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德贵:济南高中的同学有没有印象很深的,要讲一讲?您在德国时期照的,《另一种回忆》上的一张照片,是去德国以前照的。
季羡林:(是去德国以前)临走的时候照的。
蔡德贵:与许大千、会芷、柏寒、王竣岑、振山、旭实等同学合影。有柏寒,柏寒就是李祺,王竣岑就是王联榜。
季羡林:对。
蔡德贵:振之还是振山?
季羡林:方振山,号静轩。
蔡德贵:还有一个会芷。
季羡林:我忘记了。
蔡德贵:还有旭实。
季羡林:大概也是同学。
蔡德贵:单独照的还有徐家存,也是高中同学。
季羡林:徐家存,是高中同学。
蔡德贵:许大千呢?
季羡林:许大千就是许振德,也是高中的同学,他比我早一年,他是打篮球的,干这种事(清华那种“拖尸”的事),就是运动员干的。
蔡德贵:高中关系密切的,就是这些人了。有没有补充的了?
季羡林:没有了。
蔡德贵:那就该谈清华大学的事了吧。
季羡林:就是我们到北京赶考,济南高中我估计有80个人,山东几个大学,大家都不上,山东大学、齐鲁大学都不上,几乎高中毕业生,除非经济条件太坏的,都不考山东的大学。一定都去北京,一个北京大学,一个清华大学,忘记了那时候是不是有北京师范大学。
蔡德贵:有。我查了查,张岱年先生当时就是在北京师范大学念书的。
季羡林:那时候,我写过一篇文章,说北大出的题目挺怪的。北京大学的国文题目,是《何谓科学方法,试分析详论之》,这国文怎么出科学方法呢?当时北大就是讲科学方法。那个王星拱出的题,考这个科学方法。出题目,何谓科学方法,试分析还要详论之,简单了还不行。
蔡德贵:您考得挺好吧?
季羡林:我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科学方法。我在高中念过论理学,Logic就是逻辑学,我就往上边靠,那就是科学方法了,别的我不知道。反正那次北大、清华,我都考上了。
蔡德贵:您高中学的论理学有用了。
季羡林:论理学有用了,因为就是用在国文题目上了。那个高中教书的,教Logic(逻辑学)的是完颜祥卿,教伦理学的就是鞠思敏。
蔡德贵:当时是一个伦理学,一个论理学。
季羡林:我高中学的逻辑学,到了考大学,用到考国文上了。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题目啊。
蔡德贵:完颜祥卿讲的,您印象还是比较深了,看样子。
季羡林:完颜祥卿啊?这没有什么。
蔡德贵:有课本吗?
季羡林:也没有课本。后来,我倒霉,就是入清华以后。它清华规定,文科的学生必须选一门理科的课。这个文科选什么理科课啊,物理、化学哪里选得了啊,生物也不敢选,但是它有一个办法,说逻辑可以代替。我就选逻辑。结果教逻辑学的当时是……
蔡德贵:是不是金岳霖先生啊?
季羡林:金岳霖是一个。
蔡德贵:赵元任教吗?
季羡林:赵元任不教。冯友兰一个。
蔡德贵:冯友兰也是一个,他教逻辑学的啊。
季羡林:那时候,他是哲学系系主任。就是理科的选不了,逻辑代替(结果都选逻辑学了),所以教逻辑学的,我记得三位教员,都是满堂。因为什么呢?高中毕业的文科都选。
蔡德贵:金岳霖、冯友兰之外,还有谁呢?
季羡林:还有张崧年。
蔡德贵:就是张申府,张岱年先生的哥哥。
季羡林:就是张申府。
蔡德贵:您选的,是谁的课呢?
季羡林:金岳霖的。结果,我在高中学的逻辑学,结果与金岳霖先生教的拧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金岳霖先生说,哪一句话来?一句话,大概是我不喜欢什么东西,这句话不符合逻辑。这是金岳霖的。所以我选金岳霖的逻辑,得先把脑袋里边高中学的逻辑学先清除,因为它顶着。
蔡德贵:那怎么清除呢?
