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上午10点,位于华阳路17号的假日公寓顶层11楼,一个穿黑衫的高瘦青年在走廊里已经往返踱了两圈,他似乎在寻找某个房间。在整个11楼,共有二十几间房,它们大部分都是闲置的,偶有四五间被租赁出去也是用作仓库堆放杂物。
当青年沿着走廊准备再找第三圈时,楼梯口处突然闪出一个穿紫色短袖的男子。
男子冲着他喊道:“喂,是在找理财公司吗?”
青年驻足回望,问道:“你怎么知道?”
男子“嘿嘿”一笑,又问:“你是刘念吧?”
青年反问:“你是杨经理?”
男子冷笑道:“我不是杨经理,这里也没有理财公司!”
青年愣了一下,说道:“什么意思?你不是来送我去宴会酒店的?”
男子笑着摇头,说:“不是,我是来送你上西天的!”
青年没明白对方意思,又问道:“你说什么?”
男子只是笑,不再多言。他轻拍双手,于是从楼梯口又闪出六名男子,也都穿着短袖,颜色却各不相同,分别为红橙黄绿青蓝。再加上最先出来的那个穿紫色短袖的男子,这七个人站在一起,俨然是葫芦七兄弟的化身。
青年被这七个人的阵势所震慑,脸上现出惊恐的表情:“你们要做什么?”
穿紫色短袖的男子冷冷道:“我们把你从这十一楼扔下去,你觉得怎么样?”
青年大惊失色:“你们要杀我?那么在大拇指广场杀害殷警官的,也是你们?”
“不,当时我们负责搜索三楼,杀殷警官的是另外五人。”
这时,穿绿色短袖打扮得跟火娃似的男子在旁边催促道:“快动手吧,再耽搁下去难免夜长梦多,客户该不高兴了。”
于是,七个人列成扇形阵队,隐隐间颇有葫芦阵的气势。接着便见他们步步紧逼,朝着青年包围过来。
在这紧急时刻,青年忽然叫停:“你们动手前,不确认下我的身份吗?”
“这还用确认?明摆着就是你。”说话的是个穿黄色短袖的男子,从衣着来看,如果头上再顶个葫芦,就颇似葫芦七兄弟里的铁娃了。
青年建议道:“你们最好还是确认一下,万一杀错了,可不好跟客户交待。”
黄色短袖的铁娃男不屑一顾。可是绿色短袖的火娃男却说道:“他说得对,咱们干杀手的工作应该做得越细越好,不能有一丝疏漏,只有这样雇主们才能放心,客户们才能满意,何况那姓蔡的尾款还欠着咱呢!”说着,他掏出手机拨打了目标人物的号码。
这原本是“流年”的手机号,他已不用许多年。
直至殷警官遇害,他打算不做线人远走他乡,于是才找出了这个号码。
在离开这座城市前,他把号码写进了一个盒子里,交给了一个姑娘,这已是他留在人世间唯一的联系方式了。
他希望有一天,那个姑娘能遇到一个帮她打开盒子的人,这样姑娘就能看到他留在盒子里的那根绳子。如果她不明白绳子的含义,她就会撕下盒盖上的纸。在纸被撕掉的下一刻,她也许会看到他写在盒盖内侧的那个电话号码。
现在,终于有人在拨打这个号码,只是拨号的人是要取自己性命的杀手!
随着最后一位数字的输入,杀手按下了手机上的拨号键。在短暂的等候音之后,偌大的走廊里突然传来“滴答滴答”倒计时的声音。
杀手们大惊失色,从业多年的他们自然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什么。
“是炸弹?是定时炸弹!”杀手中有人惊呼!
接着又有人回望四下,惊慌失措地问:“炸弹在哪里?”
青年微笑着踏前了一步,他这一踏前,杀手们反倒纷纷后退。
所谓“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只是身为螳螂的杀手们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青年居然一人分饰两角,前面假装是蝉,后面却开始扮演黄雀!
“你身上有炸弹?”
“你早有预谋知道会有人来杀你?”
青年只是笑,却不说话。他虽不说话,但眉宇间早已流露出了“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英雄气概!
众杀手久混江湖,自然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人生哲理,当然也明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警世名言,于是决定做出让步。
“喂,我说大哥,咱商量个事儿行吗?”
“什么事儿?”青年问。
“其实我们干杀手的也就是混口饭吃挣俩钱儿花,你这绑个炸弹,最后弄个两败俱伤,大家都把命搭进去可就没劲了。”
“是啊,是啊,大哥,你先把定时关了,老这么‘滴答滴答’响怪瘆得慌的。”
“对对对,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没什么不能商量的。只要大家不伤和气,这活儿我们可以退单。”
青年笑了笑:“你把电话挂断,倒计时自然会停下来。”
杀手似乎不信:“就这么简单?”
