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车祸啊。”程子墨嚼着口香糖说道。
“这车祸很蹊跷啊。”凌漠说,“这条高速路前面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会翻车?”
“人,本身就是个很神奇的生物。”聂之轩举起了他的假肢,“现实推理的精髓就是,‘不以己度人,不先入为主’。”
“聂哥你这是在抗议自己被关了几天禁闭吗?”程子墨笑道。
“没有,没有。”聂之轩笑道,“我只是说,通过车辆的异常情况,并不能直接推理出车内人员的状况,必须结合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情况综合判断。”
凌漠没有说话。
“这样的撞击、侧翻,如果不是很寸的话,不一定会死人呢。”聂之轩踮起脚尖,试图从眼前的屏幕里看见已经冲出了视野的柯斯达面包车。
“哈哈,你踮脚有什么用?”程子墨笑话道,“这是个监控,车子冲出了高速路,就离开了高速视野。估计下一步,是让我们勘查现场了吧?”
“有道理,可是连个勘查箱都没有,怎么勘查现场啊?”聂之轩看看自己的身边,还有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看来沙盘系统并没有准备给他们一套勘查设备。
“车到山前必有路。”程子墨在出现倒计时的时候这样说道,但其实她的心里也在打着鼓。
很快,眼前的景象进行了切换,并且有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不好,大雨会严重破坏现场物证。”聂之轩的假肢并不影响他的活动,他三步并成两步,翻过高速隔离桩,跳到了柯斯达的旁边。
“我们好像丝毫没有办法。”同是现场勘查员出身的程子墨说,“连一块雨布都没有,根本实现不了对现场的保护。”
凌漠紧跟着聂之轩步入现场,一言不发围着柯斯达转了起来。
“不对啊!车内居然没人!”这一奇特的发现,让聂之轩的好奇心立即被激发了起来。他找不到勘查装备,于是用自己的右手假肢拉开了车门,直接跳进了车内。
“车胎完好,没有被破胎的迹象;底盘、悬架一切正常,没有明显的车辆故障。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凌漠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念叨着,一边爬上了车的左侧面。
“子墨,你先下去吗?”凌漠拉开车门指了指车内。
“嘿,不要用手直接接触门把手啊。”聂之轩在车内喊着,随即转念一想,又说,“唉,不过雨下成这个样子,也确实没有保护的意义了。”
而站在车侧的程子墨一直没有挪动身子,左看右看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凌漠又叫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说:“不,我们不能都进去。还有,我要去这片小树林里看看。”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一辆侧翻的柯斯达所吸引,甚至没有人注意到车侧的小山坡上,有一片密集的小树林。
凌漠转念一想,认为程子墨的决策是非常正确的,于是独自跳进了车里。
车里的聂之轩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纸袋子,正在将车里散落的各种杂物往纸袋子里装。
“好在有只没有指纹的手,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收集这些物证了。”聂之轩自嘲道,“可惜没有相机,不能固定物证具体所在的位置。”
“没关系,我都记住了。”凌漠自信地说。
“快来啊!”
两个人隐隐约约地听见车外程子墨的叫喊声。
凌漠一个转身冲到车门旁,发现门居然是无法从内侧打开的,说:“子墨的选择是对的,如果我们都进了车内,真遇到危险,我们就被困在车里了。”
“赶紧看看车窗锁有没有坏。”聂之轩看了看车窗内侧的卡锁,说,“车窗是从内侧锁上的,但我要试一试能不能打开,只是苦于没有开锁工具。”
话音刚落,车门被人一把从外面拉开了。程子墨探进来半张脸,看着一脸蒙的聂之轩和凌漠,说:“你们快去看看,小树林里有一具尸体。”
“尸体?”聂之轩惊道,“驾驶员吗?”
