且只有寥寥十几个字,但萧君默一看之下,顿时感到眼前一亮。
纸上写着几个人名,还有几个含义不明的词:
吕系 吕本 吕世衡 孟怀让 羽觞 避祸远遁
萧君默最近早已把王羲之的兰亭会研究透了,也将与会四十二人的名字牢牢记在了脑子里。所以他一看便知,吕系、吕本也是其中两名与会者,是一对兄弟,兖州任城人。萧君默记得他们并未在兰亭会上作诗,为此一人还被罚了三觥酒。现在,这两人的名字赫然被父亲写在吕世衡之前,这是否意味着,他们是吕世衡的先祖?而吕世衡所传承的“无涯”代号,正是来自他们?
萧君默觉得可能性很大,不过眼下这个并非重点,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这个孟怀让是谁?父亲为何会把他的名字写在吕世衡后面?“羽觞”到底暗指什么东西?“避祸远遁”又是什么意思?
父亲的意思是不是在怀疑:吕世衡在玄武门事变前,担心自己有可能阵亡,所以把羽觞暗中交给了这个叫孟怀让的人,此后发生了吕氏灭门案,孟怀让受到惊吓,为了避祸便带着羽觞远走他乡?
萧君默觉得,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
为了证实这一点,萧君默马上又翻开“武德九年”的日记,果然在父亲所记的有关“吕氏灭门案”的案情线索中,看见了这个名字。
孟怀让,陇右鄯州湟水人,武德年间任职左屯营旅帅,驻守玄武门,是左屯营中郎将吕世衡的部下,曾在玄武门事变中负伤,“吕氏灭门案”发生后数日,突然举家消失,不知所踪。父亲认为此事可疑,当年便亲赴其家乡陇右查找此人,结果发现孟怀让根本没有回乡,也无人知晓他究竟去向何方。由于当时没有其他线索辅助,所以明明觉得此事十分蹊跷,父亲也别无他法,只好放弃追查。
没想到,时隔整整十六年后,父亲听了魏徵的一席话,才蓦然悟出这个孟怀让很可能与“羽觞”有关,因而在最后一篇日记中写下了他的怀疑。然而,时过境迁,当年的“吕氏灭门案”早已被世人淡忘,这个孟怀让到底躲在哪里、是否还在世上都不得而知,所以父亲最后也只能带着这个疑问猝然离世。
至此,虽然整个《兰亭序》之谜对萧君默而言还是一团无边无际的迷雾,但有了“无涯”、孟怀让、“羽觞”等线索,萧君默觉得至少看见了一线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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