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连长笑逐颜开,张开了双臂:“亲爱的,还等什么,快来吧!”
孟勇敢对许兵来说,不过是手下的一个分队长。要说有什么特殊的话,那就是他同丈夫徐晓斌的关系。他俩是铁哥们,是死党,用别人的话说,穿一条裤子还嫌肥。愈是这样,他在许兵那里愈没什么好果子吃。这也是他自找的,连里那么多的干部战士,谁让你偏偏跟连长的家属这么铁呢?偏偏连长又是个认死理的人,认为愈是自己的人,愈要严格要求。因此,在严格要求自己丈夫的时候,捎带把他也给严格上了。对此,孟勇敢真是比窦娥还冤。他到处诉苦,到处散布事实真相:“老子跟她家徐晓斌好的时候,哪有她什么事呀?我要是知道徐晓斌日后会娶她,我毕离徐晓斌八丈远了!”
也是,人家孟勇敢跟徐晓斌友谊刚开始的时候,两人还都是战士呢。那年,连里为了给徐晓斌这个地方大学的漏网分子创造好一点的复习环境,把他打发到了五里沟哨所。哨所就俩人,按一般规律,这俩人日后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孟勇敢和徐晓斌日后成了铁杆朋友,说明他俩前世是有缘分的。
孟勇敢大概是前世欠了徐晓斌什么,今世做牛做马地偿还。他为了徐晓斌能专心复习功课,自己把每天一趟的巡线任务全包了。每天来来回冋地走二十几里崎岖山路,没点毅力和体力,那是肯定不行的。再加上那时候徐晓斌是一门心思地只知道复习,好像人家孟勇敢是他爹妈似的天经地义地该帮他。本来说好的孟勇敢出去巡线,他在家里烧水做饭,可经常是孟勇敢累了个半死回来,却连口热水也喝不上,更别说吃上热饭热菜了。孟勇敢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徐晓斌被骂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奶奶的!人家孟勇敢好歹也是个初中生,也就比你徐晓斌少念了三年书,凭什么你徐晓斌就成了什么也不干的劳心者,而人家孟勇敢却成了什么都要干的倒霉的劳力者了呢?这不公平嘛,太不公平了!
因此也可以这样说,徐孟之间的友谊,是经过不公平的考验的。日后徐晓斌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南京通信学院,展翅高飞了。还在五里沟每天巡线的孟勇敢,仰望着天上想象中的鲲鹏一般的徐晓斌,心里沉甸甸地难受。他倒不是因为想念徐晓斌难受,而是反思自己的过去,担忧自己的未来。这在孟勇敢过去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的事。孟勇敢暗下决心,也要到天上去飞飞看。孟勇敢生气地说:自己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凭什么别人在天上飞,自己就要在地上爬呢?
孟勇敢捡起徐晓斌丢在哨所里的课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这是来接徐晓斌的那个战友说的,他的冷嘲热讽不但没有打消孟勇敢吃天鹅肉的念头,反而刺激得他把嘴巴张得更大了。那真是血盆大口哇!
孟勇敢最困难的时候,徐晓斌来拉兄弟一把了。他不但给他邮寄各种复习资料,还开通了手机热线,用口述和短信的方式给他答疑解惑,甚至连着两个假期,跑到五里沟哨所来给他面授辅导。那真是严寒酷暑哇!
徐晓斌不跟自己家人团聚,却自己花钱跑到哨所来帮他复习功课,甚至替他去山里巡线。人家这是什么精神啊?这是国际主义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精神!这是一生一世都不能忘的大恩大德呀!
初中生孟勇敢接到宣化通信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时,全连一片哗然。当连队黑板报用整版的篇幅热烈祝贺孟勇敢问志考上大学的时候,不但别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孟勇敢同志自己都觉得是在梦中呢。虽然只是个大专,但对孟勇敢来说,他已经使出吃奶的劲了。
倪双影懂事地早早就来了,她是来帮忙打下手的,哪想到最后她却反客为主地成了主厨,而主妇许兵倒成了客人,倚在厨房门口陪她聊天说话,间或指点她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连长,五香粉在哪儿?”
“包饺子还用五香粉吗?”
“最好用,不然不香。”
“哎呀,我家好像没有五香粉。”
倪双影笑了,说:“我猜你家就不会有。连长,你家很少做饭吧?”许兵点头,说:“嗯,不错,我家是很少开火。我嫌做饭麻烦,再说我也不怎么会做。”
倪双影说:“做饭有什么麻烦的?做饭多有意思呀,自己做的饭多香呀。”
许兵:“做饭有什么意思,我可没觉得。又麻烦,又浪费时间。你看,你要把菜买回来吧?买回来你还要择菜、洗菜、切菜吧?然后你又要点火倒油吧?油热了、冒烟了,你还要把菜倒到锅里炒吧?在油薰火烤中好不容易做好一顿,搞不好还不落好,弄出一肚子气来。你想啊,吃饭的人如果不知好歹,这个菜咸了,那个菜淡了的,烦得你哪还有什么食欲?这还不算完,最后还要刷锅刷碗地收拾。哎呀,说说都嫌烦,别说干了。”
倪双影抿着嘴还是笑出声来,她说:“连长,听你这么一说是挺烦人的。但我怎么就特别喜欢做饭呢?我就喜欢做饭给别人吃,听别人说我做的饭好吃。”
许兵想起嘴馋的孟勇敢,心里想:这真是天生的一对呀,天造地设这句话就是说他俩这样的吧?
