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没有车发动,风刮着商铺外面的报纸沙沙作响。
这是不可能的。我要去看看,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多么荒谬。绝不可能这么巧!我走近商店,假装看那些在商店外销售的东西——木材、泥炭堆、装冰块的塑料袋、狗粮、报纸。
然后,我拐到角落。白色商务车是最靠近商店的一辆,在它旁边的正是那辆商务车。
我的腿开始颤抖。
我走到加油站的门口,门自动开了。左边柜台后面长着痤疮的小姑娘跟我打招呼。我点点头,由于恐惧我已经口干舌燥,无法发声。旁边是自助餐厅和超市。我走过两排摆满杂志、炸薯条和巧克力糖果的货架,直到能够看到在餐厅就餐的客人。我拿起一本杂志假装翻阅,也不管手里拿的是否是色情杂志。
当时有两张桌子坐了客人,一张坐着一家人正在吃晚餐——毫无疑问是那辆白色商务车的主人。两个跟杰普年龄相仿的孩子正在跑来跑去,吵闹着要玩玩具,他们的父母沉默着吃饭,面露尴尬的表情。
另几人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一共四人,其中三个分别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一个胖男人和一个带着太阳眼镜、头发贴在头皮上的瘦子。第四个人我从没见过,是一个又高又大的家伙,他正坐在女人旁边研究一张路线图。其他人则默默地吃着三明治,喝着咖啡,玩手机或者看地图。他们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但没有找到。难道是特雷莫雷海滩?
很难形容那一刻我的脑海里在想什么。我竭力抓住手中的杂志,保持双唇紧闭,尽管发疯似的想尖叫。我想就在那里阻止他们。杀死他们,或者淋上汽油烧死他们。
我用漫长的一分钟观察了他们,思考着我应该做什么。现在这四个异域风情打扮的人,会被人们认为是出差的商人或者拍电影的人。我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们真实身份并且接下来要做什么的人。我离开了放杂志的货架,走到柜台前买了一包口香糖。我没时间了,放了10欧元在柜台。
“亲爱的,我想问件事。你看到坐在最里面的四个家伙了吗?”
“看到了。”
“不是那边的一家人,是那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你看到了吗?”
“是的,是的,当然。”
“他们是开那边那辆商务车来的,对不对?”说着,我指了指窗外那辆暗红色的GMC商务车,“你看得见,对吗?”
“是的,怎么了?”
“哦,没事,我今天早上在邓洛伊见过他们,我以为是拍电影的呢,也许他们正在寻找取景的地方。”
“真的吗?”姑娘的眼睛睁得像铜铃,“我的妹妹莎拉想当演员。”
“那也许他们离开的时候你可以和他们聊聊。”
我离开了商店,慢慢地走在路上,感觉自己的头和胃快要紧张得爆炸了。我小心翼翼地过了马路,当时如果有货车开过,我是很容易被碾的。另外,这四个杀人犯坐在窗口附近,我不希望他们看到有人往镇里走去。
一走到马路的另一边我便拿出电话拨通朱迪的号码,但是她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我又播了里奥和玛丽的电话,固话和手机都打不通。远处雷声隆隆,我猜应该是恶劣的天气干扰了手机信号。我想恳求司机载我过去,我想去费根酒馆提醒那里的所有人。但是我能做的只剩下狂奔了。我要去朱迪的商店将孩子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给里奥、玛丽、警察和军队等一切有关的人打上一千个电话。
我朝克兰布朗奔去。起先以正常速度跑,发现已经离加油站足够远了便拼尽全力加速。保持速度十几分钟后,我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呼吸,忍住可怕的恶心,看来医院开的药以及每天十支烟对我的健康并没有帮助。我憎恨自己虚弱的身体,但是一想到商务车即将在某个时刻追上我,那时候我只能尖叫或者扑向它的轮子,我便开始绝望地急速跑起来,像哮喘病人那样努力吸入空气。
当我终于跑到小镇的第一栋房子时,天开始下雨。街上冷冷清清的,估计大家都在费根酒馆避雨,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打算彻夜闲聊。
我走到商业街,一个人都没碰到,除了两个看到我气喘吁吁而露出邪恶笑容的小孩。朱迪的店大门紧闭着,透过窗户看不到一丝光亮。我直奔旅馆大门,疯狂地敲门,仿佛这是我死前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几秒钟后,里面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是朱迪!感谢上帝!
但开门的人不是朱迪,而是留着红胡子的大个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但是想不起来。
“请问您需要什么,我的朋友?”
我咽了口唾沫:
“朱迪……在哪里?”我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嘶哑,这家伙有些吃惊,他叉腰站在门口。
“朱迪?”大胡子上下打量我,我想我当时看起来应该相当可怕。“您是谁?”
我想尖叫,但没有力气。
“她和我的孩子在一起……求您了,告诉她我是皮特。”
这些话让他反应过来。
“啊,当然!您是孩子的父亲。您已经出院了?朱迪以为您会再住一晚……”
“我……我出院了。”
“噢,恭喜啊!但是朱迪不在这里,她去海滩上的朋友家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觉得脚下的地面哗地炸裂了。
“什么?”
