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审人员在开庭第二天十点半已经选定。
哈特莱法官预料选陪审员会相当费时,在审判长席上等待;不久便说:
“陪审人员的选择与宣誓已经完毕。接着是控方陈述。”
这时,地方检察官哈米顿·巴克彷佛看准了这戏剧性的出场场面,静穆地走进法庭。选择陪审人员全委托检方。
他向审判长行个礼,走过自己的席位,立刻站在陪审员面前。
“各位陪审员,我,哈米顿·巴克是本州的地方检察官。先就本案的被告说起,被告杜安·吉佛生是南非钻石贸易公司的职员。他在职务上知道:曼罗·巴沙特带进了十几颗超过市价三十万美元的钻石;同时,被告也知道:曼罗·巴沙特把这些钻石走私运到本州来。于是,被告杀害曼罗·巴沙特,盗取了这些钻石。我们从证人的发言可以知道,被告凶残的杀人行为是有计划的,是依魔鬼般吓人的预谋拟定的。曼罗·巴沙特走私进口的钻石大部分都在被告那里找到了。由以上的证据,希望各位陪审员以一级谋杀定被告杜安·吉佛生的罪。”
陈述完毕,哈米顿·巴克检察官向陪审席行个礼,回到自己座位上。
陪审员莫不惊讶得面面相觑。以地方检察官的开头陈述来说,真是简单无比。可是,为什么这么简短?却没有人能够领会。哈米顿·巴克害怕被告方面探知检方在法庭上会展现什么样的攻击方法。
“兹申请以凡妮·嫚可为第一个证人。”巴克检察官说。
“凡妮·嫚可,站到证人席上。”
在法警的呼叫声中,凡妮·嫚可往前走。也许地方检察官已事先告诉她法庭的规矩,大概想尽量给陪审员贤淑的印象,衣着非常注意,尽可能把衣领提高,裙子也在流行许可下尽量放长。虽然如此用心,要让她那样的女性给人贤淑的印象,终究不可能。这就像把竞赛用的跑车改装成一般轿车一样。
凡妮·嫚可让书记登录姓名住址后,抬起天真无邪的眼睛望着地方检察官——刹那间,男陪审员中彷佛起了骚动,她侧目观看。
回答地方检察官讯问时,凡妮说出自己跟曼罗·巴沙特的关系,还供出走私钻石的周密计划、观光邮轮的事,以及凭空捏造、令人讶异的求婚故事等。
接着,她把话题转到曼罗·巴沙特的伪装自杀计划。她先说自己以美人计笼络代理事务长,最后甚至作证说,入港那天早上:巴沙特跳进海中。那时,她把小型氧气筒藏在行李中,以备巴沙特进行长途游泳。
哈米顿·巴克地方检察官拿出几张航海图和观光邮轮的照片,要证人指出巴沙特投海的地方:港埠的地点和邮轮甲板的位置。凡妮·嫚可解释完毕,地方检察官对梅森说:
“请反诘讯问。”
梅森将笑脸迎向证人;证人也回应他的微笑,稍稍调整坐姿;把腿重新叠好。这时,两个男陪审员从椅上将身子往前探出;两个表情不十分高兴的女陪审员猛然把下巴往上一抬。
梅森开始讯问。
“你使用凡妮·嫚可这个名字?”
“是的。”
“其他的名字呢?”
“没有。”
“不是跟曼罗·巴沙特结婚了吗?”
“是的。可是,现在已经死别,所以仍用以前的名字——凡妮·嫚可。”
“知道了。不想用你先生的名字吧?”
“哪儿的话。不过,凡妮·嫚可也是职业上的名字……”
“是什么职业?”
沉默了一会。哈米顿·巴克站起来说:
“审判长,有异议,对讯问的方法有异议,对讯问的内容也表示异议。不恰当、不必要的讯问……”
哈特莱法官抚着下巴,想了一想:
“接受,异议有道理。不过,得依证人如何答覆而……不,接受异议。”
“跟曼罗·巴沙特结婚了?”
“是的。”
“在船上?”
