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尔乔·克拉维利从一条盘旋曲折的狭窄楼梯离开地下室,刚回身关好一扇包着铁皮的厚实的栎木门,就听到外面有人在敲楼房的大门。
克拉维利停住脚步,赶紧把手里的钥匙圈放进裤袋。巴巴利诺别墅虽说装修得很现代化,却没安装电铃。就像它刚建造时以及它的辉煌年代那时一样,楼房厚厚的大门上装饰着一个硕大的青铜狮头,狮嘴里衔着一叩门用的铜环。要是有人用这铜环叩击木门,响声就会穿过幽深的门厅与过道,沉闷而神秘地在整幢大楼里回荡,唤来仆人开门。
克拉维利看看手表。仆人们都已出门,而且黎明之前他们不会从小酒店回来。如果是有客人来访,那么时间未免太晚了些。
克拉维利迟疑不决地站在楼梯口刚锁上的门旁。大厅里一片漆黑。会是谁呀,他想。楼房里所有的灯都已熄灭,从外面看,楼里的人全都已睡了,怎么竟会有人敲门呢?
沉闷的敲门声又一次响起,使他猛然一惊,敲门的人把门环叩得山响,盛气凌人。不过这次他敲了四记之后并未停下,而是持续不断地用狮嘴里衔着的铜环拍打着栎木门。
克拉维利缓缓走向大门,等叩门声稍停时,他大声问:“外面是谁呀?”
外面的人没回答,仍是一个劲儿地叩门。克拉维利骂了一声,拔下门栓,把门拉开一条缝。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楼外大理石台阶下停着一条贡朵拉。这时,门缝的一侧挤进了一只脚来,外面的人使劲想把门推开。
克拉维利心里一阵惊骇。他用全身的重量抵住门,两脚使劲蹬住地面,想把门关上。然而站在外面台阶上的人却比他更有力量,他的手臂硬是伸进了门缝,推开了克拉维利抵在门上的头,又猛一用力,门被撞开,打到了有护墙板的墙上。克拉维利此时已是全身瘫软,只看见一条无法辨认的黑影在他面前。黑影砰的一声关上门,上好门栓,从还在颤抖着的克拉维利身旁走过,径直去了图书室。他对这幢楼房一定很熟悉,因为他在令人摸不清头脑的许多扇房门中,毫不犹豫就开启了图书室的门,刚走进去就打开了里面的灯。
克拉维利跟在黑影背后匆匆而至。突然亮起的灯光使他重新获得了勇气,刚才那种铅一般沉重的恐惧已不复存在。他在图书室门口站住,盯住这位不友好的来访者看。此人已在一张低矮的沙发椅中坐下,两手交叉着抱在胸前。他挺和气地朝克拉维利点点头。
“克拉默!”克拉维利惊叫一声,声音却是那么低沉无力,“是鲁道夫·克拉默……”
“我想您一定感到很惊讶吧。”
“这样深夜来访,先生!而且如此不礼貌!这可不是您一贯的风格!”
“咱们不谈这些,克拉维利!”克拉默神情严肃地望着克拉维利。克拉维利避开他的目光,走到墙边的酒吧台旁,翻下镜面调酒板,往上面放了两只酒杯与一瓶威士忌。
“只喝威士忌,和以往一样?”克拉维利问。他的声音似乎已恢复了自信。克拉默摇摇头。
“您知道,我喝酒总爱自己拿瓶子倒的!”
“还是怕我给您下毒?”克拉维利笑了起来。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伸手指指吧台做了个“请”的动作。
“请自便吧,先生。您看清楚了,我喝的是哪瓶酒……”
“我想与您谈谈。”
“我随时奉陪,先生,不过请别在这半夜三更。这个时候,我想留给我自己。我已经老了,时钟的指针走到一定的位置时,我就盼着上床了。”
“听您这样说,您真像个可怜的老人了,克拉维利。”克拉默两手支颐,看着克拉维利。克拉维利回避他的目光,只顾忙着摆弄吧台上的酒瓶。
“您是知道的,这些年来,是什么阻止了我,才没把您扼死而不会后悔!就我内心而言,真恨不得每年都至少要对您说一遍……尤其是到了那一天,您知道吗?”
