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呀?
一个旅客。
(声调突然绝望地)我也不欠您丈夫的情,因为,我尝到了他的悲痛。我曾像他一样,也以为有个家。我想象罪恶就是我们的安乐窝,罪恶永远把母亲和我联结在一起。在人世间,除了转向和我同时图财害命的人,我还能转向谁呢?可是我错打了算盘。罪恶也是一种孤独,即使上千个人一块儿干。我独自生活,独自害人之后,当然应该独自死去。
我来找我丈夫。
(打量玛丽亚)您丈夫是谁?
不接待客人了。
他说过他妻子在外国呢。
他这样讲是有原因的。现在,我们本来应当见面的。
(始终凝视她)这可就难了,您丈夫不在这里了。
您说什么?他不是在这店里要了一间客房吗?
是要了一间客房,但是深夜又走了。
我真无法相信,他要留在这所房子里的种种缘由我全知道。真的,您的语气令我不安。您有什么话就对我讲吧。
我没什么好讲的,只能告诉您,您丈夫不在这儿了。
他不可能一个人走,把我丢下呀!我真不理解您的话。他一去不复返了,还是打算再回来?
他一去不复返了。
请听我说,从昨天起,我在这异国他乡容忍等待,全部耐心都耗尽了。由于担心,我来了;不见到我丈夫,或者不知道上哪儿能找到他,我决不走。
这不关我的事。
您说错了,这也是您的事情。不知道我丈夫是否同意我把情况告诉您,可是我实在厌倦了这样故弄玄虚。昨天上午来到你们这里的那个男人,正是您多年失去音信的哥哥。
您没有告诉我什么新鲜消息。
(愤然地)那他怎么啦?您哥哥为什么不在这里?你们没有承认他吗?您母女二人与他重逢不感到高兴吗?
您丈夫不在这儿,是因为他死了。
玛丽亚惊跳一下,半晌没说话,她定睛看着玛尔塔。然后,她又凑上前去,脸上泛起笑容。
您在开玩笑,对吧?若望经常对我说起,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捉弄人。咱们差不多是亲姐妹了,因此……
(泪水盈眶)噢!天哪,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这种语言。他若是听到也会受不了。他本来已经走向另一个家园。
见不到了。他在的那地方,谁也无法见到。
别碰我,待在原地……他沉到河底了。昨天夜里把他麻醉之后,是我和我母亲把他抬去的。他没有遭罪,但终归死了。是我们,我和我母亲把他害死了。
别碰我,待在原地。我们俩之间毫无共通之处。(停顿)您丈夫是昨天夜里死的,我向您保证这不是开玩笑。现在,您没有必要待在这儿了。
我没有责任说服您,仅仅是通知您。您自己会恍然大悟的。
(仿佛心不在焉地)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这么干?
您疯了,该送进疯人院!这太突然了,我无法相信您的话。他在哪儿?人死留尸,让我看看,见了尸体,我才会相信我难以想象的事情。
(喊叫)凭我的爱情!
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玛丽亚……就意味着现在使我肝肠寸断的全部痛苦,意味着使我张开手就要杀人的这种狂念。若不是我心中固执,始终不相信,疯子,等您脸上尝到被我指甲抓烂的滋味,您就会了解这个词的意思了。
真没办法,您的话我就是不懂,我不明白爱情、快乐或痛苦这类话。
(极力克制)听我说,如果这是开玩笑,那就结束吧,不要在空话里兜圈子了。在丢开我之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要知道个明明白白。
我讲得再明白不过了。我们图财,昨天夜里害死了您丈夫。在此之前,我们也害过几个旅客。
这么说,他母亲和他妹妹是罪人?
(恐怖地看着她)噢!离开我,走开,离开我。
(始终克制地)您事先知道他是您哥哥啦?
您一定要知道,告诉您这是误杀。您多少了解一点儿世情,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回身走向桌子,拳头顶着胸口,声音低沉地)噢!天哪,我早就知道,这场玩笑非闹出人命不可,他和我这样干必然要受到惩罚。真是祸从天降。
她在桌前停下,说话时眼睛不看玛尔塔了。 (退后)不,不……是我疯了,听到从未有过的惊天动地的话。我早就知道,这里不会有什么好事儿等着,可是,我决不相信这种荒唐事儿。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您的话……
他本想让你们认出来,本想回到自己家里,给你们带来幸福,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正当他想词儿的时候,你们把他害死了。(哭起来)而你们,就像两个疯子,有眼不识回到你们身边的杰出的亲人……他确实杰出,你们哪里晓得被你们害死的人怀有多么自豪的心、多么高尚的灵魂!他曾是我的骄傲,也可以成为你们的骄傲。可是,唉!您原先是他的对头,现在还是他的对头,说起这件事,您还这样冷淡,本来应当跑到街上,发出野兽般的号叫!
