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古之学者为己”,那么该如何看待知识性的学问呢?
舒芬,字国裳,正德十二年(1517年)状元,素来以博学自恃,是当时有名的知识精英。正德十四年(1519年),已任翰林院修撰的芬因为劝谏武宗南巡,不但挨了廷杖,还被远贬为福建市舶副提举。舒芬某日来向王守仁讨教乐理知识,大约有一点挑衅的意思。王守仁却不作答,反而向舒芬请教“元声”。
元声是一个很专业的乐理问题,即古代十二律当中的黄钟——基准音高。有了基准音高,就可以根据所谓“三分损益律”推衍出全套的音阶,乐师这才可以演奏。以今天的眼光来看,随便找一个基准音高也不太有所谓,只要相对音高准确就好。多人合奏的时候,也只需要事先协调一下。但儒家礼乐并重,音乐有着强大的宗教意义,所以元声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还是一个意识形态问题,必须与“天道”相合。
如何找准元声,在古人而言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吕氏春秋·古乐》有载,黄派乐官伶伦制定音律,伶伦从大夏之西走到阮隃之阴,从嶰溪之谷选出合适的竹子,再从中精选内空均匀的竹干,截取三寸九分的竹管,将它吹出来的声音定为黄钟律的宫音,也就是元音。
这段记载虽然很有神话色彩,却也很形象地说明了确定元音是一件难事。所以舒芬答道:“元声制度颇详,需要在密室里反复试验才能找准。”王守仁却别出心裁:“元声难道只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吗?只要心得到妥善的培养,气自然会和,元气便会自然产生。典籍所谓‘诗言志’,志便是音乐的根本,所谓‘歌咏言’,歌便是制作音律的根本。歌本于心,所以心才是中和之极。”
王守仁所谓心是中和之极,意味着心就是标准的元声,校准元声靠的不是专业的音乐器材,而是平和中正的心。就这样,一个纯粹的知识性问题被巧妙转换为道德修养问题。这正是王守仁的一贯风格,在他而言不存在道德以外的世界,一切问题要么可以转换为道德问题再来解答,要么索性置若罔闻。乐师如果真的用王守仁的方法来校准音高,很可能就要担心失业的问题了。
舒芬毕竟是儒者而非乐师,闻言之下喜出望外,当即便拜王守仁为师。前文有讲舒芬请王守仁书写《孟子》“拱把桐梓”一章,两人的渊源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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