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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下半晌,外边刮起了闹海风,荒原上涌动起一团团弥天漫地的大雾,那是强烈气流圈起的雪雾,连了天接了地,往屯垦兵团17号农场席卷而来。而在此时此刻,我们正在地窝子里忙着包饺子,在北大荒屯垦兵团包饺子,意味着改善生活,但是吃饺子容易包饺子难。说起吃饺子,我和胖子、陆军哥儿仨,比架势、比吃相、比速度,各有各的绝招,没有一个白给的,包饺子却勉为其难,毕竟都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连擀面皮儿都不会。

        以前包饺子的时候,包出来的样子千奇百怪,五花八门,什么形状都有,有的张着嘴像烧麦,有的馅儿装多了像大肚子罗汉,有的里外全是馅儿如同刺猬,而且越包个头越大,因为越包越着急,等不及下锅了,干脆集中余下的饺子皮和饺子馅儿,一举打个歼灭战,包出几个特大号饺子草草收场。包完的饺子码在洗脸盆中,摆满一层再摆一层,好几层饺子挤在一起,又忘了撒面粉,底下的还没煮就已经成了馅儿饼。煮饺子也图省事儿,直接来个底儿朝天,一下子扣进大锅。等到开了锅将饺子捞出来,眨眼这么一会儿,还没等我和陆军看见出锅的饺子长什么样,胖子就已经干掉了一多半。他肚子里有了垫底儿的,才腾出嘴来说话,告诉我们饺子还没熟得拿回去重煮。二次回锅再捞出来的饺子,皮和馅儿已经彻底分了家,变成了一锅片儿汤。好歹对付熟了,比起高粱米饭、地瓜窝头,味道还是好得太多了。锅底那一层黏糊糊的饺子粥,等到半夜装在铝制饭盒盖上,架到煤油灯上烘烤,再用刀子将烤的发焦的面片儿刮下来吃,这就是我们发明的美味——饺子锅巴!

        如今有通信班的尖果在,我们终于不必再为包饺子、煮饺子发愁了。本来打算留到过年吃的两个罐头也都打开了,准备好好吃上一顿,但是不敢忘记到各处巡视。整个屯垦兵团17号农场,有前中后三排地窝子,总共住得下二十几个人,烟道露出地面,如同耸立在荒原上的墓碑,最后面一排地窝子是仓库,存放了不少农机具,留守人员的主要任务是确保安全,防止积雪太厚把地窝子压塌了。在三排地窝子的后方还有一座很大的屯谷仓,干打垒的夯土墙,里头是堆积如山的干草,以及装满了草籽的大麻袋。

        下午三点半前后,尖果留在地窝子里准备煮饺子,我和胖子、陆军三个人穿上皮袄,把皮帽子捂严实了,去外面抽了根烟,顺便巡视一下各处的情况。我望到远处白茫茫的一片,估计这股从西伯利亚平原上吹来的暴风雪,今天夜里就会将17号农场完全吞没!

        我对胖子和陆军说:“这鬼天气,突然变得这么冷,出门站不了多久,就能把人的耳朵冻掉,可总不能在地窝子里撒尿,问题是出来撒尿的话,尿也得冻成冰柱子,到时候还得拿棍儿敲。”

        胖子拖着两条被冻住的清鼻涕挖苦说:“你怎么天天叫苦,战天斗地是咱们的光荣传统啊,反正过冬的木柴保住了,天冷就把地窝子烧热点儿,一会儿咱回去吃完尖果包的饺子,半夜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雪,你再给我们讲上一段儿《林海雪原》,那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当然了,假如有酒那就更好了,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喝上二两也能有效驱寒,假如大黑狗再从雪窝子里掏两只兔子出来,咱烤上兔子肉下酒,那得是何等的美味啊?俗话说得好——烟酒不分家,光有酒有肉还差了点儿意思,假如排长藏起来的那条战斗牌香烟,能让咱们误打误撞给翻出来,一边儿抽着战斗烟,一边儿啃着兔子腿儿,喝几盅小酒儿,最后再来上一大碗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垫底儿,这小日子就没得比了!”

