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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不见不散

        而是想你痛彻心扉却只能深埋心底。

        但是我已经记住了你给我的感觉。”

        周五晚上电台读信时间,叮当早早就躲在房间打开收音机。

        主持人说完简短的开场之后,开始读信。

        “这是一封来自听众小灰灰的信,他说:‘我有个朋友,挺帅,也挺能玩。好多人喜欢他,但他娶了现在的老婆,大家都很不理解,怎么他就突然收心了呢?后来朋友说,他们认识后,朋友告诉了这个女孩自己的凄惨身世,这个女孩为我这朋友哭了一整晚,然后我这朋友就认定这个女孩了。’小灰灰说,他也好希望自己能遇见一个那么善良、有同情心的女孩。嗯,不光是希望你能遇见一个善良的女孩,也希望所有人都能遇见善良的另一半,能感受到自己的感受,能站在自己的立场思考,和这个人在一起就觉得有安全感,希望大家都能幸福。”

        “好,我们下一封信来自一位老朋友——三毛的爱。”

        叮当一听念到了自己的信,赶紧抱着收音机钻进被窝。

        上周她给电台写了一封信,说了和笔友认识之后发生的事,笔友对自己的帮助和开导。在经历了和朋友绝交、被老师开导、告白失败、误会妈妈之后,她很想和自己这个笔友见一面,跟他说说自己的故事。笔友说如果想要见面,就写信给电台,他一定能听到的。自己想了很久,鼓起勇气写了这封信,她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在信的末尾她加了一句:不见不散。

        这边病房里,刘大志正在陪陈小武,也听着电台。听到叮当的信,刘大志一个激灵:“这不是叮当吗?天哪,她想要和你见面?”

        陈小武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但,那个字不像你写的啊?”

        “我故意写成那样的,怕被你们看出来。”

        “那你从哪里搞到的刘德华签名照?”

        陈小武很尴尬,想了想对刘大志说:“我跟你说了,可别跟别人说,不然我会完蛋的。”

        “我发誓我绝对不说!”

        “那是假的,我买了张刘德华的照片,自己练习刘德华的签名,练了两个星期。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你居然干这种事,你太无耻了,哈哈!”

        “你之前不是让我模仿你妈的签名在试卷上签字吗?我觉得自己有这个天赋,就想让她开心一下。”

        刘大志仰天长叹:“我早就应该知道是你的啊。不过,叮当要见面,你要和她见吗?”

        “我跟她约好了,如果她想见面的话,就写信给电台,我一定听得到。我会给她写信约时间和地点的。”

        “但是,万一……”

        “万一叮当很失望怎么办?万一她根本就不喜欢我怎么办?”

        陈小武接着说:“其实我也想过,有些人是被外表吸引,进而去了解一个人。还有一些人是被内心吸引,然后才接受一个人的外表。我做不了前者,只好努力做后者,如果这也不行,那就是我不适合。但起码,在这段时间,叮当快乐了很多。”

        “陈小武,你卖豆芽太吃亏了!你真该去做情感导师!你看你,写信表面是交笔友,其实是谈感情,这是暗度陈仓。模仿刘德华的签名是瞒天过海,不正面告白,只在后方安慰,就是围魏救赵。而且自己不主动告白,等着叮当主动来约你,是以逸待劳、守株待兔。你又受伤了,叮当正在内疚,你这就是趁火打劫。陈小武你太可怕了!”刘大志这么一分析,觉得以前真是错看了陈小武,他真是扮猪吃老虎。

        “小武,咱们可是说好了,如果以后真的发财了,可千万不要忘记兄弟我。你要养我养微笑养我爸妈养我孩子!”刘大志觉得他真是人不可貌相。

        “唉,你别嘲笑我了。我现在就是个残疾人,要不是爸爸身体恢复了一些,我们家过了今天都没有明天。叮当看不上我的。我真的只是想尽力而为,平等地和她交个朋友,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说着,陈小武有一丝落寞。

        “其实我也知道,我和她见面那天就是整件事画上句号的一天。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做笔友,但是对她不公平,毕竟她在明我在暗。”

        “后来我终于明白,不想失去一件东西,

        刘大志的桌子里莫名其妙收到了好多贺卡,皆是低年级学妹所写。“大志哥哥,你好帅,我能和你交朋友吗?”“大志,看了你的舞蹈,我成了你的粉丝,祝你新年快乐。”“志,以前我从未发现学校还有你这样的男孩,我向你道歉,我关注你太晚了,希望这是我们相识的开始。”

        刘大志把贺卡手忙脚乱地收起。

        原来被关注的体验是这样的。他偷偷走到陈桐座位边:“你有没有收到什么卡片吗?”

