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门出来的学生们身上的制服以半袖的夏服而言实在过于庄重。
男生是立领的灰色衬衣。女生是深蓝色的水手服。头发鞋子书包都统一成黑色的学生们正排着队列往巴士站走去。大门的里面是似乎能直接刊载在宣传手册上的现代风校舍。刻在门柱上的“绯天学园初中部”楷书字体如同每天都有人打磨过一样闪耀着光辉。不愧是县内少有的名门学校,跟气氛悠闲的风丘高校完全不同。不对,他们都是初中生就是了。
独自穿着白色衬衣的柚乃感到有点不自在,便在街道树的树荫下缩起身子。她将英语教科书举到脸前挡住周围的视线,等待着对方的到来。过了约定时间十分钟对方也还没有出现。也许在不会太显眼的地方等待更好也说不定。
时而会有正在跑步的运动部学生伴随哨子声在面前经过。唯有这个和柚乃熟知的学园风景相同,让她感觉获得了救赎。
戴着运动帽的女生集团是垒球部吗。跟在后面的女生们身材稍微高一点,可能是在对面校舍上学的高中部学生吧。富有层次感的绯色运动服和黑色短裤——
“啊。”有点印象。主要是在关东预选会场,乒乓球杂志,暑假期间的旧体育馆见过。是女子乒乓球部的制服。
“哦呀?”其中的一人把目光投在柚乃身上,停下了脚步。长发扎在脑袋后面,匀称的四肢从制服上伸出,兼具美丽与帅气的中性美少女。
“忍切学姐……”柚乃把教科书塞进书包,慌张地行了个礼。
“记得你是佐川那里的……名字是……呃。”
“我、我叫袴田。”
“啊啊对对,是袴田同学。之前跟你比赛过呢。”
她像是想起来似地点头道。老实说光是如此就让人有点高兴。
忍切蝶子。
在作为强豪而广为人知的绯天学园女子乒乓球部坐上王牌地位的二年生。以名副其实的关东最强而受赞誉的全国选区运动员。她对柚乃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暑假期间在风丘举办练习比赛的时候,偶然有了和她交手的机会。虽然比赛以惨败收场,不过似乎被她记住了脸。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跟人见面……”
“见面?唉,我以为是侦察。”
她爽朗地说出恐怖的话。到对方学校侦察什么的,又不是漫画。还是说就她看来是经常有人来侦察吗。
“佐川好吗?反正肯定很精神吧。”
“啊,是。她很好。说是要对忍切学姐报仇而充满干劲。”
“那就最好了。这样才有打倒的价值。”
“……我、我会帮您传达的。”
被她不逊的自信压倒了。忍切以跟比赛时同样的,如同评估般的目光看着柚乃。柚乃反射性地遮住左上臂。有种被她通过自己的身体,连在远方的佐川部长都被看透的感觉。
忍切蝶子把风丘的佐川奈绪视为竞争对手——这件事在县内相当有名。客观上的实力是忍切在上,不过由于个性相异以及击球风格的相性差,她在心中是认为佐川奈绪是最难应付的对手。在上述的练习比赛中她会突然参加,目的也是为了与部长一战。最后是以细微的分数差由忍切获胜,不过这反倒造成了火上浇油的结果。
“小蝶,不可以偷懒哦……”
被别人从旁边用慢悠悠的声音警惕道。忍切转过头“啊啊,小都。”回答道。走过来的人是同样穿着绯色制服,给人予端庄娴熟印象的少女。不过可不能被她温和的外表欺骗。她是和忍切并列的二年生王牌·都鸟海鸥。
不愧是强豪校,接连出现实力者。
“会被教练杀掉哦……”
“因为遇到认识的女孩子。你就先走吧。过会我会追上去的。”
“又说这种打发人的话……”
都鸟边拉长尾音说着边继续跑了起来,往远处离去了。可以跟面对上级生也能释放出威压气场的忍切正常对话的人也就只有她了吧。如果不算佐川部长的话。
看着对朋友挥手的忍切,柚乃发现她的左肘包着绷带。
“忍切学姐,你的手肘……”
“唔?啊啊,只是缠上绷带而已。不是受伤。我是开发新技能。”
“技能?”
“魔球什么的。”
她边笑着边发表的这番话,感觉有点脱离现实。“哈、哈啊。”柚乃脱力地回答道。
“对了,你说跟人见面,是跟谁见面?是男生吗?”
“不,那个……”
“袴田学……姐!”
