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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学了一个多小时,孟勇敢就把车开得很溜了。他奇怪地问坐在一旁充当他师傅的哥们儿:“这车不是挺好开的吗?部队还要那么多司训队干吗?”

        那哥们儿笑了,伸手打了他脑袋一下,说:“你小子以为你出师了?告诉你,早着呢!定位停车、坡道起步这些有难度的技术,师傅我还没教你呢!”

        孟勇敢那天的精神头十足,再接再厉,逼着师傅又教了教他坡道起步。他也的确学得八九不离十了,自己在坡道上起了好几次,起得也还不错。三七开吧,三分失败,七分成功。连师傅都不得不夸他了:“行啊!不错,是块当司机的料!”

        今天他从干休所开出这辆老爷车的时候,也想到了坡道起步这个问题,也是做了准备的。他从路边捡了两块破砖头,放进后备厢中,以防万一。这下好了,那两块砖头该派上用场了吧?

        孟勇敢打开车门下了车,倪双影摇下车窗,探出头来一个劲地追问:“哎,你干什么去?干什么去呀?”

        孟勇敢更烦了,扭过头没好气地说:“别吵!再吵你就坐后边的公共汽车去!”

        孟勇敢从后备厢里取出那两块有先见之明的破砖头,一个后轱辘下塞一块。后边开大公共的是个贫嘴的小伙子,一见这架势,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探出大半个身子,笑得非常开心:“哎,哥们儿!这手也戎潮了点吧?”

        孟勇敢拍打着沾了土的手,好像手真潮了似的。他白了人家一眼,更没好气了:“开你的车吧,哪这么多废话?”

        前边的红灯早变绿了,前边的车也早开走了,再晚儿步,绿灯又该变红灯了。刚才碰了一鼻子灰的大公共司机一个劲在后边按喇叭。在这样一种前后夹击的困难情况下,勇敢的孟勇敢同志手忙脚乱地、好不容易地坡道起了步,把车开走了。

        倪双影问他:“你为什么往车轮底下塞砖头呀?”孟勇敢怕倪双影回连里去宣传,就真的假的一起说:“你没见刚才是个上坡吗?你也知道这个车是个报废车,再加上后边那个大公共又离我太近了,不垫块砖头肯定会溜车,撞上人家。”

        倪双影被他说得都有些后怕了,由衷地表扬他说:“哎呀,亏了你有先见之明,事先准备了两块砖头。”

        孟勇敢不知道她说的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想从后视镜上看看她的表情,抬头一看,才想起来,后视镜早让他捅得镜面朝天了。

        到了体育馆,比赛刚开始,但气氛已经很热烈了,里边欢呼不断,掌声雷动。孟勇敢不断地催促倪双影:“你快点,快跑几步!”倪双影被他催得都气喘吁吁了。谁知她越急事越多,又要上厕所了。她央求孟勇敢:“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孟勇敢不干,说:“我先进去了,你又不是找不到座位。”不等倪双影再说话,他早窜得只剩下后背了。

        倪双影找到座位时,发现孟勇敢竟戴了副眼镜,她奇怪极了,她分到连里也快一年了,竞然不知道孟勇敢是个近视眼。

        孟勇敢的眼睛早就近视了,只是他迟迟不去配眼镜罢了。配了以后又不愿戴,只在宿舍里看书上网时戴戴,在外边不是看非看不可的东西,他是从来不戴眼镜的。因此连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有眼镜,而且戴上镜子还挺像个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孟勇敢就是怕别人误认他是个知识分子而不愿戴眼镜的,虽然他是个大专生,大小也算个知识分子了,仴他就是害怕别人把他当知识分子看,不知是看不起知识分子,还是太把知识分子当回事了,觉着自己不配。

        孟勇敢还因为不戴眼镜,得罪了不少人。因为看不清楚人,他经常碰到熟人不主动打招呼。在闭里,他这个分队长几乎是最小的官了,基本上是个干部,级别就比他大。他老是这样瞎乎乎地不主动跟比自己军衔高的人打招呼,别人自然就会说他官不大,架子不小。孟勇敢冤得什么似的,简直是欲哭无泪。徐晓斌趁机劝他:“你还是配副眼镜吧。”孟勇敢坚决地摇头,还是不干:“我才不戴那玩意儿呢,搞得自己像个文化人似的。再说,鼻子上架个天窗,多难受哇!”他最终配了眼镜,还要归功于赵政委。

