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福伊尔出现在地区检察官办公室门外,两台闪光灯和洪水一般的问题弄得他晕头转向。
“这位‘推理大人’来这儿干什么?”
“他和乔斯林案件有关系吗?”
福伊尔不知道记者都在说些什么。他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走进了那间私人办公室。
“地检官,对不起,我迟到了……”
他发现索贝尔并非独自一人,于是没有把话说完。另外两位面对他的男人中,一位显然是速记或者秘书,另外一位则是有身份的人物,他阴沉的双眼藏在弯起的眉毛和厚重的眼睑之下,双唇憋出颇带悲剧气质的线条,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握住包金的马六甲白藤手杖,那架势仿佛拿的是双刃长剑或者鞭子。
“丹宁先生,这位是福伊尔探长。”索贝尔介绍道。
“哦……”对方的眉毛稍微抬了抬,遮蔽其中的眼睛瞪住了福伊尔。这是一双淡蓝色的冰冷眼睛,“很高兴你能到场,道伊尔探长——”
“福伊尔。”探长不由自主地纠正他。
“真是抱歉——福伊尔,对不起。”丹宁和蔼可亲地说。他说话中绝无一丝外国口音,除了发“s”的时候带点儿咝音。
“我正在和地区检察官说,乔斯林小姐的过世对我来说是多么震惊的消息。我——我曾经非常喜爱乔斯林小姐,”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众人看得出他聚集了不少力气,“我应该对你们实话实说,探长。我曾经打算娶乔斯林小姐为妻。”
福伊尔嘟囔了两句什么,发音含混,几乎听不清。
“谢谢你,探长。非常感谢你的同情。正如我对索贝尔先生说的,我决定提供一万美元的悬赏,给提供线索让谋杀乔斯林小姐的罪犯落入法网的人。要是还有什么我能效劳的,请尽管联系我。”
“丹宁先生,你真是太慷慨了。”
索贝尔满脸堆笑。福伊尔不动声色地听着两人客气来客气去。这个人开口越多,说话的内容就越少。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多让人隐藏真实想法的字词?
“诸位还有什么问题想向我咨询的吗?”
“没有了,丹宁先生。”索贝尔一副故作殷勤的口气。
“只占用你一分钟,先生,”福伊尔插了进来,“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太好了!是什么问题呢?”
“你真的和乔斯林小姐订婚了吗?”
丹宁险些被他的鲁莽问题激怒,最后只是微微耸肩,放弃了抗争。“不,探长。我还没有和她谈过,可是——”他露出思念的神色,微微一笑,“她肯定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女人总是知道这样的事情——再年轻的女人也知道。”
“很抱歉,我不得不更直接地问你一句,”福伊尔继续追问,“你有任何理由相信,乔斯林小姐对你的——呃——感情有所回应吗?”
“别问了,福伊尔!”索贝尔叫道,“没必要继续问!”
“我没事,索贝尔先生,”丹宁带着几分听天由命的态度说,“我无法对你的问题给以肯定的答案,福伊尔探长,不过我相信,乔斯林小姐对我的感情没有什么两样。当然了,我已经不再年轻,可是——嗯,我奉献给她的是最大的热忱,还有我生活中的重要位置——呃——不知是否可以说,这些与她本人正好相称。这两样东西,很少有年轻人能够提供。年轻就是自私,探长。只有临近中年的男人真正明白爱的意义——那就是纯粹的无私。”他起身的动作异常柔韧,有几分猫的神气。
福伊尔依然不肯放他离去。
“还有一件事情,丹宁先生。你能不能想起来,有什么人觉得凯蒂·乔斯林碍了他的事?”
丹宁摇摇头。“难以想象!一个十八岁的可爱少女——刚踏上人生的门槛!她怎么会有敌人?”他叹了一口气,“如果没别的了,希望诸位能允许我离开。”
“我带你走我的私人出入口,”索贝尔说,“走那边能避开记者。”
“啊,太对了,记者!不过我没打算避开他们。我认为,要是能亲口说出我的悬赏,或许可以推动案件进展。”
索贝尔心生郁闷。他本想在记者采访自己的时候发布丹宁悬赏的消息。他带着几分不情愿的态度,要秘书将记者放进内间。即便尼古拉斯·丹宁嗅到了空气中的紧张味道,他在迎接记者的时候也没有流露半分。
“我看他和地检官一样,都喜欢追着水银灯跑,”福伊尔心想,“这里头总有点儿道理的!”