        “没有。”

        “不可能!我都收到好多。”刘大志的脸上竟然有一丝欣喜。

        “是吗?那不挺好吗?”

        “这是什么?”刘大志从陈桐桌子里拿出一大把明信片。

        “你喜欢就拿去吧。”

        “都是写给你的啊!我怎么拿!明明那么多。”刘大志有点儿失落。陈桐果然是陈桐。

        刘大志捧着明信片念了起来。“太恶心了!怎么那么恶心?”

        “我从来不看,没什么感觉。”

        刘大志拖来一张凳子,坐在陈桐面前:“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没有。”

        “不可能。你太不把我当兄弟了。”

        “确实没有把你当兄弟。”

        “亏我还把你当好朋友。”

        “我代表我感谢你。”

        “你真没有喜欢的女孩?你看着我的眼睛!”

        陈桐看着刘大志,面无表情。一秒、两秒、三秒,刘大志被陈桐看毛了,推了陈桐一把。

        “你太无聊了。”刘大志回到自己座位上。

        陈桐怎么可能没有喜欢的人呢?

        大家关系越是好,郝回归越是想确认自己离开的日子。他跟省会杂志社打了电话,那个编辑已经出差回来,说可以寄一份手稿复印件。郝回归等不及,约好周六去取。他知道手稿里一定会有答案,但他又害怕知道答案。

        郝回归回到办公室,桌上也多出了很多贺卡。他随便翻了翻,被其中一张吸引。卡片上写着:“第一次见到郝老师就有心动的感觉,但因为是老师,所以一直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后来听了郝老师的很多课,包括郝老师对自己单独说的一番话,再到临时顶替陈小武上台跳舞,我决定要表达自己的心声,不能再压抑。周五放学之后,学校后山的樱花树下,不见不散。”

        学校后山的樱花树下是学校情侣最常去的表白地。

        本来,郝回归绝对不会赴约,甚至不会看完这种信。但他读完了,而且很认真。他知道这张贺卡是谁写的。微笑的字他一眼就能认出来。郝回归心跳加速,他没想到微笑居然要跟自己表白。

        这下闯大祸了。郝回归心情十分纠结。他当然喜欢微笑,但他绝不能让微笑喜欢自己,她必须在心里留一个位置给刘大志。郝回归是当没看到,冷静处理这次告白,还是应该赴约?可赴约又能说什么?拒绝,还是表达心迹?或者直接跟微笑坦白所有的一切?

        郝回归决定去,他必须阻止微笑喜欢自己,这件事不能逃避。郝回归朝墙上的镜子笑了一下,他为自己感到骄傲,微笑终于喜欢上了自己。但他立刻又收回了笑容,心里另一个声音提醒他态度要端正,要时刻记住刘大志才是自己的未来。

        “三毛的爱,听到了你给电台写的信,你说我给你写信的这段时间是你最有安全感的日子,其实我也是,和你通信的这些日子我过得最踏实。其实最近我家里发生了很多事,人生可能也要面临重大的选择,只有在给你写信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也是你让我感觉到了希望,每次写完信就在期待你的回信,现在真的很期待和你见面。其实我很害怕和你见面,怕见了之后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最后连说再见的可能都没有。不过这次不见以后可能也没有机会了吧,见面之前先谢谢你这些日子的陪伴,这周六下午三点,人民公园门口右边第二个凉亭见。你说的,不见不散。”

        叮当收到笔友的信,一个人躲在座位上反复读了很多遍。她被打动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笔友会如此悲观。如果还有机会,叮当想对他说:如果你觉得不见面能够让我们彼此心存挂念,觉得踏实,也不是非见面不可。是啊,妈妈从小告诉她一定要找一个门当户对、家庭条件好的,叮当眼里也一直都是那些在人群里发着光的男生。可是,爸爸并不符合妈妈的择偶标准,但妈妈却能为爸爸改变那么多,那才是真正的爱啊!很多女孩觉得Miss Yang是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可她最后也选择了王卫国。一眼看中只是好感,两个人是否能走到一起,持续走下去,更重要的是看两颗心的齿轮是不是合拍。

