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雄一事,咱们都失算了。”
在魏王府书房里,刘洎淡淡地对李泰和杜楚客道。
“没想到,李承乾居然给陈雄和咱们都挖了一个大坑!”李泰有些愤然,“听说陈雄被判了斩刑,家产也被抄没了,李承乾够狠!”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刘洎苦笑道,“那天,圣上把我好一顿数落。估计今年的吏部考课,我只能被评为最末等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杜楚客斜了刘洎一眼,“思道兄不会是舍不得那几季俸禄吧?”
“刘侍郎,回头我让人送一些钱帛到你府上。”李泰赶紧道,“这事不能让你吃亏。”
刘洎再度苦笑,摆了摆手:“殿下,山实兄,你们真的就这么轻看刘某吗?”
“不,这不是轻看的事。”李泰道,“谁府上没有一大家子人?谁不要吃穿用度?本王只是略表一点心意,侍郎千万别误会!”
二人正推辞间,杜楚客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思道兄,听说代州都督刘兰成被玄甲卫抓了,昨天刚刚押解回京,也不知怎么回事,你常在圣上身边,可知其中内情?”
刘洎摇摇头:“这回圣上口风很严,事先我完全不知情。”
李泰得意一笑:“这事,你们得问我。”
刘洎和杜楚客都意外地看向李泰。李泰遂一五一十将房遗爱那天在平康坊说的事,全都告诉了二人,其中包括《兰亭序》已知的秘密及杨秉均、玄泉一案的来龙去脉。刘、杜二人听了,不禁惊诧不已。
“乖乖!原来圣上这么多年拼命寻找《兰亭序》,就是为了挖出这支神秘势力!”杜楚客惊叹,“他们还把人都弄到朝中来了?”
“原洛州刺史杨秉均、长史姚兴都是这个势力的人,玄泉也是,而且据说是杨秉均的保护伞。”李泰道,“父皇怀疑刘兰成就是玄泉,故而抓捕了他。”
刘、杜二人恍然。
“侯君集这回恐怕也麻烦了。”刘洎道,“考功司郎中崔适被捕,他身为吏部尚书,绝对脱不了干系!”
“这家伙贪墨成性,也该轮到他吃点苦头了!”杜楚客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说不定这回把他的吏部尚书免了,刚好换个咱们的人上去。”
刘洎一笑:“山实兄是不是打算到吏部一展抱负啊?”
“不瞒你说,我还真有这打算。”杜楚客眉毛一挑,“思道兄莫不是怀疑我没这个实力?”
“岂敢岂敢!”刘洎连忙拱手道,“山实兄是大才,区区吏部又算得了什么?”
“现在去谋这个吏部并非急务。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谋划一下怎么对付东宫。”李泰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楚客,说到这个,那天在平康坊,你家二郎倒是给我出了个主意。”
杜荷就是杜楚客的侄子。杜楚客一听,马上撇了撇嘴,不屑道:“这小子,还能有什么好主意?”
“他说,咱们未尝不可跟冥藏这股势力暗中联手,对付东宫。”李泰低声道。
刘洎和杜楚客同时一惊。
“这小子,我就知道他尽出馊主意!”杜楚客一听就急了,“这种诛九族的话他也说得出口?”
“殿下,此言听听尚可,切莫当真!”刘洎道。
李泰笑了笑:“他就这么一说,我也就这么一听。我当然知道,现在根本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真到了那一天,再谈这事也不迟。”
“殿下这么说,就显出做大事的沉稳气度了!”刘洎道,“若似杜家二郎如此操之过急、铤而走险,只怕会引火烧身,令大业毁于一旦!”
“我家兄长,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儿子!”杜楚客摇头叹气,“若是他在天有灵,只怕也会扼腕叹息、徒唤奈何啊!”
“算了,不说他了。”李泰道,“还是说说你们的想法吧,咱们最近跟太子过招连连失手,父皇对他的印象已有所好转,再这么下去,别说夺嫡,我自保都成问题了。”
“殿下别急,我最近倒是查到了一件事。”刘洎捋着下颌短须,微笑着道,“若能好好利用,要扳回一局并非难事。”
李泰闻言,顿时精神一振:“侍郎快讲,究竟何事?”
杜楚客也不禁目光一亮,紧盯着刘洎。
刘洎压低声音,对二人说了几句话。
“太常乐人?”李泰一听之下,大为失望,“区区声色之娱,充其量只能说太子德行不修,恐怕伤不到他半根毫毛吧?”
刘洎自信一笑:“若是普通太常乐人,当然不值得刘某拿来说事,问题在于,这个乐人并不一般。”
“如何不一般?”杜楚客不解。
“他,是个娈童!”
李泰和杜楚客同时一怔,对视了一眼,旋即相视而笑。
“还有,你们可知,此人的父亲,当年是因何事被诛的?”刘洎笑着问道。
李泰和杜楚客不禁都屏气凝神地看着他。
刘洎抚着短须,轻轻吐出两个字:
“谋反!”
