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莎·瓦格娜由克拉默陪同去了火车站,从存物柜里取回了文件袋,回到旅馆就交给了巴内塞先生,看着他立即将文件锁进了保险箱。
“这里别人都进不来的,小姐。”巴内塞像是在做保证,“里面曾经放过价值几百万的首饰……”
巴内塞告诉鲁道夫,警方又来找过他。由于伊罗娜·斯佐克一案尚未了结,而近日又旧事重提,警方想再次讯问克拉默先生。警方的快艇还在河边等着。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晚上见!”
克拉默上了警艇,挥着手对伊尔莎喊,在隆隆作响的发动机声中,警艇如离弦之箭般飞驰在格兰德运河中。
伊尔莎·瓦格娜一直看着警艇拐进了一条运河支流,但她的思想并不在克拉默身上,也并不为期待晚上与他再见面而感到喜悦,她一直在想克拉维利的住所巴巴利诺别墅。克拉默说,他去找过她,而且是到圣安娜运河去找的。他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而偏偏去那里找她呢?他怎么会猜想到我去了那里呢?莫非贝瓦尔德博士确实与克拉维利有关系,而且克拉默也知道,却又不告诉她?再有,他为什么要收买威尼斯的乞丐,监视克拉维利的行动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他说他今天晚上都可以做出回答。他回答的究竟会是真话还是谎言呢?不是说他的名字都是假的吗?
伊尔莎凝视着运河中缓缓流动的河水。阴森森的巴巴利诺别墅虽然使她感到害怕,但她查找事实真相的欲望却更为强烈。她两手一推铁栏杆,转身离开了河岸矮墙,朝贡朵拉码头走去。一名专为船工接客的代理商迎上前来,向她游说乘坐贡朵拉的种种优点。她上了第一条船,坐了下来。长凳软软的,她心里却对此行害怕起来。她把手伸进了凉凉的河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船工把贡朵拉撑离了河岸。
“去哪儿呀,小姐?”
“圣安娜运河,巴巴利诺别墅。”
“好嘞!”贡朵拉滑行开了。
格兰德运河上还有太阳,阳光给河水染上了金色。远处,圣玛利亚康佑教堂的橘黄色圆顶闪闪发光。小船渐渐驶出了金色的阳光,划进了圣安娜运河,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黑黝黝的,像已进入了夜晚似的。在宽大的大理石台阶边,站着一些衣衫破旧的乐手,正在弹奏琉特琴、曼陀铃和拉小提琴,还有几面小小的手鼓在伴奏,十分和谐地奏出了一支支古老的威尼斯歌曲。其中甚至还有一位歌手,他的男高音响亮而又清澈,带着一种深沉的痛苦思念。正是这种独特的美声唱法,使得意大利的歌剧永世流传不衰而且无法模仿。
伊尔莎·瓦格娜挥了挥手。贡朵拉放慢速度滑行在圣安娜运河中。她仰头看着房墙,发现阳台上有个人坐着。这人影正仰靠在一张藤躺椅上。阳台的栏杆问,还不时飘起一阵阵淡淡的青烟。这正是塞尔乔·克拉维利,他正仰靠在躺椅里享受着音乐,他已经和乞丐们和解了。这并不是说他已经接受了他们,更不是已经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围在他家的四周。他懂得,问这些是没有意义的。他喜欢的只是,来了一群乐手取代了乞丐。像每个意大利人一样,克拉维利也喜爱音乐。在他的生活中,有三种东西是极为神圣的:一是金钱,二是权力,第三就是音乐。这三件事凑在一起虽说十分奇特,在他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只要有机会听音乐,他从来不肯放过,特别是古老的威尼斯歌曲,那是最让他动心的。这样的歌曲会使他想起母亲来。她有副好嗓子,在擦桌抹凳、拣菜洗衣时,总是爱唱这些老歌。克拉维利还记得,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听惯了周围的歌声。
伊尔莎·瓦格娜又挥了一次手。贡朵拉在圣安娜运河的中间停了下来。现在,阳台上的人影看得更清楚了。他长着鹰钩鼻,下巴向前突出,伸着两只瘦骨嶙峋的长手,正在藤椅扶手上打着拍子。
“是他吗?”伊尔莎·瓦格娜出声自问。船工惊讶地看着她。
“这是克拉维利先生。”
她心里不自觉地升起了一种不愉快的感觉。她试图对她所看到的一些特征加以补充和综合,以想像出克拉维利整个人的形象,结果却使她再次感到可怕。她又一次把双手浸入凉凉的河水,使自己渐渐地冷静下来。
“请把船靠到台阶那边……”她对船工说,“等我回来,无论多久都请您等着。”
“是,小姐。”
于是,她又来到了包着铁皮的高大的门前,叩击衔在狮子嘴里的黄铜门环。叩击声沉闷地在房子里头回响,仿佛门里面有个巨大的山洞。门外的乞丐们依旧在唱歌。其中有个人在一个记事本上写了些什么,写完后,他撕下这张纸,交给了一个小提琴手。
小提琴手接过纸,把手中的乐器往台阶的石级上一放,跳进一条没有刷油漆的旧船,很快地划走了。
门里有人在拉开沉重的门栓,像生了锈似的发出了尖厉的吱呀声。厚实的大门轧轧轧地响着,终于开启了。一名仆人站在门口,询问地望着伊尔莎·瓦格娜。
“小姐?”他开口道,“您不是已经来过一次了吗?”