“是的。”
“在那以前呢?”
“没有。”
“以前没有举行婚礼?”
“没有举行。”
“你对普通法律上的婚姻也懂吧?”
“是的,我懂。”
“不曾用巴沙特太太的名义?”
“用过。”
“在船上结婚以前?”
“欵。”
“在你跟曼罗·巴沙特商量拟定的计划中,巴沙特要装死?”
“欵。”
“那计划是谁起意的?是你?还是曼罗·巴沙特?”
“是他的主意。”
“从船上投下溺死。以这样伪装来走私钻石?”
“是的。刚才已经说过。”
“换句话说,只要有机会,巴沙特都很乐意装死?”
“异议!”哈米顿·巴克说:“强迫证人下结论,表示异议!”
“同意。”哈特莱法官说。
梅森向陪审员笑笑,促起注意后,又讯问证人:
“你不会不知道自己也跟走私案有关吧?”
“欵,我不是傻瓜。”
“不错。那末,这案子亮出来以后,你不曾跟地方检察官有什么秘密的约定吗?”
“当然没有。”
“你跟检察署签订了这样的秘密约定:如果在这案子中以证人身分出来作证,你可以免除以走私共犯罪提起公诉,是不是?”
“那是……”
哈米顿·巴克检察官站起来说:
“且慢!对此讯问有异议,审判长。”
“继续讯问!”哈特莱法官裁定。
“不,讯问不恰当,不必要,没有重要性。不是恰当的反诘讯问。”
“异议驳回。回答讯问。”
“那是……那是不能这样明白确定的;因为那是不太……聪明的办法……”
“谁说不是聪明的办法?”
“大家都这样说。大家的意见都这样。”
“你说大家,是指谁和谁?正确地说,是指谁与谁?”
“海关的人或地方检察官——刑警、我的律师,不管是谁,都这么说。”
“原来如此,他们对这案件做出太明白的决定,确实并不聪明。不过,他们告诉你遵循检察官的意向作证,你自己在走私方面被举发的可能性就比较小,是不是?”
“审判长,”哈米顿·巴克喊叫。“刚才的讯问中,‘遵循检察官意向’这句话有异议。而且,讯问有强迫证人下结论之嫌……”
哈特莱法官默默俯视证人。
梅森立刻说道:
“好,改换说法,证人和检方曾就作证的内容商量过吗?”
“要我作证说出真相……”
“谁说的?”
“巴克先生,地方检察官。”
“那时曾告诉你,作证说出真相,就可以不触及走私之事?”
“只要说出真相……欵,是这样说。”
“有这种确凿的约定,你说出了真相?”
“是的。”
“那跟目前在证人席上陈述的一样?”
“欸,当然是的。”
“那末,地方检察官所谓说出真相,可解释为劝你在法庭上陈述刚才的话?”
“是的。”
“那末,给你的确凿约定,也就是只要说出刚才证人席上所说的话,就不触及走私的事?”
“是这样解释。”
于是,梅森说道:
“只陈述刚才的话,走私罪就可以不问?”
“那是,呣——对啦,不会说得这么露骨……”
法庭洋溢着笑声。
“讯问完毕,”梅森说。
哈米顿·巴克地方检察官以焦躁的目光望着证人退下;随即说道:
“下个证人是杰克·吉利。”
杰克·吉利个子细瘦,颧骨外凸;鼻子高挺,额头宽广,而下巴尖翘。默默走向证人席的时候,眸光怯怯,态度鬼祟畏缩。宣誓完毕,说出住址名字后就坐,望着地方检察官。
“职业?”
哈米顿·巴克开始讯问。
“是目前的吗?”
“你跟六个月前从事同样的职业吧?”
“是的。”
“什么职业?”
“出租钓鱼船?”
“地区呢?”
“本地的港口。”
“曼罗·巴沙特生前,你就认识?”