萧君默忙活了大半个月,觉得该查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便回玄甲卫衙署销了假,向李世勣报到。
“你这些日子成天东跑西颠的,究竟在忙些什么?”李世勣问道,既像是关心,又像是有所怀疑而打探。
事前萧君默已经想清楚了,自己最近查到的所有秘密恐怕都不能告诉师傅,原因有二:
一、这些事都与父亲盗取辩才情报的事有牵扯,一旦告诉师傅,他必定难以拿捏哪些事该向皇帝禀报,哪些事不能说,如此只能徒增困扰,所以干脆别说。
二、正如自己对桓蝶衣说的那样,自己明知父亲死于魏王之手,却又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控告他,所以就算把所有秘密都告诉师傅,他也不能拿魏王怎么样,甚至有可能出于息事宁人的考虑,阻止自己报仇。既然如此,倒不如现在什么都不说,自己一个人把事情查到底,等到把《兰亭序》之谜全部查清,到时候该向皇帝奏报还是该对魏王出手,都有从容选择的余地。
由于早打定了主意,萧君默便笑道:“没忙什么,就是找一些朋友说说话、散散心,否则您给我的假是干吗用的?”
李世勣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你爹的事,你最后还查出什么没有?是不是魏王干的?”
萧君默摇摇头:“没查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所以也不能认定是魏王。”
“你真的没瞒我什么?”
“当然没有。倘若我已经查出是魏王干的,早就跟他鱼死网破了,怎么可能跟没事人似的,把杀父之仇给隐忍下来?”
“我估计魏王也没这个胆子。”李世勣似乎打消了疑虑,“你爹毕竟是朝廷四品大员,要对你爹下手,他魏王也得担不小的干系。”
果然是息事宁人的态度。萧君默在心里暗笑,点点头道:“我的看法跟您一样。”
“那最后还是没找到你爹的下落吗?”
“没有。”萧君默黯然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我只能给他老人家立个衣冠冢。”这句话他倒是说了实情。“我就当我爹是厌倦了官场,看破了红尘,到哪座深山老林出家了,或者去云游四海、浪迹天涯了。”
“你能想得开最好。”李世勣点点头,“事已至此,伤感也无益。你只要一心奉公、尽忠于朝,将来加官晋爵、光宗耀祖,也算是对你爹尽孝了。我想,不管他是不是还活在世上,都会感到欣慰的。”
萧君默强忍内心伤感,勉强笑道:“我最近逍遥了这么些日子,朝中一定发生了不少事吧?师傅有什么任务给我?”
“当然有,哪能让你再闲着?”李世勣说着,扔了一本经折装的卷宗过来,“看看吧。”
萧君默接住,打开来看:“刘兰成?”
“对,圣上怀疑他就是杨秉均在朝中的保护伞——玄泉。”李世勣道,“由你去审,尽快把结果禀报给圣上。”
两名宦官一左一右搀扶着辩才,走进了两仪殿的殿门。赵德全跟在身后,暗暗叹气。
辩才脸色青灰,虚弱已极,连路都几乎走不动了,那两个宦官与其说是扶着他,还不如说是架着他在走。
李世民端坐御榻,冷冷地看着一行人走进殿中,给了赵德全一个眼色。赵德全赶紧搬过一只锦缎包裹的小圆凳,让辩才坐下。
“法师,闭关多日,有没有想起什么要对朕说呢?”
辩才抬了抬眼皮,虚弱一笑:“贫僧该说的,都已经对陛下说过了。”
“真的没话说了吗?”
辩才摇了摇头。
李世民冷冷一笑:“好吧,既然如此,那朕就找一个人来,帮你回忆回忆。”说完,轻轻拍了两下掌。
几名宦官和宫女带着楚离桑从殿后绕了出来。楚离桑一看见憔悴不堪的父亲,眼眶顿时一红,紧紧捂住了嘴。
辩才垂着眼皮,并没有看见她。
“法师,抬起眼睛,看看你面前的人是谁。”李世民道。
辩才闻言,缓缓抬起目光,一看到楚离桑,顿时浑身一震,立刻站了起来,却差点跌倒。赵德全慌忙上前扶住。
楚离桑的泪水已经涌了出来,哽咽地道:“爹……”
辩才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看楚离桑,又看了看李世民,原本灰白的脸顿时因义愤而有了血色:“陛下,连江湖上都知道祸不及妻儿的道理,可您贵为天下之主,却连江湖人都不如吗?”
李世民并不生气,而是呵呵一笑:“你说对了,朕贵为天下之主,自然有乾纲独断的权力,那些什么江湖道义,或许对你适用,但对朕来说,根本就不存在!”
