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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憧憬的庆应男孩

        大学联考失败后,我念的是在大阪程度很高、首屈一指的升学补习班。这个补习班隶属某个团体旗下,这个团体和在美国后来被禁止发售的村民乐团 Village People 唱的歌名一样,相当有名。那首歌后来填上日文歌词,由西城秀树唱得红遍一时,我想很多人都知道吧。

        不过坦白说,我实在不想上升学补习班。因为我对这种补习班的印象是,那里聚集了一群考试失败的人,彼此散发出阴郁的气息。要我置身在这种环境里,光是想像就起鸡皮疙瘩。可是想到自己的个性,我不认为我可以自学,更重要的是父母不答应。

        因此我去了补习班,但气氛却比我想像中更灰暗。但毕竟是重考生,没有那种少根筋喧闹不休的家伙,虽然苦着一张脸的人也不少,但大部分学生看起来像是:

        “哎,事到如今也没办法。”

        带着这种心情专心上课。而我慢慢也能这么想了,输家就和输家在一起,彼此鼓励度过这一年也不错。

        但这个想法,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那就是,虽然统称输家,但有在锦标赛时才输的输家,也有第四战预赛就输的输家。

        慢慢地和周遭的人熟起来之后,和他们聊毕业的高中和考大学时,程度不同的输家逐渐显现出来。

        譬如坐在我斜前方的男生,他是拉沙尔高中毕业,想考东大医学部,今年抱着非东大不读的决心报考失败,重考一年。另外也有人来自大阪教育大学附属高中天王寺校区,出身这种声名远播、高材生聚集的明星高中,这个人的目标是当时竞争率超过五十倍的东京医科齿科大学,为了进入那里,居然放弃了应届就考上的庆应大学经济部。这家伙是傻瓜吗?当然不是傻瓜,他聪明得很。

        “你是哪所高中毕业的?”

        当然他们也会这样问我。这时我就先丢出一句“你绝对没听过这所学校”,然后声音小到像蚊子般说出自己毕业的高中。他们的反应大多是“嗯”了一声,然后露出暧昧的微笑,立刻转换话题。

        关于想报考的大学,我和他们的落差太大。让我强烈体认到这一点,正是考试指导员进行考试对策说明的时候。

        升学补习班有一种考试指导员,用投影机和影印资料,向我们说明主要的国公立大学的考试对策。我们班是理工科的,因此以医学部和工学部为主。首先从医学部开始,依照东大、京大、阪大……神户大、大阪市大的顺序说明。这和想考工学部的我无关,因此听得有点无聊。看了一下四周,发现平常和我一样说傻话的人,都在使用投影机的昏暗室内一脸认真地写笔记。

        医学部结束了,终于轮到工学部。我也探出身子,认真了起来。

        工学部也是从东大开始。坦白说,这和我无关。接着是京大、然后阪大。这依然是遥不可及的大学。我只是不停按着自动原子笔,一会儿按出笔芯,一会儿按回去。

        我想报考的大学,和应届时考的一样,都是大阪F大工学部,我并不奢望更好的学校。如果可以,排行下降一点也无所谓,但国公立大学找不到比这个更低的学校,所以也没办法。

        考试指导员陆续念出大学的名称,说明各校的试题倾向与对策。快要轮到F大出场时,我准备开始写笔记。

        这时室内的灯突然亮了,紧接着投影机的灯暗了。考试指导员以干燥沙哑的声音这么说:

        “好了,以上介绍的学校,大概已经涵盖大家想报考的大学。关于私立大学,以及今天没提到的大学,我再私下进行个别指导。”

        然后整理资料就匆忙走出教室了。我只能茫然看着空白的笔记纸。

        光是报考的大学等级就如此不同,关于学力方面,我和周遭的人也有很大的差异。这种差异如实呈现在补习班举行的模拟考。例如第一次模拟考,我的英语考二十分。补习班整体的平均分数约六十分,所以我竟然差了四十分之多。这时也公布了每班的平均分数,我们班比别班低了约 0.5 分,倒数第一。一个班的人数大约八十人,刚好是我一个人拉低全班平均分数。不知情的朋友聊这件事时,偏着头说:

        “嗯,果然理工科的班级,语文能力比较弱啊。”

        我只能悄悄离开现场。

        国中和高中,我念的都是程度比较低的学校,因此也没有成绩跟不上的问题。进了这所升学补习班以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学力在金字塔底部。唉,真是的,世上怎么这么多优秀的人。

        但我又不想考东大或京大,所以就告诉自己不用悲观。反正我想念的是连指导员都不肯介绍的F大。这样看开了以后,重考的补习班生活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心情平静后看了看四周,和我一样,被这个高水准考试对策屏除在外的人还满多的。不过也有不少冒失鬼,完全搞不懂自己现在的立场,看到漂亮点的女生,就去拜托人家跟他交往。尤其坐在我旁边的女生真的长得很正,常常有人来找她,希望和她交往。我也不是没这个意思,但好几次听到她对前来搭讪的蠢男生,口气冷冷地、且严词以对地放枪:

        “我要报考国立大学的医学部,没空陪你玩!”