梅森站起说:
“请稍待再回答。”
随即面对哈特莱法官说:
“审判长,我对讯辞有异议。刚才的讯问已假定一个跟作证无关的事实。如果就本法庭应该证明之点而言,曼罗·巴沙特可能还活着。”
哈米顿·巴克说:
“审判长,关于这一点,请允许我发言。”
哈特莱法官犹疑一下说:
“依程序,应先厘清律师的异议——好,先让地方检察官发言吧。”
“曼罗·巴沙特跳入海中后,没有人看见他生还。观光邮轮的船员,还有乘客,都看到曼罗·巴沙特从后甲板跳下,没入水中。船长随即呼叫汽艇,进行仔细搜索,曼罗·巴沙特却没有再浮起。”
哈特莱法官接下说:
“以审判长来说,不能依据假定的证言进行审理。依检方证人的说辞,曼罗·巴沙特跳入海中,是为实行他的计划……”
“这已经知道。但是,计划出了差错。这种计划常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差错;而且,从船的甲板跳下,本来就是很危险的行为……”
“地方检察官,希望不要妨碍法院的审判。依检方证人的说法,曼罗·巴沙特的行为显然是为了假装自杀。在确认已经死亡之前,假定还活着,比较妥当。同意辩护律师的抗议。”
“知道了,审判长。”地方检察官说。“改变讯问的方式。吉利先生,你认识曼罗·巴沙特吗?”
“见过几次面。”
“也认识刚才作证的凡妮·嫚可吗?”
“认识。”
“把话题转到今年六月六日。当时你的职业是……?”
“租船业。”
“六月五日的职业呢?”
“租船业。”
“六月五日晚七时左右,确曾出租快艇?”
“是的。”
“租给谁?”
“不认识的人。”
“第一次见到的人?”
“欵。”
“他说需要什么?”
“他问我,到我那里,是不是可以租到船……”
“异议!”梅森插嘴。“我认为在被告面前,不必做与被告无关的应对。”
“随后会谈到与被告的关系。”哈米顿·巴克解释。
“如果有关联,请在应对前先说明相关的地方。”
审判长点点头说:
“接受异议。”
“那改变讯问方式。证人把船租给不认识的人?”
“是的。”
“虽是不认识的人,但从他谈话的内容,你觉得可以租给他?”
“是的。”
“租金先付了?”
“是的。”
“他何时坐上船?你交船是什么时候?”
“次晨五点左右。”
“当时是怎么一种状况?”
“他跟我一起站在栈桥上。我带了夜间用的望远镜,看到观光邮轮进港时,我告诉那人我看到了邮轮,他随即跳上船开走了。”
“他没有发动马达?”
“马达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发动好的,温热一阵随时都可以启动。”
“然后呢?”
“他掌舵驶离栈桥开进水道走了。”
“慢着,”梅森说:“庭上,我抗议,这些证辞和被告一点关联都没有。”
“就会有关联了,”哈米顿·巴克说:“再问几个问题就好了。”
“本庭可要下达指令了,”哈特莱法官说:“你这些前奏述词似乎太冗长了。”
“把船租出去以后你怎么了?”巴克继续讯问证人。
“这个,”吉利说:“我很好奇。我想看看……”
“不要管你想的是什么东西,”巴克说:“你跟着做什么了?”
“我走回自己停车的地方,坐上汽车开到我熟悉的一个地方,那个位置在岬角一个突出的点,可以观察发生的事。”
“你说‘发生的事’是指什么?”
“观察我租出去的船。”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邮轮慢慢驶进港口。”
“还看到什么?”
“看到曼罗·巴沙特跳海。”
“你知道那个人是巴沙特?”
“我……当然罗,我知道事情的经过嘛。”
“但是你确定是他吗?”
“这……很像巴沙特,但是由于距离和光线我无法断定。”
“先不要断定什么,”巴克怒吼一声:“你看到一个男人跳海?”
“是。”
“那个人像你认识的什么人吗?”
“是。”
“谁?”
“曼罗·巴沙特。”
“我了解你的意思,也就是说,他很像曼罗·巴沙特,但是你无法断定一定是巴沙特。对吗?”
“对的。”
“然后怎样?”
“我看到一群人在邮轮甲板上跑来跑去。听到叫唤巡逻艇的声音,就有一只巡逻艇驶到邮轮附近。”
“还有呢?”
