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踏岚掌门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这通常暗示着情况不妙。他对老陈提出的建议不予置评,这其实就是有些不满。但老陈却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他的心中总是充盈着自豪与快乐,而且,祝踏岚终究还是同意了他的计划,这让他倍感愉悦。
令他心情大好的原因还有许多,其中之一是他得知是雅丽亚·圣言从中游说,这才令这个老武僧改变了主意。老陈在卓金村工作的那段时间以及回来的路上,构想出了一种新的配方。他将所有材料配在一起,酿出了这种新的美酒。他十分确信这种新啤酒就是未来的潘达利亚之酒,就好像“治愈”完全是为沃金而酿一样。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回到禅院后分享自己的新奇想法,以至于此刻表现得有些欣喜若狂。现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了,他觉得这也可能是祝踏岚掌门对自己的想法提出质疑的原因之一。
雅丽亚代表他跟掌门谈判的这一举动深深触动了他。老陈是喜欢她的,一直都很喜欢。在与她同行的这段旅途中,陈甚至在她身上发现了更多让人喜欢的地方。他还察觉到她很有可能也会对自己的感情有所回应。至于会对自己回应多少,他不清楚,但只要有那么一点点,便是极好的。什么事情不是从无到有慢慢发展的呢,大海龟也是从小小的海龟蛋里慢慢孵化出来的呀。
在卓金村,没有一个人认出了雅丽亚,这一点让老陈感到惊讶,也让他觉得事有蹊跷。她并没有去拜访自己的家人。她肯定已经从丽丽和其他人那里得知了家里的消息,知道家人们都还健在——就连她的祖母也尚在人世。雅丽亚对人总是有所保留,即使对老陈也是如此。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老陈都不能理解为何雅丽亚总是刻意疏远着自己的家庭,但是对老陈却没有保持那么大的距离。在潘达利亚,老陈找到过许多家乡的味道——那种让他思念的味道,但卓金村却与众不同,它是一个天然的、完备的,建造小型酿酒坊的绝佳地点。从他看到这里的第一眼开始,就决意要在这里建造一座酿酒坊,不仅因为这里位置绝佳,还因为可以离雅丽亚更近一些。
终于,在一个夜晚,他沏好了茶,然后向雅丽亚聊起了家庭的话题。
雅丽亚深深望向茶碗,说道:“他们有自己的生活,陈师傅。我离开了,他们才能获得安宁。我不能再搅乱他们的生活。”
“难道你不觉得让他们知道你活得很好,现在很受人尊敬,会带给他们更多的安宁吗?”他耸耸肩,挤出一个微笑,“只要丽丽离开我的视线,我就会开始担心她。你的家人肯定也在担心着你,或者说……”他想到了一些什么,突然间沉默了下来。
她抬头问道:“或者什么?”
“没什么,雅丽亚,跟你没啥关系。”
“我很希望你能告诉我,对与错可以再讨论,但前提是我们之间能够坦诚相待。”她用手轻轻抓住他的手臂,“请告诉我,陈师傅。”
他继续沉默了一会儿,空气中只能听到篝火燃烧发出的啪啪声,然后他点了点头。“呃,我这么想是因为有时候我自己就会这样……你所做的这些也有可能是因为你自己想要安宁,而不是在意他们的安宁吧。”
她把手放回到自己的茶杯上,将茶杯拿得稳稳当当,老陈甚至可以看见空中点点繁星倒映在茶水之中。“影踪禅院已经给了我足够多的安宁了。”
“一个人永远不可能预知其他人的反应,但我认为你的家人应该都会很高兴见到你的。或许你的小妹会抱怨她现在不得不接替你的位置做那些繁琐的工作;你的母亲会抱怨你没给她添个淘气捣蛋的孙子。他们会抱怨,但心中更多的是开心,是喜悦,因为他们看到你还开开心心地活着。”
“是不是宁静的夜晚和温润的热茶可以让复杂的智慧变得更加简单?”
