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露米姬仅仅活动她的手。她慢慢地往前伸出胳膊,然后轻轻地举起胳膊,几乎碰到了耳朵,接着她把胳膊收了回来,几乎碰到了肋骨。白雪像羽毛那样松软,很容易随着她的动作移动。接着她想起,也应该活动一下她的脚。
她最后一次这样干是好久以前了,是在小的时候,上学以前?也许是。上学的时候,校园恶霸好多次把她推倒在雪地里,所以她觉得让她自愿躺在雪地里对她来说毫无吸引力。
白雪天使。
这个词很美丽,尽管它最终指的仅仅是她身体留在雪地上的凹坑而已。翅膀,这是手的动作形成的;裙边,这是脚的动作形成的。
白雪天使。露米姬跟罗莎一起曾经在院子里到处留下这样的白雪天使。睡觉之前罗莎给她讲白雪天使的故事,白雪天使夜间降落在院子里,因为她们每人在院子里都有自己睡觉的地方。罗莎说她曾经熬夜等着看闪闪发光的天使的到来。露米姬发誓说姐姐这样做会把她们吵醒的,于是罗莎答应她不等了,她用手拉住了露米姬的手,就这样露米姬慢慢地进入了梦乡,罗莎温暖的手始终亲密地握着她的手。
泪水从露米姬的眼角里流了出来,然后顺着耳朵往下流。
每天都有新的回忆,好像她身上有个五斗柜,那里有无数个抽屉,每次打开一个抽屉。所有抽屉都上锁好几年了。
从前有个神秘的女孩。
从前有个女孩,但她并不存在。
现在罗莎不再神秘了。她虽然死了,但她仍然存在于记忆中,照片中和谈话中。再也不能把她抹掉了。露米姬还很难理解为什么要对她隐瞒罗莎的存在,这样做太奇怪,太可怕了。她决不赞成父母的做法。
他们是出于悲痛和惊恐才决定这样做的。露米姬的父母真的以为她杀死了罗莎,当然是意外,也许是在玩游戏的时候。耶尼卡的证词支持这一说法,儿童心理学专家在三岁露米姬身上也没有找到任何能确认她没有杀死她姐姐的证据。据说,露米姬只是说她们是在“玩死亡游戏”。
露米姬父母觉得,对孩子来说担负这样的罪名实在是太沉重了,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过去这段历史全都封存起来。露米姬觉得问题更大的是她父母无法面对他们所遇到的损失。他们失去了亲生的女儿。让他们觉得他们从未有过这个女儿,这样的想法对他们来说是比较容易接受的。于是,他们干脆避开事实真相,因为他们承受不了这个负担。
他们就这样好像创建了一个新的、独生子女的家庭。他们把所有关于罗莎的痕迹几乎全都毁掉,他们只在箱子里把照片保存了下来,在这之前这个箱子曾经是孩子们的聚宝箱。他们搬离了图尔库。他们让所有亲戚发誓永远不谈罗莎的事,这是保持沉默的承诺,他们变成了寡言少语的家庭,不可思议的是这样做居然成功了。开始时,露米姬还问起她姐姐,但当没人回答她或者他们只告诉她说她没有姐姐时,她也就缄默不语了。父亲和母亲以为她忘记了,因为孩子们是很容易遗忘的。好多年来,在一定程度上情况就是这样。
但是,历史是不可能全都抹掉的。所有事情都在人们心中留下了痕迹。
死亡事件使父亲有一段时间失去了工作能力。他独自一人到布拉格去旅游,在那里,他思考着他对生活到底有什么期望。父亲和母亲曾经考虑离婚。这一切露米姬是现在才听到的。他们家的经济状况一蹶不振,他们没有钱再住像他们在图尔库那样又大又漂亮的房子。这个家庭变成了一个重要事情决不大声议论的家庭。他们只是变成了家庭里的道具。
四天以后,圣诞夜。
露米姬坐在沙发上,她的眼睛盯着壁炉上的搁架,现在除了一个女儿的照片外又多了一张另一个女儿的照片,又多了一张两个女儿的合影。这本来就应该这样。母亲给她端来了一杯格洛格酒。他们刚吃完圣诞晚餐。
母亲小心翼翼地轻摸着露米姬的头发,抚摸中所包含的词语可能比任何冗长的独白所包含的都要多。这一举动说明母亲在请求女儿原谅她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因为这些年来,对露米姬来说,母亲不是一个像样的母亲。
父亲随着歌声轻轻地哼唱着。露米姬看见泪水沿着父亲的脸颊流了下来。她知道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至少是她能记得的第一次。在这样的时刻,她觉得她将来会很自然地从沙发里站起来,走到坐在摇椅里的父亲跟前,久久地拥抱安慰父亲,但这样做还需要一段时间,现在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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