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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感谢所有为本书提出想法和建议的老师、指导者、小说家和诗人。本书的成功属于他们,瑕疵由我负责。

        本小说纯属虚构,人物与事件皆由作者杜撰;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她开始脱衣服!就在律师事务所的老式办公桌前,就当着年轻男律师的面!

        扣领的白色拉夫·劳伦衬衫,一条旋纹领带,卡其布长裤和浅底休闲鞋;红色发夹箍住童花头的发卷,露出整张脸庞。

        她就是三十二岁的艾米琳·兰塞姆,杰米的母亲,如假包换的碧眼金发女郎。和大多数酒吧女招待一样,她身材高挑,皮肤光洁,嘴唇饱满。她靠诚实工作养活自己的儿子,并以此为傲。昨晚之前,她身上干干净净,无一处刺青,可是现在她一身狼藉。

        艾米琳松开领带,把它像绞索一样从脖子上取下来,然后从上到下解开衬衫纽扣。里面的文胸牌子无疑是维多利亚的秘密,标志性的冰红色罩体,前方搭扣处一只绿色蝴蝶分外醒目。蝴蝶将文胸扣合起来,蝶翅向左,蝶身向右。艾米琳咔嗒一声将蝴蝶扣打开,乳房终获自由一般蜂拥而出,像两只匀称的梨,指着律师萨帝厄斯·莫菲。艾米琳打了个哆嗦,目光移向别处。

        萨帝厄斯·墨菲瞪大双眼,“天啦——谁干的?我去拿相机!”

        萨帝厄斯·墨菲二十五岁,未婚,是奥尔比特扶轮俱乐部和麋鹿俱乐部会员,刚出道十八个月的律师,身高足以胜任篮球场上的组织后卫。读书时,他在亚利桑那大学野猫队就是打的这个位置,并带领球队进入了全国大学生联赛16强。萨帝厄斯留着盖碗头,深棕色的发丝自然服帖,圆框金丝眼镜让他看上去活像一只友善的猫头鹰——前女友就是这样描述他的。他们在选择定居城市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他想留在中西部,而女友希望去洛杉矶开创自己的视觉艺术生涯。一对恋人就此分手。

        萨帝厄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艾米琳的乳房被圆珠笔刺上了“V-I-C-t-O-R”这个词,左右各三个字母,每个字母有两英寸高。圆珠笔刺破了皮肤,刻痕深陷红肿,伤口周围血迹斑斑。

        萨帝厄斯很震惊,“谁干的?”

        “维克多·哈罗。在我昏迷时刺的。”

        “你确定是维克多?”

        “当时和我一起喝酒的就是他。在他的移动办公室。”

        “那辆紫色巴士。”

        “没错。”

        萨帝厄斯很清楚那辆侧面印着“哈罗父子”的巴士。如果维克多·哈罗真是伤害艾米琳·兰塞姆的人,那他可得赔上一巴士的钱。这个消息将惊动全郡,而自己也会因为此案名声大震。想到这里,一阵悸动撞击着他的胸膛。

        “维克多为什么要这么做?”萨帝厄斯回过神来,问道。

        “我想,因为他自以为能逃脱惩罚。有些男人就是这样。”

        萨帝厄斯皱起眉,很难相信维克多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别人胸前。毕竟,作为第一基督教会的执事、奥尔比特扶轮俱乐部的主席、越战的银星勋章获得者,他怎么可能对一个女人施暴?萨帝厄斯的眉头锁得更紧,这太难想象了。

        “我想不出哪个男人会这么做。”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男人。相信我。维克多·哈罗就是那样的男人,尤其是喝醉酒后。”

        “稍等。”萨帝厄斯去打开办公室的门,“请进来一下”,他对克莉丝汀说,“带上律所的相机。”

        克莉丝汀应了一声,几分钟后,拿着相机走到萨帝厄斯身边。她一边解开相机套,一边抬头望去。“天啊!”她惊呼,“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维克多·哈罗干的。好看吗?”艾米琳左右摇晃乳房。

        萨帝厄斯的欲望不可抑制地被唤起。“克莉丝汀,我去隔壁房间拿杯咖啡,你给艾米琳的胸部拍些照片。站在桌子这边拍几张正面的,然后拍些侧面和伤口特写。我回来前大家各就各位,我们再谈一谈,好吧?”