季羡林:反正念完了,也就清除了。我对那个也没有什么大兴趣。
蔡德贵:金岳霖先生还讲数理逻辑了吗?
季羡林:不是数理逻辑,就是普通逻辑。后来沈有鼎,是金岳霖的大弟子。
蔡德贵:沈有鼎也教过您吗?
季羡林:沈有鼎没有。他没有教过,他跟我同辈的。
蔡德贵:听说沈有鼎后来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评研究员,就只有一篇文章。那篇文章,据说很厉害。一篇文章评的教授。
季羡林:沈有鼎啊?沈有鼎那个人,是个怪人,是个天才。他这个怪人,就是,他的屋子啊,谁也不许进,比方说来了电报,来了电话,他在大门里边,门就是不开,不管什么重要、不重要的,一概不开。
蔡德贵:他是这么怪的一个人。
季羡林:那个怪。
蔡德贵:您跟他有来往吗?知道这么个人。
季羡林:没有来往,他是我的师兄。有一阵他架着双拐,他那个双拐要架,但是用腿走路,双拐不沾地的。那是沈有鼎,这个怪人。
蔡德贵:清华园的一怪了。
季羡林:他搞逻辑是个歪才。
蔡德贵:他不能与人有正常来往啊。
季羡林:他不跟别人来往,别人也不跟他来往。
蔡德贵:其他还有什么类似,如沈有鼎先生这样的?
季羡林:反正当时我一个感觉,就是高中分文理,这个很坏啊,文科的学生考大学,数学就不行。我吃亏啊,他们说,北大、清华看卷子,先看数学、英文、国文,三门要到180分,到180,然后再看别的。三门不到180,算了。
蔡德贵:您考清华,有的材料说,您数学考的是14分吗?
季羡林:不是14分,是4分。后来我还想上数学系。我到注册科去问,注册科说你的数学要念8年,就是要把高中的4年补全。我说,8年啊,我干不了啦,算啦,不念数学了。
蔡德贵:为什么您异想天开要学数学呢?您那时候有数学天才吗?没有啊!
季羡林:没有数学天才。不知道么回事。
蔡德贵:那您数学4分,其他两门课要考很高的分数啊?
季羡林:大概要80分以上。
蔡德贵:接近90分,才能够180分。
季羡林:北大英文卷子的题,除了一般的作文和语法方面的试题以外,还有一段汉译英,选择的是五代时李煜的词《清平乐》:
后来我都翻译不出来,当时居然翻译出来。
蔡德贵:当时您翻译出来了。
季羡林:当时翻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翻译出来的。而且,北大在英语的考试中,还恶作剧,加一个听写。在公布的考试科目之外,又加了一道小菜,加试英语听写,dictation。我们80个山东来的,我下来问,dictation,有的人一个字也没有听懂。没有一个人听懂,不知道什么意思,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做这种听说的练习。那个听写,讲的是狐狸的故事,其中有狐狸,有鸡,但有一个单词suffer(经受、忍耐),suffer这个字是个平常的字,可是我忘记了,亏了我的脑袋反应得快一点。忘记了的,空着它,再跟着听,如果一个卡住的话,那就完蛋了。所以suffer写不出来,忘记了,我继续听。英文我比较有基础,听出意思来了。要不,光是那个听写,我问山东来的,几乎没有一个人听出是什么意思的。
蔡德贵:当时是面对面的,听老师……
季羡林:不是,不是,是在一个大堂里。大概英文系的一个教员在那里念。
蔡德贵:您笔译出来。
季羡林:嗯。
蔡德贵:这对高中的学生难度相当大了。
季羡林:英文那个“别来春半”,后来,山东去的,让他翻成白话文也翻译不出来啊,什么叫“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不用说英文啦,白话文也翻译不出来的。所以,(山东)那次几乎是全军覆没。当时考得厉害的,一个是北京师范大学附中,当时在全国高中里,是呱呱叫的。再一个南开附中,是呱呱叫的。南开附中高中三年级念的课本,物理什么的,用的就是美国一年级的物理课本,大学物理,这是有名的啊,英文原本的。所以南开那个附中,北师大的那个附中,我们怎么跟人家竞争啊,差一大截子啊。
蔡德贵:北师大附中、南开附中的学生那么厉害啊。
季羡林:北师大附中厉害,南开附中厉害啊。上海也到北京来考。
蔡德贵:复旦附中也没有北师大附中、南开附中厉害啊?