        陆军听得悠然神往,忍不住补充道:“吃饺子得配大蒜啊!假如再找几瓣儿大胖蒜,然后把火炕烧热了,沏上一缸子大枣儿茶,哥儿几个半躺半卧,喝着茶抽着烟,《林海雪原》这么一讲……”

        我说:“大白天的咱就别说梦话了,有句名言说得好啊!失败是一切成功之母,我也送给你们哥儿俩一句——假如是所有操蛋之父!你们俩假如了半天,顶得了蛋用吗?趁早别想了,什么喝酒、抽烟、啃兔子腿儿……”

        话音还未落地,忽见一只满身冰霜的野兔,没头没脑地奔向我们。野兔一旦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逃窜起来往往不顾方向,常有狂奔之中撞在大树上,撞断脖子而死的兔子。这只野兔见了人居然竟不闪避,狂奔而来一头撞在了胖子腿上,由于它逃得太快,这一下撞得可不轻,当时就蒙了,倒在雪地中起不来。

        胖子不顾寒冷摘下皮帽子,一下扑住野兔,揪上耳朵拎在手中,乐得嘴都快咧到后脑勺儿去了。他用袄袖摸了摸鼻涕,转过头来问我和陆军:“你们俩刚才谁说……假如是一切操蛋之父?”

        我和陆军两个人见状也都愣住了,野兔在狂奔之际撞上人,完全事出偶然,不过胖子的运气未免太好了,出门抽烟都能捡只兔子回来,有他这份运气,我们还要狗干什么?

        正当我们纳闷儿的时候,又有两只野兔和一头体型硕大的驼鹿,从我们三个人的身边狂奔而过。这些荒原上的动物,似乎遭受了巨大的惊吓,一路没命地奔逃,根本顾不上前头有什么。驼鹿头上的角很大,分出许多枝杈,狂奔到17号农场附近,终于不支倒地,鹿眼翻白,口中喘着粗气,不住地吐出血沫儿,眼看是活不成了,而在风雪中逃窜而来的动物,远不止这几只野兔和驼鹿。我们三个人惊骇无比,抬头望了望,但见风雪茫茫,天看起来不是天,地看起来不是地,却看不出有别的东西从远处而来,为什么成群的动物在风雪中奔逃?

        哥儿仨正要走过去看那头倒地不起的驼鹿。胖子忽然抬手一指,叫道:“你们快瞧,冤家又来了!”

        我和陆军闻声观瞧,原来此前给大黑狗咬走的狐狸,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它对我们这三个人看都不看一眼,飞也似的掠过地窝子,从屯谷仓门板下的缝隙中钻了进去。胖子破口大骂:“该死的狐狸,真他娘的丧心病狂,偷我们社会主义木柴还不解恨,又想偷我们社会主义稻草!”

        喝骂声中,他跑回地窝子放出了那条大黑狗。原以为黑狗一出来,必定会追进屯谷仓咬死狐狸。屯谷仓不比别处,四周都是夯土墙,仅有一个出入口,狐狸钻进去等于进了死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了,谁知那条大黑狗并不理会狐狸,却如临大难一般,撒开腿向东狂奔而去。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情形越来越奇怪了,隐隐约约有不祥之感,只怕要出大事,为什么逃走的狐狸又跑了回来?大黑狗却逃了?可是在目前来说,谁也顾不上多想,还是捉拿狐狸要紧,不把它逮住,我们17号农场也无宁日!

        我对其余二人一招手,快步返回地窝子,取了步枪和子弹。我又想到17号屯垦农场的这座屯谷仓,里面堆积了大量干草。北大荒冬季严寒,干草不仅可以用来取暖保温,盖地窝子也离不开这东西,屯谷仓除了一道简陋的木板门,夯土墙周围还分布着几处通风口,上头有用茅草铺成的顶棚,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狡猾的狐狸很可能趁我们看不见,再次从中逃脱。因此我让陆军和胖子带着手电筒和电石灯照明,各持步枪准备围堵。尖果也穿上大衣,把小黑狗揣到怀中,跟随我们三个人前来帮忙。胖子一马当先,撞开屯谷仓那个木门,众人进去用手电筒往前一照,眼前的情形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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