说曹操,曹操到,等待的人正从校门跑了出来。
“让您久等了十分抱歉!因为要稍微去一下活动室。”
身穿深蓝色水手服的娇小少女。黑发扎在左耳的旁边从肩膀垂落到胸前,秀发上别着音符形状的发饰,让她在没有佩戴装饰的学生们之中显得特别注目。纤细的手臂和白皙通透的肌肤,年幼的外貌上唯一带有成熟感的,如同妖精般充满魅力的眼睛。
可是这位少女——里染镜华端庄的脸容,“咕。忍、忍切蝶子。”
不知为何一发现忍切,就变得扭曲了起来。忍切也“里染镜华。”用全名说出她的名字。带着非常不快的样子。
“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我要说的话。你在初中部前面干什么?事到如今才对自己的愚行而后悔想要从义务教育开始回炉重练吗?”
“就算有这种打算我也不会去做,要和你在相同校舍重练什么的我宁死也不要呢。今天你不是和学生会的杂事员一起吗?”
“姫毬是杂务员。明明成绩那么好可是无论说几次你都记不住呢。”
“只是我对你说的话不感兴趣罢了。”
两人之间激放出火花,然后忍切向柚乃问道。
“袴田同学,你说在等待的人是这个女人?”
“是、是的。”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不过你最好还是小心这个女人。”忍切把嘴唇靠近柚乃的耳边,“她的色情传闻源源不绝哦。”
“至少要说是黑色传闻!”
“原来你有是黑色的自觉啊。”
“还不及学姐你的程度就是了呢。”
这次似乎都能听到啪嚓啪嚓的火花声了。柚乃完全无法理解状况,两人同时把头扭过对面。看来关系相当差的样子。
忍切像是扫兴似地,“那我就先告辞了。”告别道。
“袴田同学。再替我转告一句话给佐川。下次再遇上的话我会让你好看的。”
拍了拍包着绷带的手肘,留下挑拨的笑容,关东最强的女子乒乓球员便跑开了。以似乎真的打算追上同伴的极快速度。
“真受不了那个女人。”镜华说。“袴田学姐,请您别把她说的话当真哦。不知为何她从去年起就把我视为眼中钉。是被夺走女王的宝座而闹别扭了吗。”
“镜华妹妹是女王吗?”
“不不,怎么会。我反而是奴隶。袴田学姐的。”
她满脸笑容这么说道。自己是不记得有订过这样的契约就是了。
“这件事暂且不管,真是久疏问候了呢。”
“啊……不会不会我才是久疏问候……呃也没那么久吧。一个月没见?”
“对我来说已经是很久了。那我们赶快走吧。”
话音刚落镜华就紧贴过来,利落地挽住柚乃的手臂。不知为何脑袋里听到被锁上手铐的声音。虽然对比先前更惹人注目感到在意,总之暂且就这么走了起来。
“要去哪里好呢?袴田学姐,您肚子饿吗?”
“不,还没那么饿。”
先前已经在车站跟早苗吃过汉堡包了。
“我也是。那么就去喝杯茶吧。国大附近有间很推荐的喫茶店喔。”
“喫茶店……”
她又说出了相当古风的单词。
“话说回来,让学姐特地从学校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天气那么热您已经很累了吧?”
“没这回事呀。因为是搭巴士来的。”
“这样呀。用PASMO还是SUICA支付呢?”
“因为我很少有充值所以是用零钱支付……”
“那么,难道是正在考试期间吗?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擅自发出那样的邮件!”