季羡林:不行,复旦附中也不行。那时候南开附中厉害,北师大附中厉害。他们考北大、清华好几个,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我们没有办法竞争。像物理的那样,人家用美国原版的物理,doff。
蔡德贵:考南开附中的学生也不一般了。
季羡林:嗯。
蔡德贵:那个北大听写,狐狸的故事后边那个(忘记的单词)是……
季羡林:是s,u,f,f,e,r,suffer。suffer不是个难念的字,亏了我脑筋转得快,空着,接着听。要不然,就全军覆没啊。
蔡德贵:北大一个考场,清华一个考场吗?
季羡林:不在同时考的。
蔡德贵:是不是北大先考的啊?
季羡林:哪个先考忘记了。
蔡德贵:我看的一些材料说,清华是借的北大考场啊。
季羡林:清华远啊,借的北大三院,法学院。那时候,陈岱孙从清华赶到北大三院,来监考吧。反正他带着一大群人,陈岱孙比我大十岁。
蔡德贵:我看您在人大会堂,他百岁诞辰上有一个发言,您讲过陈岱孙是您的老师。
季羡林:对。他是我的老师。
蔡德贵:您在考场上见过他了。
季羡林:那时候,我们天地悬殊啊。陈岱孙架子大极了哪。带着一大群人,他就跟大医院的大大夫查房似的。到了后来,我们同时在北大,陈岱孙、季羡林,就成为北大的代表了。招待什么主要人物,别的教师也出面,不过发言的,一般都是我们两个,陈岱孙、季羡林。
蔡德贵:当时,他带着一大群人,您是不是有点害怕啊?
季羡林:当然害怕。他那时候,嘴一撇,就能够把人赶出考场去。我是这么讲,非常简单。后来,我就跟陈岱孙先生同事了,我就跟他说,当年,您那时候威风凛凛,大将军四面威风啊。我记得他比我大十岁。我是1911,他1901,大我十岁。他英文特别好。清华留美预备学校的,胡适也是那个地方的,英文都是呱呱叫。从小孩就开始学英文了。
蔡德贵:您在清华大学,陈岱孙先生教过您吗?
季羡林:没有教我,他是教经济的,我是西洋文学。
蔡德贵:还有其他人吗?
季羡林:别的不记得了,就是他带着一帮子人。
蔡德贵:他那个时候是个什么官啊?
季羡林:清华大学法学院的院长。他那个时候不到30岁。
蔡德贵:29岁,就当了法学院院长。
季羡林:嗯。
蔡德贵:那考场里监场的有几个人啊?
季羡林:监场的人,就是随便几个,注册科的科员。后来,我到北大以后,也监过一次场。鲁迅的儿子,在那里考试,叫周沪生,上海生的。
蔡德贵:他是鲁迅的第几个儿子?
季羡林:就这一个儿子,许广平生的。他一个特点,他第一个退场,北大第一次他没有考上。第二次考北大考上了。我监场的那次,他没有考上。哦。周海婴,就是周海婴,上海的婴儿。
蔡德贵:那您怎么会有个周沪生的印象呢?
季羡林:上海生的么。
蔡德贵:周海婴也是从上海到北京来考的。考了两次考上了。
季羡林:对。反正我监场的那次,他没有考上。
蔡德贵:哪个系呢?
季羡林:考的哪个系,是不是理科的系,不知道。后来没有来往。
蔡德贵:那时候,考场有没有作弊的?
季羡林:他作什么弊啊?没法作弊。不是不想作弊,没有法作,而是不知道怎么作弊。又不知道什么题目。旧式科举考试有作那个弊的,把那个《五经》、《四书》印成小本的。后来没有那玩意儿了,也不知道什么题目,怎么作弊?