        听了这句话,我完全不敢付诸行动。

        这时有个和我很熟的男生h谷,他也是毕业于没没无闻的高中。高中时期,他拚命打手球,虽然也不尽然是这个缘故,但书念得不太好。刚才我提过一个班级大约八十人,本班的正确数字是八十二人,我和h谷的成绩是在比赛谁是第八十名。理所当然地,他的第一志愿也是大阪F大。

        我们常常跷课,溜去电玩中心,或是去打麻将机。虽然是补习班,但对出缺勤很严格,无故旷课一定会被叫去指导室,或是向家长报告,但不知为何,我们再怎么跷课都没碰到这种事。大概补习班早就对我们死心了吧。

        “真是羡慕你们两个,感觉像在讴歌重考生活。”

        想考东京医科齿科大学的男生曾如此羡慕地说。我们才不是在讴歌,只是补习班的课太难了跟不上,只好出去打发时间。但我却装酷地说:

        “还好啦,我只是坚持走自己的路。”

        可是做这种事,并不会得到比认真的重考生更好的结果,后来大家都慢慢远离我和h谷。因为我们两个在各自班上的排名,都是低到不能再低的位置。

        刚开始当重考生时,觉得一年实在太漫长,但转眼间也过了三分之二。一回神已是秋末。到了这个阶段,我和h谷忽然紧张得大吼大叫,急得快哭出来,开始拚命用功。不意外,这和应届考的时候一样。

        到了此时,各自想报考的学校也开始明确了。模拟考时要先提出想报考的学校,考试成绩出来以后,会用电脑诊断录取机率。诊断结果分为五个等级。

        OK   ……确定录取。继续保持。

        OK?  ……录取的可能性很高,但不能大意。

        OK?? ……录取的可能性一半。想考的话要更努力。

        ?    ……录取的可能性很低,死心比较好。

        X    ……不值一提。

        到了年底,我的大阪F大的录取机率是“?”。也就是情况相当严峻。我把这件事跟h谷说,他嘟起嘴巴:

        “‘?’还好吧,我可是‘X’喔!”

        “哦,是吗?这满严重的。”

        嘴巴上这么说,但我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在笑。

        “这样我都不敢去参加会谈了。”

        “会谈啊,嗯……”

        我沉吟了起来。

        接近考期时,补习班会开始举办家长、学生和补习班的三方会谈,商讨该生报考的大学。在这个会谈上,补习班会做出判断,报考的大学是维持现状好,或是变更比较好。若成绩是“?”和“X”,补习班会建议报考的学校往下调。因为站在补习班的立场,基于业务上的考量,尽可能不想让全体学生的录取率降低。

        但我们的情况,在当地已经找不到比大阪F大更低的国公立大学,叫我们把志愿往下调也很为难。指导员大概也很伤脑筋吧。想了又想,我和h谷都不去参加会谈。

        新年过后,向报考大学提申请书的时期到了。这时朋友们向我提出一个邀约。

        那就是,要不要组团一起去考早稻田和庆应。

        早稻田和庆应的考试日期很近,两者都报考,而且挑战多个学部,这样考生最久可以在东京待上一星期。所以他们才想组团去东京。

        “你是傻了吗?就算我报考早稻田和庆应,也不可能考得上吧。”

        我这么说,但拉沙尔高中毕业的男生说:

        “这种事很难说,不考考看怎么知道。你就挑战看看吧。而且大家一起去逛逛东京也很好玩啊。”

        竟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不过好玩倒是事实。于是我回家跟父母谈。没想到两个人都很赞成,而且理由是:“早稻田和庆应的话,光是考过,听起来就很拉风。”这对父母也太随便了。

        因此我决定参加组团,毕竟是“天下的早庆”。为了掌握敌人的强度,参加补习班最后的模拟考时,我在报考大学栏写上庆应大学工学部。光是这样写就觉得自己很威,名门大学的迷思真可怕。

        几天后,模拟考的成绩出来了。我看了报考大学率取可能性那一栏。上面写着:

        “庆应 ……X”

        旁边空白处,还用原子笔补上一句:“请尽速来指导室”。我当然没去。

        接着就进入考期了。我首先尝试的是位于西宫、以美式足球闻名的K学院大学。

        其实我大姊也考过这所大学。她以前笃定不念大学,所以一直打工到高三的寒假,但想到将来的事,加上父母一个劲地逼她念大学,她居然狂妄地说:

        “好吧,如果是K学院大学,我去念念也没关系。”

        因此就去报考了。但是,当然落榜了。理所当然。要是那样都考得上,世上的考生都会哭。

        我去K学院大学的早上,母亲说:

        “加油喔!要是姊弟都落榜就太难看了。这是雪耻战啊!”