克拉维利尴尬地笑了笑。他一口气喝完了杯里的酒,重新斟满了威士忌。
“您准是空闲时间太多了吧,克拉默。您老提这蠢事于什么呀?有什么证据没有?您又没看见我把伊罗娜怎么样……”
克拉默抬起手猛一挥,打断了克拉维利的话,又霍地站了起来。克拉维利慌了神,不由自主抓起一只抛光的水晶玻璃大酒瓶用做自卫,以防万一。然而克拉默并未朝他扑来,只是围着那架古老的大地球仪绕着圈踱起了步,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绳把他和地球仪连了起来。
“您知道我多爱伊罗娜。”他喃喃说道。克拉维利侧耳倾听,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她是歌剧中的芭蕾舞演员……”
“先生,此话您已经对我说过都不止二十遍了。这又怎么样呢?!”
“……我们在舞台上开始相识。在巴塞尔,我俩结了婚,毫不声张。用了剧院的假期。新婚旅行时,我们来到了威尼斯……”
“您令我厌烦了,先生……”克拉维利插话道,身体靠在齐墙高的书架上。
“我们感到幸福。威尼斯在我们的眼里,美得就像是一个魔术师为我们展现的童话世界。我们躺在丽多海滨晒太阳,在大海里游泳,租了摩托艇……当伊罗娜踩着滑板在水面上跟着摩托艇滑行时,她兴奋得高声欢呼。这是欢笑,这是青春,这是幸福!这些日子,我永远不会忘怀。这美好的时光,用世界上任何东西来换,我都不肯!我当时真感到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除此以外,我已别无所求。您懂吗,克拉维利?”
“如果您愿意这样自言自语几个小时的话……那么请吧,我把我的图书室让给您,但是对不起我要走了,我已累了。”
鲁道夫·克拉默停住了脚步。他那严厉的光迫使克拉维利留在吧台旁不敢挪动。
“您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您已经对我讲过不知多少遍了。”
“但现在您还得再听,克拉维利!我说过,我曾经是地球上最幸福的人!但后来,那个不祥之夜就降临了。伊罗娜想给我一个惊喜,想买一件礼物,一件威尼斯的纪念品,在城里的某家金饰店买……总之,她在旅馆里是这么说的。她上了一条贡朵拉,但再也没有回来……”
克拉维利点点头。
“真是悲剧。我能理解您的痛苦!可是,看在上帝的分上,您为什么每年要到我这儿来对我说这些呀?”
“伊罗娜最后的踪迹,消失在格兰德运河口。有人还看到她的贡朵拉拐进了圣安娜运河。甚至还有人看见她的船停在巴巴利诺别墅的台阶跟前,就是您家的门口!从那以后的情况,就不清楚了……也没人再看见过她了!”
“我的天哪!”克拉维利喝光了第二杯酒,“我该对您说多少次……”
“连那条贡朵拉,人们也没能再找到。那个船工也同样如此。从那个夜晚之后,人与船都失去了踪影!从威尼斯消失了!”
“这是警方的任务,而不是我的事!”克拉维利摊开了双手,“和以往一样,只有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您夫人的确到我这里来过,想求购我家祖传的一枚戒指,因为我在报纸上刊登过愿意出售的启事。但她看了戒指以后决定不买,就乘坐贡朵拉离开了这里。我还把她送到台阶下,扶她上了船呢!这些情况我都已向警方做过陈述,有案可查……是10年以前的事了!”
“可是没有其他人看见您究竟做了些什么!贡朵拉和船工都已失踪,而伊罗娜的尸体5天后被冲到了玛琳运河的岸边,满脸创伤,颈部还有勒痕。我见到她时,她已被送进了停尸房。从此之后,我立誓每年都至少要到威尼斯来一次,直至找到杀害伊罗娜的凶手为止。”
“因此您就来找我了?您这样无理取闹,未免太放肆了吧,先生!”
“您是最后一个见到伊罗娜并同她说话的人。”
克拉维利把手中的酒杯往镜面调酒板上一扔,脸涨得通红,跺着脚走到了写字台后面。
“别拿这件事来烦我了!好不好?”他大吼,“您已患了心理变态症!该把您关起来才行!”