镜华慌乱地叫道。
柚乃呆然地张开嘴巴。自己应该没在回信邮件上写过正在考试才对。
“为、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无意间看到书包里的东西……”
她红着脸,目光投在挽住的柚乃手臂——肩膀上挂着的书包上。因为先前慌张地把参考书塞进去,拉链有些敞开能依稀看到里面的东西。
“钱包被垫在参考书的下面。这就表示参考书是在钱包之后才放进去的吧?这附近的市营巴士是后付式的,搭巴士用零钱付款的话在下车的时候就要用到钱包了对吧。既然如此放入参考书就是在下巴士之后了。我想学姐是在正门等待我的期间阅读的吧。单词本就姑且不论,拿着那么厚的参考书站着阅读,即使学姐再怎么喜欢学习通常来说也不会做这种事。所以我就猜大概是在考试期间吧。如果是二学期制的学校,会在这种时期进行期末考试也能理解了。”
“……”
“我没考虑过学姐的想法真的很抱歉。”
镜华看起来很难过似地低下了头,不过要是自己不制止的话她一直都会胡思乱想。
“镜华妹妹果然和哥哥很相似呢。”
听到柚乃小声这么说,镜华像是小孩似地鼓起脸颊。
“这完全不值得高兴。”
店铺的招牌上写着“纯咖啡阿卡西克”。
是以民家的一楼改装而成的,一眼就能看出是个人经营的喫茶店。虽然大概是想要呈现出红砖的西洋风样式,但因为规模太小让人怎么都会联想到玩具屋。嵌着菱形玻璃的门扉上挂着“营业中”的木牌。
进入店内后,迎接柚乃的是门铃声以及小提琴演奏曲还有咖啡的香气。
内部装潢被统一成焦茶色的沉稳色调,客人就只有坐在四人桌上的一位老人而已。柚乃和镜华在窗边的二人圆桌上相对而坐。
大概是听到铃声了吧,看似是店员的青年从店内深处走了出来。他似乎和镜华是老相识,“欢迎光临。”如此亲切地打了声招呼。打开随冷饮一起送过来的菜单之后,发现果然都是以咖啡为主。一杯的价格就几乎相当于一个吉士汉堡包。真是好贵。
“我要冷泡咖啡,袴田学姐要什么呢?”
“呃,那我也要这个。”
“那我要冰摩卡咖啡好了。”
“唉,为什么要换呢?”
“突然想改变主意了。麻烦给我们冷咖,冰摩卡各一杯。”
“明白了。”
对于改变点单毫不在意,青年低头行了个礼回到店内深处。他穿过柜台的样子,对唱针作细微调整的动作都相当熟练。
“感觉很不错的店呢。”
“能获得您的欢心吗?”
“嗯。气氛安静,唱片也很有情调。”而且店员也很帅气。“啊,难道说,这个阿卡西克的店名,是取自于阿卡西克密码吗?”
“不,好像是取自于‘红色优雅’的样子。”
“……”
原来是冷笑话啊。虽然怎么都好了不过真是个古怪的店名。
“镜华妹妹经常来这里吗?”
“是的,放学后经常会来。兼作休息大多都是一个人来的。”
“绯天好像很严格的样子,穿制服来咖啡店没关系吗?”
“只要不暴露就行了。”
镜华愉快地微笑着。她的个性果然和里染很相近。不对有些微妙的不同,哥哥相对于咖啡店似乎漫画咖啡店对他更合适。
“袴田学姐才是不要紧吗?丢下考试过来这里。”
“呃,嗯。已经快要考完了,而且一直复习的话会透不过气来呢。”
为如何回答而困扰于是照搬了部长说过的话。镜华像是从中发现言外之意似地眼睛闪耀起来,不断地点着头。柚乃则像是想掩饰自己的心虚一样不停小口地喝水。
“让两位久等了。”
伴随着清爽的冰块撞击声,先前的青年把玻璃杯送了上来。与店名相同的红色围裙,与店名相同的优雅笑容。透光的冰咖啡玻璃杯。让人有种在庭园里享受管家所泡的茶的感觉。
目送回到店内深处的青年之后,柚乃含上吸管。
“啊,好好喝。”
“对吧?”
“嗯。有吉士汉堡的价值。”
“吉士汉堡?”
“不不,只是自言自语。”
“这样呀。对了我突然想要喝冷泡咖啡了。可以让我喝一口吗?”
“唉?那刚才为何要改变主意呢?”
“女人心就是秋季的天空。”
“那是气候异常啊……那,你就喝一口吧。”
“非常感谢。作为回礼请也喝我的摩卡咖啡。”
“谢谢……啊,这个也很好喝。怎样好呢?要不我们交换吧?”
“不,我改变想法了。果然摩卡咖啡是最棒的。”
“镜华妹妹的女人心究竟是怎样的……”
“毕竟是秋季的天空。”
“那是天地异变啊……”
边听着不知名字的古典音乐曲边进行着奇妙的对话,品尝着咖啡的味道。明明只是来咖啡店而已镜华就已经高兴得不了。她把嘴巴含上吸管似乎很满足地笑着,时而朝这边望一眼又乐呵呵地笑起来。被阳光照射的音符发饰,洋溢在瞳孔内的光辉非常美丽。她在学校里也很受欢迎吧,总觉得会是这样的。
“刚才听你说去活动室露面,镜华妹妹是什么部呢?”