        叮当把信收好,她实在想象不到对方究竟长得多难看才会如此悲观。

        郝回归拿着微笑写给自己的卡片,一遍一遍地读,里面每一句话似乎都饱含深意,她把每个字都记得很清楚。也许微笑如今向自己表白并不是她的错,确实,自己给了她太多的与众不同。他必须为这个结果道歉,因为他没有把握好尺度。好了,要去赴约了。郝回归有种奔赴战场的壮烈,要亲口拒绝自己暗恋女孩的告白,杀死17岁的微笑对自己的好感。他走到一半,又折回宿舍,换了件高领毛衣和大衣,照照镜子,觉得自己很不错。越是靠近约定的地点,郝回归越是紧张。自5岁认识微笑之后,将近31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练习如何跟微笑告白,幻想了无数种告白的场景和后果,但唯独没有设想过有一天微笑居然会跟自己告白。难道拒绝才是唯一的出路?郝回归心里一直做着斗争,也许这是自己和微笑唯一的机会,以前没有可能,以后也绝对不可能。哪怕就是在两个人交错的时空里,哪怕相爱一个月、一周,哪怕一天,郝回归心里也是幸福的啊!可是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时间,更重要的是自己——那个17岁的刘大志。

        远远地,一件粉红色棉袄在光秃秃的樱花树下甚是打眼。郝回归想了想,走了过去。走得越近,心跳声越大,全世界似乎只剩下心跳声和“沙沙沙”的脚步声。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呢?也许,无论怎样开口都是错的。他开始觉得自己来赴约就是个错误,极大的错误。有些事不一定要去面对和解决,放在心里,默默地感觉就很好了。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快回去吧,留住这段美好,保存起来,就像小王子对于玫瑰的爱一样,放在玻璃罩里,任何细菌都不能进来!”对,没错,就是那种!郝回归说服了自己,他决定临阵脱逃。穿粉红色棉袄的人正仰起头看着后山,大概是在酝酿情绪,投入情感,并没有注意到郝回归。

        郝回归下定了决心,立刻转身,缩着脖子,低着脑袋,拔腿就朝学校大门方向跑。

        “郝老师!你为什么要跑?”微笑的声音传来。

        郝回归立刻石化,就像被狙击步枪爆了头,脑浆和灵魂四射飘散,双腿发软。

        “我……我……”他转过头。

        穿粉红色棉袄的人居然还在樱花树下,看着远山。是错觉?郝回归自嘲地笑了,然后继续跑。

        “郝老师!你怎么了?”微笑的声音又响起。

        不对,不可能是幻觉,多清晰的声音。郝回归抬起头,微笑直立立地站在自己的正前方,穿着白棉袄。

        郝回归糊涂了。微笑在我前方,那樱花树下穿粉红色棉袄的又是谁?

        “郝老师,你来了。”穿粉红色棉袄的转过身,与郝回归目光相对。

        冯美丽!可明信片明明是微笑的字迹啊!郝回归管不了那么多,他要赶紧用最快的方式逃离。冯美丽还没有开口,郝回归就劈头盖脸教训道:“冯美丽,你不转学是为了考大学,不是给老师写信的!今天是你给我写,所以我来了,目的就是告诉你不能写!明白吗?你现在还在想这些,你的未来怎么办?你的大学怎么办?你对得起老师的良苦用心吗?对得起你妈妈对你的理解和支持吗?对得起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吗?”

        冯美丽的脸一下就红了,眼眶里立刻噙满了泪水。

        郝回归连珠炮似的把局势控制住,然后立刻和颜悦色道:“好了,就这样吧,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我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郝回归扬扬手,让冯美丽回家。

        微笑站在自己前方,没动。

        “你来干吗?”郝回归还没整明白这是一出什么闹剧。

        “冯美丽让我陪她过来。我怕你不来她会伤心,所以就来了。但我没有想到,郝老师你居然来了……”微笑的语气让郝回归听不明白自己来微笑到底是开心还是失望。

        “我来是因为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学生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还做这种事。”郝回归很严肃。

        “哦。知道了。”微笑吐吐舌头。

        “快回家吧,以后别做这种事了。”郝回归心跳渐渐恢复,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最坏的结果并没有发生。经过微笑的时候,郝回归突然想起什么:“以后不要帮同学抄贺卡,会让人误会的。”

        “啊,你看出来是我帮冯美丽抄的啊?那个,她觉得自己的字不好看。”微笑有点儿尴尬。

        “你的字我认识。”郝回归甩下这句话,朝宿舍走去,“你欠我一张真正的新年贺卡。”

        “好的,郝老师再见!”

