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你呀。(他停住脚步,仿佛要定一定神儿)好久没见到你了。(缓步朝西皮翁走去)你做什么呢?一直在创作吗?你近来写了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神态同样不自然,心态介于仇恨与难以名状的情感之间)我做了诗,陛下。
写的什么呢?
不知道,陛下,我想是写大自然吧。
(坦然了一些)好题材,而且很广阔。大自然,让你产生了什么感触哇?
(镇定下来,神情讥讽而敌对地)大自然安慰了我这个没有做皇帝的人。
哦!你认为它能安慰我这个做了皇帝的人吗?
(同上)真的,它治愈了特别严重的创伤。
(异常坦率地)创伤?你是怀着恶意讲这句话的。是因为我杀了你父亲吗?创伤!你若是明白这个词用得多准确,那该多好哇!(改变语气)只有仇恨才能使人聪明起来。
(死板地)我是回答你关于大自然的问题。
卡利古拉坐下,凝视西皮翁。继而,突然抓住他的双手,把他硬拉到自己脚下,并用手捧起他的脸。
你的诗背诵给我听听。
求求你,陛下,不必了吧。
为什么?
诗稿没有带在身上。
你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
诗的内容对我说说,总还可以吧?
(始终死板地,仿佛遗憾地)我在诗中谈到……
谈到什么?
不行,想不起来了……
说说看……
我谈到某种和谐,即大地和……
(全神贯注地,打断西皮翁的话)……大地和脚的和谐。
(感到意外,犹豫一下,继续说道)对,大致是这样……
说下去。
还有罗马丘峦的轮廓以及黄昏带来的短暂的、令人心潮平和的恬静……
只听湛蓝天空中雨燕的叫声。
(心情进一步放松)对,还有。
还有什么?
在那微妙的瞬息间,天空变幻:看上去还是万道金霞的天空,猛然翻转过去,向我们显示它星斗灿烂的另一副面孔。
还有炊烟、树木和流水的混杂气味,从大地袅袅升上夜空。
(完全陶醉地)……蝉声入耳,暑气减退,犬吠声、迟归马车的隆隆声、庄户的话语声……
卡利古拉……黄连木和橄榄树之间的路径,隐没在暮霭中……
对,对,正是这样!咦!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紧紧地搂住西皮翁)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们喜爱相同的真实事物吧。
(激动地,把头埋在卡利古拉的胸前)噢!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我身上的一切都体现着爱。
(一直抚摩西皮翁)这伟大心灵的品格。哪怕我能洞烛你的心灵也好哇!然而,我深深了解我热爱生活的力量,它不会满足于大自然,这是你们理解不了的。你属于另外一个世界,你是善中纯粹的人,而我是恶中纯粹的人。
我能够理解。
不能。我这心事,这死寂的湖水,这腐烂的草。(突然……改变声调)你的诗一定很优美,不过,你要听听我的看法……
(同上)嗯。
这一切缺少血腥气味。
西皮翁猛地向后一仰身,恐怖地看着卡利古拉。他接连后退几步,凝视着卡利古拉,说话声音低沉。
噢!魔鬼,吃人的恶魔。你又假戏真做,刚才你是演戏吧,嗯?你还很自鸣得意吧?
(有点儿伤感地)你的话有几分对,我是演戏了。
(同上)你的心该有多卑鄙,沾有多少血污哇!哼!有多少邪恶与仇恨折磨着你呀!
(轻声地)现在,你住口吧。
我多么可怜你,又多么恨你呀!
(生气地)住口。
你的孤独,该是多么邪恶的孤独哇!
(发怒,扑向西皮翁,揪住他的脖领摇晃)孤独!你,你领教过吗?孤独,诗人和无能之辈的孤独。孤独?究竟什么样的孤独呢?哼,你并不知道,单独一个人,从来就不是孤独的。未来和过去具有同样的压力,无处不伴随我们!被杀害的人的冤魂追逐我们。仅仅是这些,那还好对付。然而,还有你爱过的人,你没爱过但却爱过你的人,悔恨、欲念、辛酸和甜美,妓女和神仙!(放开西皮翁,退向他的座位)单独一个人!啊!我的孤独,即使不是幽灵纠缠的这种孤独,能够尝尝真正的孤独,尝尝一棵树的沉默和抖瑟,那也是好的呀!(坐下,陡然疲倦地)孤独!其实不然,西皮翁。孤独中充斥着咬牙切齿的声音,回荡着逝去的嘈杂喧哗声。还有,当夜幕将我们笼罩起来的时候,就在我抚摩着的女人身边,肉体的欲望终于满足了,我认为精神可以脱离肉体,去捕捉一下生死之间的我的时候,我的整个孤独,却充满了交欢后的汗臭气味,那是躺在我身边还昏昏欲睡的女人腋下发出的。
他显得精疲力竭。长时间冷场。
青年西皮翁转到卡利古拉的身后,靠上前去,动作有点儿迟疑,然后伸出手,搭在卡利古拉的肩上。卡利古拉没有回头,用一只手握住西皮翁的手。
在生活中,所有的人都有一段温情,这能帮助人生活下去。人在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候,就缅怀那段温情。
说得对,西皮翁。
在你的生活中,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类似的东西吗?凝聚欲出的珠泪啦,寂静的寄托之所啦……
怎么没有呢。
到底是什么?
(缓慢地)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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