“合唱部。话说如此不过并不是唱歌,而是担任伴奏就是了。”
“还会弹钢琴呀。”
“因为学习过。”
像是要演示一样,镜华让纤细的手指在桌边弹跳起来。
“不过其实比起弹曲作词反而……啊,对了对了。想着要让袴田学姐对我有更深的了解,于是把这个带过来了。”
镜华打开自己的书包,从里面取出一张CD恭敬地放在桌子上。封面上是一个穿着夹克,绿色双马尾头发的少女拿着手枪站在废墟前的图画。封面的右端赫然地印着“发炮苯乙烯”这个乐队名。
“……这是镜华妹妹喜欢的乐队吗?”
“正确来说是我加入的乐队。”
“唉!?”差点把咖啡都打翻了。
“只是在网络上进行不起眼的活动而已……跟在网上认识的人联名作曲,用歌声合成软件制成歌曲配上动画上传网络。这个是通贩用的迷你专辑。”
还想着怎么有种既视感,夹克衫少女就是以声音合成软件创造的歌手吗。
“作曲和动画是分担负责的,而我是负责作词。”
“作词吗?好厉害。”
“不不,没那么了不起啦。”镜华害羞了起来。
“这个‘发炮苯乙烯’是乐队的名称,袴田学姐认识吗?”
“抱歉,我只知道VOCALOID很有名……很有人气吗?”
“在部分人群里。”真是微妙的说法。“袴田学姐平时会听怎样的歌曲呢?”
“唔,是什么呢。最喜欢的是SUPERCAR。”
“意、意外地古雅!那么学姐也许会喜欢我们的曲子。请您收下!”
柚乃以半推半就的形式收下了迷你专辑。看了看内面,上面排列着镜华作词的曲子。
“……”
“怎样?”
“真是,不,很摇滚呢。”
“很摇滚对吧?”
把乱七八糟这句话吞回了嘴里。
“顺带一说‘放学时刻是活地狱’这首曲子正在制作中。”
“活、活地狱……”
“是恋爱的少女之歌。”
镜华不知为何羞红了脸。
“在学校里基本上是保密的。要是暴露的话大概比起来咖啡店的后果更严重呢。”
“里染同学和香织学姐是知道的吧?”
“当然。因为画夹克衫少女插图的人就是哥哥大人。”
“唉是吗,是哥哥大人啊……唉?”
发出了比刚才更加惊讶的声音。
“哥哥大人?里染同学?”
“是的。也经常拜托他画用在动画上的绘图。应该说是让他画。像是线画和简笔画之类的,因为哥哥大人懒得很每交涉都要费很大的功夫。”
“……”
完全没想过他还有这样的特技。那么说来,先前镜华拜访里染房间的时候,“新曲快要出来了,完成后又要有劳你了。”记得她是说过这样的话。
“里染同学他,从很早以前就擅长做这种事吗?”
“是呀。还在绯天的时候他和香织姐一起搞过非正式的活动。”
“绯天?里染同学和香织学姐在绯天上过学吗?”
“嗯,曾经是初中部的学生。后来他们没有升上高中部,而是报考了风丘高校。”
并没在意惊讶的柚乃,镜华轻松地回答道。虽然知道里染和香织在初中时也在一起,不过没想到竟然会是绯天。不对,考虑到他妹妹就在那里读书这样反而应该是正常的才对。
“您没听哥哥大人说过吗?”
“呃,嗯。”
柚乃再次把视线落在CD封面上。站在废墟前的少女。虽然是幅没有多余线条的鲜明画像,但却是以最小限度的笔法精细地描绘出来的,与其说是漫画更像是绘画。色彩是淡淡的水彩画风,手枪和崩坏的大楼之间的对比呈现出奇妙的品味。看起来像是用电脑描绘的,是在那个房间里用绘图软件制作的吧。
回过神来之时,发现嘴巴已经惊讶得僵住了。
自己果然对里染一无所知。
柚乃把CD装进书包里,在椅子上挺直了背。她重新面对正优雅地喝着摩卡咖啡的镜华。
“镜华妹妹。”
“是。”
“你哥哥,为何会被断绝关系呢?”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此问道。
镜华并没表现出特别警戒的样子,啊啊这件事吗,以非常轻松的语气说着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得到的是意想不到的回答。
“在我上初一的时候……也就是哥哥大人上初三的时候,好像是二月份吧。那天哥哥到了晚上也没回来,父亲大人也很晚才回家。父亲大人似乎是半夜才回来的,回来后突然就说要跟哥哥大人断绝关系。那个时候我已经睡了,所以这些情况只是我在第二天早上所作的推测而已。”
里染天马没有归家,父亲回家后就提出断绝关系的事?看来不是在家庭内,而是在家庭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大人似乎为此跟父亲大人吵了一架,甚至都大打出手了,虽然父亲大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改变主意,不过时隔几天回到家的哥哥大人也坚决表示要脱离家庭,于是父亲大人才终于让步,同意等到哥哥大人成为高中生后就让他出去独自生活。不过哥哥大人毕竟是那种性格,他不愿意继续受父母照顾,还没找到住处就突然离家出走了。于是我就去找香织姐询问了他的去向。”
“就是学校的活动室?”