        郝回归的心情既像一块石头落地,又像失去了一大块心脏。

        叮当早早就到了人民公园门口右手边第二个凉亭,先是坐着等,然后靠在柱子上等。看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她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如远远地躲着,看看笔友是谁,再决定自己是不是要出现。她也知道这么想很不好,但她突然开始害怕万一真的出现不好的情况,起码两个人不用那么尴尬。想着,叮当便躲在凉亭旁边的一排小卖部后面,偷偷地看着凉亭。

        三点快到了,叮当很紧张,她看见一个老头慢慢走了过来,坐在凉亭里,心都碎了。她不停告诉自己不能这么想,这个笔友心地特别善良,自己也不能太势利,哪怕就是这位老爷爷,做个普通朋友也没什么不可以,起码这老头看起来很和蔼可亲。老头坐了几分钟,站起来走了。原来不是他,叮当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来了两个社会青年,戴着墨镜,抽着烟,蹲在凉亭的凳子上。叮当很害怕,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吧,纸上写得人模人样的,现实中居然这么没有素质。如果和没有素质的人在一起,是不是只要对方对自己好就行了啊?叮当闭上眼睛,努力地想了想,其实没有素质可以纠正,但明明说好是两个人单独见面,多带一个朋友就不讲信用了。叮当觉得如果是这两个社会青年的话,自己死都不会出去的。叮当睁开眼,那两个社会青年也不见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三点,三点十分,三点十五分,难道第一次见面对方就迟到了?还是说对方也跟自己一样,躲在暗处观察?叮当这么一想,警觉起来。她就像个女特工一样,贴在墙角,小心翼翼,不露身影,观察其他地方的布局,看看是不是在某个地方也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也在偷偷地观察着自己。

        公园本来人就少,当发觉整个广场只有两三个人的时候,叮当觉得自己就像个神经病,一个人在演谍战剧。看样子,笔友不会来了,叮当的心情说不出来,像是舒了口气,也像是有点儿遗憾,但没有结果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结果。

        三点二十分,她打算离开了。也就是这时,她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朝第二个凉亭走过去,非常缓慢。叮当有些看不清楚,特别仔细地盯着。人影慢慢近了,她看出来了是一个人,拄着拐杖,一点点朝第二个凉亭走过去。叮当突然蒙了,她继续盯着看,好像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拄拐杖的人是陈小武。

        陈小武吃力地一步又一步朝凉亭走去。他的伤还没有好,因为叮当要见面,他从医院逃出来,谁都没有告诉,拄着拐杖走了一个小时,但还是迟到了。陈小武满头是汗,上了台阶,环顾了四周,并没有人。他把拐杖放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用袖子擦擦汗,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实在是太累了。这时叮当才醒悟过来,为什么那封信上要写那么多的“如果”,她也才醒悟过来为什么这个笔友似乎对自己的生活和心情了如指掌。陈小武就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默默地看着自己,自己在运动会上批评他、嫌弃他,多数时候觉得他就是一个跟班、随从,一个可有可无的对象。他退学,她没有表示更多的慰问;他爸爸被打伤,她也没有过多地关心。反而是自己遇到了那么多事情,陈小武面上什么都没说,却把所有的关怀都写在了信里。

        为什么这个人是陈小武呢?叮当心里产生了被欺骗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被耍了,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笔友高高的、帅帅的、阳光的、青春的,不是陈小武这样矮矮的、土土的,拄着拐杖走几公里满头大汗的。她希望自己的笔友有自己的事业,而不是每天卖豆芽;她还希望自己的笔友成绩好,像陈桐那样,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自己跟他在一起也会变得更努力,更有安全感。

