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镖头完成了使命,回镖局去了,可韩诤还是没能躺在自己的房里。
叶子把韩诤带到了二楼十一号,韩诤道:“叶公子晚安,我是十三号,在隔壁。”
叶子道:“先到我房里来。”
韩诤惊慌道:“做什么?”
叶子笑道:“夜——审——僵——尸——”
韩诤更慌:“哪里来的僵尸?”
叶子已经打开了门,一脚把韩诤踢了进去,道:“僵尸就是你啊,快给我说说今天白天你是怎么假扮僵尸吓人的!”
韩诤在地上滚了两滚,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姿势,急道:“先不说我的事,今天晚上东跨院里的太师椅上的鬼我看见了!谁都没看见,可是我看见了!那个鬼——”
“那个鬼的事不用你说,鬼很快就会自己来说,”叶子一边笑着一边点上灯,“先把你的事说清楚。”
韩诤叹道:“我——”他本来要说“我说”,可才说了一个“我”字,叶子疾出双指,又一次把他的穴道封住,然后一脚把他踢到了床下。
房门就在这时突然开了。一位少女嫣嫣浅笑,款款而来,正是周雪儿。
叶子笑道:“我就知道是你来了,你在太师椅上装神弄鬼的把戏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我:在黑暗的地方,把自己用一块和背景颜色非常接近的布遮住,距离远一点儿的人就根本看不到了。”
周雪儿道:“我当然知道瞒不住你,去年灯节我用这招儿捉弄过你,后来你缠着我问个没完,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叶子一窘:“做人不可有察察之明,你心里知道就可以了,何必非要说出来呢?对了,你怎么来了?”
周雪儿道:“在家里闲得无聊,就想起你来,找到你就能找到好玩的事儿。”
叶子恨道:“这世界真不公平!我要出生入死、做牛做马才能让生活稍微好过一点儿,可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却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拿我这样的穷孩子寻开心!”
周雪儿笑道:“你都长这么大了,还没学会接受现实吗?再说了,各家都有难念的经,我老爸那么大的官这几天也被气得不行又没办法呢。”
叶子奇道:“老伯怎么了?”
周雪儿叹道:“前几天,云州一个富商的公子在大街上骑马踩死了人,你知道,朝廷的邸报是我老爸分管的,他手下的邸报编修官把这事上了报了,结果,当天的邸报被全部追回销毁,那名编修官还被撤了职。把我老爸气得不行。”
叶子道:“周老伯倒很有正义感。”
周雪儿道:“才不是呢,比这事还过分的我老爸自己都压过好多了,本来,这消息不报也没什么,把邸报追回销毁也没什么,我老爸气的是,居然没人跟他商量就动手了,而且,云州那个主儿不过是个无官无品的商人,一个商人就这么嚣张,还把不把朝廷大员们放在眼里?”
叶子听得头大,不吭声。周雪儿道:“这些事情你是不会明白的,好好地破你的案子吧。”
叶子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云州那事,那匹马是不是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
周雪儿道:“对呀,你怎么知道?这事被封锁得很紧呢。听说那是一匹罕见的宝马,有机会一定去见识见识。咦,你的身上怎么这么湿?”
叶子一惊,低头一看,身上果然有大片水渍,虽然已经渐渐干了,可痕迹还很明显,尤其是裤裆的部分,湿了一大片,还漓漓拉拉地一直通到脚面,而尿了以后,精神一直都很紧张,也没有注意到。叶子这才惊觉,在莫老先生书房遇鬼、又一声大叫震碎茶杯的那一刻,自己竟被吓得小便失禁了。
在心仪的美少女面前小便失禁,这实在太丢人了。叶子一下子手足无措,低着头不知看哪里才好。
周雪儿道:“你东张西望地找什么呢?”
叶子慌道:“我在找地缝呢。”
周雪儿不由得往地上去看,却突然发现床脚处露出来半只脚,立时花容失色,惊声尖叫。
叶子一见可算能岔开了话题,大喜道:“别怕,这人没什么危险的。”说着便一弯腰,把韩诤从床底下给拽了出来,解开穴道,又把韩诤的情况简要地向周雪儿做了说明。
韩诤虽然刚才一直穴道被封,却在下面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就是东跨院里的那位太师椅上的女鬼,他本来在院子里看到了周雪儿模糊的一个轮廓,此时方能近距离一睹真容。
房间里突然没了声音,叶子在一旁疑惑了一阵,又伸手在韩诤身上点了两下,又疑惑了一阵,喃喃道:“是我的点穴功夫不到家么?我明明把他的穴道解开了啊!”