“是的。刚才克拉维利先生不在家……他现在……我看见他在阳台上……”
仆人侧身让开路。
“请进吧,小姐。”
伊尔莎·瓦格娜跨进了巴巴利诺别墅的大门。她的步子是那么坚定自信,使她自己都感到惊奇。
进入大厅,她望了望四周。仆人让她在这里等着,他径自穿过一道门消失了。大厅里悬挂着一盏硕大的水晶灯,照耀得挂在墙上的古老武器和盔甲闪闪发光。一个巨大的大理石壁炉的两侧墙上,挂满了中世纪的骑士用具,具有异国情调的长矛、盾牌和织花壁毯。
这短暂的等候使人感到压抑。她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好像被卡紧了,心里怕得发冷,本来就有限的勇气这时已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几乎被击溃,真想转身就走,跑到门外,跳进贡朵拉赶紧离开。
但她已来不及了。塞尔乔·克拉维利先生已从宽阔的楼梯上走了下来。他友好地微笑着,尽管他对有人打断他欣赏童年时代的歌曲感到恼怒。他迈着大步,跨下一级级楼梯,头微微地向前倾着。
他像一头鹰,伊尔莎·瓦格娜暗忖,真像一头嗅到了猎物的饿鹰。
“我乐意为您效劳,小姐……”克拉维利开了口,同时心里在想,这是谁呀?刚才给她开门的仆人浮士托告诉我说,她是德国人。
“我……我想向您问个讯……”伊尔莎结结巴巴地说,“有人向我推荐了您……”
克拉维利高兴地点点头。啊哈,是来买地产的。他的脑子里迅速转动着念头,猜想来客想买什么。是小庄园呢,还是山坡的葡萄园?或者是海滨的饭店?
“可以请您到我的图书室里小坐片刻吗,小姐?要不要喝点什么?来点清凉饮料?咖啡?冰淇淋?……”
克拉维利走在前头,推开了图书室的门,让进伊尔莎,回身拉上门。随即他赶紧按了几个开关,驱散了图书室里半暗不明的气氛。几盏隐蔽的氖光灯亮了起来,间接的柔和光线替代了原先开着的几盏旧灯。
“别墅里的光线有点暗。”克拉维利边说边请伊尔莎在一张沙发椅上坐下,“我很想保持这幢别墅的这种光线昏暗的特点,造成一种幽静的气氛。如果采用新式的照明,光线就太刺眼了,一切都暴露无遗,就失去了韵味。您是德国入,准喜欢这种浪漫情调……”
他对她微笑着,但他的鹰眼却游移不定地在窥探、审视着她的表情。他自己在稍稍偏离灯光的较暗处坐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在暮色中更显得捉摸不定了。
“您这里挺美的……”伊尔莎轻声说,只是为了不冷待主人,又想用自己的声音给自己壮壮胆。
“可以问问您来找我是为什么事情吗?是谁向您推荐我的?想买什么呀?”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伊尔莎勉强笑了笑。她对现在所要扮演的角色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只是想问件事情。”
“我洗耳恭听,小姐。”
“您认识贝瓦尔德博士吗?”
这问题来得是那么突然,像是猛然一击,令克拉维利心中悚然一惊。他庆幸自己幸好坐在暗处,脸上震惊的神色不会被人看见。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恭谦地前俯身子,重新露出了笑容。
“贝瓦尔德博士?”他拉长了声音问。
“对。我找他。”
“您也找他?”
克拉维利拿不准主意了。有两种情况可以假设:报纸上刊登的文章激起了这位姑娘探险的兴趣,想赢得那10万里拉的赏金,并在报纸上出出风头;要不然她就是一位女侦探,巧妙地伪装着,以天真无邪的表情出现在我面前,想在元懈可击的克拉维利身上找出破绽!
“您也看过报纸了?”克拉维利几近嘲讽地问。
“是的。”
“那么请问,您要我做些什么呢?眼下,住在圣安娜运河里头,已经够难受了……”
“我想,您或许可以帮助我,克拉维利先生。”
“您为什么这样想呢?”