        “好。”克莉丝汀回道。

        萨帝厄斯刚经过克莉丝汀的办公室兼候客室,电话响了。他迅速折回来拎起话筒,“我是萨帝厄斯·墨菲,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萨德,她去找你了吗?”电话那边是昆丁·欧文,希卡姆郡的地方检察官,萨帝厄斯最要好的哥们。“我实在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只好让她去找你了。不过,咪咪真漂亮,哈?”昆丁就喜欢这样的艳情案件。

        “她来了。得谢谢你。克莉丝汀正在给她拍照。”

        “你也在一旁观赏吧?”

        “不,我在克莉丝汀的办公室,接你的电话。”

        “哎呀,哥们儿,你应该亲自给她拍照。”

        “不,我需要一条证据链。我想让克莉丝汀出庭作证,我将在庭上询问她对这些照片的感受,然后建立一条证据链。”

        “你想上法庭?”

        “我在考虑。你有什么建议?”

        “起诉维克多·哈罗吧。他有的是钱。”

        “你会对他提起公诉吗?”

        “以什么罪名?他会说是艾米琳同意的,否则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那个鬼地方?我是说,如果当时艾米琳反抗的话,维克多是不可能把名字刻上去的。”

        “艾米琳说她醉倒了。”

        “她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我和艾米琳一起去过很多聚会,她酒量很好,我不认为她会轻易醉倒。我反倒觉得是维克多醉倒了,艾米琳自己把字刻上去,好讹维克多一笔。”

        “妈的亏你想得出。”

        “又怎样?”

        “十点一刻左右我会到银顶喝咖啡,到时我们好好聊聊。她们这会儿就在办公室,我不想让她们听见。姑蛋儿白!”

        萨帝厄斯挂掉电话,偷瞄着里面的情况。从后面看去,艾米琳·兰塞姆如同一只准备起飞的蝙蝠。她双臂展开,衬衣敞着,只听见相机快门咔嚓咔嚓和胶卷滚动的声音。萨帝厄斯倒了杯咖啡,慢慢地数到200,然后故意弄出些声响,回到办公室。此时,克莉丝汀和艾米琳已经并肩坐在两张客椅上了。

        “拍完了?”

        克莉丝汀点点头,“应该都拍到了,正面、侧面、从上往下。”

        艾米琳从萨帝厄斯办公桌上的纸盒中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抹了抹双眼,“早上我去见了艾哈迈德医生。他用酒精擦拭过,但刻痕太深,酒精起不了作用。”

        “他有别的建议吗?”

        “没有。他接了个电话,有位孕妇要分娩,他得赶过去。护士给我打了一剂破伤风疫苗。医生留了一张止痛药处方,我还没去药店取。”

        萨帝厄斯喝下一大口咖啡,“你来的时候克莉丝汀给你咖啡什么的了吗?”

        “我告诉她我心里很乱,什么都不想喝。看我的手,抖得厉害!”

        “看得出来。无论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不知所措。但肯定有人能处理,也许皮肤科医生就可以,可能只需要皮肤修复或祛疤手术。”

        “艾哈迈德医生说刻得太深,手术不管用。我问过了。”艾米琳的眼中再次溢满泪水,她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胸口,文胸和衬衫已经重新将她的乳房遮了个严严实实。

        年轻律师知道,艾米琳·兰赛姆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工作勤奋,是称职的单身母亲。但此时,她轻轻地擦着眼泪,一脸痛苦迷茫:遇上了这么个大麻烦,却不知从何处着手解决!

        “来,艾米琳,告诉我们,周六晚上,也就是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晚银顶饭店有才艺演出。我在酒吧那边上班,从下午两点一直到晚上十点。”

        萨帝厄斯点头默默记下她的话,“你周日晚上十点下班?”