“您别急嘛,克拉维利,我只不过是说说自己的猜想罢了。可是在过去的10年中,我对您观察越多,这种猜想就越显得合理了。”
“真该让警察来把您抓走。”
“您干吗不打电话呀?”
“也许是出于同情吧。”
“您还有心思开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笑?”
克拉维利低下了头,像一头准备发起进攻的公牛。
“您可以走了,克拉默先生。您又同往年一样对我讲了一遍您那伤心的故事,现在该结束了。我要睡了!”
克拉默却在沙发椅上坐下来,叠起了双腿。克拉维利绕过写字台,站到地球仪跟前。他心想,我这里只需再有一个仆人,就能把他拖下台阶,扔进圣安娜运河里去!或者我再年轻二十岁的话……我就不会怕他!
“我另外还有一件事,克拉维利。”克拉默慢条斯理地说。
“您赶紧走。”
“别急,我只想再问一个问题。”
“要是您问完就走的话,那就问吧!”
克拉默的目光牢牢地盯住了克拉维利的脸。现在,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小的表情都是十分重要的,无论是嘴角的轻微牵动、目光的闪烁,还是面颊的抽搐。少顷,他突然高声发问,像是射出了一发子弹。
“您对化学有何看法?”
塞尔乔·克拉维利的心脏像是停止了片刻跳动。他感到周身发凉,像是吹到了一阵寒风。然而他脸上的肌肉并未抖动,双手也未抽搐,只是眉毛高高扬起,表现出了极大的惊奇。这是他长期以来练就的一种反应,好像只需一按按钮,就会立即自动显示出来。
“化学——?”他拖长了声音问。
“对,化学。”
“化学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房地产中介商,这您不是不知道!化学对我来说,只有当我需要确定一间房子里是不是长了霉菌时,或许才有点儿用。”
“那么您并不关心某些引起轰动的新型药剂?”
“啊哈!莫非您有能杀灭天牛的新药可以供应?”克拉维利狂笑起来,“还有,木材的腐烂问题也使我们大伤脑筋,尤其是在威尼斯。潮气从地基开始上升,并……”
克拉默猛然从沙发椅上跳了起来。他看得出,克拉维利的心理控制能力比他还强。这意大利人的笑脸已证明了他的失败。在克拉维利面前,看来需要永远记住一条格言:用脑瓜是撞不开墙的。
“我喝杯威士忌。”克拉默说,僵直着双腿向酒吧台走去。克拉维利点点头。
“请吧。左边第二个瓶子,我喝过的那瓶,里面肯定不会有毒……”他笑了。这笑声,像是在宣告他的胜利,至少克拉默有这样的感觉。因此,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用双手捂住耳朵。
他的手哆嗦着,斟满了一杯酒,接连几口就喝完了。
“干得好!”克拉维利换了一种令人觉得和蔼可亲的口吻说道,“现在您舒服些了吧,是吗?您本可成为一个棒小伙子的,克拉默先生,如果您没有这种想当侦探的怪癖。当然啦,每个人都有点怪脾气,我也一样。我爱收藏旧打字机。很可笑吧,是不是?”