“我把望远镜移到我租出去的船上。”
“你看到什么?”
“船上有两个男人。”
“两个?”巴克问道。
“是的,大人。”
“另外那个人是从哪里来的,你可知道?”
“不知道,大人。我不知道。不过我猜一定是我去开车时从另一个栈桥上船的。”
“那很难说,”巴克说:“反正你并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
“不知道,大人。”
“你只知道一抵达那个可以看见船只的地点时,船上就有两个人了?”
“不错,大人。”
“很好,然后呢?”
“小船停在那里一段时候。第二个人看来是在钓鱼。他拿着一根大竹竿,竿上有一条线索。”
“然后呢?”
“一阵子以后我看到钓竿突然抖动起来,看来像是有很重的东西牵动了钓线。”
“然后呢?”
“然后出现一个黑乌乌的躯体,从水里冒出头来,显然是拉着钓线浮上来的。”
“还看到什么呢?”
“船上其中一个人俯下身子,看来是在讲话……”
“不要‘看来’在干什么,他到底干了什么?”
“他就是俯下身子。”
“然后呢?”
“然后他靠近水里那黑乌乌的物体。”
“然后呢?”
“然后我看他举起右手臂迅速挥动了几下。他的手中是一把刀子。他挥动刀子往水中黑色物体戳下去。”
“然后呢?”
“船上的两个人一阵忙乱,其中一个人从船上拾起一个重物捆绑在水中物体上。”
“然后呢?”
“然后他们起动船的马达,拉着水中重物慢慢开走。我跑回自己的汽车,开车赶回我经营的码头。”
“后来呢?”
“再过几个小时之后,向我租船的那个人把船开回还我了。”
“当时有人跟他一起吗?”
“没有,他自己一个人。”
“你怎么说?”
“我问他是不是接泊了其他人上船,他……”
“异议,反对任何与被告无关的对话。”梅森说。
“稍等一下,”巴克说:“我再问下去就会有关联的。那末,吉利先生,你认得另外那位在船上的人吗?”
“当时不认识。那以前没见过他。”
“后来见过吗?”
“是的,阁下。”
“是什么人呢?”
“就是被告。”
“你是说杜安·吉佛生,坐在法庭内的那位被告?”
“是的,阁下。”
“你确定自己的指认吗?”
“等一下,”梅森说:“本席反对检察官对他自己的证人进行反诘讯问。”
“异议驳回,”哈特莱法官说:“回答问题。”
“是的,我确定。”
“你用望远镜看到的?”
“是的,阁下。”
“望远镜的功能怎么样?”
“七倍的。”
“有没有毛病?”
“没有。”
“可以很清楚看到船上的人,而且分辨得出来吗?”
“是的,阁下。”
“好,船只交还你以后,你是否注意到船上有什么痕迹?”
“有。”
“是什么痕迹?”
“是血迹……”
“不,不”巴克说:“你说明痕迹的性质就好,先不要肯定就是血。”
“看起来像血嘛。”
“详细说明就好,拜托,”巴克突然坚持起来,一付公正无私的样子。
“是红色的渍痕,暗红色的。”
“在什么地方?”
“在船的外缘,船舷下方,以及船内到处都有溅洒的痕迹。”
“你最初注意到那些渍痕是什么时候?”
“交船之后不久。”
“是新痕迹吗?”
“异议,这是诱导证人下结论,不适当的诱导。”梅森说。
“异议成立,”哈特莱法官判定。
“好吧,那你自己的看法呢?”
“同样异议。”
“成立。”
“那末,”巴克说:“你曾经从事渔业方面的工作吧?”
“曾经。”
“有机会见到船内遗留下来大滩的血吧?”
“是的。”
“可以辨别相关种类鲜血的颜色吗?”
“可以。”
“证人被询问的就是鱼血吧?”梅森插嘴。
“这个……是的,”巴克承认。
“请问一下起诉人,他的意思是不是说证人所描述的船上的渍痕就是鱼血?”