那位大人物表现出了令人叹服的顺从,允许摄影师将他左拍右拍。
“我曾经非常喜爱乔斯林小姐,”他重复道,“我决定提供一万美元的悬赏,给提供线索让谋杀乔斯林小姐的罪犯落入法网的人。我曾经打算娶乔斯林小姐为妻,因为这个理由,随着她来到这个国家。现在——我真是累得慌了。我经历了巨大的情感冲击。想听的你们都听到了。请放我离开吧……福伊尔探长,如果你们想再次与我会面,可以到华尔道夫……”丹宁排开众人,走向门口。
“杜夫,你琢磨出点儿什么没有?”福伊尔问道,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没等杜夫搭腔,电话铃就响了。他拿起听筒,视线旋即转向福伊尔:“埃德加·乔斯林。专员大人把烫手山芋丢给你了。”
福伊尔接过听筒。
“你是负责乔斯林案件的人?”声调低沉,带着被压抑住的怒火。
“是的,我——”
“很好,我是凯蒂·乔斯林的伯父——埃德加·乔斯林。我和亚契总长周日谈过,他叫我今天早晨给你打电话。探长,你听我说,肯定出了什么差错!周三早上雪地里发现的女孩尸体不可能是我的侄女凯蒂,因为周五晚上听歌剧的时候我还见过她。她的继母现在拒绝见我,亚契总长要我相信一些胡说八道的话,说什么去看歌剧的其实是凯蒂的表妹。我绝对不会允许那些黄色小报将乔斯林家的名誉拿去耍猴给人看!我——”
“乔斯林先生,我能不能和你面谈——”
“没问题,我十五分钟内到你的办公室。”
福伊尔望着案头堆积成山的信件、报告和部门间备忘录,从昨天起他就没时间处理它们:“今天下午我可以去你的办公室,什么时候都行,乔斯林先生,可是上午我没法见你。”
“那就两点半!”
“两点半,我没有问题。”
“哼,我却有问题,不过我非得见你不可。你知道我的地址?电话黄页上,列在工业染整公司名下。”埃德加?乔斯林连再见也不说就挂断了电话。
“今早报纸上的报道还真是有用,”杜夫大着胆子说,“先来了丹宁,现在又是乔斯林。”
“比起想见我的人来说,我对不想见我的人更感兴趣。”
福伊尔不觉得他说得对,“看看你能不能找到一个叫菲利普·李奇的肮脏货。他化名洛威尔·卡波特给几张报纸写稿。闲话八卦之类的。”
探长开始整理桌上的各色文件。头一份就是关于“娇美”瓶子的报告,出自指纹组。
“头儿,找不到那位叫李奇的,”杜夫说,“打电话到他的办公室,他们说他不在,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找不到?”没什么能让探长觉得惊讶,“很好,叫米娜?哈根今天上午找个时间过来。瓶子上有她的指纹。”
“没问题。这儿是丹宁的老底。”
探长接过两页纸,先读的是《名人录》的摘抄:
获得者。法国荣誉军团司令级勋章持有者。证券经纪人。生于一八八四年,在巴黎受教育。曾向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卢浮宫博物馆东方部捐赠多项物品,其中包括西班牙摩尔彩陶、中国元代画卷。地址:艾里斯城堡,佩利,滨海阿尔卑斯省。
第二张纸是苏格兰场发来的电报:
政府收归国有;布拉格的巴尔卡公司,自一九一九年始;不莱梅的科赫雷因凯塞尔军火工厂,自一九三二年始;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军火公司,自一九三六年始;一九二一年,于巴勒莫研讨会作为瓦拉几亚代表团的经济顾问初次公开露面;一九三六年在武器制造案中向皇家调查委员会作证,声明已经退出商业活动,但仍持有上述诸公司的股票。未婚。与多名女士有染,最后一位是巴黎哈利昆剧院的苏琪·康明吉斯,持续至今年秋天。强烈避免公开亮相,从未接受采访。
(签字)苏格兰场总探长林登·瑞柯兹
福伊尔努起嘴唇,吹了个无声的口哨。
拜佐尔心里明白,安·克劳德的精神正常与否已不再是疑问,他在案件中没有了官方背景。
“可是,这又怎能拦住我找兰伯特聊私事呢?”他告诉自己,“要是他凑巧谈起乔斯林案件,我当然不会主动调开话题!”