“因为我在贝瓦尔德博士的废纸篓里发现了您的地址。”
这又是一击,而且来得比上一次更突然。克拉维利不可能再躲避到暗处去了。他瞪大眼睛,感觉到自己已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他根本没想到过自己还有个信封在贝瓦尔德博士那里。在搜查贝瓦尔德所住的饭店房间时,也没发现过。这姑娘莫不是在虚张声势吓唬人吧?但她说这句话时那种肯定的口气,又显然排除了这种可能。那么问题就大了:她是谁?怎么会发现这个信封的?是什么人派她来的?
克拉维利心里发慌了。他意识到,此时坐在面前的,是他最危险的一个对手,是惟一一个手里掌握着对他不利的证据的人。他明白,这位姑娘要是离开了巴巴利诺别墅,就会有一场灾难降临到他的头上。
他猛然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张望。台阶前停着一艘贡朵拉。船工正在和几个乞丐聊天。
“这是您坐的船吗,小姐?”
“是的。”
克拉维利又思索开了。今天要除掉这个对手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船工在外面等着,而且,如果这位小姐已经吩咐过无论如何都要等她回去的话,我出去叫他走恐怕也没有用……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稳住她,赢得她的信任,巧妙地赢得时间,给她一些许诺,让她感到自信,而自信则会使她盲目……
“您从容地说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小姐。”克拉维利说着,从窗口转回身子,“贝瓦尔德博士我当然认识。我们相互通信,并有业务上的联系。就连他住在爱克赛尔饭店时,我还发过一封亲笔信去……如果您所说的就是指这件事的话……我不明白我干吗要否认……”
提到饭店的名字时,克拉维利突然感到浑身一阵燥热。内心的强烈冲击使他的背靠到了墙上,想在背后抓住一件东西稳住自己,免得向来客发疯似的猛扑过去。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惊慌得几乎连气都喘不匀了。
“您是谁呀,小姐……”他竭力稳定自己的情绪,让问话的语调显得自然而平静,心里却感到无比的紧张。
“伊尔莎·瓦格娜。”
克拉维利闭上了眼睛。哦,他想,哦,我的心脏要炸开了,这样快的心跳我受不了,我的血管在这胜利的一瞬间要爆裂了……
“您是贝瓦尔德博士的秘书?!”克拉维利重新睁开眼睛,声音嘶哑地问。
“对,从柏林来……”
“从柏林来!”他的声音像是在叫喊。这喊声里,包含了他所有的喜悦、所有的希望、所有的胜利的欢欣。
“您终于来了!终于来了!”克拉维利沉浸在极大的欢乐之中,“我的天哪……我们已找了您好几天了!我们就像寻找一颗失落的钻石那样,到处在找您!那天,贝瓦尔德博士有急事去了佛罗伦萨,忘了要去火车站接您。第二天他回来后,后悔得几乎把头发都揪了下来。我们去了一家又一家饭店查问,到一家家旅馆去找您。最后,他完全失望了,要我竭尽全力找到您!可我又有什么法子呢?您在威尼斯失去了踪影!贝瓦尔德博士今天却又去了佛罗伦萨。”克拉维利两手一拍,“而您却来到了这里!通过一只旧信封找到了地址!我不得不说,小姐……您联想的天才真是空前绝后!贝瓦尔德博士从佛罗伦萨回来后,该会多么高兴呀……”
伊尔莎·瓦格娜用手按住了心口。线索对了,克拉维利曾经同贝瓦尔德见过面。那么,克拉默是不是也知道这一情况,并因此叫乞丐们监视克拉维利呢?贝瓦尔德是不是真的去了佛罗伦萨?最重要的是,克拉默为什么始终没对她说过克拉维利同贝瓦尔德相互认识?鲁道夫·克拉默究竟在扮演什么角色?