辩才的脸因愤怒而涨红,突然双目一闭,身形一晃,几乎晕厥。他身后那两个宦官赶紧上前,跟赵德全一起用力扶住。
“爹!”楚离桑泪水涟涟,大喊了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身旁的宦官宫女死死拉住。
“楚离桑,你不必太过伤心。”李世民道,“朕请你来,就是要你劝劝你爹,好好保重身体,别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陛下!”楚离桑愤然看着李世民,“您究竟想从我父亲这里得到什么?”
“《兰亭序》,以及有关《兰亭序》的所有秘密!”李世民迎着她的目光,“据朕所知,辩才并非你的亲生父亲,所以朕想告诉你,有关你身世的真相,很可能也隐藏在这《兰亭序》之谜中!因此,你帮朕劝劝你爹,把事情都说出来,也等于是在帮你自己。”
尽管楚离桑早已知道自己并非辩才亲生,可听到自己的身世真相可能也与《兰亭序》有关,一时心中大乱,忍不住看向父亲。
辩才黯然垂首,躲开了她的目光。
楚离桑似乎明白了什么,凄然苦笑。
“法师,”李世民看着辩才,“朕把你女儿请来,就是希望你们父女团圆,然后给朕、也给你们自己一个满意的结果。朕记得,每一部佛经结尾,都有‘皆大欢喜,信受奉行’这句话,现在,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就摆在你眼前,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辩才痛苦地思忖着,显然已经有所动摇。
楚离桑看见父亲的痛苦之状,心中大为不忍,随即想明白了什么,平静地对父亲道:“爹,女儿还能和您见上一面,已经很知足了。您不必为难,该怎么做,您自己决定,不要因为女儿改变初衷。”
辩才看着她,眼泪悄然流了下来。
李世民闻言,顿时有些不悦,但隐忍未发。
辩才忽然想到什么:“桑儿,你娘怎么样了,她还好吧?”
楚离桑眼睛蓦地一红,慌忙掩饰道:“娘很好,她在伊阙,跟绿袖在一块儿呢,您别担心。”
辩才一脸狐疑,一直紧盯着她。楚离桑越想掩饰,泪水却越发汹涌,赶紧把头扭到一边。辩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双腿一软,颓然坐了回去。李世民暗暗一笑,给了那几个宦官宫女一个眼色。那几人当即抓着楚离桑的胳膊,强行带她离开。
楚离桑一步三回头,脸上爬满了泪水,但很快便被带了出去。
大殿里变得一片静寂。李世民看着辩才,忽然叹了口气,道:“法师,本来朕也不想告诉你,怕你太过伤心,但事已至此,似乎也没必要再隐瞒了。尊夫人,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就在甘棠驿……遇难了。”
辩才一脸木然,仿佛没有听见。
“法师,尊夫人已经因为这件事丢了性命,你难道还忍心看着你女儿步她后尘吗?”
辩才依旧置若罔闻。
“法师,你一直劝朕遵循黄老的清静无为之道,以无事治天下,不要追查《兰亭序》之谜。可你想过没有,冥藏、玄泉这些人,会因为朕的清静无为就安分守己吗?他们会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朕如果不全力追查,铲除他们,还会有多少大唐臣民会跟你一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佛法慈悲,以救度众生为己任,可法师身为佛子,难道忍心袖手旁观,任由这些凶徒祸乱天下、荼毒苍生吗?”
李世民一番话说完,大殿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辩才仿佛一具已然坐化的遗骸,自始至终一动不动。
赵德全满心忧急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皇帝,不知该怎么办。李世民却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眼中闪烁着一种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的光芒。
许久,辩才的嘴唇终于嚅动了一下。
赵德全赶紧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辩才的嘴唇又嚅动了一下。
赵德全终于听清,脸上顿然露出惊喜的表情。
李世民似乎丝毫不觉得意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御榻上,淡淡道:“德全,他说什么了?”
赵德全赶忙趋前几步,惊喜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回大家,法师说……他饿了!”
李世民的表情出奇地沉静,只说了两个字:“传膳。”
萧君默刚从李世勣值房中出来,没走多远,桓蝶衣便从一棵树上突然跳了下来,把他吓了一跳。
“都是堂堂玄甲卫队正了,还这么顽皮,也不怕弟兄们笑话!”萧君默道。
“除了你,谁还敢笑话我?”
萧君默端详着她:“跑了趟伊阙,晒得这么黑!”
桓蝶衣一惊,下意识捂着脸颊,嘟起嘴:“讨厌!好几天没见了,一见面就不说好听的。”
“我说你晒黑了,又没说你不好看。”萧君默笑,“其实黑一点更好看,你没听说过黑美人吗?”
桓蝶衣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言不由衷。”
“你这人可真难伺候。”萧君默道,“说你黑吧,你就说我不说好话;说你黑了好看,你又说我言不由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了。”
桓蝶衣乐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那就不说了,陪我逛街去。”
“且慢且慢!”萧君默扬了扬手里的卷宗,“我有活干了,可没空陪你。”
“什么活?我看看。”桓蝶衣伸手就要去拿。萧君默赶紧躲掉:“事关机密,无可奉告,要问问师傅去。”
桓蝶衣气得瞪了他一眼。
萧君默笑了笑:“要看也成,那你得跟我说说,你这一趟都有什么见闻。”他其实一看到桓蝶衣就想打听楚离桑了,只是怕她多心,只好绕了个圈子。
桓蝶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想打听什么?”
