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的旅游资源非常丰富,旅游节目很多。其中最有趣味也最富魅力的当属乘竹筏漂游九曲溪。按照导游的说法,不到九曲坐竹筏,等于没来武夷山。
5月1日早上,六位老同学吃过早饭就迫不及待地乘车来到位于九曲溪上游的竹筏码头。尽管昨夜发生了令人惊诧的事情,尽管此时天空中堆积着灰黑色的云层,他们坐竹筏的兴致仍然很高。
码头上等待乘竹筏的人排起了长队。河滩上也停满了等候拉客的竹筏。赵梦龙等人买了票,又等了十几分钟,才被码头管理人员分派给一个留着稀疏胡须又黑又瘦的年轻人。他们跟着那个年轻人沿着河边向下走去。河滩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既硌脚又绊脚。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时把好奇的目光投向那些停靠在岸边的竹筏。
竹筏是由十几根两头弯起的又长又粗的竹捆绑而成的,约有十米长,两米宽。竹子弯起的部位还留有黑黢黢的烟熏火烤的痕迹。每个竹筏上有六把竹椅,排成两行,供游客坐。那竹椅只是摆放在竹筏上,没有固定,因为竹筏漂到下游码头后,筏工们还要将竹椅拿下来,并将五六个竹筏高高地叠放在一起,用带拖车的三轮摩托拉回上游码头,以便再次漂流。
赵梦龙等人跟着年轻筏工来到竹筏前,只见竹筏上还站着一个皮肤同样黝黑但身材比较强壮的年轻女人。钱鸣松非常兴奋,迈步就要上竹筏,但是吴凤竹拉住了她,说最好等筏工给安排座位。然而,男筏工一点都不着急,而且还阴沉着脸,似乎不太高兴。
周驰驹主动上前问道:“小伙子,我们怎么坐呀?”
男筏工看着他们,嘟囔说:“六个大人,还这么大块头,准得超重啦。”他特意瞄了一眼孙飞虎和周驰驹。当官的和学者们面对这种阵势都有些不知所措,还是走南闯北的周驰驹反应快,立即从兜里掏出50块钱,递了过去。那位筏工推让一下便接过去揣在兜里,他的脸色也就“阴转晴”了。按照筏工的安排,赵梦龙和吴凤竹坐在第一排,钱鸣松和孙飞虎坐在第二排,周驰驹和李艳梅坐在第三排。这样,竹筏两侧的重量基本上保持平衡。
游客坐好之后,男筏工在前,女筏工在后,用力将手中的竹篙撑入河床,竹筏缓缓地离开岸边,跟着前面的竹筏队伍,慢慢地驶向河心。他们这条竹筏果然吃水较深,河水从竹筒的缝隙中涌上筏面。没走多远,六人的鞋就都被河水浸湿了。这对钱鸣松等人来说,又增添了漂游的乐趣,但是对孙飞虎来说却有所不同。他本来就怕水,两脚一湿心里就更加紧张。他双手紧紧地抓住竹椅的扶手,上身坐得笔直,两眼紧前方的水面。
坐在旁边的钱鸣松见状笑道:“我说孙局长,您这是干吗哪?又不是坐在主席台上,也没有摄像机对着,别这么目不斜视的,假端庄!”
“我有点儿怕水。”孙飞虎老老实实地说。
李艳梅在后面作证说:“是的,老孙有‘恐水症’。老孙,你放松点儿,眼睛别老看着水面,往两边儿看看,感觉就会好一点儿。”
钱鸣松回头瞟了李艳梅一眼,继续讥笑孙飞虎,“哎,我记得你过去不怕水呀。什么时候又添了这个新毛病?啊,我知道了,当官儿以后得的吧?没错!”
周驰驹不解其意,在后面问道:“这怕水和当官儿有什么关系?”
“太有关系啦!”钱鸣松煞有介事地说,“一位医学专家曾经对我说,现代社会中得‘恐高症’和‘恐水症’的人都不少,但是在当官儿的人里面,得‘恐高症’的很少,得‘恐水症’的比较多。”
“那为什么?”周驰驹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
“人一踏上仕途,都唯恐官位不高,怎么能得‘恐高症’呢?至于这‘恐水症’嘛,古人说得好,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呀!孙局长,我说得对吗?”
