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腊月二十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四处弥漫的甜香糖糕味儿,宣布着节日的到来。闻香榭里却一片寂寥。婉娘不在家,黄三仍在忙忙碌碌,几种花瓣蒸的蒸、磨的磨,一刻也不肯闲着。沫儿闭着眼靠在躺椅上,脚伸得老长,满脸阴郁。文清缩着脖子坐在火炉旁,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偶尔偷眼看看沫儿,努力想找些话来讲,却不知说什么好。
沫儿自从听到过了年就要关闭闻香榭的消息后,心里空落落的,心底莫名地烦躁,想发脾气,甚至想撒泼打滚痛哭一场。可是婉娘没在家,哭起来似乎也没什么意思,这两天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板着一张脸,不说不笑,脸阴沉得象下暴雨前的天空。
相比沫儿,文清要淡定的多。他对闻香榭关门一事虽然惊愕,但很快接受。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不管怎样,自己只跟着婉娘和三哥,如果他们都不要自己了,就重新找个香粉铺子做伙计去。但他坚信,婉娘不会丢下自己和沫儿不管的,而且婉娘肯定能够找到办法解决此事。所以,他很不理解,沫儿这两天闹什么脾气,如今紧要关头,更要同心协力,帮助婉娘找到造谣者才对呀。
沫儿紧皱着眉头,看着黄三同往常一样忙碌。黄三研磨好依兰花,又将已晾晒好的粉底端进来,那锉刀细细地刮下。文清赶忙过去帮忙。沫儿抠着指甲,懒洋洋道:“做这么多干什么,又没人来买。”
文清小心翼翼道:“三哥,我们的香粉这个月除了朱公子,以前的老主顾一个没来。”
黄三揉揉文清的脑袋。文清突然高兴起来,过来拉起沫儿道:“三哥都说没事啦。你放心,闻香榭不会关门的。”
沫儿将脸扭到一边:“爱关不关,关我何事。”嘴上这么说,还是起来帮忙筛粉。黄三笑笑,拍了拍他的小脸,粗糙的手指有些冰冷,但沫儿却觉得很温暖,心底的压抑感减轻了些。
一直到天黑,婉娘才回来。沫儿追着问:“你去哪里了?”
婉娘优雅地踱着方步,仿佛周围无数人欣赏一般:“我去逛了逛静心院。”
沫儿嘟囔道:“去逛寺庙也不叫我,哼。”
婉娘道:“静心院在宣苑坊,原是当今圣上赐给新昌公主的。”新昌公主是圣上的爱女,多年前下嫁太仆卿萧衡。新昌与萧衡自幼相识,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极好,谁料世事无常,去年年底驸马突然暴毙,新昌公主痛不欲生,便奏请圣上要出家修行。圣上宠爱新昌,不忍拂她的意,便在崇业坊赐了一座小道观,本来叫新昌观的,百姓们避公主的讳,都借新昌公主府内佛堂的名字,唤作“静心院”。
沫儿催问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发现什么啦?”
婉娘傻呵呵道:“发现静心院就在停尸房附近。公主不在家。”
沫儿嗤之以鼻:“这叫什么发现?上次就知道了。我和文清还被小安带到了公主府呢。”
婉娘愁苦道:“确实什么也没发现。”转而从怀里取出两个精致盒子,道:“不过我取了香云阁的香粉回来了。香云阁的老板是西域人。”
沫儿扭过脸,哼道:“这个我知道。”
婉娘道:“他不常在神都。他有一个义女,帮他照料店铺,又聪明又能干,将香云阁打理得井井有条。”
文清脱口而出:“安小姐!”
婉娘拿起桌上的铜镜,对着摆出各种表情——她仍是一袭男装打扮,时而抬起下巴,时而眯起眼睛,时而冷峻,时而坚毅,还不时故作潇洒地甩一甩头发。沫儿看得心里发毛,盯着她的脸道:“你照什么,脸上长斑了?”