        “是。十点之后布朗克·格罗斯基会来换班。因为布鲁斯想让一个壮汉来对付酒后闹事的,我只有5英尺7英寸,120磅,唬不住那些人。”

        “明白了。”萨帝厄斯取出一个黄色便签簿,做了第一条记录。“艾米琳,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入行不久,你可能希望找一个在这类案件上更有经验的人来帮你。比如这条街上的杰里米;或者他的合伙人埃尔文,虽然这人只喜欢地产方面的案子。杰里米当过地方检察官,应该对你目前这类案件轻车熟路,而我还只是个菜鸟。”

        “我也考虑过。但这些人要么跟维克多·哈罗是一伙,要么想和维克多成为一伙。我敢打赌,所有律师做梦都想要他这样的客户。他的高速公路工程不时有工人受伤,他也经常拖欠下面人的工钱,比如他曾经拖欠过我父亲的钱,或是因为新的生意需要草拟法律文件。你愿意和我谈,我已经很吃惊了。你一定也想有他这样的客户。”

        “我确实想。可他绝不会来找我。我太嫩了。”

        维克多·哈罗是整个镇上最有钱、也因此最受尊敬的人,他怎么能对这个可怜的姑娘做这种事情?萨帝厄斯心中的愤懑在增长。

        “那好,我们来回忆一下,你昨天几点去上的班?”

        “下午一点三刻。那时布鲁斯正把收银台里的钱取出来,要赶在银行存款箱关闭之前存进去。”

        “你昨天穿的什么衣服?”

        “平日一贯的穿着:黑色迷你裙,白色村姑衫。我把头发吹干,用发夹固定起来,又抹了很厚的唇膏,因为漂亮的微笑能带来更多小费。”

        “你最后怎么去了维克多·哈罗的办公室?”

        艾米琳转过身去,面朝窗户,“维克多当时正掏钱请所有人喝酒。他经常这样。他手下的一些人也在场,不停地在起哄,维克多把他们都灌醉了。这是给他干活的好处之一,有酒喝。”

        “没错。”

        “九点左右,我从洗手间出来,看见他正在旁边过道里砸一台自动售烟机。一边砸,一边骂骂咧咧。我说我去让布鲁斯把售烟机打开。他回答说好。然后他说,艾米琳,今晚我要你帮个忙。我问他什么忙。他说他刚得知自己拿下了州里的一个招标项目,就要,又一次地,赚上一大笔了。”

        “他试图给你留下好印象,是想打你的坏主意吗?”

        “维克多就是这样的人。不管对方是谁,他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也许他在打什么坏主意,也许没有。”

        “但下班后,你还是跟他走了?”

        “那之后他一边不停地给大家买酒,一边语意坚决地邀我去他办公室喝一杯香槟。他说妻子贝蒂当天不在镇上,他找不到人分享这个好消息。老实说,他看上去非常孤独。”

        “所以你自愿去了。”

        “就当我蠢吧,可以说我是自愿的。维克多给女人小费时出手很大方,谁会和钱过不去呢?我们还想让他常来光顾呢。”

        “这么说,你的确是自愿去的。但你还是应该稍微考虑一下家里吧?”

        “没错,我给保姆打电话说我晚点回去,她也知会了她家人要在我家多待半个小时。她才十五岁,而且已经到了宵禁时间,但她父母没有反对。我告诉维克多,我可以跟他去他的巴士,但是只待半个小时,只喝一杯,然后我就得回家。”

        “他同意了?”

        “他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他特有的灿烂笑容。我觉得是自己让他那么开心的。”

        “你就开着自己的车跟他走啦?”

        艾米琳转过身来,直视着萨帝厄斯,“不错,因为我本来打算只待到十点半,然后自己开车回家。我发誓。”

        “我相信你。到了他的巴士后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走进巴士。他开了一些灯,让我坐到沙发上,倒了杯香槟递给我,我们举杯为他庆祝。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好像是巴士的后门。维克多走到窗旁向外看,然后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就出去了。我听见他们在说话,但是声音很低。又听见一声很气愤的叫喊。随后,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紧跟着维克多进来了。维克多说:‘这是强尼·布拉达尼。’我站起来,伸出一只手。那个男人拉着我的手,竟然亲吻了一下。当时我非常尴尬。这不是奥尔比特人的习惯。”

        “这个强尼,你知道多少?”

