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有一次我们在公园里骑车下山,骑车的是你还是我有时候我会记不清,你还记得吗?a·爸爸在那儿。b·我叫他爸爸。c·爸爸告诉我们要放松,把脚放在踏板上,然后顺着山势骑。但他说话总是东拉西扯、颠三倒四的,我们根本听不懂。小女孩的脑子根本没法理解。因为你没听懂我没有听懂d,所以只好你来骑我来骑,总之是我们中的某一个骑的车(因为有一个人在旁边看,所以肯定不是我们俩一块儿骑的,我还记得一个人在前面看的画面)小腿越蹬越快,一圈又一圈草坪啊空气啊迎着太阳光山势越来越陡啊然后突然……飞到空中……就像一只风筝……接着是树……最后你跌倒在地。另一个跑了过来——虽然已经记不清是谁了,但这里我记得最清楚——赶在爸爸之前到的。小小的胳膊抱住了那个颤抖着抽泣的人儿。没事了。没事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爱。这才是重点。爱。我该为此写一首诗,我真希望能文思如泉涌,好为此写一首诗。但我能做的只是扶着车把手,任由它带我去其他地方。虽然很累,但这是一趟奇妙之旅,就像在星星间骑行,就像在月亮上旋转。你也这么觉得,对吗?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a——我没有糊涂。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我是谁。只是有时候,回头看,记忆会失真。尤其是在我们非常小的时候。尤其是在那些事发生之前。
b——妈妈经常叫他父亲,但我们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他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c——我曾经告诉你,贺瑞斯是我们的父亲,其实是骗你的(我记得这件事,记得很清楚)。我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但我选择自欺欺人。我不希望事情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你从来都不自欺。一点也不。你总是这样。
d——这里又有些古怪。我是从我的视角看的,也是从你的视角看的。但没法同时从两个人的视角,可我的大脑却能同时控制两个人的脑袋,好像它们都是我的一部分,好像我能同时拥有两个视角。有时我会被吓到。我会因此伤怀。有时我也会觉得荣幸。
(x)我在他脚边坐下。他的鞋磨破了。一根鞋带已经断了,他用一根绳子代替,那根绳子也快断了。我就在那儿坐了几个小时。
(1)你好。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上报纸了——就是我们不时用来找电视节目素材的本地报纸。人们总是对模拟极端濒死经验的故事感兴趣。就是这类事。有一张社区公园的照片,逃跑的人在反抗,就是你,虽然底下写的是别的名字,但我知道就是你。你头发下的怪物文身太扎眼了。这还算幸运的(这个词有些不恰当),实际上我想和你说的是……好吧,你知道的(好吧,其实你不知道)。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自从……好吧,你知道的(你应该知道的,就是那件事)。在那之后,在照片里见到你,似乎更容易了。我认识了一个参与这个项目的研究员。孩子们从大学毕业后——只要我们付钱,总会替我们做点事。我不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可能是脸书或者其他的项目,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参与其中。她觉得我疯了,需要社区救助,不过失败了。哈哈。说真的。做得好——电话号码、地址,还有工作经历。没有人能藏得住,再也没法藏起来了。想知道我最近怎么样吗?我打算瞒天过海。是的。他们小瞧我了。所有人都这样。他们怎么这么蠢,真让我又爱又恨。有时我害怕,如果让他们知道我头脑里的小宇宙正在酝酿怎样的风暴,他们就会想要克制它、毁掉它,就像试着操控我一样操控我的头脑。可你无所畏惧,因为你,就是你总是一往无前,自寻死路(没有任何双关的意思——)你一向更有勇气,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你,庆幸你不在这里。我也同样想念着小宝贝艾米丽。没有她的陪伴,我希望她永远不要来这里,她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形成完整的人格。她,就像是他们卸掉了我的一只胳膊或腿。你,就像故事里失去的另一半的颜色和情节。我保证没有人能够回应我、反驳我的观点,这个想法太普通了,我希望能有些变化、有些惊喜。有时我又害怕自己说错话,将这个世界里的秘密泄露出去。失去她,使我的故事更加完整,也让我有了难言之隐。我就像活在八点档肥皂剧里,充当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我想象,如果你在这儿,从你的角度,以你的眼光,打量周遭,又会怎样。我对你是不是显得太傲慢了?有时我觉得自己简直是这个星球上最傲慢的垃圾,但有时我又觉得这个世界的确渺小又无聊。其他人的确没有什么内涵。尼克太肤浅了,我讨厌肤浅。他们知足常乐,除了你,而且只有你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或者说至少你能理解我的想法。把你的想法写在空白的地方吧。给我回信。你会这么做的。期待你的回信。
(4)还记得去普索公园吧。贺瑞斯带我们俩去看大象,你突然发怒了。我认为这事儿最重要。但贺瑞斯也在,就没办法了。但我还是把你看得比我重要,因为你是由我和你一起构成的。我俩有一个生病了。你还记得吗?记得是谁吗?