用完午餐,他在兰伯特的实验室找到对方。福伊尔探长厌倦的目光下,兰伯特正在郑重其事地前后摇晃一个加了塞子的长颈烧瓶。
“他已经这么折腾了半个小时。”福伊尔解释道。
桌上摆着两个水晶玻璃、黑色釉质、带黄色丝绸缨穗的“娇美”瓶子。
“瓶子上找到什么指纹吗?”拜佐尔问。
“几个凯蒂·乔斯林的,几个米娜·哈根的。今天早上我传了哈根来办公室做进一步询问。她哭哭啼啼地说只在打扫浴室小橱时碰过那个瓶子。她不记得何时第一次看见它,也不记得它以半满的形态在那儿放了多久。可能是真的——可能不是。给她一两天,让她想想清楚,然后再叫她来严加盘问。”
“她没有脑子犯这样的谋杀案。”
“的确如此,医生,但她是天生的共犯料子。意志力薄弱得和流水似的——很容易被吓唬住——而且,很笨。”
“乔斯林家的食物和酒水的报告有没有出来?”
“比尔——我的助手——今天早上做了分析,”兰伯特接口道,“里头没有毒药残留。”
他停下了摇晃烧瓶的动作,将它对上冬日微弱的阳光。
液体的上层变成了熟透果实一般的红紫色。
“这就是了。”他放下烧瓶。
“这就是什么了?”福伊尔问道。
“戴连反应的肯定性结果。烧瓶溶了二十粒‘娇美’药片,紫色意味着‘娇美’中含有二硝基酚。”
“尸检结果呢?”拜佐尔问。
兰伯特正在水槽边洗净双手。“今天早上,我拿尸体肾脏样本的蒸馏提取物做了一个试验,”他扭过头说,“我发现了大量的2,4-二硝基酚,或者用更精确的术语说,1-羟基-2,4-二硝基酚。”
“羟基-2-什么?”福伊尔大叫道。
“我们国家的义务教育都怎么搞的!”兰伯特亲切地说,“我还是用这个药的法国名字称呼它吧——热素——即便是您这样的人也该知道它。今天早晨我对肾脏组织做了定量分析,毫无疑问,凯蒂·乔斯林吃了超乎寻常的大剂量药物。很难估计准确的数量,因为部分毒药在死亡之前通过呕吐物和尿液排出了身体。总而言之,我的估计是六克——这是金衡制的九十格令左右,每千克体重超过一千毫克。她的体重是一百零五磅——大约五十二公斤——每公斤体重十毫克就已经是公认的致死量了,而且这种药物的效果很复杂,再小一些的剂量也可能致死。正如一位医生所说:‘所谓的药用剂量和致死剂量有时候是相同的’。”
“但是,广告上说这该死的玩意儿毫无害处!”
兰伯特笑笑:“他们还说这玩意儿来自波斯美容古方哩。”
“难道不是?”
“哈哈,古波斯人能造出苯环的硝基衍生物,我这还是头回听说。”
“如果这东西如你说的那样危险,我觉得人们非要有处方才买得到它。”福伊尔继续追问。
“在纽约城你是买不到的,”兰伯特回答他,“但是,任何一位纽约人都可以在城界之外随意购买——纽约州或是康涅狄格州,除了新泽西、加州和路易斯安那的任何一个州都行。没有联邦法律禁止这类东西的销售,加拿大也没有,立法总是慢于医药界的意见。自然,商业投机人士利用这样的机会,开发出‘娇美’这样的产品。根据美国医药联合会的统计,现在的市场上共有二十三种发热减肥药,商标名称就更是不一而足了。它们都在街头小报和杂志上打广告,有几种还上了广播节目。不过,我认为‘娇美’是唯一一个利用广告界人士所谓‘阶层诉求’概念进行推广的。”
“凯蒂·乔斯林有无可能是通过一颗下了毒的带核橄榄吃下药物的?”拜佐尔问。
“除非她吃了许多颗。每粒‘娇美’药片含有三百毫克热素。她吃了至少二十粒。”
“导致尸体在死后温度异常的就是所谓的热素吗?”福伊尔询问道。
“那是热素中毒的典型症状。”兰伯特答道,“在一个案例中,剂量是九克,验尸时体温有一百一十五华氏度。按照尸体平均每小时降温两度推算,加上积雪将冷风挡在了外面,尸体能保持温热多久可想而知。”
“那么,脸上的黄色污渍呢?”