“那就是说,贝瓦尔德博士还活着?”她问道。
克拉维利像演戏似的睁大了眼睛。
“他干吗不该活着呀?哦,您是说报纸上的那篇文章吧?那全是胡言乱语……现在的报纸上经常没有激动人心的新闻,读者们没有了兴趣,于是就有人想制造一些耸人听闻的事件来活跃活跃气氛——就是这么回事!贝瓦尔德博士活得好好的,就像我们两人一样健康!只是他的出行突然了一些,那是因为另有政治上的背景。这一情况,我们当然不能公之于众。这是关系到数百万元收益的大事!您当然是知道的,他做出了重大的发明!这将给人类的医学带来翻天覆地的革命!这一发明的价值,根本无法用数字来反映!而我呢——”克拉维利踮起脚跟挺直身子,显出一副欣喜而又自豪的样子,“我能感到欣慰的是,为他做了些牵线搭桥的事,使他的伟大发明有了用武之地,给他带来了无穷的喜悦……”
伊尔莎·瓦格娜终于松了口气。百思不解的一个谜,答案原来竟如此简单,而自己却为之焦虑万分,现在看来完全是一场虚惊。她由衷地笑了。克拉维利也跟着笑了,但他那嘶哑的干笑声中,仍透露出他内心的紧张。
“可我这几天真是害怕极了。”她说。
“怕什么呀?噢,还是因为那篇文章!我看过那天的报纸后,随即就寄往了佛罗伦萨,第二天,贝瓦尔德博士就出来辟了谣,并同公众见了面。如果情况允许,他明天或后天就能回来……我今天是否可请您赏光,共进晚餐?”克拉维利见局面已经被他稳住,迅速转换了话题,“您让船工先走吧……过后我用我的快艇送您回饭店……”
伊尔莎·瓦格娜迟疑着。她想到了已与克拉默约定,今晚还要一起乘坐贡朵拉,听他解释许多她不明自的事情。
“我已经有约在先了……”她支吾着说。克拉维利瞪大了眼睛,像老鹰觅食般探出了头。
“是吗?那您看怎么办呢?要是我放您走的话,贝瓦尔德知道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我。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您!大家的所有担心都终于有了个尽头!您是我的客人,怎么能走呢?请您回掉原来的约会吧……”
“我无法回绝别人呀。”
“可以由我来说嘛。”克拉维利满脸笑容地说,“这些天来,您肯定没有心思观赏威尼斯的风光吧……威尼斯的景色真是美极了。无论是谁看了之后,都会不由自主地赞叹不已。说实话,真正要欣赏威尼斯,还只有两个人结伴才好。那样,观赏者才能体会到这座爱情之城的真谛,感到一座座桥梁像是在无声地赞叹,河水在月光下银光闪闪。”克拉维利停顿一下,遗憾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但是对我们来说,小姐,却只能放弃今晚的机会了,至少是今晚吧……观赏美景的机会今后还有的是。威尼斯的独特之处就在于,这里的每—叫、时的时光,都不会无可挽回地白自流逝,而每时每刻,都会有新的幸福与欢乐不断地诞生……”
“您说得真有诗意,克拉维利先生……”
“我是‘大海女王’的儿子,说起威尼斯,就赞叹不已。威尼斯只能用诗一般的语言来描述,用日常的语句就太乏味了……”克拉维利朝伊尔莎·瓦格娜俯下身子,没等她来得及抗拒,就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印上了一个吻。
“您必须留下,小姐,与我共进晚餐!只需半小时……这一点点时间您应该能抽得出来吧?请您赏光,给老人一次机会,让他重享青春的欢乐吧……”
伊尔莎·瓦格娜迅速地在考虑。她看看手表,计算了一下时间。半个小时还可以,再长就不行了。她点了点头,但克拉维利却没看见,因为他已走出了图书室,进大厅去叫大管家浮士托。
伊尔莎心头的重负已经卸去。贝瓦尔德博士活着,现在去了佛罗伦萨,明天就会回来。而克拉维利这个人,真正同他接触后倒也不像一个生活在阴暗的臭水沟里的人,相反,他说得越多,就越能赢得同情,尤其是当他像一个年轻人一样热情洋溢地说起他的城市时。
“浮士托!”大厅里传来了克拉维利的喊叫声,“拿酒来,还要饭菜和水果……快些!”他走回图书室,抱歉地抬了抬双手。
“这里还像在中世纪一样,找个人还得大声叫唤。请您原谅了,小姐。过一会儿,就用葡萄来做补偿吧。我请您尝尝,那可是真正的马尔萨拉葡萄酒,它香得像玫瑰花油,甜得像蜜……”
他显得十分恭谦地请伊尔莎·瓦格娜入座,待她在一张高背雕花椅上坐下后,自己也入座,拿起一只亮闪闪的磨花水晶大酒瓶,朝两只高脚杯中斟酒。
这酒颜色深红,带点棕色,斟酒时,即有一股像杏仁和发酵的葡萄干般的香味弥散开来。伊尔莎·瓦格娜诧异地望着杯中近乎棕色的葡萄酒。
“这是什么呀?”她问。克拉维利正闭着双眼,把鼻子凑近他的酒杯嗅着酒香,脸上显现出深深陶醉的神色。
“这就是我称之为‘骄阳之血’的葡萄酒!酿酒的葡萄生长在维苏威火山南坡的火山灰地上。那里只有这一小片葡萄园,每年收获的葡萄只够酿制200瓶酒……但这是连神仙都会为之争斗的美酒!”他说着,朝伊尔莎举起了杯,“这种葡萄酒是属于我的。要说什么时刻是我最喜悦的时刻,那就是我喝这种酒的时候了。”
说毕,克拉维利满脸欣喜地喝下了半杯酒。伊尔莎·瓦格娜只是举杯抿了一小口。这酒又甜又醇,但味道挺怪,给她的感受并不舒服。她摇摇头,放下了杯子。
“这是一种奇特的葡萄酒,克拉维利先生。”
“骄阳之血,小姐。是从维苏威火山灼热的岩浆里提炼出来的。它是天堂里的甘露,让我们的舌头充分享受……”
“您又作诗了……”伊尔莎笑了。
“欢宴时就该这样嘛。”克拉维利笑容满面地回答,他听见门口的声响,抬起了头。是大管家浮士托领着另外两名仆人送饭菜来了。他们端来两只大银盘,手上戴着白手套,像机器人似的从盘中端出食物,一一放上桌子,既不说话,又目不旁视,对伊尔莎·瓦格娜这位女客,也都没看一眼,然后就悄然无声地走出了图书室。只有浮士托在伺候主人与客人时,朝伊尔莎看了看。
浮土托往伊尔莎的盘子里放了一块鸡胸脯。克拉维利自己取了些生菜。吃菜时,他悄悄地在观察他的客人,心里一直在想:她有文件夹,但是没带在身边。该怎样把话题转到药剂的分子式上去,怎样问她才显得自然、不生硬、不引起怀疑呢?