孙飞虎早就知道钱鸣松的嘴很厉害,此时无心应战,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两回事儿,两回事儿。”
周驰驹却一本正经地在后面赞叹道:“思想!这就是思想!艳梅,你是研究佛学的,你说鸣松的话是不是很有哲理?我认为,只有像鸣松这样有思想的诗人才能说出这种话来。深刻!确实深刻!非常深刻!”
钱鸣松转过身来,绷着脸对周驰驹说:“嘿嘿,说什么哪?你有病吧?”
“没病,就是俗!”周驰驹在说笑话的时候都是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商人嘛,天天跟钱打交道,瞎忙,能不俗嘛!”
“什么叫瞎忙?无欲自然心似水,有营何止事如毛。”女诗人随口说道。
“就是,在您这位大诗人面前,我们能不俗气嘛。说真格的,就您送给我的那本诗集,有一多半儿我都没看懂。我知道,咱们早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了!”
“别假谦虚!就你们那些套话,我都听腻了。什么穷得一无所有,就剩下钱了。说得多好听呀!现在谁不知道,有钱就有一切。只要你有钱,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当什么就当什么!诗人算什么?只要你肯出钱,准保有人让你当,还得是著名诗人!”钱鸣松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用老师的口吻大声问道,“各位同学,你们戴护身符了吗?”
赵、李、周、吴四人便用小学生的语气齐声回答:“戴——啦!”
孙飞虎在身上摸索一遍,没有找到,就嘟囔了一句。于是,众人又对他讥笑了一番。
竹筏进入主河道之后,速度加快了,竹筏之间也拉开了距离。不过,九曲这一段的水流还比较平缓,竹筏稳稳当当地漂游在水面上,游人们都有怡然自得的感觉。
吴凤竹回头对钱鸣松说:“这么美的景色,这么妙的情趣,你又该诗兴大发了吧?”
钱鸣松看着两岸的山峰和树木,“可我还没找到感觉呢。”
吴凤竹又问:“你最近写什么新诗了吗?”
“没有,写不出来啊。”钱鸣松叹了口气,“我已经好长时间不写诗了,只是写一些换饭吃的东西。现在的中国,根本就没有诗,因为没有写诗的环境!这不是我悲观,也不是我狂妄,这就是中国的现状。我敢说,在今后的半个世纪内,中国都不会有真正的诗歌!”
竹筏漂到了八曲。这里的浅滩多了起来,竹筏的漂流速度也就快了起来。那白花花的河水冲刷着河床上的沙石,发出一阵阵急促的波涛声。游客们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竹椅的扶手。
河流在七曲处以较大的落差进入山崖陡峭的峡谷。竹筏带着从谷口冲下来的速度在深不可测的黑水潭边掠过,擦着岸边的峭壁拐入较为平缓的河段。在此,游人目睹湍急奔腾的水流,耳闻如同闷雷般的涛声,自然又有一番惊心动魄的感受。随后,河水便在山谷中左回右转,时缓时急。竹筏则在水流中颠簸,忽而冲上浪峰,忽而滑过浅滩。竹椅不时地前冲后滑,左摇右摆。人们不再说笑,都集中精力让身体保持平衡,体验着随波逐流的感觉。
站在竹筏前面的男筏工不仅负责导航,而且负责导游。他不时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向游客们介绍两岸山峰的名称,提示游客们观看景点的角度,而且时常穿插一些民间传说和不太高雅的笑话。游人到此追求的是自然景观和民俗野趣,即使是那些习惯于高雅生活的人在此情此景下也不会对这些玩笑产生反感。
男筏工说,一位国家领导人曾经坐过他的竹筏。在领导人来之前,竹筏游览公司的经理专门给他们开了会,告诉他们在领导人面前不要说那些太庸俗的故事和笑话。但是在漂游的过程中,每到一个景点,那位领导人就主动问他有没有传说故事。他不会讲别的,现编也来不及,只好说那些老话。没想到,那位领导人听得非常开心。再大的官儿也是人嘛!最后,他还给领导人唱了一曲自编的“小小竹排”呢。
于是,钱鸣松带头邀请男筏工为大家唱歌。男筏工并不推辞,清了清嗓子,便放开喉咙唱了起来——
筏工的歌喉虽然无法同歌唱家李双江同日而语,但是他的激情在这青山碧水的呼应下却有很大的感染力。人们被激动了,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并进而高喊起来。于是,此起彼伏的喊声在六曲那宽阔的山谷中撞击着,回荡着,形成一片美妙奇特的回音。
周驰驹大概是受了男筏工改编的歌词的启发,便回过头来,对一直默默地在后面撑篙的女筏工说:“这位大姐,你也给我们唱支歌儿吧。”
女筏工不如丈夫能说会道,只是憨厚地笑,然后说:“我唱不好。”
李艳梅也说:“随便唱嘛,唱不好没关系。”
女筏工的脸有些红,一个劲地说:“不行,不行。”
周驰驹见女筏工如此认真,便换了个话题。“我听说当筏工的一般都是男人。你为什么要出来当筏工呢?”