婉娘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冷傲道:“你没有发觉我的男装打扮十分俊俏吗?”
沫儿作势呕吐:“皮笑肉不笑就叫俊俏了?切!”
婉娘放下镜子,用折扇支起下巴,眼睛深邃地望向远方:“这样子呢?是不是美男子?”
文清瞠目结舌,呆了一呆,道:“美男子……婉娘你发烧了?”
平心而论,婉娘的女装打扮虽然不失风情,但总是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反而是男子打扮更自然随性,且有一种洞悉世事的超然和不俗。
沫儿当然不肯承认,嬉皮笑脸凑近了镜子,毫不客气道:“闻香榭里自然是我最帅,对吧文清?”
文清呵呵傻笑着点头。婉娘一把推开沫儿的脑袋,道:“我今天下午去取香粉,把安小姐都迷得神魂颠倒了。她不仅亲自来接待我,还含情脉脉地说,这款香粉是专门为我调配的。敢说,若是我再去几次,保不齐就能同安小姐私定终身了。”
沫儿狐疑地盯着婉娘,道:“你就吹牛吧。安小姐看起来精明的很,她说不定已经看穿你女扮男装了。”
婉娘掩饰不住的得意,道:“不可能。她对我十分感兴趣,同我说了好大一会子话,还约我今晚赏月呢。”
沫儿嗤笑道:“今天腊月二十三,就一个小月牙,也要等到子时才看得见。”说完便意识到赏月不过是借口。
文清更加迷糊,道:“安小姐不是喜欢朱公子吗?”
婉娘喜滋滋道:“才不管什么猪公子羊公子。唉,早知道这样,来神都就应该直接化成男子……”说着觉得失言,满眼笑意地看了看文清和沫儿,认真道:“安小姐还是第一个对我有如此情谊的人,我可不能让她失望。看来这李公子,要继续扮下去了。”打开在香云阁定制的男用口脂,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轻轻拈起一片就要放在嘴巴上抿。
沫儿惊叫道:“不可!”
婉娘根本就没想用,只装模作样地在唇上比划着,道:“你以为我傻啊?”沫儿悻悻道:“骗子。”
婉娘对着口脂一脸深情,真的如同热恋之人对物思人一般,嗅了良久,还痴痴道:“安小姐多次交代我,一定要用,今晚就用。这算不算是安小姐送给我的定情物?”
沫儿看的毛骨悚然,惊恐道:“你……你有断袖之癖?”
婉娘双手握住口脂盒子放在胸口,眼睛亮晶晶的,道:“不如我把安小姐抢过来,正好成全红袖姑娘和朱公子。”
文清插嘴道:“说起红袖,我们好久没见她了。她同安小姐不是好姐妹吗?”
婉娘道:“这个红袖倒是个神秘人物,据说性格腼腆,不爱走动。她同朱公子家还有些渊源,两家父辈私交甚好。但两人之前并未见过面。”
沫儿听得混乱,不耐烦道:“她还腼腆?哼。不过你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那晚在新昌公主府听到老者说只有三日,如今三日已过,还乱作一团,也不知道人家所谓的三日要做什么,目标是谁!还有小安和雪儿姑娘,都没顾上去查一查。”
婉娘道:“急什么?这是官府应该管的,与我们何干?”目光在文清和沫儿脸上各停留了一会儿,吃吃笑道:“沫儿,这瓶口脂送给你吧。”
沫儿嘲笑道:“这不是安小姐给你的定情物吗,我可不敢要。再说了,我从来不用那东西。”
婉娘却兴趣盎然道:“试试嘛。”一把拉过沫儿,将浸了胭脂和油膏的锦帛按在他的嘴巴上。
这种香味,沫儿熟悉的很,同那晚在停尸房的窗台上闻到的和婉娘做给朱公子的半边娇的味道极为相似。沫儿撅着嘴巴不敢合拢,唯恐不小心吃到肚子里。
文清也闻到了香味,惊讶道:“我们的半边娇不是特制的吗,怎么她们做的同我们一模一样?”