克拉维利略略欠身。
“小姐能与我共进晚餐,令我感到无比荣幸,”他彬彬有礼地说,“您不知道,一个老人对温暖的春风怀着何等的感激之情呢……”
此时,贝瓦尔德博士正在顶楼的病房里,坐在露齐亚·塔托奈莉和埃米莉亚·弗特拉诺的病床边。他在看她们带来的照片。照片上有她们的孩子和丈夫。两个男人笑呵呵的,都是体格强壮、生活乐观的渔夫。看得出来,对这两名妇女而言,这一群孩子已成为她们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就像渔船和渔网不可分离一般。
刚才,埃米莉亚述说周身疼痛,贝瓦尔德给她服用了少量的吗啡。现在她安静了,瘦骨嶙峋的身体仰靠在枕垫上,有气无力地在说她的7个孩子的故事,双眼炯炯有神。
贝瓦尔德使劲咽下唾沫才没叫出声来。他心中暗忖:她们会死的,她俩都难免痛苦地死去!这倒并非因为克拉维利希望如此,而是我无法为她们治疗。
当然,机会本来是有的,我可以用我的药来试一试……然而,她俩的生命一旦得救,就意味着千百万人将会死于非命!
他轻轻拍了拍埃米莉亚的手,又朝眼泪汪汪地在看自己孩子们照片的露齐亚点点头,然后就走出病房,用内线电话找到了克拉维利。电话线那头的铃声响了许久,才听见了克拉维利的声音。
“喂?”克拉维利接话了,“什么事?我有客人呢。”
“我只想告诉你一点情况!”贝瓦尔德喘着气,激动地说,“这两名妇女都快死了……”
“这,这……这您可不能袖手旁观哪,您要想办法……”
“分子式我是不会拿出来的!永远不会!现在也不会!但在这楼上,吗啡倒有不少。这是你轻率地准备的。它完全够两名妇女和我用了……”
“您别干蠢事呀!”克拉维利的语气显得十分温和、亲切,但声音很小,似乎不想让他的客人听见他在说什么,“我可能不用再麻烦您了,不再需要您的秘密了!明天就会有人给我送货上门……”
“你别耍花招了,克拉维利……”
“信不信就只能由您啦,宝贝。我现在正在接待一位客人。我们友好地共进晚餐,一起吃了鸡、喝了酒。这位女客名叫伊尔莎·瓦格娜……您认识她不?”
电话听筒里喀哒一声。克拉维利挂机了。听筒缓缓地从贝瓦尔德手中滑了下来。
“伊尔莎·瓦格娜……”贝瓦尔德无声地叨念着她的名字,“她也被他逮到了!噢,天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他发疯似的奔出房间,跑过走廊,用双手双脚猛擂狠踢楼梯口的那扇厚实的大门。他听见他的擂击声在楼房里震响,但不知道楼下是不是也能昕到。
“伊尔莎——!”他拉长了声音高声呼唤,一边不停地用手拍打着厚门,“伊尔莎!伊尔莎!”
他的手掌已拍得皮绽血流了,但他依然不停地擂击着,像发了疯一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嘶哑着嗓子高声呼唤。
此时,他已不再想躺在病床上的两名妇女。她们听到了他的狂叫猛击声,惊讶得面面相觑。
敲门声不断地持续着,渐渐变得有了节奏。贝瓦尔德从绝望中突发奇想,指望有人能听到它,能听懂这节奏中的含义。
三声短……三声长……三声短。
SOS,SOS,SOS……
救救我!救救人类免遭毁灭!
快来人哪!