蔡德贵:现在考场有用手机的,有写在大腿上的,可繁多了。我那里收集了一套《四书味根录》,小本的,就是当时作弊用的。
季羡林:对。那就是过去作弊用的。秀才一般“四书”、“五经”,一般讲起来,都能够背。但是为了有保险起见,往往也带一本缩印本。秀才在县里,举人是在省,进士就在全国。就讲这个科举考场,非常有意思,范进中举。
蔡德贵:北大的考题,您印象深一些。清华大学的考试有特点吗?
季羡林:没有什么科学方法。就是数学伤脑筋,这个我进去,数学4分。我要入数学系,找那个注册科,不让,最后没有实现。
蔡德贵:放弃了。多亏您放弃了数学,没有进数学系,不然,您文科就毁了。
季羡林:就是啊。
蔡德贵:谈一下入学的情景吧。考上以后,选择了清华,有什么感受啊?
季羡林:那是第一次进清华园,就是从城里到学校,有一个大车接。
蔡德贵:您考完回济南了吗?
季羡林:我没有回济南,就在北京等了,回济南,那个火车票要好多钱的。就在西单磨盘街的一个公寓里面。公寓里面有臭虫,我给你说了,臭虫是空降部队。
蔡德贵:录取以后,学校派大车把你们接过去了。哪个月,还想着吗?
季羡林:秋天。几百人哪,大概是两百多人,清华我们是六级学生。它1925年成立的么。
蔡德贵:您的同班同学有姚锦新(姚依林的胞妹)、王岷源(外号红豆,后来到美国留学,成为张元济先生的侄孙女婿)、施闳诰、陈兆祊、武崇汉、鲍芳园、吕宝东、左登金等;还有蔡淳。
季羡林:对。红豆,骂人的,开玩笑。姚锦新是女的。蔡淳不是我的同班,他是后来的,比我晚一些。
蔡德贵:还有崔兴亚。
季羡林:没有这么个人。
蔡德贵:他抢您的宿舍。
季羡林:那不是抢宿舍,美国的大学,老生欺负新生。他不是我们班的。就是恶作剧,恶作剧过头了,把你床上泼上凉水。都这样的。
蔡德贵:来往比较多的人是哪些呢?
季羡林:常来往的有陈兆祊、吕宝东、施闳诰、武崇汉。钱锺书比我早一年,五级的。
蔡德贵:他在清华园已经很有名了吗?
季羡林:这是我的印象,在清华时,我并不跟他讲话,因为什么呢?他就是装模作样,脑袋瓜是灵。那个上海那一带的,脑袋瓜比北方的灵。可是也没有,没有他自己认为的就是天才。所以我们在学校,不但没有来往,也没有讲话。
蔡德贵:里两次提到老钱。你们没有交往。
季羡林:没有交往。
蔡德贵:听说他无锡钱氏家族,家里藏书很多。他出名出在黄色小说看了不少。开书单子,不用查,可以开出一页纸来。
季羡林:对。
蔡德贵:学生里是有傲气的人。
季羡林:嗯。
蔡德贵:您和他来往不多,后来他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您跟他来往也不多。
季羡林:也不多。后来,我们不是一条路,他搞英文,我搞德文,走两条路了。
蔡德贵:有一段,中国社会科学院要请您去当副院长。
季羡林:有一段。大概是胡乔木推荐的。后来没有弄成。
蔡德贵:您那时候不去。
季羡林:也不是不去。反正有了钱锺书,不能两个啊,都上啊。说我当时有意拒绝,也不敢说。当时,为什么成立社会科学院哪?
蔡德贵:没有断然拒绝?
季羡林:嗯。
蔡德贵:原来有个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您那个学部委员就是那个时候的。中国科学院是郭沫若当院长。学部是潘梓年他们在那里。
季羡林:当时就是这样子,胡乔木啊,愿意当院长,当院长,可这边呢,郭沫若一顶大佛,他拱不动。所以他就成立一个社会科学院,过过当院长的瘾。
蔡德贵:社会科学院成立的时候,郭沫若已经去世了吧?