        我回了一句:“别拿我跟她比。”

        但两星期后寄来我家的是,看起来不像装了录取证书的又厚又大信封袋,而是将一张纸对折糊起来的简单通知书。母亲打开前就先走到垃圾桶边,打开后立刻撕掉扔进去,然后只说了一句话:

        “落榜了。”

        看着母亲一连串动作的我,只应了一句:“嗯。”

        后来知道这个结果的大姊说:

        “都重考一年了,结果还不是跟我一样。”

        我心想欠揍啊你?

        就这样参加了几场考试,但我迟迟无法收到录取通知。然后终于到了参加“早庆考试团”的时候。我和朋友们搭新干线前往东京。我之前已经向庆应的工学部提出申请书。

        “进入庆应的话,真是帅呆了。”

        和我一样在大家的怂恿下参加这个团的h谷在新干线里说。

        “这是当然的罗,天下的庆应男孩。”

        “到时候会搬来东京住吧。真是期待啊。大阪腔也得改掉才行。”

        “对啊,用大阪腔追不到女生。”

        “也是啦,毕竟是东京嘛。”

        “当然罗,不然来东京干甚么。”

        补习班都已经保证我考不上了,但光是参加考试就让人情绪异常高涨。

        等着上考场的期间,我住在姊夫的横滨老家。我在那里受到盛大的款待。伯母做了丰盛的料理请我吃,伯父一直夸赞我:“了不起,真的很了不起。”他可能好意地认为,既然特地从大阪前来考试,想必有录取的实力吧。我实在不敢说,我是来考好玩的。

        考试当天,伯母为我做了超级豪华便当。她将便当交给我的时候说:

        “不要紧张哦。拿出你平常的实力,一定没问题。”

        拿出我平常的实力一定会完蛋,所以今天一定要借用神明的力量才行。我心里这么想着,暧昧地笑着收下便当。

        考场在庆应的日吉校区。我到的时候,校区内已经充满了考生。那种热气与紧绷感,和我过去考的大学截然不同。

        考试科目有三科,理科、数学和英语。理科当然是物理和化学。

        首先考理科,接着数学也考完了。我在这个时间点,我觉得大概没望了。这不是因为我理科和数学答得不好,反倒相反,我有自信我几乎答得很完美。可是其他考生想必也都一样吧。换句话说,考题太简单了。

        万一录取的话,可能的剧本只有一种:那就是数学和理科特别难,大家都不会解,可不知为何,我竟然奇迹似地解开了。虽然英文确实会把我和大家的分数拉开,但我靠数学和理科先把分数存起来了。大概就像北欧混合式滑雪的荻原健司选手一样。偏偏理科和数学太简单,这个期待完全报销了。我带着失望的心情,吃着姊夫的母亲为我做的便当。

        到英语考试开始前,我和h谷他们在校内闲逛时,忽然有人从后面叫住我们。回头一看,是个身材瘦弱的年轻男子。他问我们要不要申请“录取电话通知”。他可能听到我们的谈话,知道我们是从关西来的。一问之下,他竟然也是大阪出身,我们全都吓到了。因为他讲话丝毫没有残留大阪腔。我们很惊讶地这么一说,他显得有点开心:

        “哦?是吗?”

        接着又用装模作样的口气说:

        “因为我在这里住很久了。”

        我和h谷看着彼此。要是h谷有一天也这样说东京腔,我光是想像就觉得很恶。h谷大概也想着同样的事吧。

        “那么,要不要录取电话通知?”前大阪人的庆应男孩问。

        “不需要甚么电报啦,反正会落榜。”我说。

        “现在还不知道吧,还有英语没考。”

        “我就是对英语没自信所以才死心的。”

        “现在死心还在太早。庆应的英语,没有那么难喔。”

        “真的假的?”

        “真的啦。所以还是考虑一下,万一考上的情况吧。”

        “嗯……”

        虽然也觉得被他的舌粲莲花哄骗了,但我还是申请了以电话通知是否录取。五百圆。

        和这名男子道别后,我稍微想了想,他说得或许没错,我不该这么早就放弃,说不定英语的问题也可以三两下就解决。

        好,拚吧!我给自己打气。

        英语考试开始了。发考卷的是位颇为性感的女性。穿着紧身窄裙,圆圆的屁股超性感。明明在考试中,我却在脑海里描绘色情想像。当我到考卷时——

        整个人瞬间呆住了。

        连题目本身都是用英文写的。

        这下完蛋了,这不是我该来考的大学,彻底死心了。

        考英语的时候,我闲得发慌。迫于无奈,只好看那个小姐的屁股打发时间。她走路时,屁股有弹性地扭来扭去,真是迷死人了。更蠢的是,我竟然看到勃起。

        回到大阪两个星期后,电话打来了。我早就忘记这天是甚么日子。打电话来的是我不认识的男人。这个男人确认了我的名字后,只说了一句:

        “樱花飘落了。”

        然后嘿嘿嘿笑了几声就挂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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