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的六岁生日,一大早醒来我就十分开心。八月一号是我出生的日子,但是罗莎妈妈让我庆祝两次生日——我出生的那天,和爸爸给我取名的那天,为的是把圣人们搞混。
离上学还有一个多月,我们有大把时间做事情。用我父亲的话说是有大把时间闯祸。大多时候,他这话是对的。我和托尼、弗兰基是这片街区的头头,至少们是这么认为。我们现在六岁,像八岁的小孩那样行事,心里希望自己是十岁。
吸烟现在对我们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成了我们习以为常的一件事。只要我们离开家或是躲到邻居看不着的地方,我们嘴巴左边就叼着烟。而且必须是左边。我不知道这个做法的来历,但肯定是因为我们敬仰的一个人是这样吸烟的。
前门打开的时候,我依然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我听到一阵冲上楼的脚步声。
“快点爬起来,尼克。”托尼进来了,后面跟着弗兰基。
弗兰基真正的名字是马里奥,取自他外公的名字,但是他不喜欢马里奥和他的姓多诺万连在一起的发音,所以他用自己的中名。如果我们想把他惹怒,我们就叫他弗朗西斯,屡试不爽。
“拜托,都过了大半天了,”托尼说道,“我们走吧。”
我从床上跳下来,开始穿衣服。
“干嘛这么着急?”
“你们俩要帮着打扫卫生。”
“你个混蛋。”弗兰基说道,把托尼摔倒了床上。
我们都哈哈大笑,一路爬上山朝托尼家奔去。我们住的那座山很陡,不是旧金山的那种陡,它的陡在于夏天大雨过后我们可以在水沟里来一场精彩的木船比赛,或是可以在冬天大雪过后抓着汽车的保险杠来一场精彩的滑雪比赛。不管是哪种,我们都很开心,我们还是孩子,往山上跑非常有趣。
“打扫卫生的时间最好不要太长。”弗兰基说道。
“我们马上就能做完。”托尼打开前门的时候,大蒜的香味扑鼻而来。防风门还没关上,我就感觉到自己饿了。
“早上好,罗莎妈妈。”
“你们俩来干什么?”她关掉了竖立的吸尘器,从她身上那件老旧的格子裙口袋里掏出一块抹布擦拭着最外面的桌子。
“我们来帮托尼打扫卫生,”我说道。没几步我们就穿过客厅来到了饭厅。
“咖啡在壶里,尼克。过来尝尝我的酱,看看味道怎么样。”
罗莎妈妈像美国人一样把调味汁叫做“酱”。许多移民都叫“肉汁”或“肉酱”,如果你说“酱”的话,他们就感觉被侮辱了。这是罗莎妈妈早先沿袭的几个美国传统之一,而且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她的酱更重要的了。
“我马上就尝,妈妈。”在罗莎妈妈家,咖啡总是煮在壶里,厨房里总是煮着东西。我一直以为所有人家闻起来都是这个味道——咖啡、大蒜和酱料混合起来的美妙芳香。我给自己倒了半杯咖啡,然后用手指蘸了点儿酱尝了尝。
“味道非常好,妈妈。”
罗莎妈妈听到我的话,放下了手里打扫的活,过来看她的意大利面酱。她时不时地走过来尝尝,眉头皱一下,然后加一点大蒜或是芝士进去。不管菜谱修改了多少次,似乎总是差那么一点东西才能让酱美味至极。
“尼克,再来尝尝。”
罗莎妈妈煮饭的时候会哼着她最爱的意大利老歌。我从来都不知道那些歌曲的名字,我甚至怀疑罗莎妈妈也不知道,但是都很好听。我把手指伸进去尝了尝。
“味道好极了。”我说道,并给了罗莎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
罗莎妈妈把我当她的亲儿子看待。我记得她说抚养我和托尼长大是一种福气。对她来说,每一件事或是幸事或是祸患,而罗莎妈妈坦然从容地面对一切。
“这是为你生日准备的。不是今天的生日,是另一个。”她斜靠在炉子上笑着说道。罗莎妈妈大笑时肚子会微微颤抖,我总是微笑地看着。
“你有两个生日,高兴吧?”
“当然了,罗莎妈妈。多一个生日我就能多吃一次你做的肉丸。”
托尼一路从楼上跑进厨房。
“妈妈,再见,我们打扫完了。”
“你们几个要去哪儿呢?”