“是我们的错,您知道吗?”他的态度变得很友好,说,“我们今天下午到的,朱迪收留了我们。”
我突然想起了这家伙,他是参加费根音乐节的音乐家之一。都怪他!我的孩子们正处于危险之中。朱迪把他们带到了今晚即将发生那件事的地方……
“您有车吗?能不能借用一下?”
“我们不开车,您知道的,”他朝我眯了一下眼睛,做了一个喝酒的手势,“但如果您赶时间的话,朱迪的后花园里有一些自行车。”
我看了看冷清的大街,如果这时候进入费根酒馆找人寻求帮助的话,倒是可能有人会载我……但是说服别人会浪费大量时间。商务车还没有出现,那几个人还在悠闲地喝咖啡,也许他们会等天色更晚些再行动,但对于这一点,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好的,”我最后说,“我骑辆自行车。”
远处,天空中的幽灵正在地平线上蓄势待发。
我开始奋力蹬这辆旧自行车,感觉自己的腿僵硬无比。大风暴来临前的狂风放慢了我前进的速度,细雨模糊了我的视线,昏暗的路灯对看清前方的路没有丝毫帮助。
即便是在晴朗的日子里,我也从来没有从克兰布朗步行到“比尔之齿”,更别提是在糟糕的天气里了。我从来都是开车经过,由于几乎不会碰到任何人(也许除了里奥和玛丽),我每次都开得很快,每小时90—100英里的速度,但那也要花上15分钟的时间。那天夜里,那段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我用尽全力踩踏板,但十几分钟之后仍然望不到海。路仿佛被精灵扭曲了方向,变得无穷无尽。
我骑上了第一个高峰,一根枯树枝用它的虬形枝丫迎接我。我停了下来,深呼吸一秒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骑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回头一看,克兰布朗的灯光在雨中就像一幅水彩画。路上没有车行驶过的迹象。
我再次尝试拨打手机,但手机里什么都听不到。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显示连一格都没有了。
加油,继续骑!即便是死也不要停。
我松开脚踏板,滑行在漫长的下坡路上。记得在不远处有个弯道,我做好了准备,但弯道比预期来得更快更急,刹车已经来不及了,自行车从路面上飞了出去。车接二连三撞到了几块石头,最后被一块大石头撞击得终于失去了平衡,我也随之摔倒,侧身跌在潮湿松软的土地上,肩膀重重地着地。
我听到了骨裂的声响,然而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见鬼!见鬼!见鬼!”我对着荒无人烟的草原大喊大叫,雨水浸湿了我身上还没被泥和水弄脏的那部分。
左肩一阵钻心的疼痛。我轻轻动了动,还好没断,不过一定严重扭伤了。我站起来,找到横在路边的自行车,用右手把它扶到沥青路面上。我小心翼翼地骑上车,左胳膊尽量不用力,但当我用右脚踩踏板时,踏板却不转了。
我又重新下车,咒骂完爱尔兰所有的魔鬼和妖精后,我把车平放在路上,再把车轮翻过来朝上。我找到黑色的链条,试图把它套在齿轮轴上,但问题好像还出在别的地方。链条卡在了自行车塑料保护盖里面的主轮里,而这个保护盖被三颗螺栓固定在车身上。
我试图掰开盖子,但是无论我怎么用力它还是死死地固定在车身上,这时我的手指已经被塑料保护盖的边缘割出了血。我想找块石头砸烂它,但是没找到。盛怒之下,我朝自行车狠狠踹了几脚,把它扔在路中间,开始继续快速赶路。
快点吧!该死的!就算腿断了也无所谓,开跑吧!
我自己虽然不能跑完全程,但我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面还有一个平缓的小山坡,之后就是一直延伸至“比尔之齿”的平原,约莫有20分钟的路程。
此时,先前隐藏在云层间的闪电开始在远方劈裂天空,看起来很远,应该还在海面上。闪电的光芒照亮了大地,地面上忽地出现长长的影子。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风起云涌,细雨纷飞,我就像断翅的昆虫,拖动着可怜的躯体缓缓挪动。
我已经好几年没祷告,几乎已经忘记了上帝的存在,但在那一刻,我乞求上帝原谅,祈祷他能帮我一个特殊的忙:给我时间,只需要多一点时间,我就可以和孩子们团聚了。
也许上帝听到了我的祈祷并且误解了我的愿望。又或许他非常清楚我心里所想,但打算跟我开个玩笑。我看到自己在地面上的影子越拉越长。起初我以为是闪电的光亮,但是四周的地面变得越来越亮,我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转过身,看见一辆车在公路上朝我驶来。躲闪和隐藏为时已晚,我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路中央,用手遮住眼睛。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待在原地阻止他们前进。
我微笑着举起手,车减速朝我缓缓靠近,我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它:暗红色的GMC商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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