女筏工笨拙地说:“不为什么,就是为了……挣钱。反正……现在还不想养娃,在家里也是闲着嘛!”
人们都被女筏工那淳朴的语言逗乐了。
竹筏继续行进,来到水面更加宽阔的五曲。这时乌云飘过,送来一阵急雨。两位筏工迅速披上蓑衣,但是六位手忙脚乱的游客还没有穿好雨衣,就已经被淋得浑身湿透了。钱鸣松索性把雨衣放在旁边,任凭雨水冲洗身体。
这山中的雨来去匆匆。竹筏进入四曲,雨已经停了。此处水道曲折,巨石罗列。竹筏左冲右撞,让人前仰后合。两岸奇峰怪石,令人目不暇接。竹筏过了三曲,水流就越来越平缓了。游人们的心情也逐渐松弛下来,可以从容观赏两岸的风景,细心回味漂游的情趣。
对于孙飞虎来说,这一路下来就如同连续坐了十次翻滚过山车。他被紧张和惊恐折磨得筋疲力尽,连眼皮都发酸了。此时,竹筏终于平稳地漂流了。他松了口气,慢慢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活动几下肌肉紧张的胳膊和双手,然后把目光投向岸边的山林。他想让整个身心都轻松一下。
忽然,几只燕子从北岸的山林中飞出来,在竹筏前的水面上盘旋了两圈,又飞向南面的山林。那燕子的身影使孙飞虎骤然想起画在纸上的蝙蝠,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孙飞虎闭上眼睛,在心中自问:那究竟是谁干的?他不相信有“黑云仙”,但那个黑影是谁?是此时坐在身边的某个人吗?他从赵梦龙想到钱鸣松,从周驰驹想到吴凤竹,最后又想到自己的妻子李艳梅。他觉得都不大可能,因为他们都不知道那件深藏在他心底的事情。他又想到了昨晚那个纸签上的话语——黑云北飘雁南飞,六人同游四人归;一人乘云随仙去,一人追雁断魂归。追雁?艳梅?难道这最后一句话暗指的是他?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老孙,该上岸啦!”
孙飞虎的思绪被李艳梅的叫声打断了。他睁开眼,只见竹筏已经停靠在码头边上。他慌忙站起身来,往岸上走,但是没想到竹筏突然一晃,他脚下一滑,竟然落入水中。
众人见状,急忙去救。好在岸边的水不深,孙飞虎很快就被拉上岸来。
李艳梅看着像落汤鸡一样的孙飞虎,嗔怪道:“你这两天是怎么了?净出洋相!”
钱鸣松笑道:“孙局长,怎么样?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吧?”
赵梦龙说:“别开玩笑了。老孙浑身都湿透了,别感冒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宾馆吧。”
回到五云仙宾馆,孙飞虎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衣服。李艳梅又请餐厅工作人员煮了一碗姜汤,让丈夫趁热喝下去,再睡一觉。
然而,孙飞虎还是病倒了,头痛,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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