        有一天傍晚,天还没完全黑,孟勇敢跟赵政委走了个正对面。赵政委早早地放慢了脚步,平易近人地等着他敬礼打招呼。谁知他还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更别说敬礼打招呼了。赵政委喝住了他:“孟勇敢,你这是去赶火车吗?”孟勇敢这才发现政委近在眼前了,他一个急刹车站住了。由于离政委太近了,早超过了敬礼的距离,他只好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政委好。”

        政委说:“怪不得别人反映你架子大,你小子架子果然不小!”

        孟勇敢赶紧解释:“不是,政委,不是我架子大,而是我眼睛近视,看不清人。”

        政委问:“那怎么不配眼镜呢?”

        孟勇敢不好说歧视知识分子的话,只好开玩笑地说:“配镜子不是还得花钱吗?”

        政委说:“你赶紧去配一副,回来我给你报销。”孟勇敢的近视眼一亮,笑着问:“政委,此话当真?”政委不笑,还挺认真:“此话逗你玩!”

        倪双影坐到孟勇敢身边,也不去看球,而是从侧面盯着戴眼镜的孟勇敢看,感觉怪怪的。也难怪倪双影有这种感觉,孟勇敢一向以大老粗的形象示人,像梁山上那些强盗似的,成天吆三喝四的,不会好好说话。这一戴上眼镜,再这么投入地看球,真跟个文明人似的,哪还有一点他孟勇敢的影子呢?

        孟勇敢感觉到了倪双影的目光,侧过脸来训她:“你不好好看球,你看我干什么?”

        倪双影吓了一跳,生怕他误会自己是看他不够,急忙解释说:“想不到你还是个近视眼。”

        孟勇敢说:“你想不到的事多了。你还没想到我有脚气吧?真是的,快看球吧。这么贵的票,少看一眼都是损失。”

        王治郅又突破进球了,八一队的球迷疯了似的欢呼着,戴着眼镜的孟勇敢也露出了土匪本色,兴奋得光拍巴掌都不行了,还跺起脚来。他个子又大,腿又长,座位实在窝屈得慌,因此他的手舞足蹈就显得很难受。难受他也手舞足蹈,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倪双影愈发喜欢了。

        真难为倪双影了,又要正大光明地看前边精彩的比赛,还要偷偷投摸地看一眼身边喜欢的男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看到了她不敢相信的一幕。

        在他们前三排的右前方,指导员的妻子莫小娥也在看比赛。她的头很亲昵地靠在身边一位男士的肩上,双手似乎还抱着那男士的胳膊。可是那男人竟然不是她的丈夫指导员。

        倪双影大吃一惊,她儿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仔细地看了看,没错,千真万确,就是指导员的老婆莫小娥。而她紧紧地依靠着的男人,也的确不是指导员。

        倪双影再单纯,再干净,再没有社会经验,她还不至于看不出这样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只是,只是她不敢相信,一个她认识的、结婚没多久的女人,怎么可以干这种事呢?这是不道德的呀!简直,简直就是不要脸哪!

        倪双影的心都跳得厉害了,“咚咚咚”地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想再往那边看了,可是不行,她又像小时候那样了,越是不敢看的东西,就越是要看。她控制不住地频频向那个方向扭头,逼着自己去看那丑陋的一幕。

        孟勇敢感觉到了她的不正常,即不看球,也不看他,而是盯着右前方看。他“哎”了一声,叫醒了她,问她:“你不看球你看什么呀?”