“这很像那个废柴人类会有的想法呢。我姑且还是向母亲大大报告了这件事,母亲大人也是个性格奇特的人,她瞒着父亲大人每月让我把生活费转交给哥哥大人……嗯,然后就到现在了。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而已。”
镜华轻轻耸了耸肩,又喝了一口摩卡咖啡。看起来不像是有隐瞒什么真相。那么说来,她想起了某件事。在那个车站的月台上,香织曾经就镜华的事情说过这样的话。
——因为我只知道那孩子的表面。
“镜华妹妹没想过要去调查原因吗?”
柚乃再次问道。镜华把嘴唇离开吸管,似乎很不满地眯起了眼。
“学姐好像很在意哥哥大人的事情呢。”
“……”
柚乃以搅拌着杯里的冰块来摆脱这个追问。采用这样的问法似乎有点不太妥当。
两人在桌子的两边面对面沉默了下来。在背后流淌的演奏曲中开始搀杂上扑簌扑簌的声音。大概是相当老旧的唱片吧,唱针似乎又偏移了。不久后镜华像是忍受不住似地垂下肩膀。
“我当然有调查过,不过父亲大人和哥哥大人都绝口不提。按我的推测,也许他们是在升学的问题上意见对立。正好那时也是考试时期,父亲大人似乎想让哥哥一直待在绯天。不过毕竟是那个性格别扭的哥哥大大嘛,也许只是反抗期的症状,或者是因为那位感情要好的朋友……啊,不,我不肯定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是了。”
刚想说些什么的镜华突然闭上了嘴。她的手指按着桌面,嘴巴咬住吸管。
“里染同学的朋友怎么了吗?”
“不,只是在同一时期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传闻。不过我对哥哥大人的交友关系并不清楚……”
“传闻?”
像是为说出的话而后悔一样,镜华低下了目光。柚乃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视线,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冰冷的感觉从放在玻璃杯上的手指上爬升上来。唱片的杂音变得更大。
扑簌,扑簌,扑簌,扑簌。
“……那位朋友,自杀未遂。”
像是呼吸停下了一样,古典乐曲的音色断绝了。
刚过六点不久的时候,从房门外面传来转动钥匙的声音。
提着超市购物袋回到根城的里染发现房间里开着灯而被吓到,他的目光在已经住惯的‘无法开启的房间’内扫视,看到在矮桌上摊开参考书和笔记本的柚乃后,表现出接近预期的反应——也就是说做出皱起眉头的动作。
“你在干嘛。”
“考试复习。英语的。”
“……顺利吗?”
“不太顺利。因为房间里有分散集中力的东西。”
里染天马好像想要对此说些什么的样子,他把超市购物袋放在矮桌上,在柚乃的对面坐了下来。然后他叹了口气。好像非常疲劳的样子。
“你一直都在图书馆吗?”
“在图书馆并没有呆那么长的时间,把图书委员长送回家,顺带去买点东西真是累坏了。”
“城峰学姐?送她回家?”
“以防万一。因为桑岛法男有可能会跟踪她。”
“……意外地绅士呢。”
“意外是多余的。”里染的表情变得更不快了,“话说你难道一直都在这里吗?”
