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上午的十一点半,紫牛弥漫着的全是一股生啤酒和廉价雪茄的味道。吧台上的人都弓着背,死命地盯住他们眼前的酒,等待着世界末日。我发现马丁果然在左边最后一间小隔间。他面对着门坐,交叉的手指护着一壶啤酒。在昏朦的灯光下,他似乎四十五岁左右,很瘦,麻子面皮,留一道淡淡的小胡子。
他毫无兴趣的瞧着我走近。我在隔间旁驻足。
“马丁?”我说。
“嗯?”
“我是泰尔乐柏先生派来的。”
他露出一嘴牙。“你是个什么,工友?”
我一脚滑进隔间,在他对面坐下。
“我是泰尔先生的执行助理,他的代表人。”
“那敢情好,”他说。
“您可否吿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我问道。“您表示了——”
“来一杯?”他打个岔。
“不,”我说。“谢谢。”
“谢什么?”他说。“我又没打算请你。”
“您表示了,您有足以影响到戚索门遗产的情报。对吗?”
“我用不着什么表示。玩意就到手了。”
“可否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情报?”
“笑话?那正是我要卖的。”
我叹气,靠坐回去。
“那恐怕就没戏唱了,”我说。“你当然不会以为我们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开价钱吧。”
他横过桌子凑向我。他的鼻息带着很厉害的馊味。他的眼睛几乎无色,我注意到他缺了左耳垂。戴一顶苏格兰呢帽,一件绿色带帽子的大外套,栗子色的衬衫,配条粉红花领带。外套很脏,有短短一层白毛,他的指甲缝镶满黑垢。声音比起电话里更为黏糊。
“听着,小子,”他说。“我没叫你开价;是我来告诉你我要开多少价。第二,我不会告诉你我到手的是什么,因为一说就没得好卖了。开窍了吧,嗯?我只能点到为止:我到手的货准能破坏原来的计划。有了这个货,老戚那份遗嘱根本是个屁。”
“你要价多少?”
“五万,”他马上答。“给不给你看着办。”
我大概把受到的惊吓掩饰得很成功。
“很大一笔数目,”我慢呑吞的说。
“不会,”他说,“小意思。那笔遗产是多少——四百万?五百万?花五万块弄清楚遗产别给错了人,这应该很值得吧?”
“这个……”我说,“我一回公司,自当将这点转告泰尔先生知照。”
“别耍我哦,小子,”他说。“我另外还有急着要这个货的买主。今天稍后,我会跟他们碰头。先来。先给。”
“泰尔先生一有决定,我立刻和你连络,”我说。“请把尊姓告诉我行吗?你想我们总不能付这么大笔款子给一位只知道名字叫马丁的人。”
他斜眼皱鼻的想了会。
“说出来也没大要紧,”他说。“姓益。利益的益。益马丁。成语说‘三思而后“益”’——对吧?还是那个电话找我就行。今天下午晚一点我会在那儿。”
我点头,一步跨出隔间。“幸会,益先生。”
“嗯。”他无意与我同行。摆明是防我跟踪,可惜他太低估了本人的职业气派。
到了店外我便折向西,过第九街,很快选定一个门口做为定点。然后手揷衣袋,静心等。不时跺跺脚以免冻成僵块。不时伸出手摀摀耳朵。他终于走出来,站在街沿,拉起外套的拉錬,四处张望着。然后便转身往东向时报广场行去。
他在西四十六街南。我在北,正巧在他后面。人行道上全是人,正赶着进这条街上的一家饭馆里抢座位,因此益马丁走动很慢。纵使有这许多人,那顶呢帽和那身大外套依旧极显眼。不晓得他是否怀疑有人跟踪,至少他毫无迹象表示:从没有回过一次头或是瞥一眼橱窗里的映射。我尾随他过第八街东边几家靠上第四十九街之处,他转进一家放映成人电影戏院隔壁的一幢大楼,戏院正在上演“情宝初开”。他进了门厅,我便快步过街跟进。油滑的大理石壁上有一块标示。
我立即回返公司向泰尔先生报告,但是鲍小姐说他去吃午餐,等他回来她会电话通知我。
我乘着打录与益马丁会面报告的时间,叫来一份奶酪包、一杯牛奶,就地解决。我将报告存入“戚”卷宗后,便拨电话至铁先生的办公室。他从不外出午餐,只在座位上喝杯茶。吃两片全麦饼干。我告诉他我希望与石家的人面谈,若是由他先打电话,约好一个全家人连同仆役都在场的时间,那事倩就更好办。
“好,好,”他不耐烦的应着,“待会儿再打给你。”便猝然挂上电话。
大概是他的全麦饼干全走了气。
我刚放下话筒,鲍小姐就来了电话。我乘电梯上四楼,电梯里还有两位职员,捧着好高一迭法律书籍,高到连他们的眉毛都看不见。
“两天来两次,”鲍茜玛说。“天,这公司少了你该怎么办哦?”