婉娘嫣然道:“我们今晚就可以看看两家的香粉有何不同了。”
天色已晚,黄三在灶台摆了糖糕和糖瓜儿作为供奉,又点了三炷香,文清和沫儿给灶王爷磕了头,恳求他上天多说些好话,保佑闻香榭来年平安吉祥。
吃过晚饭,婉娘给了黄三一封信,吩咐他交给老四,然后取了血奴果制成的小药丸放入怀中,又拿出闻香榭自制的男用半边娇,小心了抿了一片,对着镜子满意地点头道:“嗯,男用口脂,最是润泽自然。”又拉过将文清和沫儿涂抹了一番,道:“我要赴安小姐的约,你俩学机灵点儿。记住,我是李公子。”
三人来到朱华巷。相比他日,朱华巷冷清了许多。今日祭灶日,传说灶王爷要在家里点人数,各家各户都不敢怠慢,早早关门打烊在家里候着。香云阁却灯火通明,仍留了两个伙计照看店面。
婉娘探头张望了一下,回身丢给文清一小块碎银子,道:“你们两个就在这附近逛逛,留心盯着,什么时候见有人背东西或者抬着东西出来了,就跟上。”又拿出一件披风嘱咐道:“只要我这一件了,你们俩合着用,小心不要让人发觉。”
沫儿一见银子顿时喜笑颜开,拉了文清去了对面的糕点铺子。两人买了豌豆糕儿吃着,看婉娘摇大摆走了进去,柜台上的一个伙计殷勤地打招呼,一脸谄媚的笑,沫儿疑惑道:“这些伙计真把她当做未来的掌柜了?”
文清担心道:“婉娘一个人去,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两人吃完糕儿,又买了一包葵花籽儿坐在香云阁对面的花丛后面磕着。
进出香云阁的顾客不是很多,两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匆匆进去买了些东西走了,还有一个小丫头来取定制的香粉,但始终未见婉娘出来。街上人越来越少,寒风呜咽,不一会儿功夫,沫儿便觉得寒意透骨,只好不停地跳上跳下取暖。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街上已经空无一人,两个伙计抱了门板出来,竟然要关门打烊,文清登时急了,道:“婉娘呢?”
沫儿也傻眼了,道:“没看到有人背东西出来啊,莫非我们看漏了?”
两人面面相觑,文清腾地站起来了,道:“我去问问。”
沫儿拉住,迟疑道:“等一下。”正在愣神的功夫,三间门店的门板已经安好了两间,沫儿一把将文清怀里的披风拉出,小声道:“偷偷进去。”
两人猫着身子,一起凑合着裹起披风,快步向香云阁走去。一个瘦伙计扶着门板,大声叫另一个伙计拿顶柱来。
一个矮胖的小伙计气喘吁吁地搬着厚重的门板,不情愿道:“嵌在门槽里就行了,不用顶柱吧。”
瘦伙计道:“年关临近,盗贼猖獗,今晚安小姐给我们放假,店里连个看门的也没有。还是小心为妙。”回头看了看,纳闷道:“刚才还见对面花丛中躲着两个小子,眨眼就不见了。”
矮胖子嘟囔道:“哪里还会有人,别人早回家拜老灶爷了!”
文清和沫儿侧着身子,慢慢从瘦子身边挤过门去。瘦子耸着鼻子嗅了嗅,突然道:“怎么一股豌豆糕的味道?”