正想着,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许兵喊:“徐技师,开门去。”谁知徐技师却在客厅里说:“我有事,你去开。”倪双影问:“连长,还有客人吗?”许兵神秘地一笑,说:“是冰山上的来客。”许兵喊着“来了来了”,把门打开,见孟勇敢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门口,肩上还扛了一箱“青岛”啤酒。
许兵说:“哎呀,孟勇敢,你越来越懂事了,知道上人家家里吃饭不空手了。”
孟勇敢说:“我是给自己喝的。你家的酒老是不管够,刚喝出点滋味来酒就没有了,也不知你们是会过还是抠门。”
许兵说:“我们是会过加抠门。不行吗?快来吧。你像董存瑞似的,站在这儿要炸碉堡哇?”
孟勇敢说:“你像门神似的堵在门口,我怎么进来?”孟勇敢终于进门了,倪双影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打招呼:“分队长,你也来了?”
盂勇敢吃了一惊,外加吓了一跳,他扛着一箱啤酒傻站在那儿,真像扛着一个炸药包,在那儿犹豫拉不拉导火索。
“人家跟你打招呼呢,”许兵在身后推了他一把,又说:“还不快把东西放下?”
孟勇敢卸下啤洒,转着脑袋到处找人:“徐技师呢?”许兵指着客厅:“在里边装大爷呢。”又提醒他,“还不快跟人家小倪打个招呼。”
小倪站在厨房门口,用围裙擦着湿手,更像这个家里的小保姆了,更让孟勇敢没法看了。孟勇敢敷衍了事地“啊啊”了两声,像个聋哑的残疾人。
假哑巴见了伪大爷,像是见了仇人似的分外眼红。他扑过去,一副要跟他拼了的架势。
徐晓斌高举双手做投降状,压着声音说:“哎哎哎,请你来是吃饭的,不是请你来打架的。”
孟勇敢压着声音:“你什么意思?”
徐晓斌的声音更小:“哪是我的意思呀,是我那操蛋老婆的意思。”孟勇敢小声地:“她不知道我的态度,你不知道哇?”徐晓斌也小声地:“她怎么不知道你的态度呢?我能不给她传达吗?她就是不信你那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孟勇敢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说:“奶奶的!满心欢喜地空着肚子来,一口饭没吃,老子的胃就满了。”
徐晓斌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很可能,很有可能!我对此深表同情,但我也的确是无能为力。不过说实话,这个倪双影人虽然一般了点,但确实能干,确实是个当老婆的料。你闻闻这饺子焰调得这个香,没包就能馋死人了。”
孟勇敢说:“我找的是老婆,不是厨子,更不是保姆。”徐晓斌摇头,显然不同意他的观点:“哎呀,小孟呀,不是我说你,你这个观点是错误的,是纸上谈兵的,将来会吃大亏的,家里又有厨子又有保姆的,你说那会是啥日子?”
盂勇敢问:“那日于你怎么不过?你怎么不找个像厨子又像保姆的老婆?”
徐晓斌笑了,说:“那时我不是没经验吗,现在不是总结出经验教训了吗?你不是不用再走弯路了吗?”
孟勇敢说:“我他娘的还是爱走点弯路,这样生活才丰富多彩。”徐晓斌点头同意,说:“你说得对,走弯路有走弯路的乐趣,起码还刺激点。你也别垂头丧气了,振作起来,准备一会多吃点。”
孟勇敢指着自己的胃说:“老兄,真的不骗你,我这里真的堵得满满的。”
徐晓斌捂着嘴笑了起来,笑了半天才止住。徐晓斌放下手说:“你呀,就是山东人的脾气,不会拐拐弯?你就不能把这顿饭当成磨炼自己意志的机会,当成一次糖衣炮弹的考验?把糖衣吃进去,把炮弹吐出来!”
当孟勇敢被请到饭桌上,那冒着热气、薄皮大馅的韭菜馅饺子的香味,一下子就打通了他的食道。他先客气了几句,然后甩开了膀子,一口气干掉了整整两大盘!吃得倪双影都替他担心了,劝阻他:“分队长,你别吃了,你都吃了八十三个了!”
许兵笑着说她:“小倪,你还替他数着呢?你可真关心他!”
倪双影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要表达自己的爱心:“韭菜不好消化,吃多了该难受了。”
许兵马上说:“你听听,你听听!孟勇敢,你听听人家小倪这肺腑之言。”
孟勇敢马上像被顶住了似的,一下一下地打起饱嗝来。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大家笑的内容不同,笑声有高有低。
许兵两口子站在窗前,望着楼下两个被强扭的瓜,猜他俩在说什么。徐晓斌说:“孟勇敢问她要去哪。”许兵问:“然后呢?”
徐晓斌说:“然后孟勇敢就会这样,倪双影往东,他偏要往西!总之,就是不跟倪双影一起走。即小让倪双影有半点幻想,又不给外人仟何口实。”
果不其然,孟勇敢和倪双影在楼前分了手,孟勇敢大步流星地往东走了,倪双影则一步三回头地往西去了。
许兵“哼”了一声,骂道:“你这个乌鸦嘴!”好像徐晓斌是提木偶的人,是他让他俩分道扬镳的。
许兵的思维历来是跳跃式的,徐晓斌说她应该去当电影导演,电影艺术需要蒙太奇。此刻,徐晓斌的思维还在二环上呢,许兵的思维已经跑到六环上了。
许兵问徐晓斌:“哎,你说孟勇敢会不会是个同性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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