“我不知道。我并不经常拥有这么宁静的夜晚,也并不常作这些有关智慧的思考。”他喝了一口茶,故意从嘴角漏出一些茶水,仅仅是为了博她一笑。
她伸出手,将他嘴角的茶水拭掉。“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你懂得在适当的时候装傻。这可以让你的观点更容易被人接受,然后他们会领悟到你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老陈掩饰不住自己的笑容,但还是极力让自己不要笑得那么夸张,以免显得太过骄傲。“你会去拜访你的家人的,对吧?”
“是的,等明天吧,现在我还想享受一下这么宁静的夜晚。有杯中的热茶,还有你这样体贴的挚友一起陪在身旁,我应该好好想想自己是谁,这样才能告诉他们我是谁,而不是去向他们解释为什么没有成为他们所期望的那样。”
第二天的黎明明媚而温暖,老陈把这些都看作是一个好兆头,然后他便陪着雅丽亚一同出发拜访她的家人。家族成员对雅丽亚的到来感到万分惊讶,但是随即又把一部分惊讶转换为了对老陈的热烈欢迎。看起来,丽丽在激励大家工作的时候,肯定提到了老陈的名字,这个丫头肯定还提到了如果是老陈在发号施令的话,消极怠工的人下场肯定极为悲惨。
雅丽亚的父亲——罗凯申——立刻了解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因为作为渔船队的领队,他对于领导在指挥工作时必须得把自己伪装起来这件事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们还发现了彼此共同的爱好——啤酒。他们像所有男人都会做的那样,不停地举杯对饮。也正是出于这一点,罗凯申很支持风暴烈酒酿酒坊到卓金村来开一个分店,而且他还会拿出一部分资金来赞助——为了享不尽的美酒,以及……一点点利润分成。
尽管大部分时间都跟雅丽亚的父亲待在一起,但老陈还是在观察着雅丽亚和她家人之间的交流。她只稍稍示范了一下如何一拳打碎或是一脚踢碎木板,就获取了那些侄子侄女的崇拜。他们拿着那些破碎的木片满村奔窜,为自己的阿姨俘获了一群又一群小熊猫人粉丝。其中有几个支持她的人甚至是她对手的后代。不过当小朋友们向众人介绍她的时候,老陈还是在她脸上发现了一丝忧郁,很明显是因为这些小家伙其实并不了解她的过去。
她的母亲和姐妹们还是对她发出了一些指责,但至少这些都是在她们发出尖叫声并且哭着抱作一团之后。她的兄弟们也很庄重地拥抱了她,有些人接着继续回去工作,有些人则跑去跟老陈喝上了那么一两杯。雅丽亚在应对所有家人的时候,都显得特别的沉着镇定,也显得很安宁。
接着她走向了自己的祖母。由于年岁的缘故,这位老熊猫人的身子已经非常虚弱了,她驼着背,肌肉日益萎缩。她得拄着拐杖走路,但也还没有到完全需要拐杖支撑的地步,至少比提拉森最糟糕时候的状况要好多了。岁月让她的眼珠都变得浑浊了,她举起一只手掌放在雅丽亚的脸上,缓缓地抚摸着。
“你真的是我的孙女吗,那个把我的围巾带走的孙女?”
“是的,阿嬷。”
“那你帮我把围巾带回来了吗?”
