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青年被捕的时候,季警官曾问过我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和一般的交警有什么不同?”
我说:“你是警官,他们是警员。”
对于这样的回答,季警官不是很满意,他告诉我,这只是表面现象,要我透过表面看本质,往深了说。
我说不出来,摇了摇头。
季警官不计较我的无知,亲自点拨:“我和一般交警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不一般。”
说到这儿,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自我表扬:“通常交警办案只会把案件当作一般的交通事故来处理,他们不会发散思维换位思考。而我不同,我是干刑警出身的,深知现在的犯罪分子奸诈狡猾,他们常常把谋杀伪装成意外事故借此掩人耳目。所以每当我办理交通事故案时,都会换一个角度去想,这可不可能又是一桩谋杀呢?”
接着,他又顿了一下,然后理论结合实际,开始就案论案:“拿眼下这起案子来说,最初我们认定这只是一起普通的肇事逃逸案件,后来通过法医鉴定发现死者也许并非死于车祸。这样一来交通事故逃逸演变成了肇事一方杀人灭口。我本以为案情真相确实如此,但你的一句话却让我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
我愣了一下:“我的一句话?哪句话?”
季警官道:“你说货车司机杀人灭口之后,也曾持刀妄图对你行凶。”
“是啊!”
“你仔细想想,哪个司机开车会随身带刀?”
他这么一说,我也不由起了疑心。
季警官接着道:“按照常理,像当时那种情况,货车司机是不是应该先下车查看伤者伤势再做决定?可wrike>他却直接带刀下车,莫非他自始至终就想置对方于死地?”
我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不可否认季警官分析得很有道理,可是自己内心深处仍然不愿相信那一晚的险恶。
我说:“货车司机并没有拿刀杀人啊!”
“这个自然,用刀杀人会被一眼识破,再说凶器上也会留下线索,更容易暴露凶徒身份,反而不如把伤者脑袋撞地致死做得隐蔽。”
季警官咽了口唾沫,权当歇嘴,继续往下分析:“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车祸那晚你伤势严重,又被安全带卡在座位上动弹不了,可以说全无反抗之力,货车司机要杀你灭口完全可以像杀标致408车主那样照葫芦画瓢,又何必亮出刀子呢?”
平心而论,季警官推理案件颇有一套,但有时候又太钻牛角尖,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过于吹毛求疵,则显得很不合时宜。
季警官见我没有吭声,不好往下再说,于是转移话题道:“你还记得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曾对你说起死者半年前刚买了一份人身保险。”
我说:“当然记得,你还说保险公司怀疑死者是在诈骗保险金,特意委托你来调查此案。”
季警官道:“不瞒你说,给死者购买保险的是死者的太太,而受益人也是那个女人,所以现在我有理由怀疑死者太太雇凶谋杀亲夫并伪造成交通事故,进而诈骗保险金!”
听到这里,我再也压不住内心怒火,这不是赤裸裸的现代版潘金莲吗!很显然,在整个事件中,那个货车青年扮演了王婆的角色,而我将货车青年打伤并绳之以法怎么说也算是半个武二郎了,这要搁在《水浒》里面那可是誉满四海名传千古啊,即便放在今日,至少也该是红花锦旗、登报表扬!
我揣着美好愿望,等待着好人好报,等到第三天等来的却是一纸起诉书。
我看到状告者是那个开货车的青年,颇为不解,给季警官打电话询问是怎么回事儿。
季警官也很无奈,叹气道:“你下手也太狠了,一暖瓶热水泼到人家脸上,严重烫伤啊。”
我说:“我这是正当防卫。”
季警官反问:“怎么正当防卫了?”
我奇道:“他要拿刀杀我,我用暖瓶反击,不是正当防卫是什么?”
季警官咬文嚼字:“他当时只是拿刀,并没有做出要杀你的动作!”
一听这话,我火就不打一处来:“他拿刀站在我身后,不是要杀我,还能做什么?”
季警官道:“用青年的话说,当时水果刀掉地上了,他拿着刀是想问厨房在哪儿他要去洗刀,但见你在接电话,不好意思打扰,就一直站在你身后等你!”
狡辩!行迹败露就在这强词夺理!我恶狠狠地接着往下说:“他想杀我灭口是蓄谋已久的,不然这几天偷偷跟踪我做什么?”