“有时候出现在脸上,有时候是手上,或是脖颈、躯干。内脏器官和分泌物通常也会泛黄。”
“要是这些症状如此广为人知,达尔顿那笨蛋为什么没在一开始尸检的时候通知我?”
“实际上,它们并不广为人知。我也是刚刚特地做了研习——否则我怎么可能说得如此顺溜?还是拜佐尔提醒了我,说毒药或许是热素。”
“我想到热素,只是因为我发觉凯蒂的名字同广告上的减肥药联系在了一起,”拜佐尔补充道,“我对药物本身了解不多,读尸检报告的时候没能认出那些症状。”
“不是骗我?好吧,我只能说——你真是抵得上一群专家!”
“热素是相对较新的发明。”兰伯特不卑不亢地反驳道,“达尔顿不是第一位被它难倒的尸检人员。我在《美国医学联合会会刊》中找到的几个案例之一里,主持尸检的医生说得很坦白:‘我们无法对死因做出合乎逻辑的假设。’直到办案人员在死者的所有物中找到了热素,他们才弄清楚真相。”
“要是凯蒂·乔斯林更胖一些,我们或许能早些想到热素,”拜佐尔说,“她的身子瘦得自然,骨架也小,从一开始大家就没往减肥药上面琢磨。”
福伊尔探长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立刻牢牢将它抓住,拜佐尔几乎能听见探长自言自语,要这想法“悄悄地来”。
“我还是不明白,达尔顿为什么认为她是死于中暑!”
兰伯特又露出笑容:“因为这的确是中暑。”
“什么?”
“内脏中暑。你无疑很清楚,生命是一种燃烧,一束火焰,我们称之为新陈代谢。若是新陈代谢的速率加快,体内就会产生更多热量,它对于内脏器官的影响,和热带烈日对器官的影响没有两样。热素宛如炽风,让生命的火焰烧得更旺盛——‘生命机能的催化剂’,这是凡·尤特万克的话。之所以能当减肥药物,是因为它可以烧去身体组织,包括脂肪。小剂量服用的结果是皮肤颜色变好、体内泛起热流和心情愉悦——这是广告声称‘娇美’既是减肥药,也是滋养品和美容剂的理由。可是,他们并没有说,即便是小剂量,亦有可能导致眼盲、皮疹、味觉受损,而大剂量服用的受害者则将被身体细胞燃起的火焰活生生煮透!”
福伊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知你是否意识到,这是犯罪史上第一桩热素谋杀案。”兰伯特语气轻快,带着鸟儿一般的盎然兴趣。福伊尔不禁想到,化学家比警察的心肠要硬许多。
“有几桩发热减肥药服用过量的意外死亡,还有一桩自杀案件。可是,乔斯林案件却是头一个谋杀案件。法医学教科书上少有这方面的内容。一九三五年,道格拉斯·凯尔援引了《不列颠医学杂志》上的短文;一九二二年,迪克森·曼恩有几段关于二硝基酚的文字。可是,两者都没有描述由于大剂量服用热素而产生的令人震惊的症状。他们提到的都不过是军工厂工人体外中毒病例。”
“军工厂工人?”福伊尔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不是要告诉我热素用于制造弹药吧?”
“怎么啦?案件中有人和军火制造扯得上关系?”
“当然有了!”这下子轮到福伊尔嘲笑兰伯特,“等着看今天的晚报吧!尼古拉斯·丹宁——剩下的是秘密。”
“太有趣了,”兰伯特不得不低头,“要不是打仗,人们注意到处理火药——那东西含有热素——的工人都减了体重,谁也不会想到拿它当减肥药。”
“想想看,就为了减肥去喝炸药!”福伊尔不明所以地摇着脑袋,“这恶鬼的汤食还有别的用场吗?”
“多数毒药都有不止一种商业用途。热素在英国当做鞋底胶的硬化剂。在美国,人们拿它当纺织品染色剂和防木虱的杀虫剂。在化学研究方面,它在米其利斯工艺中充当氢离子浓度的颜色指示剂。”
“都在说什么啊!”福伊尔呻吟道。
“其实很简单的。碱度——”
“就此打住!”拜佐尔坚决地打断他,“福伊尔,别让他开始讲研究。”
“有什么办法能够证明,你在凯蒂·乔斯林体内发现的热素是来自‘娇美’吗?”