“这简单的晚餐能合您的胃口,真令人高兴,小姐。”克拉维利接完电话,回到桌边,对伊尔沙说,“请您原谅这电话的打扰。是个老朋友打来的,想鼓动我买下一幢摇摇欲坠的旧房子……”说着,他重新坐了下来,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对贝瓦尔德博士,我将只字不提我今天与您见面的事。这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他明天从佛罗伦萨回来,我们就给他一个惊喜。我将说,好吧,咱俩就口授一份合同草案吧,我把女秘书叫来……然后,您就出其不意地走进房间来!这该会多有趣呀!”克拉维利开怀地笑了,邀伊尔沙·瓦格娜碰了一次杯,显得情绪欢快。
醇酒开始对不善饮酒的伊尔莎起作用了,酒精在她的血液里像铅一样沉淀下来。她自己也感到了这一点,因为她觉得手里轻飘飘的,身体却沉甸甸地像铁砣一样陷在椅子的软垫里动弹不得。她看了看表,费劲地站了起来。
“谢谢您了,克拉维利先生,”她努力稳住自己说话的声音,“但现在我该走了……半小时已经超过了。”克拉维利闻言脸色大变,似乎对此深感遗憾。
“您真是难以挽留,小姐。我猜想,今晚约您的人。一定比我更年轻、更有魅力吧。”他像演戏一样挥动着双手绘声绘色地说,“唉,老人的命运就是如此……”他也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近伊尔莎·瓦格娜。
那些分子式!他想,我怎样才能获得那些分子式!看来,除了放她走之外,已没有其他办法了。
“您在哪里下榻?”
“在爱克赛尔大饭店。”
“您直接从柏林过来?”
“是的。”
“那您该感到多么孤独啊……到了威尼斯,却没有一个人来接您。”
“当时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是贝瓦尔德博士不可原谅的过错!我会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他怎么可以把您给忘记了呢?!但是,搞科研的人往往都是这样的,常常远离现实生活……”
“开始时,我也觉得这一切都无法解释。要不是有位先生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克拉维利宽容地笑了。当然啰,他想,这在威尼斯是常见的事嘛。例如在火车站或者马尔库斯广场,就有那么一些男人,整天整夜地站在那里,伺机同年轻的女子搭讪,乐于为她们充当导游。不过,这一情景对伊尔莎·瓦格娜并不适合,克拉维利又想,她不是那种来意大利寻欢作乐的游客,会像小鸽子一样轻率地飞到此类花花公子的手心里去。当时,她也许真的十分失望,无奈中就听信了某位小伙子的话。
“您现在就要去同这位乐于助人的先生会面了,对吗?”他问道,“我这样问,您可别生气噢。”
“对。我同他约好了。”
“这样我们就可以再聊几分钟了……他肯定会等您的。”
“但我不想让他等,更不想让他知道我在您这里……”这句话说了一半她就顿住了,因为她发觉自己差点儿犯下一个大错误。但克拉维利已经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的脸上蒙上了阴云。
“怎么啦?”他问,“我不明白,您到我这儿来又怎么会……”
“今天,人们到处在说贝瓦尔德博士失踪的事,报纸上还刊登了文章。”伊尔莎·瓦格娜试图摆脱困境,“我也受到了警方的讯问,还在笔录上签了字,有位名叫克拉默的先生一直跟着我……”
“我不知道此事与我有何相干,小姐。”克拉维利生硬地说。
“毫不相干。不过,要是有人得知我来找过您的话,您也就被卷进去了。现在,别人都还不知道您认识贝瓦尔德博士,并且还同他有业务上的联系……但要是有人听说我来找过您,这一情况就会泄露出去。我想,这并不是您所希望的……”
克拉维利吃惊地看着伊尔莎·瓦格娜说完这些话。
“您是个绝对聪明的姑娘!”
“您自己说过,贝瓦尔德博士十分重视保守机密嘛。”
“那当然。”克拉维利又颇有风度微笑了,“有您这样一位出色的女秘书,我真该向博士祝贺。您身边带着文件吧?”他突然发问,提出了他早已想问的问题。
“什么文件?”