青年点点头:“就这么简单!”
杀手依言挂断电话,滴答声戛然而止。
众杀手面面相觑,未料高科技如此发达,更想不到的是他们所杀之人武器装备如此精良,不由得自惭形秽。
青年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摇着头说道:“其实当初我也和你们一样,被他骗了。”
说着,青年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幽幽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定时炸弹,这只是手机铃声罢了。”
“手机铃声?”众杀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皆默然无语。
这时,青年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上面赫然写着:市北分局刑警大队季成,再往下是市北公安分局的大红章。
也就在季警官亮出证件的同时,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察端着手枪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入,冲进假日公寓。
三天前,中午。
骤然响起的滴答声,把季警官从午睡中惊醒。
多年从事刑侦工作的他,下意识以为有凶徒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安装了定时炸弹。可是当他披着警服准备逃生时,忽然觉得这倒计时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季警官告诫自己要镇定,然后他就真的镇定下来了。他侧耳细听,辨认出滴答声是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发出来的。这下他终于想到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季警官拉开抽屉,看到一部手机在响,只是那部手机是被装在透明的证物袋里的。
当季警官看到手机的时候,一段不堪回首的惨痛经历正在他的脑海里缓缓拉开回忆的帷幕。
几天前,他率领市北分局的众警员围捕一名代号为“流年”的线人。在我众敌寡的巨大优势下,对方很快陷入包围圈,几乎无路可逃。这本是一件可以载入警队培训教材的经典案例,不想却在最后关头,让那个线人借着手机铃声的掩护而逃之夭夭。
因为那个线人将手机铃声设成了滴答声,误导了在场所有警察,大家都错以为那是定时炸弹的倒计时声,从而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拨打电话的人会是谁呢?难道又是那个线人?
季警官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0335开头的外地号码。
于是,他接通来电:“喂,哪位?”
“季警官吗?近日可好?”听筒里传出阴沉的声音。
季警官识得这个声音,他冷笑道:“你还敢打电话来?别以为你跑到外地,我们就抓不到你!”
电话里传出来两声咳嗽,伴随着咳嗽声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没有出卖殷警官。”
“行啊,那你来警局当面对我说!”
男人在电话里笑,他说:“呵呵,你知道,我是不会去警局的,我也不会见你。”
“你还是心里有鬼。”季警官一边应付着电话,一边把来电号码写在纸上,招呼警员王朝赶紧去查来源。
“季警官,其实我打这个电话不是来跟你斗嘴的。”
“哦,你想说什么?”
听筒彼端沉默了许久,才传出声音,就听那男人问道:“你想不想查清出卖殷警官的人是谁?”
季警官哼笑了两声,说道:“少来这一套,殷警官与线人碰面的时间和地点向来不会透露给外人,出卖者除了你,就不会有别人了。”
电话那头发出悲凉的笑音,紧接着是剧烈的咳嗽声:“原本我也这么认为,但事后我仔细回忆了我和殷警官碰面的情景,还是发觉有些地方不对。”
“哦,说来听听。”季警官并不是真心想听,他只是在拖延时间,想确定对方打电话的地点。
“以前和殷警官碰头,他从来不会迟到,但那天他却晚到了整整十分钟。”
季警官一边催王朝快查,一边不以为然道:“才十分钟,可能路上堵车了呗。”
“不是堵车,因为我到约见地点的时候看见他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他车停在路边,人却迟迟没有上楼和我见面,我怀疑他是不是去见什么人了?”
“你觉得他能去见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但殷警官上来的时候,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理财单页,后来我想,这会不会和理财公司有关?”
“哼,你多疑了吧,就算殷警官见你之前被发单页的理财师拉着聊了两句,也很正常。”
“是很正常,但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缘由了,所以……”
“所以什么?”季警官忍不住问道。
“所以,在离开青市之前,我给殷警官的儿子买了一份理财产品。如果那家理财公司真和殷警官的遇害有关联,那么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我的。”
季警官若有所思:“如果真如你所说,出卖殷警官的另有其人。那么你是目睹案件发生的唯一当事人,出卖者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你找出来杀人灭口的。但话又说回来,理财公司经常会搞些回馈活动答谢客户,所以联系你也很正常。”
“我把我唯一的联系方式,写在了一个带密码的盒子里,要想打开盒子就必须知道密码,而密码正是殷警官手机号的最后四位。”
季警官这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既急于找到你,又知道殷警官手机号码,有这两个条件就足以证明理财公司与殷警官遇害案有关。”
听筒里传来“嘿嘿”的笑声:“我留在密码盒里的电话号码就是你现在通话的手机号,注意充电,因为下一个拨打这个手机的人很可能就是出卖殷警官的人。”
“一定一定,我现在就安排人去旧货市场配充电器。”
话筒彼端的男子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忽然问到:“季警官,你有没有想过,在查伪钞案查到一半时,殷警官就突然遇害,这是为什么?”