“那就不知道了。”程子墨费劲地支撑了一下车门,说,“门好重,你们动作快一点。”
三人从车上跳了出来,快步跑到了小树林里。果然,小树林的深处,一棵小树的枝丫上,悬吊着一个人。
“车祸后自杀?”程子墨说,“有点不可思议。”
雨越下越大。
“聂哥,这么大雨,你的……你的手脚行吗?”凌漠关切地问。
聂之轩围着尸体绕了两圈,说:“不生锈的,好用得很。”
说完,他把尸体从树丫上放了下来,并且把悬吊尸体用的绳索装进了纸袋。
“这个沙盘模拟的效果真好,在摸到尸体之前,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真的是在一个大雨中的现场。”聂之轩说,“不过碰到尸体,就知道是假的了。虽然导师们很努力地把尸体做得更加手感逼真。”
把“尸体”放下来后,聂之轩检查了一下死者的颈部索沟,看了看死者的眼睑和口唇,又把“尸体”的衣服掀起来看了看躯干部。
“肋骨骨折。”聂之轩说,“胸腹部弧形皮下出血,这是方向盘损伤。”
“也就是说,他就是驾驶员?”凌漠问。
聂之轩点了点头:“会不会给我们造一个虚拟的解剖室?不然这连工具都没有,怎么解剖检验啊?用‘手刀’吗?”
聂之轩用右手比画成“刀”的样子,朝尸体的胸腹腔“切”了一下。他知道这是沙盘演习,说不定这样比画一下,就能出现一个虚拟解剖的影像了。可是,眼前的尸体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我还以为真的有那么高科技呢!”聂之轩哑然失笑,“我得和组长建议一下,这个沙盘系统里,一定要加入法医的虚拟解剖,这样才带劲嘛!”
“聂哥你动作要快一点,我们现在很危险。嗯,大雨的山坡下,是很危险的地方。”程子墨说。
“你是说,泥石流?”凌漠抬头看了看坡顶,巨大的黑幕和雨雾遮挡了视线。
判断地形、警示危险,这些都是捕风者应该具备的技能。作为负责化妆侦查、潜伏卧底、收集线索的捕风者,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可以“预知”危险的存在,并且设定好脱险的方案。但是守夜者组织里的退休导师中,还真就没有捕风者。因此,在过去三个月的培训中,对于捕风者的课程,学员们也没有涉猎。
“这些知识,你是跟谁学的?”凌漠问。
“这还用学吗?女人的第六感啊。”程子墨甩了甩头发,吐了口香糖,莞尔一笑。
突然,一颗小石子打在了程子墨的马甲上,发出了“啪”的声音。几个人同时愣了一愣。
“不会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吧?”凌漠低声说。
“跑啊!真滑坡了!”程子墨转身就跑。
凌漠和聂之轩下意识地跟着程子墨往高速方向跑,跑了几步,聂之轩又转头返回了尸体旁边,而凌漠则突然转向,跑向了柯斯达。
“嘿,你们俩干吗啊?给石头砸了肯定就不合格了。”程子墨站在高速旁边挥着手。
此时,山体滑坡的声音越来越大,山石扬起的灰尘和空中的雨滴发生了激烈的对抗。眼看着滑坡已接近了小树林,聂之轩终于冲出了树林,扛着一具“尸体”向程子墨跑了过来,另一边的凌漠也浑身湿透地跑了回来。
“生死关头还救‘尸体’啊?”程子墨惊讶地看着气喘吁吁的聂之轩说。
“尸体不仅仅是物证。”聂之轩把“尸体”横放在高速路肩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盖在了尸体的脸上,蹲在地上喘了半天,说,“这更是一个需要被尊重的圣物。作为一名法医,如果不知道怎么去尊重一具尸体,就不会懂得怎么解读它的语言。”
程子墨郑重地点了点头。三个人低头站在路肩上,听着远处山体滑坡的轰轰作响,像是在为逝者默哀。
在滑坡的泥石流掩盖住柯斯达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戛然而止。
“请学员到宿舍区沐浴更衣,待全体学员考核结束后,在大会议室集合。”傅元曼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这就结束了?我们考了什么?尸体还没解剖呢!一会儿要是问死因我怎么答?”聂之轩挥舞着他的假肢,不知所措。
“哎呀,行啦。”程子墨挽住聂之轩的右胳膊,拉着他离开了沙盘,“行还是不行,一会儿不就知道了吗?”
“咱们的这次考核,好像并没有把我徒弟的特长发挥出来。”唐骏微微一笑,说,“作为一个读心者,居然不给他设置一个活人,怎么读人心啊?”