“跟牢我,娃娃,”我说,“你一定会大富大贵。”
我敲一次门,进去。他正在喂鱼,揑着些白色的碎屑投进鱼魟,舌头牙齿还发出一声声的“啧、啧、啧”。
“泰尔先生,”我说。“关于戚先生的遗产问题,我和马丁见了面。”
他继续喂鱼。“坐下说话,”他说。
当我提到五万块钱的时候,泰尔先生的手跳一下,他的一条鱼友马上吃到一顿意外的大餐。我叙述完毕,他回到转椅上,挥着双手。
“我不喜欢,愈来愈不喜欢这件事,”他说。“如果他要五百、一千,或者甚至五千,我料定他充其量是个混的骗徒。可是现在他显然确定这份情报极有价值。他要真是个私家侦探,那么,他很可能确实发掘某些扎手的东西。他对这份情报怎么说的,你再仔细说一遍。”
“他说,我到手的货准能破坏原来的计划。有了这个货,老戚那份遗嘱根本是个屁。”
“他说他还有别的很相当的买主?”
“是的,先生。他说今天稍后便与他们会面。那是他用的字眼:‘他们’。”
我们静坐良久。最后他动一下说:“我不喜欢这事到了极点。身为执法的人,我不可以卷进这种诈欺的勾当里。同时,我对死者和他遗嘱上列明的财产分配都有责任。”
他面无表情的瞭着我。我一时不明所以,继而恍然大悟。
“先生,”我说,“那份遗嘱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不是、不是,”他说。“那是一纸相当简短的文件。不过我一直没有把全部的情形告诉你,高先生。在他自杀当天上午,戚索与我们通电话说,他想立一份新的遗嘱。”
“我明白,”我轻声应着。
“是吗?”他说。“我不明白。现在蹦出这个‘马丁’宣称手上有着促使现行遗嘱失效的情报。”
“是,先生,”我道。“您是要付这笔款吗,泰尔先生?”
“我说过,”他雷鸣,“我不能让自己和进去!”
“当然不和,先生。但是我不是执法人,我能够放手去干这件事。”
这句话正中他下怀。泰尔先生退后,手指纠在他结实的胃上,严肃地端详我。
“你有什么打算,高先生?”
“这笔款子不可以取自本公司。先生。绝不可以有丝毫牵连,在我们账面上什么也没有。这笔钱须得从外面开源。”
他想一会。“可以安排,”他终于说。
“而我必须是唯一出面跟姓益的连络的人。公司绝不可再有别人跟他接头或碰面。”
“我同意。”
“我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打电话给姓益的,告诉他我们同意他的条件。当然是在他和别的买主谈成交易之前。然后我定下交付的日期,时间拖得愈久愈好。再以后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口头上说出来也行。”
“为什么你说时间拖得愈久愈好?”
“好给我时间设法不花钱就把情报弄上手。”
“妙极了,小伙子!”他说。“如果办得到的话。不过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取得这份情报。希望你了解这点。”
“我了解,先生。”
“好,随时保持联系。我需要一、两天的时间筹款。”
“泰尔先生,如果您肯告诉我—·些关于戚先生现行遗嘱上的事,会有所帮助。特别是,受益最多的是谁?万一遗嘱因为某种原因,宣吿无效时,对谁最有利?”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一双大手,这会儿都扣在桌上。
“目前,”他低声说道,“我宁可保密。等到你,呃,稳操胜券的时候,我一定会复印一份给你。”
到了我该走的时候。
“高先生。”
我自门边回身。
“方才那段谈话根本没有发生过,”他的语气严厉。
“哪段谈话,先生?”我问。他几乎笑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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