季警官道:“人家说了,跟踪你是想跟你打听修车的事!”
“修车?”我愣了一下,“修车什么事儿?”
季警官道:“你上次修车,汽修厂不是没给你替换安全气囊吗?无独有偶,那青年和你是在同一家汽修厂修的车,他送修之前是车头左侧碰撞,可他提车时发现车头右侧也修整过,他怀疑是汽修厂的人动过手脚,所以找你来探寻此事。”
我气呼呼地说:“借口!托辞!你们警方不会就信以为真了吧?!”
季警官道:“我们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不过话说回来,是你主动邀请青年进屋的,水果刀也是你递给他的,而他的解释又合情合理。最重要的是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他有杀你的意图,所以说你的正当防卫很难成立。”
我实在受不了了,义愤填膺道:“我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没受褒奖不说,怎么还被告上法庭,这是什么世道?”
季警官字斟句酌道:“严格说来,那青年目前只是有嫌疑,还不能称之为凶手。”
我惊呼:“什么意思?我亲眼瞧着这厢货和标致408迎面相撞,还能有假?”
季警官连忙道:“亲眼目睹的事情哪会有假,何况我们交警通过现场比对分析证明,这辆厢货和车祸逃逸那辆实属一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青年不肯承认开车撞车的人是他!”
“笑话,他的货车,不是他开车撞的,还能是别人?”
季警官沉吟了半刻,缓缓道:“按照青年的说法,车祸那段时间,他的货车正放在修理厂修理,根本不可能开出来撞车。”
我“哼”了一声:“没处抵赖了总不至于说是修理厂给撞的吧!”
季警官忙道:“你也认为是修理厂给撞的?青年最初说时我们还不太信,看来还真有这种可能!”
一听这话我顿时慌了,如果真查出肇事司机另有其人,那青年的杀人嫌疑一旦洗清,我恶意伤人的罪名立马成立。到时候誉满四海的武二郎摇身变成了臭名昭著的镇关西,没脸见人倒是其次,只怕还要刑事拘留啊!
一念至此,我当即下定决心,死咬撞车杀人之事就是青年所为,于是道:“听他胡说,我亲眼看着他撞车杀人,还要杀我,明明就是他做的,还要嫁祸给别人!”
季警官又问道:“你确定那晚的货车司机是他?”
事关自己荣辱安危,即便不能确定也要咬定是他。
季警官仍不放心:“可是你撞伤过脑袋,有失忆的病史,你的证词只怕……”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是曾失去过记忆,但车祸那晚的情景我都记起来了,这并不影响我指认罪犯啊!”
季警官却说:“事关人命,法官对于证人的审查难免会严格一些,这个你要谅解啊!”
还谅解呢,我接着就急眼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让凶手逍遥法外吧?”
季警官忙做保证:“这个你放心,除了你的证词,我们还有其他方法能给凶手定罪。”
“什么方法?”
“显而易见,这次交通事故是蓄谋已久的谋杀,而且很可能和诈骗保险金有关。保险受益人是死者的太太,她的嫌疑最大。像眼下这种周密的作案手法,不难看出疑犯是雇凶杀人。既然是雇凶杀人,那么事成之后自然要付尾款。换句话说,只要刑警那边盯紧死者太太银行账号的资金流向,就不怕凶手不现原形!”
我仍不放心:“也许人家不银行汇款,而是面对面现金交易呢?再者那青年虽然被关在警局,但很可能有个类似于支付宝的第三方机构代收款也说不定啊!”
季警官信心十足地说:“这个你放心,死者太太早已被严密监视,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警方正义的眼睛,此案水落石出指日可待!”
慷慨陈词之后,怕我再追问下去,忙借着关心我来转移话题:“现下最要紧的倒不是凶手何时被定罪,而是你的官司,让正直的好人蒙冤受到责罚,是每一个执法者所不愿看到的!”
季警官不搞文学真是太可惜了,他这寥寥数言真说得感人肺腑,我听在耳中内心深处也为之一热!
我想,就是冲着季警官这句肺腑之言,身为正直好人的我也绝不能蒙冤受罚。
他听我捧着话筒不言语,自知目的已经达到,赶紧惺惺作态说,他认识好些律师,需要的话可以介绍给我,紧接着又寒暄了几句,然后借口有案子要处理便匆匆挂上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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