“根本就是人血!”巴克咆哮起来。
“我认为,”梅森说:“证人不能单凭他对鱼血的经验就以专家的姿态来分辨人血。”
“道理是一样的,”巴克说:“血干了以后颜色看来一样,其实是不同的。”
“检察官是把求证的对象当做专家吗?”梅森问道。
哈特莱法官笑着说:“我想本庭必须同意被告律师的看法,检察官先生。如果你要把证人当做专家看待,必须先说明鱼血和人血之间,外观有何相似之处。”
“噢,好吧,”哈米顿·巴克说:“这一点我会找另一个证人来说明。吉利先生,你确定这位被告的指认吗?”
“确定。”
“当你目睹船上发生拿刀戳刺的一幕时,他正是在船上吗?”
“是的,阁下。”
“你提到船上的那些渍痕,在你将船出租时就有的吗?”
“没有。”
“船交回时就有了?”
“是的。”
“现在船在哪里?”巴克问。
“在警方那里。”
“警方何时取走的?”
“大概过了十天后。”
“你是说六月十六日?”
“我想是十五。”
“你还在船上发现其他东西吗?吉利先生?”
“是的,阁下。”
“什么东西?”
“一把带鞘的小刀,刀柄的一边刻有‘杜安’字样,另一边刻的是‘梅’。”
“那一把刀在哪里?”
“警方拿走了。”
“什么时候?”
“扣走船的时候。”
“如果再看到那一把刀,你认得吗?”
“认得。”
哈米顿·巴克解开一卷包装纸,取出一把亮闪闪猎刀,送至证人眼前:“你见过这一把刀吗?”
“见过。就是我在船上发现的那一把刀。”
“见到时也是这个样子的吗?”
“不,那时上面有血——我是说,当时沾污了一些红色的东西,和现在不同。”
“对,对,上面的渍物被监识组取去化验了,”哈米顿·巴克柔声说道:“您可以反诘询问了,梅森先生。我要请书记官将这一把刀列入证物单内。”
梅森对着吉利微笑:“吉利先生,您被判过重罪吗?”梅森用轻松的声调问道。
哈米顿·巴克从位置上跳起来,一付要表示异议的样子,然后又慢慢坐回椅子上。
“是的,阁下。”
“几次?”梅森问。
“两次。”
“什么罪名?”
“一次是窃盗罪。”
“另一次呢?”梅森问。
“伪证。”吉利低声说。
梅森展开温和的笑容。“当你拿着望远镜在观察的时候,距离船只多远?”
“大概……呃,两个十字路口那么远吧。”
“光线如何?”
“白日刚过的光线。”
“有雾吗?”
“不是雾。是白茫茫的霭气。”
“湿冷的霭气?”
“是的。蛮冷的。”
“你用什么东西除去望远镜片上的雾气——你擦拭镜片了吗?”
“我想没有擦拭。”
“你看到其中一个男子在钓鱼?”
“是的,阁下。被告握着钓竿。”
“显然他钓到东西了?”
“一个巨大的躯体扯上钓线了。”
“你曾经见过人家钓大鱼吗?”
“见过,阁下。”
“有时候钓到鲨鱼的人,你可曾见过他们挥刀往钓线上的鱼身挥去,或者先用刀子戳死鲨鱼再从鱼钩上取下?”
“我看到的并不是鲨鱼。”
“我在问你话,”梅森说:“你见过吗?”
“见过。”
“好,你看到的钓线上的物体完全脱离水面了吗?”
“没有。”
“没有完全离开水面你如何看清是什么东西?”
“几乎一直是在水底下嘛。”
“来向你租船的这个人,这以前你见过他吗?”
“没有,阁下。”
“以后也没再见到他?”
“没有。”
“你知道这一把刀在你把船出租时没在船上?”
“是的。”
“你首先发现是什么时候?”
“六月六日下午。”
“什么地方?”
“在我的船里面。”
“这以前你没注意到?”
“没有。”
“你往船上望去也没有注意到吗?”
“是的。”
“从船交还给你开始直到你发现这把刀为止,泊船的地方是否可能被人家潜近把刀子丢进船上?”