        “他从芝加哥来和维克多谈生意,只待了十分钟,也许十五分钟。维克多让他自己倒香槟。布拉达尼问我要不要再喝点,我说‘不必了。’但他执意给我倒,几乎是把杯子从我手上抢过去的。他一直在微笑,非常圆通,油腔滑调,是个典型的芝加哥人。”

        “明白了。他跟你喝酒了吗?”

        “喝了。我们还一起为维克多的新生意干了杯。”

        萨帝厄斯停下手中的笔记,抬起头。他已经记满了整整两页。“后来呢?把你能想起来的全部告诉我。”

        “后来?我醒过来。外面很黑,乳房感觉像着了火。”

        “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打开沙发上面的灯。我的衬衣被扯了下来,文胸胡乱地缠在脖子上。我看到自己胸部,尖叫起来。”

        “你尖叫的时候维克多有没有出现?”

        “没有,我再也没有见过维克多。我只知道他把我一个人丢那儿了。”

        “那你怎么认定是维克多干的?为什么不是那个油腔滑调的强尼呢?”

        “谁会把别人的名字刻在一个女人的乳房上?完全不合情理,不是吗?”

        “这我倒没有经历过,但的确不合情理。所以我们几乎能肯定就是维克多干的。”

        “我离开时,只看见维克多的大车和我自己的车。强尼·布拉达尼也不见了。更何况,我心里特别害怕,也没工夫多想。我只想着离开那个鬼地方,回家看看杰米怎么样了。”

        “是该看看杰米。”

        “我全副心思都在杰米那,根本没心情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惦记着被我丢在家的孩子。我看了表,刚过凌晨四点。一到华盛顿街,我就直奔家去。”

        “你在巴士里待了应该有六个半小时吧?”

        “差不多。”

        “然后呢?”

        “我到了家,看见保姆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母亲也在——上帝保佑她。我冲进杰米的房间。他抱着泰迪熊玩具,睡得很香。我感觉糟透了,也无法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保姆的妈妈以为我整夜在外面厮混,对我大发雷霆。我哭了,想要解释,但她不愿再听。她推着女儿走出去,把门摔上,喊着:‘不会再有下次了!’”

        “那一定更伤你的心。”

        艾米琳点点头,泪流满面,“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称职的母亲。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来你做了什么?”

        “我从厨房抽屉找出几支烟,沙龙牌的。我平常不抽烟,但顾不了那么多了。我靠着洗碗池点了一支。边抽边流泪。怕把杰米吵醒,我不敢哭出声来。”

        “你有没有给谁打电话?”

        “我能给谁打电话?”

        “警察?”

        “没有。”

        “为什么不报警?”

        “灭了烟后,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去洗澡,看能不能洗掉墨水。我还想检查自己有没有被强奸。”

        “结果呢?”

        “应该没有。即使有,他也用了避孕套。但是墨水洗不掉。”

        “你怎么洗的?”

        “你可能不信,我在牙刷上刷了些肥皂,然后去刷胸口的字。”

        “有用吗?”

        “完全没用,反而更疼了。有些伤口很深,开始流血。”

        “稍等一下。克莉丝汀,”萨帝厄斯对依然坐在艾米琳身边的克莉丝汀说,“麻烦给我们倒杯咖啡。艾米琳肯定也想喝点了。”

        “艾米琳?”

        “不加糖。”艾米琳回答说。她的一只手按在胸口不放。

        “好。也就是说你可能没有被强奸。你洗了个澡。”

        “后来我上了床,但睡不着。七点左右,我给母亲打电话让她过来。我把杰米丢给她,自己去看了医生。又去找奥尔迪曼警长谈了谈,他建议我咨询检察官昆丁·欧文。然后我开车回到家,把杰米送到学校。再开车去了法院,把车停在昆丁的车位旁。我坐在门口,一直等到昆丁出现。”

        克莉丝汀拿着两杯咖啡回来,把一杯放在艾米琳面前的桌上,另一杯递给萨帝厄斯,带着歉意说:“我得去外面接电话,免得错过重要的来电。”

        “谢谢。”萨帝厄斯回应。

        “接下来要怎么做?”艾米琳吞了一大口咖啡,开口问道,“你能帮我吗?”

        “应该可以。我得先跟昆丁和奥尔迪曼警长谈谈,看他们是否打算提起公诉。然后我再给你电话,计划下一步。行吗?”