“嗯,差不多吧。”柚乃像是要避开他的目光一样开始解答英语习题。稍前才刚见过你的妹妹,她决定先不把这件事说出来。
在那之后。
镜华的那句话为昔日的话题打上了休止符。柚乃也无法追问下去。店员换上了新的爵士乐唱片,两人也像是乘此机会改变了话题,之后在残留于玻璃杯里的冰块融化为止都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离开咖啡店分别之际,被镜华“下次请让我穿风丘的制服。”提出这样的请求。即使柚乃说可能尺寸不合她也说没关系。果然是个有点奇怪的孩子。
在归途的巴士上摇晃着身体的期间,柚乃不断地回想从镜华口中听过的话。特别是最后那句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从头脑中抹去,每次回想胸口就会感受到一阵刺痛。
自杀未遂。这是真的吗。要是真的话,和断绝关系的事是否有关呢。她本以为只是单纯的父子争执,不过也许隐藏在背后的事情更加复杂。结果,得到的情报只是表面的。柚乃仍未能知道里面的真相。她不知道里染到底凝望着怎样的景色。也不知道香织避而不谈的初中时代的过去。
可是——
柚乃停下手上的铅笔,窥视里染的样子。他正百无聊赖地吃着装在木质器皿上的仙贝。
“图书馆的搜查怎样了?有什么新发现吗?”
黑色的瞳孔尖锐地盯着这边,“不是考试这边更重要吗?”
“……因为对猪血的用途觉得在意,你能告诉我的话就最好了。”
“……血液还在实验中。不到明天无法得到完整的结果。其他已经明白的,顶多是城峰恭助为何要进入图书馆而已。”
里染天马边咬着煎饼点心边说出调查结果。有纱在昨晚目击到的人影,与图书管理员的对话,久我山隐瞒的秘密,以及和警部的遭遇。并且最后“完全一头雾水了。”自暴自弃地丢下这句话。虽然柚乃也完全搞不清楚,不过她觉得警部那番将死前留言和上桥光联系起来的推理挺有意思。
“上桥小姐不是犯人吗?”
“以我来想她是清白的,不过她也确实很可疑。为了把书放回书库而特意上早班,就算工作认真正常来说也不会做这种事。她应该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如果上桥是犯人的话,应该不会忘记擦拭指纹,藏起不利的证物之类的。即使真是这样也有无法让人接受的地方。上桥来图书馆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半,和早班的上班时间相同。这样的话就太危险了,实际上遇到那须之后上桥就无法自由行动了。为何她不更早一点来呢?不可能是睡过头吧犯人怎么可能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该不会她的目标是那须先生吧。”
“唉?”
沉浸在思考中的侦探因柚乃无心的一句话而发出愣然的声音。
“不,就是,上桥小姐和那须先生是同期而且年龄也相同对吧。他们也都是单身。所以,上桥小姐就配合那须先生的上班时间出现。这样的话答案不是很简单吗?上桥小姐是想要有和那须先生独处的时间,所以她才特意上早班吧。”
“……”
“会戴装饰眼镜也是这个原因。也许就是为了配合那须先生的喜好,让他能多留意自己才戴上去的吧。”
“……”
里染天马像是耗尽力气似地身体慢慢倾斜,倒在了散落在地的漫画书上。
“偏、偏离到几乎让人晕倒吗?”
“正相反。”矮桌对面传来里染的声音。“昨天警部说的弱点也许是真的啊。”
“弱点?”
“没事,可以了。我已经累了。从明天起就由你来解谜好了。去给你的刑警哥哥出主意吧。还有再去养一只三毛猫。”
不知为何连宠物的种类都被决定了。柚乃安静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绕到矮桌的对面。她把手撑在腰上,俯视躺卧着的里染后脑。
“里染同学比起我更能看清事物的本质呀。”
“我才看不到啊。”
“别再自卑了请你拿出干劲来。犯人是谁呢?”
“……久我山卓。”
“久我山先生?意思是说,死前留言的指示是正确的吗?”
“这里就是问题。虽然至今为止都没去在意,绕了一圈后发现其实是很重要的。无法掌握事件和留言的关联系。要是掌握不了就无法得知真正的犯人。果然我什么都看不到……”
躺在地上把身体翻过这边的里染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脑袋在转过来的途中定住,目不转睛地仰视着柚乃。想着到底怎么了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呀!”
用尽全力朝他毫无防备的腹部踢了过去。
里染天马发出“咕啊。”的奇怪叫声背部撞在矮桌上导致木质器皿掉落直击了头部,如同被钓上来的鱼儿那样发出苦闷的叫声。柚乃在这期间按住自己的裙子。
“看不到那种地方也没关系吧,那种地方。”
“不,是你刚才站的位置不好吧……”
“就说你别看得那么仔细啦!”