        无论笔友是怎样的,但绝对不是陈小武这样的,一点儿都不一样。这么想着,叮当特别难过,是失望,是遗憾,是愿望落空,也是失去了一个希望的方向。她开始躲在小卖部后面哭,止也止不住。她讨厌陈小武,讨厌陈小武赢得了自己的好感。她讨厌陈小武假装是个品学兼优的人给自己写信。她讨厌陈小武把这个秘密隐藏了那么久。她也讨厌陈小武那么关心自己,知道自己每一点儿心情的起伏,知道什么样的话会让自己开心。

        叮当哭得特别难受。陈小武毁掉了她对于未来所有美好的想象。她喜欢的是跳高的“刘德华”,是郝回归,是陈桐那样的人,虽然她告诉自己之前的想法都是错的,但就算是错的,也绝对不是陈小武这样的人啊。

        陈小武的一件白t恤穿得都泛黄了,一只脚是球鞋,一只脚是拖鞋,刘海因为流汗而分叉,坐在凉亭里休息,驼着背,根本就不像是个人生会胜利的人,也不像是个同龄人。短短失学的日子,让他已经没有了青春的洋溢,这根本就不是我的笔友!叮当“呜呜”地哭,就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一次性哭出来。

        陈小武在凉亭坐了十分钟,拿着拐杖站了起来,又想了想,坐下,从身上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了起来。他草草写了几十个字,把纸叠好,放在凉亭显眼的茶几上,艰难地挪到台阶下捡了一块石头,压着纸条,怕它被风刮走。

        做好这一切,陈小武朝自己来的方向离开。

        远远地,等陈小武走远了,叮当看着他的背影也哭累了,再走到凉亭里,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那张纸。叮当打开,上面写着:

        对不起,叮当,我迟到了,我是陈小武。虽然我们不能在现实中成为好朋友,但我一点儿也不后悔。你曾经那么相信我。谢谢你。

        很多年以后,叮当回忆起这一切,她说:虽然这个人和我无数次幻想中出现的那个人不一样,甚至有着天上地下的差别,但是比起得到一个新的朋友,我更不想失去这个老朋友。

        叮当看着纸条,依然在抽泣,往事一幕一幕重新放映了一遍,然后她冲下台阶朝陈小武离开的方向狂奔。她明白了这种感情,她害怕失去陈小武,也害怕失去这种感觉,她不要这种感觉只停留在信纸上,她要让这一切成为自己的生活,成为自己可以摸得到、看得到的真情实感。这么多年,只有陈小武一个人让她觉得有安全感,这种感觉是喜欢吗?叮当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想失去陈小武这个朋友。陈小武拄着拐杖,默默地朝医院的方向走着。没有人注意这个拄着拐杖的年轻人,他的表情并不痛苦,也没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反而有了一丝轻松,也许本来这些就不该是自己得到的吧。

        “陈小武!陈小武!你给我站住!”叮当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大喊。

        陈小武没有听见,继续往前慢慢地走着,他看着这个城市,感觉陌生,就像第一次看见那样。

        “陈小武,你给我站住!站住啊!”叮当带着哭腔,她害怕如果陈小武不停下来,她就永远失去了这个人。她头一次觉得心里有痛的感觉。

        陈小武好像听到了什么,是不是有人在叫自己。他停下来,想了半天,觉得应该不太可能。叮当又大喊了一声:“陈小武!是我!”

        陈小武听清楚了,是有人叫自己,而且声音很熟悉,是叮当!他背对着叮当,不敢相信叮当会来追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但是声音就是那么真实,陈小武呆呆地站着,不知道回过头会面对什么。陈小武下定决心扭过头,叮当就站在十几米之外,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中间有路人穿过。

        叮当看见陈小武停下来,自己也停了下来。陈小武看着叮当。叮当追得筋疲力尽,正大口喘气。两个人就这么站着,相互看着,然后叮当高高地举起右手,带着哭腔对陈小武说:“你的纸条……忘拿了。”

        陈小武从来没有哭过,被爸爸打没有哭,爸爸被打伤没哭,退学没哭,跟人打架没哭,骨裂没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因为“你的纸条……忘拿了”而哭。叮当一看陈小武哭了,她也忍不住了。两个人面对面默默流着眼泪,来往的行人诧异地看着他们。