鲁道夫·克拉默带着自己被大出洋相的感觉离开了巴巴利诺别墅。克拉维利送他到贡朵拉船边,就像他所说10年前送别伊罗娜一样。直至告别,他依然谈笑风生,真像是一位殷勤好客的主人。船起动后,他还一直在后面挥手,直至船驶过了拐角。
台阶上留下了塞尔乔·克拉维利一个人。夜色中,他凝视着昏暗的河面在沉思,圣安娜运河散发着阵阵臭气。
克拉维利知道,他是不是喜爱化学的问题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但他怎么也想不通,克拉默怎么会猜到他与贝瓦尔德博士有关系。
“这个问题必须搞清楚,”克拉维利自言自语道,两眼茫然地望着夜空,“看来得立即行动了……”
他回忆着过去的一段日子,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感觉并不很舒服。
要想主宰世界,看来还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克拉默的贡朵拉其实并没驶远。
他把船撑过圣安娜运河的拐角之后,就在浅滩上停了下来。他爬上河岸,穿过小巷,返回到巴巴利诺别墅的背后。克拉维利的这幢楼房,有一大半是建造在一个小岛上的,许多这样的小岛连同众多的运河和桥梁,就构成了威尼斯老城。巴巴利诺别墅的后半部,即仆人的住处以及厨房、贮藏室之类杂用房间的所在地,就建造在这样的实地上。
在一幢无人居住的破旧楼房跟前,克拉默找了一处墙壁上凹进去的地方躲了起来,等到克拉维利估计已经入睡了再行动。过后,他轻轻走到3扇专供商贩与仆人出入的后门前,一一按动门上的把手试了试。门都锁着。他又仔细试了试门锁。但它们都连着牢固无比的古老门栓,现代的万能钥匙对它们也无可奈何。有个锁孔里插着一把巨大的钥匙,可同时当做门把手使用,转动钥匙时,就能把铁门栓拉向一侧。但它刚移动了一点点,埋在石墙里几公分深的门栓就再也不动了。
克拉默失望地退回到凹墙内。要悄悄进入这幢楼房看来已无可能。他皱起眉头,抬头观望这堵用黑砂岩砌成的高石墙,心想,这幢房子里准有点名堂。在这风化剥蚀的大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怕见威尼斯迷人阳光的秘密。
克拉默慢步走回贡朵拉,驶出狭窄的小运河,进入威尼斯引以为骄傲的宽阔大水道。
在蔬菜市场旁,他停船上了岸。像数百年前的但丁一样,他现在也站在茫茫夜色中,仰望着天鹅绒般的夜空和沉浸在乳白色月光里像舞台背景般的里约尔托廊桥。美妙的夜景是一首乐曲,连码头旁潺潺的流水声都像一曲优美的旋律。几艘支起了帐篷的贡朵拉没有点灯,悄然无声地滑行在波光闪烁的水面上。这是威尼斯的爱情之舟,早年就已为卡萨诺瓦梦寐以求……
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令他惊醒过来,有个小贩从旁边的水产市场那边正向他走来。他的脖子下面,用皮带挂着一个宽大的扁木箱,里面装满了针线、纽扣、石膏像、彩色的贡朵拉模型、铜制的里约尔托廊桥模型、带有威尼斯大钟楼造型的烟缸,以及香烟、烟丝、杏仁糖果、印着总督宫图片的丝头巾和色彩鲜艳的圣母像等,一旁还有糖渍无花果、一大堆纷乱的细金项链和铸着马尔库斯大教堂图案的薄型挂件。
这名小贩走近克拉默,靠在他身旁的铁栏杆上。他连连朝克拉默点头,被太阳晒黑了的脸庞上绽开了笑容。
“先生有不愉快的事?”他问克拉默,语气柔和,“谁会在威尼斯还伤心呢?为了一位女士?哦,我知道!但漂亮的姑娘威尼斯多的是,先生……”
克拉默微微一笑,摇摇头:“要是你也知道,宝贝……”
“不,不,我啥都不知道,只晓得糖渍无花果对治疗伤心事有好处,吃了它就能用舌头感觉到生活的甜蜜。”
“你倒真会做生意。”克拉默从他的扁箱里拿了一包无花果,随手往铁皮钱盒里扔了几个里拉。
“生活的甜蜜……我的威尼斯之王,你知道什么叫生活?”
小贩抬起木箱,把它搁在克拉默身旁的栏杆上,然后抹抹额头,又浑身一抖,像一只刚从水里出来的猫似的。
“您别这样说,先生。我们的生活很艰难,但我们看得见别人怎样生活,处处看见,时时看见,形形色色都有。千百种命运剧在我们的眼前上演,因此,我们认得出人,就像我们认得出运河里的每一只老鼠一样。”
“里约尔托广场出了个小哲学家。”
“是生活教我们的,先生。”
“你对威尼斯了如指掌?”
“就像了解我自己的裤子一样,先生。”
“知道有个叫塞尔乔·克拉维利的人吗?”
小贩警惕地从下往上打量了一遍克拉默,沉思了片刻。
“干吗?”
“你认识他?”
“当然。不就是那个鹰钩鼻吗?他买卖房屋。”
“其他你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但也可说知道。他每年都提供大笔捐助,用于保护威尼斯古建筑。您是知道的,我们的古城正在渐渐消失。甚至有个国际性的基金会,名叫‘拯救威尼斯’。”
“克拉维利也在其中?”