撤回前言,果然他没有丁点儿的绅士。
“所以说你别踢我啊……”
里染天马伴随着呻吟声撑起身体。他边摸着腹部和脑袋边以警戒天敌似的目光朝柚乃脚边瞄了一眼,然后他突然睁大眼睛。
下个瞬间,他的身体又滚回地板上。脸上带着僵硬的表情贴伏在地,像是想要潜入柚乃的双脚之间似地滑行过来。
“呜哇啊啊啊啊!”
这次柚乃连出脚都顾不上就往后倒退。她被堆叠起来的DVD之山绊倒摔了下来,再次惊慌地按住裙子。里染对此毫不在意马上站起了身,他紧皱起眉头,不停地眨着眼睛。瞳孔里充满可怕的鬼气。
“真、真、真的打算要看两次吗!”
“两次……没错是两次。次数很重要。”
“啊、啊、你承认了吧?是确信犯吧?做好觉悟了吧?”
“我真是个傻瓜。为何会犯这种错误。”
“现在才反省已经太迟了!转过身去这次轮到屁股——”
“不过如果是(清)白的话。”
“别连颜色都要研究啊啊!”
“我不是说这个,是关于事件!”
对叫嚷着的柚乃回吼之后,里染又沉默下来。跟不上事情发展的柚乃“唉?”地发出困惑的声音。
事件?所谓的事件是图书馆杀人事件吗?他是发现到什么新线索了吗?可是刚才的状况又是怎样?难道看了女孩子的内裤推理能力就会提升?这是什么设定啊。不过如果是真的话,以后每次发生事件自己和香织就……啊啊不好,想象到了些非常讨厌的事情了。
不去理会摇着头驱散邪念的柚乃,里染缓缓地抬起头。看来瞳孔里已经恢复了理性。他像是清醒过来似地环视房间,把散落在地的点心收拾起来。
“明、明白到什么了吗。”
“正相反。”他说出和刚才同样的话。“什么都不明白了。”
“……是撞到脑袋的缘故吧。”
“是因为察觉到非常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大概很接近答案。”
脸上浮现出虚弱的笑容,里染把木质器皿放回矮桌上。然后他不是在刚才坐过的地方,而是在柚乃摊开的学习工具前坐下,拿起参考书翻阅起来。柚乃“唉?”地又发出困惑的声音。
“那个,那里是我坐的地方。”
“明天是英语考试吧。作为回礼稍为指导你一下。”
“回礼?不是道歉吗?”
“随便哪个都好了。”
里染天马拔掉荧光笔的笔帽,开始在参考书的各处画上黄线。他以教师般的熟练手法,不断地涂画出考试的范围。
柚乃愣然地望着他这个样子,然后又把视线转向木质器皿和刚才自己弄倒的DVD。如同之前看到镜华的迷你专辑上的夹克衫少女那时一样,不知为何不禁苦笑起来。
他果然是个搞不清楚到底在想什么的人。映入他眼中的景色,对自己来说还遥不可及。
只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感到焦躁了。
在乒乓球活动室发出回信邮件的时刻,自己就已经坚定了决心。即便直接询问里染和香织,也只会让他们为难而已。关于那件事自己就暂且先独自调查好了。直到自己能站在可以看到相同景色的地方之前,就稍为等待一下吧。即使那是复杂难行的道路,只要笔直前进就应该能够接近终点。
“……那么,就拜托你多多指教了。”柚乃轻轻地低下头,在里染的旁边坐了下来。
“没有出现呢。”
“嗯。”
“目击情报是真的吗?”
“是真的。说是大概昨天的这个时间,好像看到桑岛法男站在家门前面。”
“说是好像,那就不是确实啰。”
“嗯,这么说也没错。”
“……看来会白费功夫呢。”
梅头咲子背靠在助手席上,边发出嗦嗦的声音把袋装的豆浆喝光。仪表盘上的数字时钟行走速度缓慢到让人怀疑是不是故障了。距离换班时间还早。
透过挡风玻璃能看到住宅街的大路。在那之中建有城峰有纱的住家。而且前方还停靠着一台伪装成普通车辆的警车,白户和刑事课的同僚正在那里监视着。跟梅头搭档的人是县警袴田。搜查员以四人的阵容,以包夹着大路的阵势等待嫌疑人的登场。
可是从任务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多小时。桑岛法男依然没有出现,也没收到正监视着他的公寓的搜查员发来表示家主已经归来的联络。
袴田放在仪表盘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似乎是收到邮件。袴田确认了发件人,“是里染君发来的。”说道。
梅头敏锐地作出反应。
“唉,顾问君?他说什么?说什么?”