季羡林:没有去世。
蔡德贵:1978年啊?不是1978年,忘记是哪一年了,要早。郭沫若没有去世。我与郭沫若来往比较多。就是那个《历史研究》开编委会,他是主编,我们都是编委。郭沫若家住在西四一个大院子里,就在他家开编委会。后来搬到什刹海,我没有去过。郭沫若这个人倒是挺好的,没有什么架子。
蔡德贵:文坛一瞥把沈从文给瞥下去了,是不是郭沫若啊?
季羡林:不是,那是解放以后了。是冯雪峰。
蔡德贵:冯雪峰也是被整的啊!
季羡林:他可也是整人的啊!香港来的一些人,臧克家也在里面。自己革命,所以给沈从文起了个号,叫粉红色的作家。就是冯雪峰这批人。
蔡德贵:那您对郭沫若的印象很好啊。
季羡林:(郭沫若)这个人就是不错。《历史研究》几次就在他家开编委会,西四的家。西四最早,后来搬到什刹海,搬什刹海,我就不知道什么原因,就不记得有什么来往了。主要就是编《历史研究》。
刚解放的时候呢,范文澜,他是老知识分子,他是解放区老知识分子,到解放区去过,那时候是革命家,大概有一个使命,就是团结改造我们这些没到解放区去的人。对范文澜就是,我本来对他是很尊敬的。后来他的那个《中国通史简编》哪,不是他的吗?他是中国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的所长,后来的所长是刘大年,出过一本《中国通史简编》,主要是骂佛教,不是一般的骂,是破口大骂,当时大概这个风气。
蔡德贵:唯物主义啊。用唯物主义批判啊。
季羡林:也提不上唯物主义。是开口大骂,也不属于什么唯物主义。对那个书啊,后来我想鲁迅的一句话,谩骂绝不是战斗。后来也知道,反正他那本书,不是他自己想出的,受命于上边的。
蔡德贵:“文革”当中,我们知道了,一个消息,1962年的时候,范文澜最早就说您是国宝了。您现在想辞国宝,但是1962年范文澜就说您是国宝的。梁志刚的文章提到了。我们“文革”当中也听到了。
季羡林:哦。不知道这个。不知道。
蔡德贵:他对您是很尊敬的。
季羡林:我对他也很尊敬的。我认为,他是老知识分子,改造成为革命家的典型。刚解放的时候,这个历史学界,有那么一个不定期的会,大概也是受命,就是改造我们这些没到过延安的老知识分子。
蔡德贵:那时候北大校方对您的评价,您知道吗?
季羡林:不知道。
蔡德贵:当时据披露出来的材料说,您属于中间偏左。50年代前后。
季羡林:大概是对的啊。
蔡德贵:您那时候,您抗美援朝捐款很积极的。
季羡林:对。
蔡德贵:您与范文澜就是在《历史研究》开编委会,你们这些人改造如何?
季羡林:范文澜大概也是受命。改造我们这些没到过延安的老知识分子。这个人思想改造啊,是改造不了的,那时候思想改造是个很时兴的名词,当时我就说过,肉体可以改造,改造只能改造肉体,思想改造不了。他自己慢慢地接受。
蔡德贵:那时候您和沈从文有来往了吗?
季羡林:和沈从文?反正这样子,当时我对沈从文很崇拜。
蔡德贵:网上一个材料说,您当时和沈从文说过,大概是思想改造的时候。说咱们都是放在锅边的螃蟹,等着人家把我们推下锅,就可以变成红的了。
季羡林:嗯。忘记了。我对沈从文哪,非常尊重,尊重的原因,就是这个样子,就是当时作家啊,他的作品,你给我,我看不到半页,就认出是谁的来了。
蔡德贵:您那时候跟沈从文先生共事过吗?
季羡林:共事?什么地方啊?
蔡德贵:北大。
季羡林:我在北大,是从德国回来以后,到北大当教授的。反正,我对他很尊敬。从他这个文章啊,文章是有灵气,他大概是没有受过什么正规教育,是当兵出身的,可是有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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