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的府第。
斯塔夫罗钦上。他大惊失色,上场犹豫一下,原地转了一周,又从背景消失。格里高列耶夫和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上,二人都极度不安。
她见我到底要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让人叫您立刻来。
一定是追查。如果她得知了,她永远也不会宽恕我的。
究竟谁来追查呀?
我也不知道,看样子是个德国人,他颐指气使。我不免过分激动。他讲话,不对,是我讲话,我向他讲述我的一生,我是说从政治角度。我过分激动,但还很自尊,这一点我向您保证。然而,我怕是当时流了泪。
当时您就应当让他出示审查的命令。对他讲话口气要硬。
听我说,我的朋友,不要泄我的气。人倒霉的时候,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听朋友说自己干了蠢事。不管怎样,我采取了预防措施,让人准备了保暖的衣服。
那干什么?
哼!如果他们来找我……现在就是这样:人家一来,就将你逮捕,然后送往西伯利亚,或者更坏的惩处。我还往坎肩的衬里缝了三十五卢布。
根本不是要逮捕您的问题。
他们大概收到了从圣彼得堡发来的电报。
针对您的?可您什么也没有干哪。
嗳,嗳,会把我抓走的。押往苦役犯监狱,或者,把我关进地堡里就不管了。
瞧您,冷静点儿嘛。您没有什么可责备自己的。您为什么害怕呢?
害怕?嗳!我并不害怕。总之,去西伯利亚我也不怕,不怕。我怕的是别的事,我怕蒙受耻辱?
耻辱?什么耻辱?
挨鞭子!
怎么挨鞭子?您真叫我担心,亲爱的朋友。
对,他们还用鞭子抽你。
他们为什么要用鞭子抽您呢?您什么也没有干哪。
正因为如此,他们会发现我什么也没有干,就要鞭打我。
您见过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就该去好好休息。
她会怎么想呢?她一听到蒙受耻辱,会有什么反应呢?她来了。
您画十字啦?
唔,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个。不管怎样,什么也不应当忽视。
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上。二人站起来。
(对格里高列耶夫)谢谢,我的朋友。您能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吗……(对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请坐吧。(格里高列耶夫下。瓦尔娃拉走到写台字前,迅速地写了一张条子。这工夫,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坐在椅子上骚动不安。她写完了,便转过身来)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我们彻底分手之前,还有一些问题要解决。我开门见山。(他坐在椅子上身子矮了下去)您住口,让我讲。我认为自己作出过保证,就要给您安排一千二百卢布的年薪。我还要添上八百卢布,以备特殊花费之用。这样您够用了吧?我觉得这不算少了。您拿了这笔钱,想到哪儿生活都成,去彼得堡,去莫斯科,还是出国,就是别留在我这儿。您听明白了吧?
不久之前,我听您亲口提出过另一种要求,也同样急迫,同样武断。我遵命了。我装扮成了未婚夫,出于对您的爱,跳起了小步舞。
您没有跳舞。您来到我这儿,扎了新领带,上了发蜡,还洒了香水。您急迫地想结婚,这从您脸上就看得出来。请相信我,实在不太雅观。尤其对方是一位少女,几乎是个小姑娘……
求求您,不要再说了。我去收容院行吧。
一个人拥有两千卢布的年薪,是不会去收容院的。您说这话,是因为有一天,您儿子开玩笑提到收容院;顺便说一句,他可比您所讲的要聪明。不过,收容院也是各种各样的,有的接收将军。您到那儿可以打惠斯特牌……
不谈了……
不谈了?现在,您变得粗鲁啦?既然如此,不谈就不谈。事情也通知您了:从今以后,我们就各自生活吧。
就这些?我们二十年交往,就剩下这么一点儿?这就是我们的诀别?
还提这二十年!二十年的虚荣和鬼脸!就连您给我写的信,也是写给后世的。您不是个友人,而是个文体优美的作家!
您这话像我儿子说的。看来他影响了您。
我这么大年龄,难道还不能独立思考?这二十年,您为我做了什么?您甚至拒绝看我给您弄来的书。您又不愿意还没有看就还给我,而您根本就不看,结果让我等了二十年。事实上,您忌妒我智力的发展。
(绝望地)怎么可能为这么点儿小事儿,就一刀两断!