雅丽亚低下了头。“没有,阿嬷。”
“那下次再来看我的时候,记得带回来哦,我的乖孙女。我还真有点惦记那条围巾呢。”
接着这个老熊猫人笑了,露出稀疏不全的牙齿,拥抱了雅丽亚。当她处在雅丽亚的怀抱中时,两人久久地沉默了。接着她们的身子颤抖了起来,陷入了低低的啜泣。
看到这样的情景,罗凯申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声音超大的嗝,让大家把注意力转到了他这边。作为一个尽职的客人,也为了捍卫自己无敌打嗝者的名誉,老陈马上打了一个更响的嗝,这样女主人便不会过度责骂家中的这位男主人,雅丽亚和她的祖母也可以在这一阵混乱中得到更多的相处时间。
接下来的两天里,村庄的重建工作大体完成了,酿酒坊的建造也进入了启动阶段。老陈指定丽丽做他的代理人,并且招募了石耙家族的兄弟们作为泥瓦匠——这俩人正如之前所承诺的那样带来了食物。他们显然不适合做农民的工作,他们田里长出的石头都比胡萝卜多。他们早就习惯了成天到晚搬运石头,所以泥瓦匠的工作对他们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老陈花了一些时间从各个地方收集不同的植物,准备将它们混合在一个小木桶里进行实验。他时时刻刻都把这个小木桶背在身上,这样木桶里的植物就可以在他和雅丽亚赶回影踪禅院时不停地搅动。他时不时还会掺点水进去,再往木桶里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搅拌混合在一起。
在归途中,有一次当雅丽亚正在蜿蜒的山路下休息时,老陈皱起眉头对她说道:“我想我可能要对你道歉,雅丽亚。”
“为什么?”
“因为你让我融入了卓金村。”
她摇摇头。“你一直都在寻找一个家,而现在卓金村让你找到了家的感觉。这再好不过了,你为什么要因此道歉呢?”
“因为那是你的家,我不应该侵扰你的隐私。”
雅丽亚笑了起来,老陈很享受她这样的笑声。“亲爱的老陈,影踪禅院才是我现在的家。我喜欢卓金村,而且你的这番情感让我变得更喜欢它了。但是,作为一个流浪者你必须要明白,真正意义的家是在心里一直陪伴着你的东西。如果一个人不能拥有一个宁静的夜晚,不能静静地品着热茶感受内心的平静,那他便不会感受到家。这种感觉能放大内心的安宁,能让我们感觉到自己的另一面。而这是地理意义上的家所无法给予的。”
她向下指着远方。“是你让我看见了卓金村的另一面。也正是因为你的建议,我才得以和家人重聚。我现在有了另一个可以让自己感到安宁的地方,但你应该知道,更让我感到安心的其实是那美好的一夜——一杯暖茶在手,一位知己在旁。”
老陈突然觉得,如果此时此刻她突然化作一棵树扎根在此处,他也会永远……永远地停留在她的树阴之下。但他不能那么说,当然,他的微笑也表达不出这个意思,所以他只站到了她身旁——只希望这一刻木桶里的啤酒不要发出太大的撞击声——然后对着她点了点头。
“无论是宁静的夜,还是喧嚣的夜,无论我手里的是茶是酒还是一杯凉水,只要有挚友相伴,我都会感到平静与满足。”
她有些害羞地把脸转向另一边,但却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那么,就让我们从一个家回到另一个家,然后好好享受这平静吧。”
在雅丽亚搬出过往的类似案例之后,祝踏岚终于同意从禅院中挑选几名武僧试试老陈的新酿。祝踏岚并没有选择雅丽亚或是其他的年轻弟子,而是选了五名最年长的武僧。老陈搞不清楚他是担心事情最后会发展成一场狂欢派对,还是仅仅想让这些老武僧们尝试一些新东西,但他觉得前一种情况的可能性会更大一点。
沃金和提拉森也加入了试酒的队伍,尽管他们是分别前来的。老陈不禁注意到他们之间那种不自然的拘谨气氛。比起他和雅丽亚的亲密无间,人类和巨魔之间的鸿沟虽谈不上如汪洋般巨大,但也几乎比得上两块各自分离的大陆了。
老陈给每个人都倒上适量的新酿。“请大家见谅,这还是不是最终的成品。我加了很多东西混合在里面,包括那桶酿好之后就一直遗忘在储藏室里的春季麦芽酒。我不会告诉大家我这么做的意图。我只希望你们能告诉我它的味道,以及它带来的感受。闻一闻,然后品尝它吧,这会让你们找回往昔的记忆。”