矮胖子抱着顶门用的顶柱,咽了口口水,傻笑道:“不是,是香炒葵花籽儿的味道。”
文清和沫儿暗暗好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进了后堂。两个伙计将门板顶好,灭了烛火,锁了剩下的两扇门,兴冲冲回家祭灶去了。
所幸后堂的灯笼还亮着,却静悄悄的,了无人声,周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显得尤其响亮。两人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偏厦,来到上房门口。
门开着,房间里灯火通明,像是人突然出发来不及关门灭烛,几只精致的犀角灯嵌在墙壁上,发出淡蓝色的火焰,可能是灯油里添加了香料,房间里弥漫着幽幽的香味。堂屋右侧布了檀木雕花搁架,上面摆着双龙琉璃大盅、青玉牡丹瓶,和一些精致的瓶瓶罐罐,同城中殷实人家的摆设一样。
两人大气也不敢出,慢慢挪向里屋。
里屋几乎同中堂一样大,一张简易的大床,几件简单的家具,十分普通,比起中堂来寒酸些,但同样空无一人。两人呆立了片刻,沫儿一把扯掉披风,道:“不用躲了,没人。”
文清绕着圈,不时敲敲床板,拍拍墙壁,甚至爬到床下,企图找出密道或暗室来,却一无所获。沫儿十分失望,嘴里道:“明明人进来了,会去哪里呢?”
文清撅着屁股从床底退着爬出来,侧头看到床边阴影处放着一双男人的鞋子,还有一团皱巴巴的衣服,忍不住探头靠近了些,谁知一眼便看到鞋子上干结的污垢,还带着浓重的臭味,文清捏着鼻子叫道:“沫儿,你说上次在这屋里的,是那个老赖对吧?”忍着恶心将鞋子和衣服扒拉了出去。
沫儿一阵反胃,去中堂拿了一个秤杆,过来挑起衣服,苦着脸道:“这老赖还做香粉的呢,又脏又臭,别人要知道了,谁还会买他的东西?”
衣服打开了,却是一件女人的裙衫,水青底色,上有淡淡的梅花,几处团团的血污硬邦邦的,使得原本柔软的衣服皱巴在了一起。沫儿觉得有些面熟,自言自语道:“这是谁的衣服?”
文清迟疑道:“我们第一次来香云阁,那个栽赃你的红袖,是不是穿了一件青色的衣衫?”
沫儿想了起来,道:“不错,她那天穿了一件青衫,可是她的衣服怎么会在这里?上面还有血迹。”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想道:“她不会遇害了吧?”不由得忐忑起来。
这么大个人,绝不可能凭空消失,香云阁里一定有机关。沫儿告诫自己沉住气,在墙面、地板上凸凹的地方耐心地敲打,期望能够找到机关来,可是却一无所获。若不是当时亲眼看到婉娘走进香云阁,几乎怀疑她从没来过。
对面墙上的一个犀角灯灯油燃尽,闪了几下熄灭了,冒出一缕白烟,竟然带着淡淡的果香。
里屋只剩下一盏灯,光线暗了下来。沫儿心里愈加烦躁,自己用手扣住喉咙艰难道:“再去其他房间看看吧。”
文清点头道:“不如去蒸房那里看看。”沫儿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蓦然发现犀角灯旁挂着的仕女采花图好像有些变化。
画上画着一个腰身婀娜的女子,提着一个花篮,周围是大片灿烂奔放的天竺牡丹,女子微微俯身,伸出芊芊玉手似要采摘。这幅画纸张发黄,部分画面颜色模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纸质和笔法也都十分普通,在当今市面是也不过十文钱一幅,所以两人并未在意,文清还曾将其卷起查看下面有无暗门。
刚才灯火明亮,仕女的五官模糊一片,如今旁边的犀角灯燃尽,光线暗淡,仕女的眉眼在阴影中隐隐显露,依稀便是安小姐的模样,但走近了看,又看不清了。
沫儿重新回到门口再次确认,不错,画中人确实是安小姐无疑。沫儿走过去用手指捻一捻画卷,已经发黄发脆的纸张掉下些纸屑,疑惑道:“这副画最少十年以上……十年前安小姐还是个孩子,怎么会出现在画里?”