“我不想打听什么,就是听你随便说说。”
“骗人!”桓蝶衣道,“我知道,你是想打听伊阙那个小美人吧?”
女人的直觉真是可怕!萧君默想着,只好装糊涂:“什么美人?”
“别装蒜!老实交代,你跟那个楚离桑是不是有点什么?”
“有什么?你这话简直莫名其妙!”
“我看得出来,那个小美人对你有意思。”
天哪!这都能看得出来?!萧君默心里有些慌了,强作镇定道:“你别瞎说,楚离桑现在是朝廷钦犯,你这么说不是害我吗?”
“要不是对你有意思,她怎么会说要来长安找你呢?”
萧君默一怔:“她真这么说了?”
桓蝶衣眉头一皱:“被我说中了吧?看来你对她也有意思。”
“冤枉!”萧君默大声道,“我是被你的话绕进去了,她跟我毫无关系,来找我干吗?”
“她说要来找你算账。”
“这不就对了嘛。”萧君默道,“我抓了她爹,她恨我,所以她要找我算账。要说她对我有意思,也只能是这个意思。”
“这可不一定,女人的话往往是反着说的。”桓蝶衣道,“她嘴上说恨你,其实心里就是喜欢你的意思。”
萧君默哭笑不得:“行了行了,你饶了我吧,我得赶紧干活去了,要不师傅准会骂我。”说着撒开双腿,忙不迭地跑远了,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
桓蝶衣哼了一声,跺了跺脚。
萧君默走进刑房的时候,看见刘兰成的两只手被铁链高高吊起,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脑袋耷拉着,似乎已昏死过去。罗彪等三四名玄甲卫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坐在一旁呼呼喘气,显然连他们都打累了。
看见萧君默,众人赶紧起身行礼。萧君默摆摆手:“怎么样了?”
“这家伙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罗彪抹了一把汗,“什么都不说,可把弟兄们累坏了!”
萧君默看着刘兰成奄奄一息的样子,道:“把他放下来,伤口处理一下,再去弄几样好菜过来。”
刘兰成闻言,居然抬起眼皮瞥了萧君默一眼。
罗彪一怔:“您是说真的?”
萧君默仿佛没有听见,又道:“再问问他,喜欢喝什么酒,赶紧去给他买。”
“这位兄弟够意思!”刘兰成居然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
“我做人一向够意思。”萧君默笑着坐了下来,“刚好饭点也到了,今晚我就陪你喝几盅,咱们好好聊聊。”
罗彪等人都愣在那儿,还没反应过来。
刘兰成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瞪着罗彪道:“老子要喝郎官清,快去买!”
罗彪大怒,操起鞭子又要冲上去。
“罗彪,你还嫌自己不够累吗?”萧君默淡淡道,“照我说的做,做完了跟弟兄们都下去歇着。”
夜幕降临,皇城东南隅的太庙被笼罩在沉沉夜色之中。
一队值夜的武候卫沿着太庙的北墙走来,经过十字街口,向西边走去。
片刻后,从安上门街北面迅速走来一个身影。此人通身黑甲,在夜色中几乎咫尺莫辨。他走到安上门街的十字路口时,突然向左一拐,然后贴着太庙北墙一路向东急行。看样子,此人很熟悉武候卫的巡逻时间和规律,所以能轻易避开巡逻队。
约莫疾走了一炷香工夫,这个黑甲人大致判断了一下所在的位置,然后放慢脚步,心里开始默数右手边的梧桐树,数到第九棵时,他停住了脚步。
这里距第十棵梧桐树大约两丈远。黑甲人前后观察了一下,确定周遭一个人都没有,才清了清嗓子,低声念了一句:“虽无丝与竹。”
黑暗中什么回应都没有。
黑甲人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前方传来了一句回话:“玄泉有清声。”声音低沉喑哑,显然经过了刻意掩饰。然后,一个黑影从第十棵梧桐树后绕了出来,却停在原地。
黑甲人躬身一揖:“见过玄泉先生。”
“你来迟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既保证可以听见彼此说话,又不至于看清彼此面目。
黑甲人忙道:“对不起先生,方才……方才属下被派去买郎官清了。”
“郎官清?”