就说我从国外回来,要在西克斯图斯神像前向您谈谈我的感想,您都不屑于听,只是微微一笑,摆出高人一筹的样子。
我笑是笑了,可是样子没有高人一筹。
其实这也没什么!这幅西克斯图斯神像,只能引起像您这样几位老者的兴趣,这是显而易见的。
显而易见的是,听了这残忍无情的话,我就不得不走人了。现在请听我说,我这就去拿行乞的褡裢,放弃您的所有馈赠,徒步走完这一生的旅程,或者给一位商人当家庭教师,或者饿死在篱笆之下。
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我就算定是这么回事儿。多少年来我就知道,您只等待时机败坏我的名誉。您能够一死,但只是为了让我的家庭受到诽谤。
您一向看不起我,但我终此一生,也要像忠于心上夫人的一名骑士。从这一时刻起,我再也不接受您的任何礼物,我要无私地为您增光。
这倒是新鲜事儿。
我知道,您从来就不尊重我。对,我是您的寄生虫,有许多弱点。然而,过寄生的生活,从来就不是我的行为的最高准则。这是自然形成的,我心中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我一直这么认为,我们之间有点儿什么东西,是超越吃喝的,而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无赖。好吧!现在上路,以弥补我的过错!相当迟了,已是深秋,田野弥漫着大雾,老年的冰霜覆盖了我的道路,在呼啸的风声里,我听到了坟墓的呼唤。不过,还是得上路!噢!我要说别了,我的梦幻!二十年!(他泪流满面)走吧。
(她很激动,但又连连顿足)又是些孩子话。您从自私心理发出的威胁,根本就不能付诸实施。您哪儿也不会去,不会去任何商人的家里,还是得由我供养,继续领取您的年金,每星期二接待您那些叫人无法容忍的朋友。别了,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
Alea jacta est.
斯切潘!
然而,他已经无踪无影。瓦尔娃拉原地打转,撕破自己的手笼;继而,她扑到沙发上,潸然泪下。
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往哪儿跑哇?城里发生动乱啦!
动乱?
对。谢彼古林工厂的工人,纷纷到行政长官的府邸门前游行示威。据说,行政长官气疯了。
上帝呀,在动乱中,斯切潘会被抓走的!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让进普拉丝科葳·德罗兹道夫、莉莎、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和达莎。
噢!上帝呀,爆发革命啦!我这两条腿迈不动步了。
维尔钦斯基、利甫廷和彼得·维尔科文斯基上。
动起来了,动起来了。行政长官这个蠢货,一下子犯了热病了。
见到您父亲了吗?
没有,不过他没有多大危险,就是挨顿鞭子。这对他会有好处的。
他的神态第一次显得有点疯癫。
尼古拉,你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好像有人叫我。不对……不对……谁会叫我呢……
尼古拉·斯塔夫罗钦,有一个叫列比亚德金的,自称是您妻子的哥哥,他写了一些不适当的信,说是要揭露您一些事情。如果他真是您的亲戚,请您禁止他再骚扰我。
(口气异常自然地)同此人有亲戚关系,我的确不幸。四年前,我在彼得堡娶了他妹妹,列比亚德金家的姑娘。
瓦尔娃拉举起右臂,仿佛要护住自己,接着昏倒在地。除了莉莎和斯塔夫罗钦,众人都急忙围上去。
(以同样的口气)现在应当随我走了,莉莎。我们一同去我在斯克沃列什尼基的乡居。
莉莎好似木偶一般朝他走去。正救护瓦尔娃拉·彼特罗芙娜的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这时站起身,朝莉莎跑去。
莉莎!
可怜可怜我吧。
叙述者(站在映着火光的幕布前):长期蕴蓄的大火,终于烧起来了。大火真正开始烧起来,是莉莎随斯塔夫罗钦走的这天夜晚。烈火吞噬了位于市区和斯塔夫罗钦家之间的城郊。列比亚德金和他妹妹玛丽娅居住的房子,就坐落在城郊。而且,大火也在心灵里燃烧起来。莉莎出走之后,不幸事件接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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