        “还需要再拍些照片吗?”

        “我想不用了,”萨帝厄斯说,“克莉丝汀在部队学过摄影,她一向做得很好。”

        “我想给昆西的皮肤科医生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能不能除掉这些痕迹。”

        “可能得看是什么墨水。我只是猜测,虽然我讨厌猜测。”

        “我也没法继续穿村姑衫上班了。起码得有一段时间不能穿。”

        “看得见里面的字?”

        “是的,看得见,我试过了。萨帝厄斯,我能问个问题吗?”

        “当然。”

        “你会为我起诉维克多·哈罗吗?”

        “会,只要证据确凿。目前看来是很有希望的。但我要先跟其他人谈谈,还得查阅一些法律条款。”

        艾米琳将咖啡杯放回托盘,“好吧。是不是今天就到这儿?”

        “从现在起,你要牢记,绝不与任何人谈起这件事,哪怕是你母亲。和你讨论过本案的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出庭证人。”

        “我什么也不会说。”

        他们握了握手,四目交汇,有同舟共济的感觉。萨帝厄斯将艾米琳送到门口,和她道别。然后,他回到办公室,看了看表,十点一刻,是时候去银顶和昆丁碰头了,有许多事情需要商量。

        当天早上,萨帝厄斯五点四十五起床。这是他每天的习惯,只有周日例外。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身着短裤骑上健身自行车,像电钻一样疯狂地蹬了半个小时,直到蓬头散发、汗流浃背。

        从健身自行车上下来后,萨帝厄斯走到工作室,打开小冰箱,取出整整一加仑还没开启的橙汁,扭开瓶盖,一口气喝下半瓶,又吃掉一条能量棒,该产品的包装上宣称保证增强肌肉力量。

        六点二十五分,他走进浴室,将粉色的防水收音机调到天狼星电台,一边洗漱剔牙、一边收听广播。

        洗完澡,萨帝厄斯神清气爽地穿上一件灰色条纹衬衣,踏进鞋面带装饰孔的皮鞋。他检查了公文包里的文件,一切正常,昨晚花的功夫都在。他放心地走到正门外的小走廊上。奥尔比特郡广场是所有律师织网编线、开展业务的地方,萨帝厄斯的住所与那里只隔着四个街区。

        他的阳台朝南,正对着麦迪逊大街。此时,太阳还躲在左边广场的建筑后面,但越过屋顶和树梢已渐显橙色的光芒。随着太阳升起,昨晚暴风雨带来的云层迅速消散,天空呈现出大块大块的蔚蓝。空气干净清澈,鸽子咕咕咕叫个不停。两个孩子踩着滑板呼啸而过,向镇上最适合玩滑板的法院附近冲去。

        萨帝厄斯在红砖筑成的走廊上伫立片刻,用奥克利太阳镜遮住双眼,深吸了一口伊利诺伊州早晨清新的空气。七点整,他来到广场西南角。

        再经过几家商店,右转便是银顶饭店的酒吧。银顶饭店是布鲁斯·布隆格生意的一部分。萨帝厄斯边喝咖啡,边听周围的人聊起新近的传闻。

        在座大多是奥尔比特郡的农户。他们和萨帝厄斯一样,每天进城喝咖啡,一起闲话长短。这群人中,常常还有一位律师,八十九岁的D·B·莱纳格。

        塞茜·西摩尔为萨帝厄斯端来咖啡、杯子和托盘。她有说有笑地为客人点单下单、送上饮料茶点。在她的打理下,咖啡馆的气氛始终热闹愉快。

        当塞茜给萨帝厄斯倒好咖啡,一个名叫乔纳斯·迈林的农夫开口说话了。

        “我听说,昨晚在维克多·哈罗的巴士里发生了一件趣事。”迈林说着抬起已经发白的眉毛,略微停顿,但并没有人接话。“我告诉你们,这事与一个年轻女人有关。那个女人我们都认识。”