“是的先生,萧君默一来就说要请刘兰成喝酒,姓刘的又指名要喝虾蟆陵酒肆的郎官清,所以属下就……”
玄泉一抬手,制止了他的啰唆,沉声道:“找机会,把这个东西交给刘兰成。”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什么。
黑甲人下意识要走过去,忽然想到规矩,赶紧止步。
一阵夜风吹来,梧桐树叶沙沙作响,玄泉就在树叶声中悄然转身,隐入了黑暗之中。黑甲人又照规矩等了一会儿,才走到第十棵梧桐树旁,蹲下摸索了一阵,找到了一颗蜡丸。
黑甲人把蜡丸掰碎,看见里面藏着一卷小纸条。纸条展开,有一指来宽,两寸多长。黑甲人离开树荫,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看见上面用工笔小楷写着十来个字。
黑甲人在月光中抬起头来,赫然正是于二喜。
刑房内,萧君默和刘兰成隔着同一张食案对面坐着,案上摆满菜肴。
于二喜站在一旁,提着一只漆制酒壶,要帮二人斟酒,那张小纸条就夹在他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之间。
萧君默一抬手止住他:“不必了,我来。”
于二喜一怔,忙道:“怎么能让将军斟酒呢?还是让属下来吧。”
萧君默冷冷地看着他,不想再说第二遍。
于二喜尴尬,连忙把酒壶放下,同时松开右手的指头,那卷小纸条旋即掉在刘兰成的腿边,但刘兰成浑然不觉。
“刘都督,这是正宗虾蟆陵酒肆的郎官清,你可得细细品尝,别辜负了我们萧将军一番好意。”于二喜说着,给了刘兰成一个眼色。刘兰成顺着他的目光往地上一瞥,看见了纸条,随即把腿张开一些,挡住了纸条。
“二喜,你是不是买一趟酒就醉了?”萧君默道。
“没有没有,将军说笑了。”
“既然没有,何故多话?”
“对不起将军,属下这就走,你们慢用,你们慢用。”于二喜赔着笑,赶紧退了出去。
萧君默提起酒壶,给自己的酒盅斟满,然后端起酒盅抿了一小口,却不给刘兰成斟酒。刘兰成不悦道:“萧君默,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怎么,刘都督看我喝,嘴就馋了?”萧君默笑道。
“你在耍老子是不是?”刘兰成怒了。
“刘都督少安毋躁。”萧君默依旧笑道,“我不是不让你喝,而是要等一等。”
“等什么?”
“等一炷香之后,如果我没有七窍流血,才敢给你斟酒。”
萧君默说得云淡风轻,刘兰成却早已脸色大变:“你是怕有人下毒?”
“不可不防。”萧君默道,“虽说玄甲卫已经是长安城最安全的地方了,但还是小心为上。”
“要试毒,大可以找一个人来,或者找一条狗来,何必你亲自上阵?”
“找个人或找条狗,就显得我没有诚意了。”萧君默笑道,“都督放心,就算酒里真有毒,方才那一小口,也不足以致命,顶多让我躺上几天。”
“你为了显示你的诚意,就甘愿为我这个阶下囚试毒?”刘兰成颇感意外。
“美酒当前,谈什么囚不囚?”萧君默真诚地道,“都督若真拿我当朋友,就不要再讲这种话。”
刘兰成看着他,目光中不觉流露出些许感激和敬佩。
东宫。夜色漆黑,几名宦官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后面紧跟着一个身穿道袍、体形瘦高的道士。
一行人脚步匆匆,接近丽正殿大门的时候,殿前台阶上信步走下一人,正是李元昌。
李元昌迎着道士走过来,看见对方的样貌后,不禁莞尔:“侯尚书,你穿上这身道服,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啊!赶明儿咱们也上终南山开个道场炼几炉丹怎么样?”
“道士”走到李元昌面前,赫然正是吏部尚书侯君集。
侯君集淡淡一笑:“终南山是落拓失意者待的地方,连老夫都嫌冷清,王爷正当盛年,又怎么舍得这万丈红尘呢?”
李元昌笑道:“我只说炼丹,又没说出家,侯尚书未免太敏感了吧?”
“老夫这两年都很敏感,所以王爷和我说话要小心。”
李元昌一怔,旋即大笑了两声:“侯尚书虽然脱了官服,这赫赫官威可是丝毫未减哪!”
“在王爷面前,老夫岂敢谈什么官威?”侯君集讪讪道,“再大的官,不也是拜你们李家所赐吗?老夫惶恐都来不及,哪敢逞什么官威?”
“尚书此言差矣!”李元昌收起笑容,“您的官是皇兄赐的,可皇兄是皇兄,我是我,不是一回事,请尚书别混为一谈。”
“当然不是一回事!”侯君集笑笑,“否则老夫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易容换服夜闯东宫?这不等于找死吗?”