“你这个读心者,是故意的吧?”傅元曼放下话筒,哈哈一笑,“读心者可远远没有读个心那么简单。要想真正成为一名读心者,除了有超高的情商,以及心理分析的技能以外,还需要有超常的记忆力和逻辑推理能力。我看啊,咱们这个组织,就是读心者最不好当了。”
“那您看,凌漠行吗?”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观看了全车的外表和内部情况,甚至可以记住聂之轩所有提取回来的物证的位置和形态。”傅元曼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儿,说,“而且在危急关头,他还回去仔细观察了副驾驶座上的喷溅状血迹形态。我相信,这个时候的凌漠,应该是正在通过绘画来还原现场吧。”
“您的意思是,他通过了?”唐骏拿起了刻有“通过”的大印。
傅元曼微笑着点头,说:“凌漠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很有天资的好孩子。不过,我觉得他对地形的判断力以及他善于伪装的能力,更适合做捕风者。”
“嘿,老爹,他可是我的徒弟!谁也抢不走!”唐骏一边抗议,一边抢过“读心者”的大印,抢先一步盖在了凌漠的档案袋上。
“还带你这样的?”傅曼举着“捕风者”的印,哈哈大笑,然后眼神闪了一闪,说,“不过,这么看起来,你对捕风者这个名号,还是有点情绪的嘛。”
“没有啊。”唐骏躲闪开傅元曼的眼神,说,“刚才最早发出预警,第一时间发现险情的,其实都是程子墨。我觉得这个小丫头既然不甘心做幕后的寻迹者,又那么喜欢枪械,枪法又精准,她才是捕风者的最好人选。而她的志愿,也是捕风者。”
说完,唐骏拿起“捕风者”的大印,比画着看着傅元曼。
傅元曼默默地点了点头,说:“继老董之后,捕风者空缺了二十多年,现在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哦,对了,老朱,程子墨是你的徒弟,你没什么意见吧?”
患有帕金森综合征的退休寻迹者朱力山点了点头,费劲地说:“廉颇……老矣,年轻人,随她去吧,还有,还有之……之轩。”
“一个合格的寻迹者,绝对不仅仅是表象上的严谨、细致、明察秋毫,更是精神层面上对生命的敬畏。”傅元曼说,“不骄不躁、不枉不纵的聂之轩,当之无愧。”
看着傅元曼郑重地在聂之轩的档案袋上盖下了大印,唐骏微笑着拿起话筒:“下一组学员准备。”
又经过了三组的角逐,十一名学员全部测试完毕。让所有导师们欣慰的是,每名学员都顺利地通过了考核,也通过此次考核展示了自己的特长。
傅元曼还剩下最后一项工作,就是调取每名学员在整个考试过程中的身体体征变化图谱,根据他们身体体征的变化,比如血压、心率、呼吸和肾上腺素水平,来判断每名学员在不同情景状态下的心理状态。
这项工作按规矩,是守夜者组织的负责人去做的。所以,傅元曼请离了其他的导师,把十一份图谱并列摆在了自己的面前,慢慢地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起来,边看,边不停地点头微笑。
直到他看到其中一张图谱,上面所有的曲线都很平直,没有任何大起大落,和其他的十份图谱有着明显的区别,傅元曼皱了皱眉头,低头思考了一下,默默地站了起来。
他把十一名学员的各项考核材料逐一重新装进了档案袋,小心地把每一个档案袋密封起来,用蓝色的中性笔在其中一份档案袋的“通过”二字旁边,慢慢地画出一个问号。
十一份档案袋堆在一起,有半米多高,傅元曼艰难地抱起所有的档案袋,放进了他办公室的保险箱里,认真地上了锁。
当傅元曼走到大会议室门口的时候,所有的导师列队和傅元曼握手,大家的喜悦之情都洋溢在脸上。
最后握住傅元曼宽厚手掌的,是唐骏,他指了指大会议室说:“组织成员们已经准备完毕,整装待发。嗯,恭喜老爹,恭喜守夜者组织,重启了。”
这一句话让已经七十三岁的傅元曼心潮澎湃,他强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双手使劲推开了会议室大门。
守夜者组织会议室的第一排,坐着十一名穿着警用制服、胸口佩戴守夜者组织标识的年轻人,他们齐刷刷地起立,并高喊:“组——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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