        “维克多·哈罗在他的巴士里过狂欢夜吧。”萨帝厄斯接话道。

        “纯属捕风捉影。”D·B·莱纳格插话说,这位退休老律师有一副典型德国人的大嗓门,“维克多·哈罗是我的客户,他为人正直。我搞不懂你们在乱猜些什么,哪有什么狂欢夜。告诉你们,那辆巴士是他的办公室,我去过,连一瓶啤酒或威士忌都没见过。”

        “那说明老维克多看不起你,所以才不把酒拿出来给你喝。”乔纳斯·迈林笑道。一对白眉气势汹汹,仿佛随时准备应对D·B·的反击。但D·B·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叉起一块炒鸡蛋送进嘴里。

        “乔纳斯,你到底听说了什么?”萨帝厄斯问,“昨晚那辆巴士里发生了什么趣事?”

        乔纳斯·迈林语带讥讽,“今天一大早,一个忧心忡忡的年轻女人找到了奥尔迪曼警长。我们的好警长又让她去咨询地方检察官。好像是她被维克多·哈罗侵犯了。事先说好啊,这只是八卦。我是从一个匿名警察那里听说的。”

        “这个警察不会正好就是你的女婿迈克·赫米斯吧?”D·B·莱纳格从桌子那头攻击道,“所谓的匿名消息源就是你的家庭成员吧?”

        乔纳斯·迈林摊开双手,摇了摇头,嘴角扯起一丝笑,“无可奉告。”

        “你呢,萨帝厄斯?”弗兰西斯·多尔曼的发问让大伙儿把目光转向了萨帝厄斯,“昨晚的事你听说了吗?”

        萨帝厄斯呡了一小口咖啡,摇头说:“昨晚我在家看了两部电影,十一点就睡着了。我什么也没听说。”

        “哈罗是你的客户吗?”多尔曼继续问。

        萨帝厄斯笑了,“就算他是我的客户,我也不能承认。律师不能透露谁是自己的客户。”

        多尔曼看看在座的人,又切了一块香肠,用叉子送进嘴里,同时依然对萨帝厄斯穷追猛打,“我听说,至少到现在为止,整个镇上,只有你没做过他的律师。维克多·哈罗喜欢给每个律师都找点活干,让你们没空去起诉他。这就叫利益冲突什么的。”多尔曼自鸣得意地笑着,像在显示自己知之甚多。

        萨帝厄斯清楚,维克多·哈罗的钱全靠与斯普林菲尔德的政客们的特殊关系得来。那些政客帮他以虚报低价来获得高速公路的项目,尤其是那条永远修不完的、连接斯普林菲尔德和芝加哥的高速公路。和伊利诺伊州很多劳民伤财的高速公路一样,这条路已经修了四十年。至少有八个承包人从这个香饽饽里赚得盆满钵满,足够他们颐养天年。后来,维克多成为这条路的承建商。作为回报,他得给芝加哥的黑白两道支付回扣。这样一来,皆大欢喜,除了来往于斯普林菲尔德和芝加哥的老百姓,每次他们经过那长达二十英里的在建路段时,都不得不耗费更多时间。这条经年久修的四车道就像溃烂的水痘一样,不断被挖开,松土和水泥一车一车被拉走,随后又重新铺上看起来并无二致的松土和水泥。

        “维克多选律师的用意也许的确如你所说,”萨帝厄斯终于开口说道,“但我知道的当真不多,抱歉。”

        塞茜端着咖啡壶和一碟点心来回走动,“有人需要吗?”

        萨帝厄斯用手盖住自己的杯子,“不用了,塞茜。我得干活去了。”

        “谁不知道这个镇上的律师,一天的收入比我们农民一个月挣的还多!”乔纳斯·迈林对刚起身的萨帝厄斯喊道。

        “那是因为我工作努力,乔纳斯。”萨帝厄斯拍拍乔纳斯的肩,“不像你,我可没有大把时间在咱们小镇上到处泡咖啡馆。再见,先生们。”

        大伙儿点头跟他道别。七点五十分,他买完单走出银顶。

        尽管奥尔比特依然睡眼惺忪,东边的天空已殷红似火。昨夜的雨已经停了,此时空气格外清新宜人。

        如往常一样,萨帝厄斯看准车流中一个空当,蹿过华盛顿街,跳上了广场东边门罗街的人行道。

        他急匆匆径直走向律所,好像有什么重要工作在等着他。然而,他心里很清楚,这天早上并没有预约客户,顶多只是一些周六晚上醉酒驾车的案子,要么就是夫妻周末吵架、今天要闹离婚的事情。