探长的语气近乎于恳求,但是兰伯特的回答却是百分之百的否定。
“‘娇美’药片是粉末压制成形的,除了热素之外的成分只有糖和小苏打,加糖为了遮蔽苦味,加小苏打是为了增加溶解性。这两者均是随处可见,在死者体内找到它们什么也没法证明。纯热素之间毫无区别,无论是用于减肥药物中,还是别的商业用途,爆炸物还是染色剂,进入身体之后就分辨不出了。在身体之外,同纯热素不一样,工业使用的热素呈脏兮兮的黄色,有一种淡淡的苦杏仁味道,纯热素则是无味的。熔点上也有区别。可是,一旦进入身体,受沾染的组织都会变成淡黄色,都能让新陈代谢加速,都会在体内转化为别的成分。如果使用的是极度不纯的工业用品,我或许能找到二硝基酚的踪迹。然而,找不到二硝基酚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因为它的出现与否取决于纯度。”
福伊尔起身准备离开,他的视线落到盛在一个玻璃容器中的亮黄色粉末上。
“那是什么?”
“伊士曼·柯达公司提供的纯度最高的热素。我用‘娇美’和尸体肾脏提取物做了试验,拿这个样本做对比。”
“哈!这个案子肯定要花掉市府一大笔银子!”
兰伯特面露疑色:“热素又不昂贵。就算是化学用品纯的也只是一百克卖七毛五。工业用品嘛——如果你买三百五十磅的大桶装,平均下来一磅仅售两毛三。”
拜佐尔的视线落在了手中的“娇美”瓶子上。
“五十粒,每粒三百毫克,一点点糖和小苏打。这瓶是闺房装,十块钱。某位老兄的利润真是可观……”他望着瓶壁上吹制的女子剪影,“骷髅头和交叉的大腿骨更合适。现代的海盗不挂黑旗了。他们大概觉得那是不适宜的公众形象。”
福伊尔正小心翼翼地冲兰伯特的显微镜里头看。
“探长,那是你真正的凶手,”兰伯特教他如何对焦,“苯环上两个对称的硝基和一个羟基,图形就是毒药——为了死亡设计的花纹。”
“我怎么没看见你说的东西!”福伊尔抗议道,“只看见一些黄色矩形。”
“谁也没有亲眼见过苯环。它比许多机械更复杂,但又小得瞧不见。”
“那你怎么知道它真存在?”
“我并不知道,”兰伯特咧嘴一笑,“化学和数学一样——建设于纯然的假设之上。它比写诗需要更多想象力,比宗教需要更多虔信。”
“琴酒和味美思能不能遮住商用热素的苦杏仁味道?”拜佐尔忽然问道。
“可是,医生,药不可能下在鸡尾酒中啊!”福伊尔说,“帕斯奎尔活得欢蹦乱跳的呢。”
拜佐尔继续对兰伯特说:“有没有这种可能——两个人各吃六克热素,一个死了,另一个却活着?”
“没听说过谁用了这么大剂量的药却还活着,但对于每种药物来说,都可能有迥然不同的反应。有些道理我们明白,有些我们不明白。举例来说,酒鬼和疟疾患者比普通人更容易受热素影响。”
福伊尔把他的大拳头冲桌上一擂,玻璃器皿纷纷震动出声。
“大天使米迦勒在上!你要砸了我的实验室不成!”兰伯特大叫。
“若是告诉你,凯蒂·乔斯林是慢性疟疾患者,你或许也会兴奋起来。”拜佐尔慢慢地说着。
兰伯特果然兴奋起来:“太可怕了。这似乎——都是计划好的——对吗?”
拜佐尔心中涌上一个念头:“热素对毒品成瘾的人有什么作用?”
“那得看是什么毒品——这是自然!”
“呃——就说是吗啡吧。”
“我觉得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不过还是验证一下为好。”
兰伯特走到书架前,取出《化学文摘》的目录卷。找到想要的东西之后,他又拿起另外一卷。
“啊哈!你是随便猜的还是开了天眼?有位法国人加恩,他发现染上吗啡瘾的兔子,对热素的耐受性比普通兔子要好。试验没有在人类身上做过,不过人类中的吗啡成瘾者或许能比普通人耐住更大剂量的热素。”
拜佐尔和福伊尔对视片刻。同样的问题浮现在两人心中,开口说出的是福伊尔:
“你说呢,帕斯奎尔会不会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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