“是的。”
一个想法突然在克拉默脑海里冒了出来。他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大面额的意大利币,数出1万里拉,放进了小贩的钱盒。小贩惊讶地注视着克拉默手指的动作。
“这是干吗呀,先生?”他问,没去碰那些钞票。
“我想做一桩小买卖。你一个星期能挣多少钱?”
“如果运气好,也就是2万里拉吧。”小贩迟疑地说。
“那好,就2万。”克拉默又一次从皮夹里掏出1万里拉,放进了铁皮盒。
“我想让你为我工作。”
“当小贩?您有东西想卖吗,先生?话说在前头,我可不干蠢事!我是个诚实的人,并且将继续如此。”
“我只要你从今晚开始观察一些情况而已,但需日夜不停地观察。人手不够的话,你还可以叫上你的朋友们,我同样也每星期付1万里拉给他们。”
“观察?观察谁?”
“塞尔乔·克拉维利。”
小贩从牙缝间吹了一口气,把头从货箱的皮带里脱了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把货箱放到地上,然后挠了挠长满鬈发的头。
“为什么?”
“有谁得了2万里拉还要问呢,朋友?你留意所有出入巴巴利诺别墅的人,无论白天黑夜,你都记录下来。你会写字吗?”
“我这个小贩倒还受过些教育。”意大利人骄傲地说,却又像是在责怪克拉默。
“那就更好啦。好,你把所有的名字都记下来,哪怕总是同样一些人。见到克拉维利出门,不管他是乘贡朵拉还是摩托艇,也无论是去哪里,你们都得跟着他。观察到的情况,你每隔一天向我报告一次。我每隔一天的中午都准时在这等你。你听懂我的意思吗?”
小贩拣起铁皮盒里的钞票折拢,放进了口袋。
“做这些事我就能得到2万里拉?”
“对。”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先生?”
“我结过婚,我们新婚旅行时来到了威尼斯,但我的妻子失踪了。后来有人发现了她,不知从哪条沉默的运河里被冲了出来……而克拉维利就是她最后拜访过的人。”
小贩迅速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仰起头眺望着里约尔托广场一侧圣嘉科玛教堂的塔影。他的脸色十分凝重。
“先生认为……”
“不只是认为,几乎是相信,只是还缺乏证据。你应当帮助我来找出证据。几天之前,又有一个人失踪……是德国的一位医生和研究人员。而克拉维利的名字,又在其中……”
“太可疑了,先生。”小贩点点头,“好,我为您干。”
“如果有什么紧要情况,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叫鲁道夫·克拉默,住在爱克赛尔大饭店。”
“我叫罗贝托·塔琪奥。”小贩说着,就弯下腰去,伸头钻进了皮带套。腰一挺直,他的“摊子”又挂在了胸前。
“如果想找我,您随便问哪个小贩都行。他们马上能告诉您我在哪里。您只要打听罗贝托二世就行了。”
“好,罗贝托二世。”克拉默向塔琪奥伸出手,“可是为什么叫二世呀?”
“只是个称呼罢了,先生,没有别的意思。”
塔琪奥离开河边,朝圣保罗教堂方向走去,左脚略有些跛。
鲁道夫·克拉默在里约尔托廊桥下再耽搁了一会儿,才回到他的贡朵拉船上。他又一次驶回圣安娜运河,仰望着巴巴利诺别墅的黑色墙面。边上的一个房间里还亮着昏黄的灯光。大管家已经上了床,他提前回来了,看来是他去看的那场电影不合他的口味。
克拉默舒展双臂,大幅度划着桨,穿过维诺河,驶回了格兰德运河。在灯光明亮的皮亚采塔广场旁,他系住贡朵拉,一纵身跳上了岸。他步行回到饭店,从侧门走了进去。
欢快的舞曲声朝他扑面而来。人们正在棕榈大厅里翩翩起舞,男士身穿白色燕尾服,女士们的晚礼服闪闪发光,裙裾飘拂,项链、首饰灼灼耀目。
哎呀!伊尔莎·瓦格娜不知怎么样了,克拉默猛然想起。天哪,这段时间她一直一个人待着!倘若这又是一个过错的话……
他迈开大步,避开目瞪口呆的侍童和端酒的服务员,奔上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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