        左手边就是法院。据基石上的文字记录,这栋宏伟的建筑建于1890年。那个年代,美国各地都在大兴土木建造这种庞然大物。

        萨帝厄斯穿过广场北侧的街道,信步向左走到第三道门前,插入钥匙。律所就在“西部汽车”邮购商店的楼上。

        早上八点,他准时坐在宽大的橡木办公桌后面,啜了一小口咖啡,看了看当天的日程表,叹了口气。他承认,自己的工作看来既无前途也没收益。然而此时此刻,他已经先于大多数人坐到了办公室里,并且准备好要在此地独占鳌头。他自忖,只要耐心等待,迟早会有大案送上门来。到那时,他将大显身手。

        律师助理克莉丝汀·苏丝曼曾在美国陆军接受专业训练。基础培训之后,她在巴格达“黑色行动”拘留中心服役两年。根据命令,她终生不得谈论在巴格达的工作及见闻。这样也好,她反正也无意于谈及此事。在与当地中央情报局官员密切合作了两年之后,她获准选择一所陆军学校学习。她进了律师专职助理学校,在拘留所、监狱、牢房以及执行强制关押的其他机构里,见识过了一切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律师助理培训持续了近一年,之后她被派到德国,协助军法署一些忙碌的律师工作。

        克莉丝汀身高5英尺5英寸,中等身形。但“中等”一词在她身上,仅体现于此。她面容秀美,在大学四年级,也就是入伍前的那个夏天,她获得了“希卡姆郡小姐”的称号。与此同时,她又锻炼出了一副职业橄榄球中卫的身材:肩膀和胳膊强壮宽阔,腿部肌肉紧致发达。她体重135磅,卧推重量却能达到275磅。她和丈夫桑尼一起,在东奥尔比特体育俱乐部里进行过刻苦的锻炼。为萨帝厄斯工作,克莉丝汀觉得很愉悦,但同时又因为萨帝厄斯对法律实务所知甚少深感困难,她不得不经常打电话给其他律所的朋友,询问各种问题的处理方法,和关系到律所运转的细枝末节。

        早上八点半,克莉丝汀开始一天的工作。五分钟之前,她三步并着两步跨上楼梯,冲进办公室。她向萨帝厄斯问了声早安,确定他有咖啡在手,然后检查语音信箱,浏览当天的工作日程。

        这天,她穿着绣花的灰色长裙和带有金色纽扣的深蓝色上装,这套衣服每周至少要穿来律所一次;指甲修剪得很短,也没有涂指甲油,反正在体育俱乐部锻炼时它们会被刮花。

        看完当天的工作日程,克莉丝汀用内部通信系统呼叫萨帝厄斯,“这周六晚上又给你找了个辣妹子!”

        萨帝厄斯苦笑,“不必了,这事不用你费心。我的意中人正在读英语文学博士,你肯定还不认识她。”所谓的内部通信系统,即俩人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后面,隔着一条短短的走廊,呼来叫去。

        “这个姑娘可不一样。她叫莱拉,和我一起参加过基础培训课。她要来看我。”

        “既然和你一起上过课,年龄肯定很大了。我说过,不跟老女人约会。”

        “萨德,莱拉和我一样,只比你大五岁。你怎么能污蔑我们是老女人呢!”

        “我没有污蔑,也没有恶意。我只是比较谨慎。”

        “我们得给你找个老婆。”

        “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有了老婆,你才能真正开心起来,就像桑尼那样。”

        萨帝厄斯知道最好避谈她的老公。

        “昆丁·欧文刚刚从地方检察院打来电话,他说让一个姑娘来和你谈谈。”

        “大概又是个闹离婚的;希望这次她带了一千五百美元佣金。”

        “我附议!”

        克莉丝汀在办公室忙碌时,萨帝厄斯把自己脸书主页上的婚姻状况更新成“单身;求偶”。

        十分钟后,艾米琳·兰赛姆站在他的办公桌前,解开衬衣纽扣,萨帝厄斯一时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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