其实,到了明天,我就会怀疑这一切不是真的了。
(5)我们收拾好轿车。母亲难得地笑了。她旋转着,印着一朵朵白花的裙子飘动起来。转了好多圈。她再也没有穿过那条裙子。再也没有——你记得吗?a兜风,说话,放声大笑。在贝西姑妈家喝茶。在商店里买了短袖衫一类的蠢东西。都不是我喜欢的颜色。我还记得,你和我,还有爸爸一起在大街上散步。笑啊笑啊,越走越快。真的太快了,我们笑个不停,接着突然又跳上了旋转木马,旋转啊旋转,直到头昏眼花,而爸爸只是在一旁笑个不停。我们看着彼此,你和我,直到他发出猫似的刺耳叫喊,我们才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你开始哭了。没错,这次肯定是你。我记得,因为我在旋转木马上伸出一只手去安慰你。我记得你手臂冰凉,爸爸的笑声像风一样在我们耳边欢唱,他拽着我们,接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简直太好玩了,我尖叫起来,实在好玩得有些过分了!但他没想停下来,我们只能抓住彼此和金属栅栏,看着旋转木马中心静止的轴,而其他的一切都在飞转着。不停地转。不停。不停!没事的。我小声说。没事的。我知道这样的乐趣我们吃得消。我不确定你听到我的话了,因为你的头摇得厉害。但有一件很古怪的事,我记得我的头脑一度回到了我登上旋转木马之前的身体,曾经有那么一瞬间,街道空无一人,我们的笑声疯狂、自由,但眼前的一切如常。我们仨跳啊跳,天空就在我们头顶。我想应该有鸟儿飞过,我感觉到了宇宙。我在梦里时常有这样的感觉。尤其风穿过七叶树,公园上空升起一只气球时,我被打动了,感觉像在天际翱翔,窗外有红色的丝带飘过,我觉得只要我动作快,就能打开窗,抓住它。但我现在知道这不是我的幻想,是真的。我们没有撒谎。有时候我想,如果我能够将生命冻结,选择永远活在某个时段,永远定居在那儿,那我一定会选择这个瞬间。
a——我在主街的二手慈善商店里看到一条裙子,我差点买了。但我想了想,我拿它做什么呢?穿上她,变成妈妈吗?真够疯狂的。
(3)如果这些事实上并没有发生,会怎么样?你问过你自己吗?你有没有坐下来好好打量过自己?或者我们根本没有交换过身份,这一切不过是我头脑里的想象。每当他们在演员休息室里对我发牢骚,粉刷在我的脸上来来回回,叽叽喳喳地唠叨着——“你去哪里度假?你周末去哪儿玩?”a——见鬼。有时候会想搞点破坏,用唇膏在镜子上乱涂乱画,或者把粉盒砸到墙上。我想看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但是他们不允许白天的电视节目里出现摇滚明星,于是我只能坐着,微笑着,端起一杯茶。有时候,我觉得所有人都在梦游,只是在梦游。我真想起身尖叫。但这么做有意义吗?
a——如果一个人被困在充斥着各种有意味的暗示的世界里,你只能这么办。一切不可貌相。我并不是说这是傲慢的表现,或者说这样做很难。b——我只是陈述事实。
b——如果你向别人问我的情况,他们会告诉你,我是与他们合作的最可爱的主持人之一。我已经搞定这种生活了。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了解人们所思所想,竭尽所能地适应。这是我天分当中的一部分。再说一次,我并不是自大,也不觉得麻烦。我只是需要去理解你所面对的现实世界——一个人对所有事情都心知肚明。
(6)一个木偶剧场。他买了下来,放在花园里。这样戏剧就会一场接着一场上演。整个夏天都在这儿,在妈妈嫌弃的表情下逐渐腐烂。最后,帷幕上长出了绿色的东西,墙上布满黑斑。最后收废品的男人出现,咔嗒一声,它被扔进了卡车里面。
(xx)我无法描述她的手。这双手精致,柔软,你剪指甲的时候生怕会伤到小小的手指。她的嘴巴也是这样——总是嘟起来。她的左脚上有一个胎记。他们想要去掉它,但我不想这样。我想要她保持本来的样子。我只有这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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