“我们的谈判中途停了下来,因为贝瓦尔德博士有些重要资料没带来。他说要让您送来。我猜想,这准是些分子式之类的东西。贝瓦尔德博士要用它来说明他的发明……”
伊尔莎·瓦格娜点点头。她心中刚才升起的疑问,此时又消失了。克拉维利提到了文件与分子式,说明他确实与贝瓦尔德博士有着密切的业务关系,否则,贝瓦尔德博士绝对不会向他提起分子式,更不会说要让她伊尔莎·瓦格娜把这机密文件送到威尼斯来的。这些情况,只有确实了解内情的人才会知道。
“是的,”她说,“您与贝瓦尔德博士很熟悉,所以……”
克拉维利闻言心花怒放。
“咱俩是好朋友嘛,小姐!”克拉维利兴高采烈地说,“只是因为他喜欢不受拘束——这我们是知道的,他才没接受我的建议在我这里住下,而住进了爱克赛尔大饭店。不料却忘了带上分子式!我们的合作伙伴来自美国与加拿大——那是一家大型的医药集团公司!他们虽然相信贝瓦尔德博士的伟大发明,但终究还缺少科学的基础,缺少计算的依据,也就是分子式!所以他们还心存疑虑。距离我们的目的,就差一步之遥了……”
伊尔莎·瓦格娜又点了点头。
“我把资料带来了……”
别发抖,克拉维利暗自对自己说道,别高兴得叫出声来,别激动得忘乎所以!要保持镇静,不动声色,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他转过身子走了几步,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她把资料带来了,他不停地在想。
“那么,过几天就可以进行最终的会谈了。”他又回到伊尔莎·瓦格娜面前说,声音有些嘶哑,“要是贝瓦尔德博士明天或者后天回来——具体时间目前尚未确定,我们就可以把完整的合同交给他了。您可以帮我一起来拟订合同文本。我相信,基于我们的深厚友谊,贝瓦尔德博士一定不会反对您把那些分子式和文件交给我,让我们同其他几位合伙人一起,再验证一遍贝瓦尔德的天才发明……”
克拉维利屏住了呼吸。这场戏我演成功了,他暗忖,演得既自然而不做作,又干净利落,没有强迫,没有施加压力,更没有犯法……
“可我不知道该……”伊尔莎·瓦格娜的回答把他从充满希望的胜利喜悦中唤醒过来,“我得到过明确指示,不能给外人……”
“小姐……难道我还是外人不成?”克拉维利笑容可掬地说,像一位慈祥的大叔,只是眼睛里露出了冷酷无情的凶光。
“我不知道……”
“您不已经看见了吗,我什么情况都知道!难道还是一个外人?当然,我也知道博士会小心谨慎地采取防范措施。他的身后有密探跟着……您或许难以相信,在我们这一行当中,竟也会有密探来无情地刺探机密!要知道,如果用金钱来计算的话,每一种新药就意味着数以百万计的利润!哪家工厂早日生产出同一种药物,哪家工厂就是胜利者!”克拉维利把双手插进了外衣的口袋,因为这双手按捺不住激动,正在颤抖,“但在我们之间,情况就有所不同了。博士和我们是合作伙伴,是朋友!我们将要携手合作,大规模地利用好他的伟大发明。”
“但他禁止我……”伊尔莎依旧不肯松口。一种出于本能的对克拉维利的反感阻止着她赞同对方的逻辑。克拉维利依然保持着微笑,但这笑容已僵化成一张面具。
“您对职务的忠诚真是令人钦佩之至,小姐。但有时,过分的忠诚会带来巨大的损失呢。您可知道,对贝瓦尔德博士而言,至少整整2500万美元的收入就取决于我们的计划是否成功了。一旦失去这个机会,您能负责吗?”
“2500万美元……”伊尔莎·瓦格娜喃喃自语道,这一巨大的数字吓得她的腿几乎都软了。
“2500万……”她断断续续地又重复了一遍。克拉维利耸了耸肩膀。
“另外还有25%的纯收入,终生可按照合同提成。这样一笔巨大的财富就躺在您的文件夹里,您却带着文件在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小姐!您的老板是祸是福,全在于您了!同行的竞争天生是十分激烈的,但只要我们能抢先一步,我们的胜利就有了把握!”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克拉维利。他始终站在光线昏暗处,那张鹰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虽然像是在笑,那模样却令人厌恶。她的心底里,下意识地产生了一种反感。突然,连克拉维利搁在大地球仪上的双手都使她觉得可怕起来,仿佛感到它们随时都有可能猛扑过来、扼住她的脖子……
“文件夹我放在饭店里了……”她小声说,“明天早晨我给您送来吧。”
克拉维利的脑子飞快地在思考。
明天早晨?!这倒是个好时间。在此之前,警方肯定还发现不了任何线索。他们已经搜查过圣安娜运河深处所有的棚屋了,却一无所获。至于报纸上的文章嘛,它很快就会被人遗忘的,因为里边只写了一些模棱两可的猜测,却提不出任何证据。要是鲁道夫·克拉默真的能够成功,能于近日之内提出证据,证明贝瓦尔德博士与我克拉维利有过接触的话,那么他也已经晚了一步。那时,他的分子式已经到了我的手里,我这幢别墅已经人去楼空了。噢,不,楼里还会有人,但只是楼顶上的两名奄奄一息的女人,还有她们隔壁房间里的一名注射了过量吗啡而自尽的医生……
克拉维利彬彬有礼地朝伊尔莎·瓦格娜欠了欠身。
“明天早晨……那太好了。我今天夜里就立即与其他合伙人取得联系。这样,明天晚上就可以把合同草案定下来。当然,您必须在场……然后,您就可以把机密文件重新收回去。这样行吗?”