“这个,是有可能。如果有人居心不良的话有此可能。”
“向你租船的这个怪人付了你多少租金?”
“异议。不恰当、不必要的讯问。”哈米顿·巴克说。
“好吧,”梅森笑着说:“我换个方式。吉利先生,你有设定一个租船费标准吗?”
“有。”
“多少?”
“每小时一块到一块半。”
“那末,这位陌生的顾客是比照一般标准付费的吗?”
“我们谈好了特别付费。”
“你拿到比一般还高的租金?”
“是的,阁下。”
“高多少?”
“异议!不恰当、不相干的讯问。”巴克说。
“异议驳回!”哈特莱法官说。
“租金多少?”梅森追问。
“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大概是五十元吧,”吉利说,眼睛不敢正视梅森。
“价码是你开的,还是那个人给的?”
“我开的价码。”
“你确定只有五十元吗?”
“我记不很清楚。他有给一些小费。我想不起来正确的数目。”
“不只五十元吧?”
“很可能。我没仔细算。拿到钱以后我就塞进一只我在存钱的盒子里了。”
“你的现金都是这样保存的?”
“一部分是。”
“你没算他给你的那些小费吗?”
“我记不得有算。”
“有可能超过五十元吗?”
“我想可能。我不知道。”
“有可能一千元之多吗?”
“这太荒唐了吧!”哈米顿·巴克向庭上抗议。
“驳回!”哈特莱法官怒斥一声。
“可能吗?”梅森追问下去。
“我不知道。”
“你记入帐簿了吗?”
“我没有帐簿。”
“那你现在有多少钱在存钱的盒子里,你也不知道吗?”
“详细数目不知道。”
“大略数目呢?”
“不很清楚。”
“你那盒子里现在超过五百元吧?”
“我不知道。”
“超过五千元?”
“我说不上来。”
“可能有吧?”
“是的。”
“好,你是什么时候被判伪证罪的,”梅森问:“是第一次被判刑还是第二次时?”
“第二次。”
梅森微笑。“可以了,吉利先生。”
哈特莱法官瞄一眼时钟。“是中午休息时间了。我们两点再开庭。这一段时间我要提醒诸位陪审员,不得对案情内容表示任何意见,未到判决以前,不得有任何评论。陪审员之间亦不得相互讨论。被告还押,两点再开庭!”
坐在法庭旁听席前排的保罗·德瑞克以及戴拉·史翠特,朝前走向派瑞·梅森。
梅森眼神示意保罗·德瑞克,要他们向后退回去。他转向他的委托人:“我请问你一下,”梅森说:“六月五日晚上以及六日早上你到底在哪里?”
“在我的公寓里,在床上睡觉。”
“你可以提出证明吗?”梅森问。
吉佛生轻蔑地说:“这是什么话!我又没结婚,梅森先生。我自己一个人住。我能找谁证明我在家?反正不会有人相信一个没见过我而且曾经被判伪证罪的人的话的。这个靠水吃饭的无赖是什么东西?真是颠三倒四!”
“我也是这么想,”梅森说:“不过检察官却是十分相信他呢,因此让我知道五日晚直到六早上你在哪里就变成很重要了。”
“这个,”吉佛生说:“五日晚上……五日那天,我……并没什么特别。六日那天……从五日半夜直到六日早上八点半我一直都待在公寓里。六日早上九点我就到了办公室,六日早上七点稍后我倒是可以提出证明。”
“谁?”
“我的同事,华特·欧文。七点钟他就来我的公寓和我一道用早餐,然后我们去办公室。”
“那一把刀子呢?”梅森问。
“刀子是我的。是在我公寓里的手提箱中被偷走的。”
“从哪里来的刀子?”
“人家送的礼物。”
“谁送的?”
“跟这件案子无关,梅森先生。”
“谁给你的?”