        就开始有了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

        微笑正在文具店选新年贺卡。很多人喜欢一次性买很多张,送给很多人,以此交换更多的明信片,有种收获的感受。但微笑每年就买几张,只送给最重要的朋友。微笑先选了四张,分别送给叮当、刘大志、陈桐和陈小武,然后想起了什么,继续打算挑一张不太一样的。

        微笑一边挑,一边想那天郝老师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你的字我认识。”

        微笑脸上突然有种后知后觉的发烫,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看着自己。她赶紧选了一张中国的山水画贺卡,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都要付钱了,又觉得这句词不妥,换了一张“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微笑现在才想明白,莫非郝老师是因为那是自己写的贺卡,所以才赴约的?他赴约并不是为了教育冯美丽,而是为了教育我?还是……微笑不敢再往深处想。回到家,院子里很多街坊邻居等着领回他们签的协议,已经有很多人从自己的房子里搬出去住进了政府临时腾出来的小楼里,所有人都热火朝天,很有干劲儿,看见微笑回来,大家脸上都笑开了花。王大千看着墙上刘德华的照片对微笑说:“微笑,等以后搬了新家,换张照片吧。”

        “刘德华别的照片吗?”微笑欣喜地问。

        “不是,换张爸爸的照片吧。”王大千坏坏地笑。

        “不行,你没刘德华好看。”

        “微笑,你可别这么说,你爸年轻的时候可比刘德华好看多了,现在是太忙于工作了。”隔壁来签协议的张阿姨说。

        “等哪天我爸又重新比刘德华好看了,我就贴他的照片吧。”微笑笑着对王大千说。

        “这可是你说的,从今天起,爸爸决定要开始减肥喽。”

        “爸,你在我心上,刘德华只是在墙上。”

        王大千大笑。

        微笑进了卧室,躲在房子里开始写明信片。她把给其他几个小伙伴的写好之后,轮到给郝回归写,却不知道该使用什么语气,是老师和学生呢?还是像朋友?微笑纠结了老半天,她想起和郝回归一起聊泰戈尔那天,郝回归和她背了同样的一首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她把这首诗抄在了贺卡上,写完之后,觉得写得特别工整,可看来看去,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这是一首情诗,为什么自己要抄写一首情诗给郝老师呢?微笑觉得有些不妥,又在最后加了一句:“谢谢你,郝老师,让我认识到了那么美的诗句和那么伟大的诗人。希望今后还能学习到更多的东西。”

        写完这句之后,微笑觉得挺好的。

        第二天一早,教室里,刘大志从抽屉里又翻出了十几张贺卡,他一张一张地翻着有点儿沮丧。多是多,但是没有一张是自己想收到的。

        微笑走进教室,刚把书包放下。

        “咦,你今年还送贺卡吗?”刘大志问。

        “干吗?”明明是一件很温暖的事情,被刘大志一问就显得特别俗气。

        “我就是看你会不会送给我,我一会儿也要去买贺卡,看看要回给谁。”刘大志只是想知道微笑会不会送给自己。

        “那你不用算我的那份了,我不会送给你。”微笑断了刘大志的念想。

        “哦……这样子。”刘大志自讨没趣。

        他看见微笑把书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了几张叠在一起的明信片,上面还写着字。最上面那张写着:“亲爱的郝老师,有一首诗你还记得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刘大志突然产生了好奇,直接伸手把最上面那张明信片抢了过来:“啧啧啧,亲爱的郝老师……”刘大志迅速看了几行,这不是情诗吗?微笑一把将写给郝老师的明信片抢了回去。

        “这不是给你的。”

        气氛突然尴尬,刘大志脑子里全都是微笑写给郝回归的情诗,他没有读过泰戈尔的诗,现在满脑子都是微笑对郝回归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我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啪!”微笑换了另外一张扔到刘大志的桌上,“喏,这张才是给你的。”

        刘大志赶紧拿起微笑给自己的明信片,多少挽回了急速坠入深渊的绝望。微笑给自己的贺卡上写着:“刘大志同学,自从我们成为同桌之后,你的学习成绩稳步上升,这充分说明了和我同桌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希望你在新的一年,继续向我看齐,成为一个真正优秀的人。微笑。”