文清也发现了,伸着脖子道:“画里的莫不是安小姐的娘?”
沫儿茫然道:“可能是。”两人有些手足无措,呆立了片刻,文清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好好想一下,香云阁并不大,刚才进出的两拨人里确定没有婉娘,那婉娘就还在这里。四个房间和院子已经看过了,特别是这个里屋,我们反复查看,并无异常。”
沫儿无意识地盯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双破旧的大手套,喃喃道:“婉娘扮成男子,如果进来,会在哪里?”说着转身往外走,叫道:“文清,仔细查看一下正堂。”
文清恍然大悟,道:“不错,安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决不可能将一个刚认识的男子往闺房里领……”
文清在中堂敲敲打打。沫儿走出屋外,心里想着婉娘进来之后会有怎样的举动,慢吞吞走进来,凭空施了一个礼,见右侧一个罗圈椅子,上面放着一个半旧的团花锦缎棉垫,便一屁股坐了下来。仔细分辨,旁边桌几上面,茶盅留下的印渍隐约可见,椅子上还留有熟悉的气味。沫儿闭上眼睛,竭力回想婉娘当时会说些什么,无意中竟然吸入一丝丝的香甜味。四处嗅了嗅,一把掀起坐垫,却见坐垫下放着一块枚玫瑰红的扁圆石头。
沫儿一阵激动,叫道:“文清你快过来。”
文清道:“这是那晚我在停尸房捡到的那块冰香玉石,婉娘一直带着,难道……”两人对视一眼,心下更加忐忑。
沫儿故作轻松道:“不用担心,以她的本事,一定不会出事的。”说到“出事”两个字,声音竟然抖了起来。
文清坚定地点了点头,沉声道:“要赶快找到她才行。这石头她宝贝的很,总是贴身带着,今晚怎么会丢在了垫子下?”伸手去拿石块。
沫儿突然想起什么叫道:“别动!”推开文清的手,迟疑道:“我想这是她故意留下的线索。”
这块冰香玉呈椭圆型,但并不对称,一头圆些,一头较尖,斜斜摆放在椅子正中。沫儿蹲下,顺着较尖的一头望过去,视线正好落在右侧放在檀木搁架下方角落里的一尊观音菩萨像上。
这尊菩萨却是瓷的,仅一尺来高,做工粗糙,尤其是五官,寥寥几笔,嘴唇殷红,眼神阴冷,无一丝祥和之态,同搁架上其他摆件相比,倒像是一个做坏了的淘汰品。文清绕着看了半晌,又抱起来摇晃了一番,皱眉道:“没什么蹊跷。”
沫儿有些焦躁,道:“婉娘绝不会无缘无故把冰香玉放在这里,我再想想。”转身走回椅子,单眼瞄着。
文清不甘心地看了又看,道:“这个一定是烧坏了的,你瞧着这手指,乱指一起。”说完意识到了什么,顺着观音的手指向左上方看去,沫儿早就叫了出来:“上面!”