“尚书今夜是来找富贵的,莫说死字!”李元昌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太子殿下该等急了。”
酒过三巡,刘兰成明显已有几分醉意。
短短半个时辰内,萧君默轻轻松松几番问话,刘兰成就已经把他怎么拿杨秉均的钱,又怎么帮杨秉均到朝廷跑官要官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当然,刘兰成并不是在酒醉的状态下招供。相反,他头脑很清醒。他知道,皇帝既然已经抓了他,他这些劣迹终究无法隐藏,迟早得坦白。但是,他宁可喝着美酒,痛痛快快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也不愿在严刑拷打下被人逼问出来。
简言之,萧君默非常了解他这个人的性格,所以使用了最简单却最有效的办法。就凭这一点,刘兰成就佩服眼前这个年轻人。
“萧将军,今晚陪我喝这顿酒之前,你没少做功课了解我这个人吧?”刘兰成睁着惺忪醉眼道。
萧君默一笑:“都督真是明白人,什么都瞒不过你。”
确实,走进刑房之前,萧君默已经仔细调阅了他的全部档案和履历,还走访了几位他在朝中的熟人。说起来,这个刘兰成也很不简单,纯粹的寒门庶族出身,却凭其勇猛无畏和刻苦勤勉的精神,在唐朝的统一战争中屡立军功,从一名普通士兵一步步干到了三品都督。相比于那些凭借家世门第身居高位的权贵子弟,萧君默无疑只敬佩这种人。只可惜他太过贪财,不满足于朝廷给的俸禄,便贪赃纳贿,帮人跑官买官,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刘兰成看着他,竖起大拇指道。
“怎么讲?”
“你聪明、细心,又有胆有识,将来肯定官运亨通!”
“官运亨通靠的不是这些吧?”萧君默笑道,“自古以来,好像都是都督和杨秉均这种路子,官运更为亨通。”
刘兰成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我现在后悔了,不能走这条路,宁可戴小一点的乌纱帽,也绝不该走这条路!”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一个寒门子弟能通过个人奋斗做到都督,这么多年得克服多少困难,经历多少挫折,忍受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可最终却因贪恋黄白之物而毁掉一世功业,留下身后骂名,实在可悲可叹!
萧君默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问道:“刘都督当初到吏部买官,找的是现任尚书侯君集吗?”
刘兰成回忆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是前任尚书唐俭。侯君集我没打过交道,至于后来杨秉均自己有没有找他,我就不太清楚了。”
萧君默看着他,知道他没说假话,便示意坐在一旁角落里的书吏记下来。
书吏埋头书案,奋笔疾书。
“侯尚书,这次考功司郎中崔适被捕,你可能会受到牵连吧?”
东宫丽正殿书房中,李承乾问侯君集。
侯君集镇定自若地笑了笑:“小小牵连,恐是在所难免。”
“小牵连?”李元昌忍不住插嘴,“据我所知,这回吏部的案子牵扯的可是洛州刺史杨秉均,是皇兄亲自过问的,一旦牵连,恐怕不会小吧?”
“如果我像个死人一样什么都不做,自然牵连就大。但我侯君集并不是死人,多少还能动几下,所以,请殿下和王爷放一百个心,眼下,谁都还奈何我不得。”
李元昌不太喜欢侯君集阴阳怪气的腔调,于是撇撇嘴,不理他了。
李承乾点点头:“如此甚好,我就怕你在这节骨眼上被牵扯到。”
“殿下,请看看侯某这只手!”侯君集说着,忽然把宽大的袖子捋了上去,露出右手的整条臂膀,只见肌肉结实、青筋浮起,上面还有大大小小的许多伤疤。李元昌一看,越发嫌恶,赶紧把头扭开。
李承乾诧异:“侯尚书这是何意?”
“侯某这只手,砍过数千颗首级,也被人砍过数十刀,但现在还结结实实地长在侯某的肩膀上!所以,侯某留着这只好手,就是要让殿下用的!在辅佐殿下登上皇位、成就大业之前,侯某怎么能出事呢?”
李承乾这才明白他是在表忠心,当即朗声大笑,拍了几下掌:“侯尚书一片精忠赤诚,令我十分感佩!那么尚书不妨说说,我该怎么用你这只手呢?”
“很简单,手起刀落!”侯君集中气十足地道,同时挥手做了个砍人的动作,“殿下若想让魏王的人头三更落地,我就不会让他活到五更!”
李承乾没料到他会把话说得这么露骨,淡淡一笑:“侯尚书,我很欣赏你的忠勇和果敢,不过,魏王和我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虽然他有些事做得过分了些,但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还是不要动刀为好。”
“殿下宅心仁厚,魏王却未必如是。”侯君集道,“想当年,隐太子何尝不是像殿下一样顾念手足之情,其结果便是成了亲兄弟的刀下冤魂,诚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殿下今日,难道还想重蹈覆辙吗?”
“侯尚书既然如此坦率,那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李承乾道,“实不相瞒,我也动过武力解决的念头,不过眼下确实不到时候。此外,魏王那边有我的人,据他传回的消息,魏王现在也还不敢走这一步。所以,我们大可以先把刀磨利了,至于什么时候出鞘,还得看情况再说。”
“殿下所言甚是,侯某今天来,就是想跟殿下商议磨刀的事。”
“侯尚书,”李元昌插言道,“据我所知,你在军中有不少死忠的旧部,你所谓的刀,是不是指他们?”