        “哈?”刘大志脸上在微笑,心里早哭了出来。

        他很想问为什么微笑会给郝老师写情诗,而对自己这么冷漠。

        难道微笑和郝老师的关系超越了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刘大志努力回忆大家在一起的时刻,他俩在泳池里相遇,郝老师安排自己和微笑坐,郝老师还去微笑家吃饭,陪王大千喝酒,微笑还找他一起商量元旦文艺会演的节目,他还借书给微笑看……哪个老师会找那么多的机会跟女学生互动?刘大志这么一想,心里就清楚多了:原来郝回归是一个人面兽心的老师,他借着老师的身份,暗暗地接近微笑,获得微笑的好感,从而和微笑产生感情。

        刘大志想着郝回归找自己谈了那么多次心,自己甚至还告诉了郝回归自己喜欢微笑,可是这个老师不仅不在意学生的尊严,甚至还要进一步地践踏。原来郝回归接近自己,只是为了假装和自己称兄道弟,用这样的方式接近微笑。

        想到这里,刘大志毛骨悚然,他没有想到自己如此信任的老师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整天,刘大志都在观察郝回归和微笑的互动。微笑对郝回归表面上是学生对老师,但他俩站的距离,比自己和微笑说话站的距离要近很多。他俩对话都带着笑,但对话内容完全不好笑,所以他们一定是笑一件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微笑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把明信片给郝回归,可见她一定是要私下会面的时候给。

        刘大志感觉整个世界都黑了,他一方面觉得郝回归人面兽心,另一方面好恨自己为什么要偷看微笑的明信片。

        他试探性地问陈桐:“你觉得郝老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陈桐说:“很好啊,凡事都为大家考虑。”

        “那万一他人面兽心,表面人模人样,其实一肚子脏水呢?”

        “你是说何世福吗?”

        “不是不是,我是看新闻说有些学校越是伪装得厉害的老师,越是喜欢对女学生下毒手,我就随便举个例子。”

        “你是怀疑郝老师,还是担心谁?”陈桐问。

        “你是担心微笑吧,她能被下毒手?你都快被她弄死了。”陈桐笑了笑,没再理刘大志。刘大志宁愿相信是郝回归欺骗了微笑,也不愿意相信他俩是两情相悦。他跑到厕所的洗手池洗了把脸,他必须冷静冷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微笑并不属于自己,那郝回归和自己就处于同一起跑线,就像郑伟一样。可自己对郑伟追求微笑一点儿都不生气,但为什么自己对郝回归就那么生气呢?仅仅是因为他是老师吗?

        刘大志想了一会儿,得出一个很不想承认的理由:虽然郝回归是老师,但无论从任何方面他一直都在照顾自己,像兄长,像老师,像父辈,在刘大志的角度,郝回归是自己的兄长,微笑是自己喜欢的女孩,本来这两个人都属于自己,可一旦郝回归和微笑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同时失去了两个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说背叛是自己的错觉,但说被抛弃可能才是他最难过的地方。从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变成一无所有的人,刘大志难过得要死。他也没有和陈桐一起回家,一个人慢慢地在街上走着,突然想起妈妈跟他说下课早点儿回家,家里没有煤气了。刘大志赶紧往家里跑,一推开门,正准备问煤气罐在哪儿,就看见郝回归坐在客厅和妈妈聊天。

        刘大志呆了。

        “放学都一个小时了,你又去哪里混了?要不是郝老师,我看你今晚吃什么!”

        “哦。”原来郝回归帮家里把煤气罐灌满后给扛回来了。刘大志看了一眼郝回归,什么都没说就进屋了。

        郝回归觉得刘大志哪里不对劲儿。文艺会演之后,刘大志一下就成为大家欣赏和喜欢的人,他应该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才对,可为何他看自己的眼神如此幽怨……

        “郝老师,你先坐着啊,要不要唱会儿歌?我先做菜,你就随便吃吃,你一个人待在宿舍挺无聊的,以后常来。”郝铁梅超级热情。

        里屋的刘大志听见妈妈这么说,一肚子火。郝回归一出现,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全变成他的了,郝老师郝老师,真是白吃白喝的白痴老师!

        刘大志在纸上“唰唰唰”地写“我讨厌郝回归”,一遍又一遍。

        不解气!又用笔在郝回归三个字上画叉叉!

        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我怎么你了?”