“不干你的事。”
“我一定要知道是谁给你的,吉佛生。”
“我的事我自己负责,梅森先生。”
“你的案子我可要负责。”
“那就放手去干吧,但是不要问我女人的事。我不会和任何人讨论我女友的事。”
“那件礼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当然没有。”
“那就告诉我是谁送给你的。”
“要和你讨论女人的事很叫人为难,梅森先生。很可能一旦我站上法庭回答检察官问题时,由于我和女人……之间的关系,会让你觉得我有作伪嫌疑。”
梅森仔细审视吉佛生的面孔。“听我说,”他说:“很多时候,检察当局就是针对案子弱点部分狠狠下手的,因为被告在反诘讯问时会败下阵来。现在我只好希望不会坏到那个地步,万一如此,我但愿你不会对我说谎。”
吉佛生冷漠地望着梅森。“我从来不对人家说谎,”他说,随即转身离开梅森,向法警作了一个手势,回到拘留所去了。
梅森在走廊时和戴拉·史翠特以及保罗·德瑞克再度会合。
“你有什么高见?”梅森问。
“这件事有些可疑的地方,”德瑞克说:“真恶心,一看就知道是个下流的圈套。想不通巴克怎么会把这一帮人拿来对付杜安·吉佛生这样的人。”
“这一点,”梅森说:“就是我们要加以揭发的。有什么新鲜的吗?”
“华特·欧文回来了。”
“这个瘪三!他去了什么地方?”
“谁知道。今天早上十点半他就现身了,刚刚在法庭里。”
“哪里?”
“坐在后排,尽观全场。”
梅森说:“有些地方根本就是矛盾的,这个案子很荒唐。”
“警方很有把握的样子,”德瑞克说:“他们似乎也很惊讶,我弄不懂为什么。你没注意到哈米顿·巴克得意洋洋吗?”
“我怎么会没注意到,”梅森说:“巴克找来的证人和那些动作,就好像他赢定了。他似乎并不在乎他们的背景,也不在乎我攻击他们的人格品性。他胸有成竹似的。”
“欧文呢?”德瑞克问:“你要和他招呼一下吗?”
“欧文和我很不搭调。上次他离开我办公室时像一头发疯的公牛。他发电报给他的总公司,想要开除我。你没有玛利娜·萧蒙或她哥哥的任何线索吗?”
“我没找到他们的落脚处,”德瑞克说:“不过我想我知道他们是怎么脱身的。”
“怎么脱身?”梅森问:“我很想知道呢。”
“太简单了,我真疯了,竟然没有早发现。”
“怎么说?”
德瑞克说:“玛利娜·萧蒙收拾好几个行李箱后,叫一个门房把行李寄存到收费库房去。然后,她带着她的哥哥去机场搭交通车,看来他们就像是刚入境的旅客。她交给一个门房两把手提箱的钥匙,领出了二只行李箱。搭机场交通车到市区旅馆。她和她哥哥就是这样开溜的。”
“那末,她当然是又回去领其他的行李箱罗?”梅森问。
“想必如此,”德瑞克说:“她先安置好她的哥哥以后,再找辆计程车赴机场取行李箱,回头再去她哥哥那里。”
梅森说:“我们必须找到她,保罗。”
“我是在找,派瑞。”
“你不能查一下旅馆住宿登记?不能……?”
“听我说,派瑞,”德瑞克说:“我查过了这段时间每一家旅馆的住宿登记了,也查过了租屋公司的租赁记录。任何相关的机构,任何想得到的线索都查过了。我要小姐们打电话到每个有套房出租的地方去求证过,甚至汽车旅馆也都做了调查。我真的想得到的都翻遍了。”
梅森想了一下。“你查过租车公司吗,保罗?”
“怎么说?”
“我指的是那种光出租汽车,租车人要自己驾驶,按日计算或按公里数计费的那种?”
德瑞克脸上表情一阵变化。“她不会——妈的,王八蛋!派瑞!也许我是疏忽了一些!”
梅森说:“为什么她不能租一辆汽车,载上行李,开到一个偏远的城市,租下一个房子,再把汽车开回去……”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德瑞克说:“但是我也不能疏忽掉啊,就剩这个可能了。”
“很好,”梅森说:“那就试试这条线索吧,保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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