原来,韩诤从床底下被拽出来之后,虽然马上被解开了穴道,却一直如同泥塑木雕,愣坷坷一动不动,这时才终于说了句话:“这位姑娘好美,我竟看得呆了。”
叶子一听,差点背过气去,一脚把韩诤踢了个趔趄,再看周雪儿,却眉目含羞,羞中又颇有喜色,叶子心中暗道:“女人啊,女人,唉!唉!唉!”然后又是惋惜:“这么经典的台词,怎么没让我说呢!”
女人到底是女人,周雪儿马上对韩诤有了好感,打抱不平道:“叶子,别欺负他,先说说你自己这身湿是怎么回事。我在镖局院子里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一声古怪的叫声,好像是你的声音,不是被什么东西吓得尿了裤子吧?”
叶子心道:“你才是名侦探,推理得一点儿不错!”可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一低头,看见衣服前襟上粘着一片茶叶,立时想到自己那一声大叫把茶杯震碎了,这茶叶应该就是那时候溅到身上的,所以——既然身上粘着茶叶,就肯定还有茶水。真是救命的茶水啊!
叶子连忙解释道:“你听到的那声叫声是莫老先生不小心踩到猫尾巴上了,猫一疼,又把茶几撞到了,溅了我一身茶水。你看,这不是,茶叶还在衣服上粘着呢。”
周雪儿凑近一看,是有片茶叶,疑道:“可这茶水怎么闻着有股骚味呢?”
叶子颇有急智:“可能是在停尸房里验尸的时候沾上的尸臭。”
周雪儿一听“尸臭”两字,连忙往后一跳,动作比被踩到尾巴的猫还要敏捷。小便失禁案终于就这么不了了之。叶子心中暗怕:这要是被周雪儿查实了,我这后半辈子就再没脸见人了,再要被登到她老爸邸报上的社会趣闻专栏上,名侦探叶子从此就算完了!
叶子松了口气,道:“你在镖局里装神弄鬼,可曾问出了什么线索?”
周雪儿气道:“那些人本来都被我吓怕了,以为真是鬼神下凡,让他们说什么都会老实说,可才问到第一个人,没两句呢,你就来了。”
叶子笑道:“你真胡闹,镖局里面,他们既然请我办案,什么事都会主动告诉我的,你这招儿应该用到疑犯身上才对,你呀!”
周雪儿脸一红,道:“那现在怎么办?”
叶子道:“案情我回头再给你仔细讲,现在我要先审问这个韩诤,你安安静静听着就好了,别打岔。”
“好吧,”周雪儿道,“不过,这人不错,你可不许用刑。”
叶子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会把他审得白白胖胖的。”转头一看韩诤,韩诤正直勾勾地望着周雪儿。韩诤暗道:这趟罪算没白遭,这女子如此美丽,一下子回想起自己从小蒙头苦读的那些经典名著,觉得这女子真宛如潘金莲再世、李瓶儿复生。周雪儿瞥见韩诤崇拜的眼神,不由暗自得意,哪里知道韩诤正拿里面的精彩描写给自己对号入座呢。
叶子无奈地看着这对痴男怨女,不再理会周雪儿,开始审问韩诤。已经二更天了,韩诤直到现在总算能把白天没说完的话继续下下去。
韩诤的这趟差使是叶大侦探起家时的营生——捉奸。这一段,关氏总是觉得丈夫神神秘秘的。这神秘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经常加班,这是以前不常有的,以前镖师出门走镖,一走几个月都是正常的,可不走镖的时候也没什么太多的事做,而这一段,关月并没有出去走镖,却经常要去加班,很不正常;二是可能在存私房钱,这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被关氏发现了,虽然不多,可也非常值得怀疑。但这两点还都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可就在前几天,证据终于被关氏发现了。
这一天,关月又要出去加班,关氏含沙射影,不让他去,可关月还非去不可,两口子争执起来,动上了手。这一动手,却从关月的怀里掉出来一件东西,关氏手快,一把将那东西抓在手里,一看,却是一枚金钗!