您不了解全部情况,就不要下任何断语。就在此刻,我母亲已经同她儿子相会了,波涛开始吞噬他们。不久,他们母子就会被人发现,他们又将聚在同一块土地上。然而,我看不出这事还有什么能令我号叫的。我们对人心的看法不同,总而言之,您的眼泪叫我反感。
(仇恨地反唇相讥)这是为了永远逝去的欢乐而流的眼泪。对您来说,这要胜过无泪的痛苦,而这种痛苦不久就会到我身上,它很可能一下子要了您的命。
这根本触动不了我。老实说,这不算什么。我也一样,耳闻目睹的够多了,我决定也一死了之。然而,我不愿意和他们为伍。到他们那一堆里干什么呢?就让他们沉湎于失而复得的柔情、冥冥之中的爱抚吧。既没有您的份儿,也没有我的份儿了,他们永远叛离了我们。幸亏还剩下我的房间,正好在里面独自了此一生。
噢!您可以死去,世界可以毁灭,反正我丧失了我所爱的人。现在,我不得不在这种可怕的孤独中生活,忍受着记忆的折磨。
玛尔塔走到她身后,在她的头顶上方说话。
对。
他本想把他的财产带给你们,使你们都幸福。就在你们策划害死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客房里,考虑的正是这件事。
您凭什么盘问我?
玛丽亚眼含泪水,转身朝她走来。
(后退,又恢复生硬的声调)不要碰我,我已经跟您说过。一想到死之前,人的手还能强加给我温暖,一想到无论什么类似人类的丑恶柔情的东西还能追逐我,我就感到怒火中烧,面颊涨红了。
不要有任何夸张。您失去丈夫,而我也失去母亲。归根结底,我们俩谁也不欠谁的。说起来,您跟他享受多年的欢乐,没有被抛弃,仅仅失去他一次。而我呢,我母亲抛弃了我,现在她又死了,我等于失去她两次。
别担心。我会让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死的。我眼睛瞎了,已经看不见您啦!而且,在这无休无止的悲剧过程中,无论是您母亲还是您,也不过是一闪即逝、遇而复散的面孔。对您,我既不感到仇恨,也不感到同情。我再也不能爱了,也不能鄙视任何人了。(突然双手捂面)其实,事件突发,我来不及痛苦,也来不及反抗。不幸的事件比我更强大。
玛尔塔转身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反身朝玛丽亚走来。
还不够十分强大,因为它能容您流泪。同您永别之前,看来我还有点儿事情可干,我还要令您绝望。
他昨天来到这里,说好今天早晨去找我,可是没有去,我很奇怪。
我是要离开您的,这样我也会感到轻松,实在受不了您的爱情和泪水。不过,我去死,绝不能让您继续认为您有道理,认为爱情不是毫无意义的,而刚发生的不过是个偶然事件。要知道,现在我们都在命定的序列中,您必须确信这一点。
什么序列?
任何人在其中都没有得到承认的序列。
(神态失常)这对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几乎听不见您的话了。我的心已经撕裂,它只对你们害死的那个人感兴趣。
(激烈地)住口!我再也不要听到提起他,我鄙视他。他对您已经毫无意义,他进入了永远流放者的苦屋。傻瓜!他有了他想要的东西,找到了他寻觅的人。现在,我们大家都各得其所。要明白,无论对他还是对我们,无论是生还是死,既没有家园可言,也没有安宁可言。(冷笑)这片幽深的、没有阳光的土地,人进去就成为失明动物的腹中食物,总不能把这种地方称为家园吧!
(已经走到门口,猛然反身)这种荒唐的行为自食恶果,您不久也要自食恶果。(冷笑)跟您说,我们被窃取了。何必大声呼唤那个人呢?何必惊扰心灵?为什么要向大海或爱情呼吁?这实在可笑。您丈夫现在得到了回答,就是我们最终将挤在一起的这座可怕的房子。(仇恨地)您也会了解答案的,到那时如果可能,您就将怀着莫大的乐趣回忆今天,而今天您却自认为进入最凄惨的流放中。要知道,您的痛苦再大,也永远不能同所遭受的不公正相比。最后,听听我的建议。我杀害了您丈夫,就义不容辞,得给您出个主意,对吧?
祈求您的上帝,让他把您变成顽石一样。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幸福,也是唯一真正的幸福。您要效仿他,要对所有呼声都充耳不闻,要及时加入顽石的行列。不过,您若是太懦弱,不敢走进这种无声无息的安宁中,那就到我们共同的房子里来会合吧。别了,大姐!这回您明白了,一切都很简单。您应当做出选择,要石头愚顽的幸福,还是要我们期待您去的黏糊的河床。
玛尔塔下。玛丽亚刚才痴呆呆地听着,现在她伸出双手,身子摇晃起来。
(呼喊)噢!上帝呀!我不能在这荒漠中生活!我正是要对您说呀,我也能想出要说的话。(跪下)对,我完全信赖您。可怜可怜我吧,转过身来看看我吧!听听我的呼声,把手伸给我!天主哇,可怜可怜相爱又分离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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