        刘大志被吓得一扭头,郝回归硕大的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刘大志的幼稚被暴露得一览无余,他慌乱又羞愧地把写了郝回归名字的纸撕下来,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好像这一切做完,郝回归就会忘记刚才发生的一样。

        “说吧。”郝回归看着刘大志。

        刘大志看着郝回归。这是他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郝回归,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自己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就好像进入了一个骗局,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自己也变得越来越没有力量。他说的好像都是对的,他预言的好像也都是对的,因为他的存在,自己做着好多顺理成章的事情,也正是因为这样,刘大志发现自己被裹挟了。而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郝回归!

        “郝老师,你是不是喜欢微笑?”刘大志终于说出了憋在自己心里的这个问题。郝回归突然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刘大志居然会这么问自己。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无从解释,郝回归半天没说话,冒出一句:“喜欢你妹啊。”

        “我妹?你喜欢叮当?”刘大志震惊。

        “不是!‘你妹’的意思就是指空穴来风。”

        刘大志也管不了那么多:“那你是不是喜欢微笑?”

        郝回归硬着头皮反问:“你问的什么?我怎么会喜欢微笑?”

        “那她为什么给你写情诗?为什么和你关系那么近?你和班上其他女同学都不是这样的。我跟你说过我喜欢微笑,因为我把你当朋友,不是当老师,但是你却没有告诉我,你也喜欢她!”刘大志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话。完了,自己总不能骗刘大志说不喜欢微笑吧,而且他的观察没错,自己就是跟微笑走得更近,但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刘大志啊。

        郝回归知道如果此刻不给他一个真正的回复,刘大志心里一定会产生巨大的阴影和障碍,可他如果要解释刘大志的所有疑惑,就只能告诉他全部的真相,不然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万一露馅,他和刘大志再也不可能成为朋友了。自己能跟刘大志说这些真相吗?他反复考虑过这个问题,无论是此刻要解释,还是未来要告别,真相才是所有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可周校工有前车之鉴,现在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理解未来的事情。刘大志盯着郝回归,感觉两个人已经撕破脸了,如果郝回归不能说出一个真正能说服刘大志的理由,刘大志一定会从心底彻彻底底拒绝郝回归。

        “刘大志,好,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话,你一定要听仔细了,而且不能对任何人说,只能你自己心里知道。我敢保证,接下来我说的话会让你惊讶,或者不相信,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不然我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郝回归很严肃。刘大志并非情绪上的失控,而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给自己一个完全信服的理由,他也能想通,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自己想不通——很多人也跟刘大志一样,不是接受不了很多事,而是想不通很多事。

        “那你说。”刘大志一脸严肃。

        郝回归看着刘大志一字一句地说。

        “微笑喜欢你。”

        “啊?什么?别开玩笑了!”刘大志的脑子因为这句“微笑喜欢你”突然就短路了。

        “相信我,微笑喜欢你。”

        郝回归看着刘大志突然凝固、立马痴呆的表情,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瞎掰的这个理由绝对是世界一流,不这么说的话,指不定自己会说出什么让刘大志发疯的理由。刘大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郝回归居然会告诉自己这样一个秘密。

        “微笑喜欢我?微笑真的喜欢我?”刘大志把对郝回归所有的质疑全都抛之脑后,这个才是他真正在意的。

        “郝老师,你说的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郝回归表情很严肃。

        “她为什么会喜欢我?!”

        “你很热血,想把每一件决定了的事情都做好,越来越像个男人,打扮打扮也挺帅的,以后会更帅的。最重要的是,你很想让自己变得更好。”

        郝回归又补充了一句:“但你一定要记住,既然微笑喜欢你,你就不用再怀疑这一点,尽量做一个值得被喜欢的人,也千万不要去问她,女孩子嘛,都是害羞的。”

        “嗯。”刘大志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猛点头。

        刘大志没有想到自己暗恋了这么多年的微笑,原来心里是喜欢自己的,但为什么自己从来就没有感觉到呢?刘大志拼命回想,微笑希望他的成绩更好,微笑强迫他听课,微笑在自己告白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微笑还把自己带回她家吃饭,认识她爸爸,这一切好像真的是她喜欢自己的征兆啊,怎么之前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呢?

        “行了,别瞎想了,吃饭吧。”郝回归看了一眼刘大志桌上的纸说。刘大志赶紧把纸收起来放进抽屉,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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