“我、我会读出来的,别把视线离开大路……呃,‘请再调查一次久我山卓。重新确认不在场证明,可以的话也向他的夫人和女儿询问情况。那就拜托了啰。又及·令妹今天要晚归。’……要晚归……晚归……”
袴田像个坏掉的机器人一样不停把头砸在方向盘上。果然是个靠不住的男人。梅头用豆浆的空袋戳了戳他的背,让他恢复过来之后,“顾问君认为久我山就是犯人吗?”
“看来是这样。毕竟告诉被害人密码的也是久我山。”
“那,果然死前留言的指示是正确的啰。”
“看来确实是这样……不过死前留言根本没意义,里染君本人可是这么说过的啊。”
这番推理梅头也听说过。被害人既然能留下信息,身边应该被手电筒的灯光照射到才对。而且,既然手电筒不在现场,那就应该是被犯人带走了。若是如此,犯人理应不可能没发现留言才对。本以为逻辑清晰,但其中也有陷阱。
“果然是久我山不认识久我山莱特这个角色吧?所以才没发觉那个信息指的是自己。又或是因为太过惊慌而顾不上去理会之类的。”
“不过这个也不是确定的吧?”
袴田像是要回敬梅头先前说的话那样说道。
“虽然无法理解里染君的头脑中想些什么,不过有件事我可以明确地说出来。让我们来思考死者的留言也不过全都是假设罢了。而且光是假设的话可就无法——”
“无法确定犯人,是吗。”
梅头把手撑在助手席的车门上。
究竟要怎样将死前留言这种东西转变成线索呢。无论是刑警的经验,科学的搜查,逻辑的思考都办不到。真是的被卷入麻烦的事件里了。
“要是能抓到桑岛的话事情就会明朗了吧……”
就在夹杂着叹息将注意力转回外面的时候。
有个男人出现在大路的对面。
是个深深地戴着帽子遮住眼睛,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边时而仰望有纱的住家边迈着慎重的步伐走了过来。上身穿着皱褶的灰色衬衣,下身是浅驼色的裤子,鞋子是茶色的皮鞋。
当男人在街灯的正下方经过之时,能清楚看到脸颊上的火伤痕迹。
没必要以无线电联络。白户和同僚从大路对面的车辆上下来,像要阻断退路似地跟在男人身后。袴田和梅头也相互点头,从车子上下来。
大概男人是发现被挡住了去路,他马上调转脚步。然而发现从身后迫近的白户他们,他便站在原地不动了。在夜晚的住宅街中央,四名刑警正逐步接近嫌疑人。这一切都如哑剧般寂静无声。
“你是桑岛法男对吧。”
白户往前接近一步,打破了这个均衡。
“我们是警察。关于图书馆的事件有事情想要向你请教,可以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吗。”
即使看不出对方的视线所投之处,粗重的呼吸声还是清晰可闻。他的头不停地从梅头他们到白户他们,从白户他们到梅头他们来回转动。并且脚上的皮鞋也在一点一点地寻找着退路。
白户再往前走上一步。男人的肩膀僵住,往后退去,“……!”
伴随着振奋斗志的鼻息,男人朝着梅头突进。对此梅头相当冷静。她正准备抓住男人的手臂压制对方。不过。
“滚开!”
本以为是个书虫的前图书管理员的身体比想象中更要强韧。来势凶猛地拦截的梅头反倒被男人撞飞。双腿被绊倒。她边想着“不好了。”边朝柏油路面倒下。视野的角落出现男人和袴田的身影。男人面红耳赤地准备殴打袴田。不行,要被对方逃掉了——
袴田灵巧地避开了男人的手臂。
他击打男人的胸膛,压下男人的头,把手臂绕到男人的脖子后。接着他如擒抱般扭转身体,把男人的身体翻倒起来。
当梅头站起来的时候,男人已经被按在地面上了。
“梅头小姐,你没事吗?”
“唉、嗯……谢谢。”
梅头以比平时更拘谨的声音道谢道。袴田连汗都没流的样子,“这是妨碍执行公务吧。”对白户这么说道。看来他还是有些靠得住的。就给他加十五分好了,梅头心想。
她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害羞一样,把目光移到在柏油路面上呻吟的男人身上。男人的帽子脱落,脑袋坦露了出来。
被抓住的男人——桑岛法男的光头上以蹩脚的方式缠着绑带和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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