“为了家人和朋友。”他举起碗,先向祝踏岚掌门致意,然后是沃金,接着依次敬了桌上剩下的所有人。除了祝踏岚大师,其他人都开始品尝起来。
老陈让酒在舌尖逗留了好一会儿。他很自然地尝出了浆果的味道,然后感觉到心情正在慢慢放松,但是还有许多其他的成分也混合在里面,只要再细细一品,便会感受到一种时而清甜时而辛辣的味道。他将酒咽了下去,让那滋味从喉头淌过,接着放下了碗。
“这感觉让我回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时我正在迷雾之外的大陆上,发现自己加入了三个食人魔的晚宴。呃……我并不是客人,而是他们的晚餐。他们一直在讨论我尝起来到底是什么味道。一个说我尝起来肯定像兔子,因为我身上有一些杂色的毛,我就对他们说‘非常接近了’。另一个人说我尝起来像熊,呃……这个原因我想大家都知道为什么,我说‘又非常接近了’。第三个头骨上有一块相当奇怪凹痕的食人魔说我尝起来像乌鸦,我也告诉他们‘很接近很接近了’。然后他们便开始喋喋不休地争吵起来。”
一名武僧笑了。“所以你便趁机逃走了。”
“很接近很接近了。”老陈笑道,又喝了一口酒,“我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解决争吵的建议。我告诉他们分别去抓一只兔子、一只熊和一只乌鸦来烹饪。因为既然他们想知道我尝起来像什么东西,那就必须先得知道各种肉本身的味道。我答应他们会为每一种肉都配上一种酒,让他们选出自己最喜欢的,好得知吃我的时候该配什么酒,于是他们便把这几样东西都抓回来全煮了。我遵照约定给他们配了酒,他们开始大吃大喝,接着我便问他们哪种酒配哪种肉滋味最好,又让他们引发了一轮讨论。他们胡吃海喝着,一夜狂欢之后全都醉倒了,于是我便成了唯一清醒的人,在清晨的时候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这酒让我想起了在那个黎明的光辉下,自己是多么的自由。”
武僧们全都抚掌大笑,就连提拉森都忍俊不禁。只有祝踏岚和沃金面不改色,丝毫没对这个故事有任何触动。接着沃金也喝下了热酒,他放下酒杯之后点点头说道:“这个味道让我想起了摧毁敌人之后内心的那种平静。敌人的梦想随着他们的肉体逝去,让我们的未来变得更加清晰,就好像雨后的清晨一样清澈。敌人们骨头折断时的声音是如此清脆,兴奋地听着他们垂死的叹息又是如此甜美。同样,我也从里面品尝到了自由的滋味。”
巨魔的故事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武僧们更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便轮到了提拉森,他一饮而尽之后也立刻笑了。“在我的梦里,那是个树叶被染成绯红与金黄的深秋。那是收获最后收成的聚会,大伙相互协作,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冬季努力寻找着最后的浆果。那时候人们和睦、快乐,都在为了难挨的冬天积极准备——当然,辛勤的劳动和有用的知识都会得到褒奖。所以,这让我也感到了自由。”
“是的,你们两个,你们都找到了解脱。很好。”老陈点点头,然后朝着祝踏岚的位置望去,他面前的酒碗还没动过,“您呢,祝踏岚大师。”
这位最年长的武僧盯着木碗,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两只爪子举起来。他厌烦地叹了口气,然后尝了一点儿,接着又发出一声叹息,强迫自己再喝了一点才放下酒碗。
“这不是我曾经的记忆。这是关于现在的一个影像。显示着这个世界目前的状态。”他慢慢低下了头,“这和自由有关,也和变化有关。它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剧变。也许是敌人的入侵,又或者是即将到来的寒冬。就像你再也酿造不出同样的啤酒一样,这个世界再也不会重温这个时刻,或者……唉……这种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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