“去找点活做。可能去杂货店搬杂货箱。”托尼扭头说道。
“别把你们挣的钱全花光了。”
“不会的。”托尼说道。
我们朝前门走去,走下那三阶破旧不堪的水泥台阶,穿过院子的时候,新修整的青草的味道让我鼻子直发痒。再走六个台阶我们就来到了人行道上。
我们还没走到下一条街,弗兰基就开始焦躁了,“我马上就没烟抽了。”
“得想办法弄点钱。”托尼说道。
我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我还有两块。”
“我有一块。”弗兰基说道。
我狠狠地盯着他们俩,“我不会再偷了。”
“我们去强尼那儿搬杂货袋吧。”托尼说道。
弗兰基使劲吸了最后一颗烟的最后一口,“没人会雇我们搬袋子的。”
“在那些山上会有人的。找几个善良的老妇人,然后‘嘭’——我们就有钱了。”
我们走过十个街区到了强尼的肉类市场,这个市场在一座陡山的半山腰和另一座山的山底,非常不方便,这样几乎每个人都得搬着自己的东西翻过一座山。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们都在问别人,能不能帮他们搬杂货袋,来挣点小费。上午过去了一半,我们挣够了一包香烟的钱,但是只够一包。
“去他妈的,”弗兰基说道,“我们去偷点吧,尼克。”
香烟在结账台上面的货架上,太高了我们谁都够不着。
“我不去。”
“我去,”弗兰基说道,“拿下这块儿,好好捞点。”
弗兰基假装在看漫画书,托尼和我走了进去,挪到了右边。托尼撞到了豆类罐头的货架。收银员过来收拾的时候,弗兰基跳上柜台,迅速抓起香烟。
突然间一名顾客大喊道,“嘿,小鬼,快下来。”
弗兰基从柜台上跳下来,避开了那一堆杂志,却正好撞进了肉店老板强尼的怀里。弗兰基挣扎着想要挣脱,但强尼的手可是被我们称作“屠夫之手”,强壮有力,弗兰基绝没有挣脱强尼魔掌的可能。
如果弗兰基被抓了,他父亲会杀了他的。因此,我没有跑开,反而是撞到强尼那儿,弗兰基趁机挣脱了。我们朝门跑去,但是强尼却抓住了我,像钳子一样紧紧抓住了我。
我坐在警察局的椅子上,非常害怕。那两个警察已经盘问了我一个小时。那天的天气又闷又热,他们还把窗户关了,可能是故意的。
那个高个警察,莫伊尼汉,递给我一瓶可乐,“想起你的名字来了吗?小鬼。”
“我要尿尿。”
“你告诉我们你的名字,你才能尿尿。”
“还有你的同伙。”另一个警察说道。
“已经告诉你了,没有同伙。”
第二位警官是一位年轻的黑人警官,他弯下腰来看着我的眼睛。
“强尼说了还有两个小鬼跟你一起,其中一个还偷了香烟。还有一位顾客也证实了这一点。”他笑了笑然后说道:“如果你跟我们说实话,谁都不会有麻烦的。”
“另外两个意大利佬。”莫伊尼汉说道。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的脸和鼻子,显然是喝多了威士忌的爱尔兰人,“我知道你说的那两个小孩。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我觉得他们是肮脏的爱尔兰佬。”
莫伊尼汉走到后面想要打我但是他的同伴摇了摇头。他走过来小声说道,“强尼说他们是黑头发,看起来像意大利人。偷烟的那个人脖子上有块胎记。”
我盯着那个黑人警察。
“没有冒犯的意思,警官,但是他们一定是爱尔兰黑人。”我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过头对莫伊尼汉说:“我真的要尿尿,很急。”
莫伊尼汉朝我冷笑,“等你告诉我们你的同伙是谁,你再尿尿。”他大笑着离开了房间。
我等了又等,他们还没进来。我想要尿尿了,憋得有点疼了。我把手伸进裤子里,压着那里以免尿出来。这一招一开始管用,但是很快更糟糕了。我想过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但是我知道这会伤害罗莎。而且,我不能让托尼和弗兰基惹上麻烦。
二十分钟后他们回来了。莫伊尼汉一脸“小子你要招了”的坏笑。我也冲他笑了笑,笑里带着“去你妈”的意思,“给我带可乐了吗?”
莫伊尼汉环视了屋子四周,看了看桌子下面,然后看到了我刚刚尿尿的垃圾桶。
“你个小兔崽子。”他从桌子那边探过身来,扇了我一巴掌,把我从椅子上打翻了。
他的同伴抓住了他,但是被他甩开了,“汤米,你别管。”
莫伊尼汉用一只手把我拽过来,又开始扇我,“小畜生。”他把我推回椅子上,又把椅子推向桌子,挤压我的内脏,“你离开这之前必须告诉我们你的同伙是谁,否则我发誓——”
那时候我开始大哭,鼻子也出血了。
“够了,就这样吧。”他的同伴说道。
审讯室的门开了。
“老爸。”我把椅子推开跑过去,一下跳进了爸爸的怀里。
我爸爸不够高大但是肌肉发达有力,长了一个鹰钩鼻,皮肤黝黑。他生气的时候,眼神非常可怕。爸爸抱了抱我,然后把我放到椅子上。他帮我擦干净了我嘴角流下的血迹,从衣服的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我擦了擦鼻子,然后把手帕折起来又放回去。爸爸怒视着莫伊尼汉,他转过头来看爸爸。就是那天我知道了爸爸的眼神到底有多可怕。
“你是谁?”莫伊尼汉的同伴问爸爸。
爸爸把我抱起来然后朝门口走去。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听到莫伊尼汉小声说,“你知道那是谁吗?”
“不知道。”
“但丁·富斯科”
“哦,糟了。”
“是啊。”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害怕,我也没兴趣知道。我只是高兴我终于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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