观音像所指的,是搁架上方一个直径尺余的双龙琉璃大盅。
文清搬了椅子来,爬上去看。这个琉璃盅上盘着两条晶莹剔透的红色飞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龙头分别高高扬起,一个衔着一朵祥云,一个吐出一股清泉,十分自然地形成双耳,整个大盅美轮美奂,浑然天成。
沫儿叫道:“你扭动一下,看是不是开关?”文清用力左右扭动,大盅却纹丝不动,沮丧道:“没反应。”
沫儿也挤上椅子,口里道:“难道找错了?”伸着脖子朝盅内看去。盅内呈花棱状,光线折射下更显流光溢彩,正中一条二指长的缝隙。沫儿伸手进去又按又摸,缝隙却无任何异动。
文清探过头来仔细看了,道:“这不是直上直下的,上面宽,下面逐渐变窄,直至合拢……”沫儿个子矮一些,看不清缝隙内的样子,便踮起脚尖猛然一跳,椅子本来不大,站了两个半大小子,两人你挤我我站立不稳,一起跌了下来。
沫儿的屁股重重地墩在地上,脑袋反而清醒了,道:“是个卡槽吧?”四处看了看,却难以找到合适的片状东西,无意中闻到冰香玉传来的脉脉香味,一骨碌爬起来摆好椅子让清扶着,自己站上去,将冰香玉较尖的一头摸索着放入了缝隙中。巧的很,冰香玉和卡槽竟然结合的严丝合缝,宛如量身定做的一半。
沫儿一阵激动,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轻轻试着扭动。谁知不仅扭不动,连冰香玉也拔不出来了。文清也跳上来,费劲力气也是同样结果,两人沮丧不已。
文清道:“算了,这个冰香玉不要了,我们赶紧找其他地方去。”
沫儿哭丧着一张脸,道:“去蒸房吧。”正要走开,突然听到轻微一声响动,屋中两个高脚灯台上的红色灯罩瞬间变成了白色,墙上的几盏犀角灯闪了几闪,同时熄灭,冒出几缕带着果香的白烟,搁架连同墙壁缓缓向两边退开,露出一条仅供一人进出的缝隙来。
沫儿一动也不敢动,盯着阴测测的白色灯笼发愣。白灯笼上面隐隐的花纹,同那晚在停尸房见到的一模一样。文清一拧鼻子,斩钉截铁道:“走!”
沫儿醒过神来,拉起披风同文清披上,侧着身子进入缝隙。
这是一个方砖砌成的拱形通道,狭窄幽长,墙壁上每隔十米左右点着一盏小油灯。行了百余米,前面骤然明亮起来,一个装饰温馨的房间出现在面前。
房间极大,布置得灵巧精致,粉色帐幔,葱绿色被褥,墙壁上的手工小鹿,床脚下翠绿色的绣花鞋,以及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镜匣妆奁,无一不显示出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沫儿小心地看了看,刚才的通道出口旁边,有一面一人来高的铜镜,看来平时便用铜镜掩住洞口。房间的正门却在对面,隐约有一丝响动。
两人裹好披风,慢慢走了出去。这是一个小院落,四周是高大的墙壁,对面一间简易的石屋;院落里面种植着大片花草。只是如今深冬,花朵枯萎,枝干萧瑟,东倒西歪地纠结在一起。文清俯身拉起一朵棵,悄声道:“大丽花!”
对面的石屋发出白森森的光,镇魂的灯笼微微颤动,只听一个娇俏的声音道:“李公子感觉好了一些没?”
沫儿掐了掐文清的手臂,示意小心,两人猫着腰来到石屋的窗前。
安小姐穿着水绿色襦裙,草青色披帛,微微垂着脖颈站在婉娘身前,满脸柔媚之色。婉娘好好地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文清和沫儿放了心,这才留心打量石屋内的景象,这一看,差点连晚饭呕了出来。
婉娘身后,一道厚重的石梁上面吊着七具尸体,有的已经风干,从散开的裤脚露出黑褐色的皮肤;有的却尚新鲜,手脚呈现僵直的死灰色,但诡异的是,这些尸体全面都没有脸,脸部从下巴到额头被整齐地剥去了皮,剩下红色的肌肉组织,呲着森森的白牙。旁边靠墙停放着一个四角有轮的木台,上面一片血污,已经分不清纹理,墙壁上还挂有刮刀、剔刀等一系列工具,好几种沫儿甚至从没见过。
沫儿惊惧之余,心里一阵窃喜。从衣着来看,两句新鲜的尸体一男一女,定是前些日停尸房丢失的尸体,到时只要带领官府人来搜查,即可洗清闻香榭声誉。
只是地上还躺着一个人,正是去闻香榭购置半边娇的朱公子,却不知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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