“死忠?”侯君集冷笑,“这年头,还有真正死忠的人吗?侯某是有不少旧部,不过这些人,只能在事后作为稳定大局之用,却不能在紧要关头当刀使。”
“为何?”
“现在的人,个个利字当头,你今夜跟他密谋,他天还没亮就可能把你卖了!”
“尚书说得对。”李承乾道,“眼下朝局复杂、人心叵测,找那些军中将领,确实风险较大,不可不慎。”
“既然军中之人不可用,那么依尚书之见,还有什么人可用?”李元昌问道。
侯君集阴阴一笑:“江湖势力。”
李承乾和李元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笑声。
侯君集有些纳闷:“二位何故发笑?”
“不瞒你说,我和汉王这两天也在琢磨这事呢。”李承乾道。
侯君集越发诧异:“殿下跟江湖势力也有关系?”
“关系倒没有,目前只是有些想法。”李承乾道,“最近朝中杨秉均一案闹得沸沸扬扬,尚书可知其中内情?”
侯君集回忆了下:“只是听说,玄甲卫押解辩才回朝的时候,在陕州甘棠驿似乎遭遇了江湖势力的劫杀。”
“正是!那尚书知不知道,那支势力的首领叫什么?”
侯君集摇了摇头。
“冥藏。他还把人打入了朝中,据说身居高位,代号‘玄泉’。”
侯君集大为惊讶:“殿下,老夫真没想到,您是足不出户而知天下啊!”
李承乾得意一笑:“知天下谈不上,不过该知道的事,我倒是略知一二。”
“那,殿下跟我说这些的意思是……”
“若有可能的话,跟这个冥藏联络上。”李承乾眼中有一丝寒光隐隐闪烁,“我有一种直觉,这个冥藏,会是一把好刀!”
吏部考功司郎中崔适涉嫌的是受贿渎职案,不算重大案犯,所以没关在玄甲卫,而是关在刑部的牢房。
此刻,崔适坐在一间昏暗的单人牢房中,蓬头垢面,双目无神。
牢门上的铁链一阵叮当乱响,一个狱卒打开牢门,提着一桶牢饭走进来,粗声粗气道:“犯人崔适,吃饭时间到了!”
崔适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现在都几更天了,才送晚饭,你们就不怕把人饿死?”
“饿死拉倒!”狱卒道,“反正养着你们也是浪费粮食!”
崔适再度苦笑:“案子还没审,有没有罪还不好说,你就敢让我死?万一崔某东山再起,还不知道谁先死呢!”
狱卒呵呵一笑,拿一只大碗往木桶里随意一铲,盛了大半碗黏糊糊的粗麦饭,往前一递,冷不防道:“吃了这碗饭,你就知道能不能东山再起了。”
崔适听出了弦外之音,顿时紧盯着狱卒。狱卒朝那碗饭努努嘴。崔适会意,一把抢过,伸出脏兮兮的手就往饭里抓去。这一抓,果然让他抓到了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一绺五色丝绳。
在唐代民间,这种五色丝绳被称为“长命缕”,一般缠在儿童手臂上,以求辟邪去灾,祛病延年。此刻,崔适拿着这绺长命缕,手竟然开始颤抖,脸色也瞬间苍白。他认出来了,这是他年前亲手系在小儿子手腕上的长命缕。它现在居然到了这个狱卒手上,其背后的含义不言自明。
“崔郎中,有人让我给你捎个字,你听清了。”狱卒凑近,在他耳旁说了什么。
崔适一听,眼中顿时充满了绝望。
狱卒说的字是“扛”。崔适很清楚,这是侯君集捎给他的字,意思就是让他把所有罪责都扛下来。
“崔郎中,你若是听明白了,自然有人照料你的家人;若是听不明白,这‘长命缕’可就变‘短命缕’了。”
昏暗的牢房中,崔适呆若木鸡,连狱卒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玄甲卫刑房中,一壶郎官清已经见底,刘兰成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唯独还未涉及“玄泉”一事。虽然萧君默凭直觉感到,他不可能是玄泉,但审案毕竟不能靠直觉,所以萧君默决定最后试他一下。
“刘都督,在下闲来无事时,喜欢读一些六朝古诗。”萧君默漫不经心地道,“昨天刚读到一首,其中有一句挺有味道,都督想不想听听?”