        倪双影像个孩子似的望着他,不知该不该告诉他。孟勇敢更奇怪了,也扭过头去,顺着她刚才盯着的方向看。谁知这一看,就看出了麻烦。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差鬼使。一直都没有往后边看的莫小娥,像有感应似的,恰巧在这时候回过头来,眼睛正好撞上了孟勇敢奇怪的眼神。再往他身边看,自然又看到了倪双影那带着蔑视和厌恶的眼神。莫小娥吃惊不小的样子,赶紧松开了搂着别的男人的双手。即便在这样的情形下,她竟然还镇定地冲聍他俩礼貌地点了点头,还笑了一下。

        倪双影不知说什么好地望着孟勇敢,孟勇敢眨巴着眼睛也是一副不尴不尬的样子,好像是怕熟人看见了他跟倪双影一起看球。倪双影突然对孟勇敢说:“咱俩走吧?”孟勇敢一愣,问:“为什么走?”

        “你还能再看下去吗?”倪双影似乎是一语双关。孟勇敢又看了右前方一眼,说:“是别扭,不舒服。”倪双影说:“那还待在这儿干什么?找不自在吗?”孟勇敢点了点头:“那,那咱走?”倪双影站了起来,说了句“走”就率先退了场。孟勇敢没办法,只好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刚走出体會馆的大门,听到里边爆发出的欢呼声,孟勇敢就后悔了。他站在台阶上又不走了,骂道:“奶奶的!又不是老子做亏心事了,咱们为什么跑?”

        倪双影比晚风一吹,也清醒了不少,站在那儿也笑了:“真是的,搞得咱俩像做贼心虚似的。”

        孟勇敢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商量道:“要不,咱再回去?”

        倪双影说:“行吗,人家让吗?”

        孟勇敢说:“商量商量嘛,好说好商量嘛!”

        于是,俩人又跑了回去。可是,大门锁着,看门的人都跑进去看球了,跟谁商量呀?

        孟勇敢踢了大门一脚,叹了口气说:“算了吧,回去吧。”上了那辆老爷车,俩人谁都不先说话,好像说活就一定要议论那件事,议论了那件事,就是犯了自由主义似的。俩人都憋着,谁也不先开口。

        最终还是孟勇敢没憋住,他头也不回地说:“倪双影,我警告你,回去什么也别说。”

        “为什么?”倪双影在后边很认真地问。“你不用问为什么,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那不行。我凭什么要按你说的做呢?我要告诉指导员,回去马上就告诉!我一定要说,把我看见的都说出来。”

        孟勇敢不认识她似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倪双影更厉害了,竞然训他了:“好好开你的车吧!看什么看?”

        孟勇敢被她训笑了,在前边点着头,好像是心悦诚服:“行!行!你去说吧,你回去告诉指导员吧,你看看你说了以后,会是什么结果?”

        “会是什么结果?”倪双影问。

        孟勇敢拖着长腔说:“指导员会万分感激你,感激得再也不愿见到你。”

        倪双影不懂了:“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愿见我呢?我好心好意告诉他,难道还告错了不成?”

        孟勇敢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我说倪双影,你就是用膝盖想,也应该想明白呀!一个被戴绿帽子的男人,他脸上还能有光吗?他还有法见人吗?一般人是不去多这种嘴的,因为这种事太残忍了!这就是为什么总是当事人被蒙在鼓里,最后一个知道的原因。”

        “那怎么办?难道能让指导员一直蒙在鼓里?咱们还是战友呢!”倪双影气呼呼地说。

        “要说也得想办法、讲策略地说。你这样红口白牙地说,一是没有证据,二是那女人也不一定能承认,你说指导员会信谁的呢?”

        “不是还有你吗?你不是也可以作证吗?”

        “有我也没用。咱俩毕竞是外人,人家是老婆。即便咱们是战友情也没用。你说是战友情厉害呀,还是爱情厉害?”

        倪双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在后边自己嘟囔:“指导员也太可怜了,也太倒霉了!”

        孟勇敢在心里想:这就是跑到网上去找老婆的下场。到网上去斗斗地主还行,顶多上去聊聊天、解个闷,谁让你到那上边去动真格的呢?

        还政治指导员呢,这么不成熟的事,连倪双影都干不出来。莫小娥这些口子过得提心吊胆的。

        莫小娥的心在那天晚上的体育馆里就提起来了。发现那两个当兵的中途退场,她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里。那两人为什么看了一半就不看了,是因为比赛不精彩吗?肯定不是!那是因为什么呢?这还用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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