“行呀。”
伊尔莎·瓦格娜转身向门外走去。克拉维利站着没移步,却不停地在搓着双手。他突然感到心惊肉跳,内心无比担忧起来:要是她一去不返了呢?我这即将到手的成功岂不成了泡影?
这一瞬间,他的脑子里浮起了一个念头:干脆也像对待贝瓦尔德博士一样,把她关到地窖里去,然后把那些文件从饭店里强行取出!念头一起,他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十指,想朝伊尔莎·瓦格娜白皙的脖子伸去,使劲箍住,再用力一扼……就像那次他扼住伊罗娜·斯佐克的粉颈一样……但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又使他惊醒过来。他垂下双手,跟在伊尔莎·瓦格娜后面进了大厅。
“今晚真是令我深感幸运……”他说,嗓子里感到一阵干涩。
他陪着她走到大门口,亲自为她开门。就在此时,伊尔莎·瓦格娜听到了一阵轻微的敲击声。她惊讶地抬起头。她无法确定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也许是从地下室,也许是从大墙后面、楼梯底下,也许是从楼顶上……但这敲击声显得很有节奏,在整幢楼房里回荡,从楼底直到楼顶。
克拉维利的脸色倏然发白,原本显得十分热情友好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他用眼角观察着伊尔莎·瓦格娜的神色,只要她提出任何疑问,就准备猛地关上大门,朝她扑将过去……
又是一阵敲击声……虽然很轻,却像一阵震动,在整幢房子里回响。是楼顶上的响声,伊尔莎想,在我们的头顶上。
“楼上的大宴会厅里正在钉地板。”克拉维利装得漫不经心地说,“这种老房子真是烦人,时不时地要进行翻修,没完没了的。小姐,您请……”他先走一步,跨上了门外通向运河的台阶。
他话刚说完,楼里又传来了一阵敲击声。这声音里有一种节奏,不像在往木板里钉钉子,而几乎像一种旋律:三声短,间隔;三声长,间隔;又是三声短……
伊尔莎·瓦格娜跟在克拉维利后面,走到了在此等候的贡朵拉船跟前。克拉维利扔了一张大票子给船工,船工灵巧地接住票子,鞠了一躬。
“多谢了,先生!”
“去爱克赛尔。”
围在他们旁边的乞丐们都没做声。克拉维利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似乎他们是被冲到岸边的几只死耗子。船离了岸,他还不停地在挥手,一直看着它拐过转角、驶进格兰德大运河河口,才转回身去,急步奔上台阶。
那遥远的敲击声依旧在宁静的楼房里震响着。
“这白痴!”克拉维利咒骂一声,跳上了几级台阶,“在这最后的时刻……”
贡朵拉缓缓地滑行在圣安娜运河黑沉沉的河水中。伊尔莎·瓦格娜挥了挥手后就坐了下来,重新抬头观看了一下巴巴利诺别墅高高的外墙,然后又回头看看一直在挥手送行的塞尔乔·克拉维利。
这敲击声好奇怪呀,她想,像一种熟悉的节奏,而不是钉地板的声音。这是一种有规则的敲击,一种信号,一种……
她猛地用双手捂住了嘴才没惊叫出声来。她回忆起了时隔已久的一件事情。那是在战争结束之前,她被纳粹党的德国女青年会送进了一个培训班。
培训班里开设了电码课,她学过几天摩尔斯电码……随后,培训班在俄军炮兵的炮火中中断了。但此刻,一些摩尔斯电码突然又回到了她的记忆中,尤其是其中最重要、最常用的几个。
三声短,三声长,三声短……
SOS!
这是求救信号!这是呼唤救援!这是人们身处困境时发出的呼唤!救人哪!快来救人!
SOS!
在巴巴利诺别墅的围墙里头,在众多房间与地窖构成的迷宫的某个角落,在神秘莫测的墙壁后面,有人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这个人看来是被软禁了。
SOS!是贝瓦尔德博士!
想到这些,伊尔莎·瓦格娜一刹那间就明白了整个可怕的事实。她不由自主地重新回头看了看即将离开她视野的巴巴利诺别墅,想到自己无意中已答应明天早晨把记有分子式的文件夹送来,她感到毛骨悚然,浑身颤栗。文件夹!一切都因它而起!
克拉维利仍站在台阶上挥手。
“快——”伊尔莎轻声吐出一个德语词。但她忽然想到船工可能听不懂,就接连说了几个这两天她常听见意大利人讲的、可能是“请”字的单诃。她知道学得可能不对,但船工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加快了划桨的节奏。
“去爱克赛尔大饭店,请快些,再快些。”
贡朵拉划破河面散发出腐臭味的黑沉沉的河水,迅速驶向市区。
现在,她乘坐的贡朵拉已汇入了格兰德大运河的灯海之中。但伊尔莎却看不见这里的情景了——她双手掩面,为终于摆脱了惊惧而轻声哭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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