刘兰成仰起头,喝光了最后半杯酒,打了个响嗝,笑道:“刘某是个粗人,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感兴趣,不过将军要是有雅兴,说来听听也无妨。”
萧君默凝视着他,慢慢吟道:“虽无丝与竹,玄泉有清声;虽无啸与歌,咏言有余馨。”
刘兰成听着,目光却自始至终毫无变化。
凭这几年办案的经验,萧君默对人的观察早已细致入微,尤其是人的眼睛——在四目相对的情况下,一个人的眼神是很难藏住什么东西的。假如刘兰成真的是玄泉,无论他如何掩饰,方才听到这句诗时,眼神一定会起变化。然而,他没有。所以萧君默完全可以确定,刘兰成不是玄泉。
命人把刘兰成送回牢房后,萧君默从书吏那儿取走笔录,来到自己的值房,连夜便把审讯结果整理成了一份结案奏表,准备明日一早便上呈李世勣并向皇帝禀报。
将近四更时分,萧君默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他把笔搁在架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就在这时,罗彪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刚到门口就大呼小叫:“将军,您太神了,喝一顿酒就把什么都审出来了!”
萧君默把奏表啪地合上,揉了揉眼睛:“我不是让你去歇着吗,干吗又跑过来?”
“我高兴啊!”罗彪乐呵呵的,“这家伙这么痛快就承认他是玄泉,还不够让人惊喜吗?”
“你说什么?”萧君默蓦地一怔。
“将军,您就别得了便宜卖乖了!”罗彪笑道,“就刚刚,刘兰成在牢房里大呼小叫的,说他就是玄泉,我想您定是给他施加什么压力了,所以他只好老实招供。”
萧君默已经完全蒙了。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刘兰成明明不是玄泉,为什么要承认?!
此时的萧君默当然不知道,就在刚才的刑房中,刘兰成已经偷偷把于二喜丢下的那卷纸条攥在了手心里。回到牢房后,他趁看守不备,偷偷展开一看,上面用工笔小楷写着:
二子三孙皆在我手 认下玄泉 大家平安
在这行字的后面,赫然有一个落款,写着“杨秉均”。
刘兰成顿时大惊失色。他认得出杨秉均的笔迹,更清楚杨秉均的为人,他既然说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三个孙子都在他手里,那肯定不是随便吓唬他。所以,刘兰成不得不面临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如果承认自己是玄泉,其他家人恐怕难逃被株连的命运,但两个儿子、三个孙子的命就保住了;如果他不承认,其他家人固然罪责较轻,但儿子和孙子们必死无疑,这样他刘家就得绝后!
思来想去,刘兰成最终还是选择了承认。
他把纸条吞进了肚里,开始大呼小叫起来:老子就是玄泉……
萧君默飞也似的跑到了牢房,质问刘兰成为何要撒谎承认。刘兰成苦笑,最后对他说了一句话:“萧郎,谢谢你把刘某当朋友!你尽管去跟圣上禀报,说我就是玄泉,要杀要剐随便!但是接下来,刘某一个字都不会说了,若有来世,刘某再陪萧郎大醉一场!”
说完这句话,刘兰成真的就变成了哑巴,一个字都不再吐露。
次日一早,李世勣来到衙署,听说刘兰成已经招认,大喜过望,连声赞叹萧君默有能耐,没让他失望。萧君默一脸苦笑,不知该说什么。李世勣随后亲自提审刘兰成,想进一步挖出冥藏及神秘势力的更多线索,不料刘兰成却死活不肯再开口。李世勣无奈,只能如实上奏。李世民听完禀报,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那就斩了吧,家产籍没,所有家属流放岭南。”
轰动一时的“玄泉案”至此尘埃落定,但萧君默心中的困惑却挥之不去。
他把昨晚的事情仔细回顾了一遍,发现唯一的问题就出在于二喜身上,立刻命罗彪把于二喜找来。罗彪却道:“这小子跟着我,最近累得跟狗一样,现在案子好不容易结了,我就给了他一天假。”萧君默随即又赶到于二喜家中,家人却说他根本没有回过家。
萧君默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第二天,于二喜就从宣义坊的清明渠中被捞了上来,尸体肿胀变形。仵作勘验后,称死者生前喝了很多酒,兴许是醉酒失足溺毙的。但是,萧君默知道,于二喜绝非醉酒溺毙,而是被人灭口了。
杀他的人,就是那个深深隐藏在朝中的真正的玄泉!
吏部的案子也在同时有了结果,考功司郎中崔适供认,收受了杨秉均的贿赂,连续两年在考课中弄虚作假、营私舞弊。刑部秉承皇帝旨意,试图让崔适承认尚书侯君集才是受贿渎职案的主犯,但崔适却咬死了此案是他一人所为,与侯君集毫无关系。
李世民闻报,也没有办法,只好下旨判崔适革职流放,判侯君集因失察之过罚没一年俸禄。另外,现任民部尚书唐俭因在吏部尚书任上收受刘兰成贿赂,被革除了尚书职务。
两起大案同时落下帷幕,但李世民的心中却一点都不轻松。
他隐隐觉得,两起案件似乎都了结得有些仓促,而且其中疑点不少。可是,在没有其他任何证据和线索的情况下,暂时也只能不了了之。
现在,李世民的重点仍然是在辩才身上。
只要他肯开口,一切谜团便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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