季警官愣了一下,沉思了片刻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本来我以为是伪钞集团干的,但破案后经过我几番审讯,反倒证明了殷警官的死确实与伪钞集团无关。”
“与伪钞集团无关,却又在调查伪钞案期间发生,一定有什么细节被我们忽略了。”
季警官不以为然道:“伪钞案都破了,还能有什么细节被忽略。”
“不,不,一定有。同样是查伪钞案,殷警官遇害,你却安然无恙,这不奇怪吗?”
虽然对方的假设让季警官深感不吉利,但说心里话,他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就见季警官拿着手机陷入沉思,而后喃喃自语道:“殷警官一定是做了什么我没做过的事情才会遭到报复,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究竟是什么呢?”
经过长久的思考,季警官依然没有想通。听筒那边的男子实在等不下去了,决定提出自己的看法:“季警官,你说会不会和‘十面埋伏’这个行动计划有关?”
季警官大为不解:“‘十面埋伏’怎么了?”
“在我之前,殷警官曾派出一名线人卧底进入一家知识产权公司,调查其是否从事伪钞交易活动。那家知识产权公司虽然没有从事伪钞交易,但它会不会有可能从事其他违法犯罪活动呢?而殷警官所派出的那个线人也许一露脸就暴露了,以至于在对方不知情的前提下误以为警方是在查自己,于是顺着那线人反查到殷警官身上,进而将其杀害。”
季警官闻听此言,接着便联想到前一天确认的男尸正是生前在知识产权公司执行卧底任务、代号为“岁月”的线人。他想到这里,脸上早已大惊失色,但嘴上却不失镇定,以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原来你也这么想,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只是迟迟拿不定主意,你也知道我们警察最讲究的就是严谨缜密,不能妄下结论!”
说到这里,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马后炮,季警官接着说道:“其实你说的这种可能已经发生了,因为昨天我们找到了那个曾经卧底在知识产权公司的线人,可惜他被找到的时候,已被人杀死后抛尸街头。”
听筒里现出了短暂的沉默,然后那个男人叹了口气,说道:“如此看来,理财公司只是收钱出卖殷警官的行踪而已,而知识产权公司才是幕后真正的犯罪集团!”
季警官陪着他一起叹气,以此彰显英雄所见略同和彼此的惺惺相惜,末了说道:“看来我要派委晓君重新进入动漫产业园,潜伏进那家知识产权公司进行卧底调查了。”
可男人却说:“不要派她。”
“为什么?”
“她之前为了破获伪钞案,已经潜入动漫产业园卧底了一次,这次再去,难免不会暴露身份。”
季警官心想也是:“但论起卧底经验,还是小委比较合适,她如果不去,我还真不知道派谁合适。”
季警官言下之意,自然是想让和他通电话的“流年”自告奋勇前去卧底。
结果,对方却说了一句:“派个新线人去最合适。”
季警官大为不解:“派新人去卧底潜伏?”
“是的,季警官,你想想,对方能通过线人反查到殷警官,说明他们具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对方敢于杀害警察,说明他们是一群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那你还让我派新人?”
“新人没有经验,没有经验一切都是空白,只要是空白那么就不会有漏洞,没有漏洞就不会被人注意。当一个线人永远处在一个跑龙套的角色当中,永远不会引人注目,那么他才可能长久地潜伏下来,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慢慢搜集犯罪证据。”
季警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季警官电话挂断之后,警员王朝赶紧跑来报告:“电话来源已经查清,位于秦市的建设大街。”
季警官哼笑道:“跑秦市去了,真行!”说罢,便不再理会,而是低头去翻桌案上新招聘的一批线人的信息资料。
“咦?王朝,怎么这批线人的信息资料只有一份?难道只有一个人报名吗?”
“啊,季警官,前一阵儿咱们不是和市南分局搞了个‘十面埋伏’的行动吗?然后有线人死了,那线人一死,其他人都不敢报名当线人了。如此一来,最后就只剩这一个人了!”
“哦,那好吧!”季警官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是当他翻到那名叫张波的女线人的信息时,立刻被照片上那张天生跑龙套的脸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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