一枚金钗,这可是如山铁证啊!关氏立即一哭二闹,就差三上吊了。可关月在这如山的铁证面前,不仅不服软,反而气急败坏,要抢回那枚金钗。关氏哪里肯依,两口子再次扭打起来,关月到底是个镖师,先是鹰爪手的一招“拨草寻蛇”刁住了妻子的手腕,再一招沾衣十八贴里的“敲山震虎”制住了妻子右半身的发力,又一招大洪拳里的“关门打狗”把妻子的上半身压牢,最后用一招通臂拳里的“隔山打牛”勇夺金钗。
可俗话说得好:一夫拼命,万夫莫敌。俗话还说得好: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拧的,拧的怕不要命的。关氏这回是豁出去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把着手里的金钗不放,任凭丈夫把十八般武艺从头到尾使了一溜够,就是不放手。
关月也来了狠劲,双脚齐肩,双膝微屈,含胸收腹,丹田一运气,舌尖一顶上牙床,使出自幼练就的少林正宗童子功,抓住妻子露在右手虎口外边的半截金钗,准备隔物传功,用内力震开妻子的手指。关月姿势摆正,开声吐气,气吞山河,耳轮只听得“喀嚓”一声,金钗断成两截。关月这才想起来,自从和妻子成亲以后,小时候练的童子功也就废掉了。
关月大怒,喝道:“好你个贱人,废了我的童子功!”关月这也是急得语无伦次了,眼见金钗已断,那半截也无论如何夺不过来,只得狠狠跺了跺脚,出门去了。
后来,关氏就委托韩诤调查丈夫关月,线索就是这半截金钗,这必定是关月准备送给相好女子之物。
韩诤拿到金钗,想的是:金钗已经断了,关月总不可能拿半截金钗去送人吧,所以这个线索毫无意义。但他好不容易才接到第一单客户,又觉得单靠跟踪关月也能够完成任务了,便也不对关氏言明。
从关氏口中得知了关月的形容相貌和工作单位,韩诤一点儿都没耽搁,径直就去了长风镖局。
韩诤当然不会去走大门,而是从后院翻墙溜进去的。(韩诤对叶子的解释是:后院一般都没什么人,安全系数高,即便有人也多是女眷,被发现了也好溜,有时候不溜的话,还有可能意外地燃烧出一刻激情的火花,这是《捉奸迷案实录》中叶大侦探传授的经验,还有,这书一定要买波及书局陈江主编的版本,那才是足本……哎呦,你怎么踢我!)
韩诤溜进了后院,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没燃烧出什么激情的火花,只在池塘旁边踩到了一泡狗屎。“这是谁呀,带宠物遛弯这么不讲公德,这狗一定也是个没上牌照的。”韩诤心里暗骂,但任务还要继续。
韩诤就这么带着一双狗特务的眼睛,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东跨院。这时候的东跨院一人皆无,韩诤正在犹豫到哪里去找关月,却突然见一个黑影眨眼间就闪进了一间屋子,进去之后,屋门迅速关上,动作之快,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韩诤偷偷地笑了:这个人肯定就是关月,这种鬼鬼祟祟的形迹实在太符合奸夫的特点了,《捉奸迷案实录》里的奸夫都是这个样子,照此推理,淫妇肯定就在里面。韩诤轻手轻脚,溜到了这间大屋的后面,他却并不知道,这间大屋此时是被用来当作停尸房的。
韩诤蹲在窗根底下,侧耳倾听。
“官人,你怎么才来!”
“小亲亲,想死我了!”
“瞧你这个猴急相,别,别,人家还有话讲嘛。”
“宝贝儿,有什么话一会再说,先让哥哥香一个。”
“讨厌——”
“嘿嘿,小亲亲,才几天不见,你真是越来越水灵了。”
“死相!”
“想死你了!”
“讨厌——哦——弄疼人家了——我的西门大官人——”
……
韩诤冷静了一下,不对呀,怎么出来个“西门大官人”?哦,这原来都是里边的台词,自己一蹲在这窗根底下,想到里面是奸夫淫妇正在幽会,不由自主地就产生幻听了,把里类似场景下的对话给想起来了。
韩诤暗骂了自己一句,集中精神,把耳朵的功能发挥到极致。可是,屋子里面却什么声音都没有!韩诤低头想了想,觉得不可能两人这么快就都完事睡下了,于是把耳朵贴得更紧,再听……好像听到了一点儿声音,又好像没有,那好像有的什么声音却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声音。韩诤颇有耐心,足足听了半个时辰。
可这半个时辰却没听出个什么所以然来。难道屋里没人?不可能啊,自己明明亲眼看到有人进去。韩诤正对自己的眼睛产生怀疑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声音。
那声音非常之小,而且才一出现,又迅速消失,好像是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却又不能肯定。韩诤紧张了起来,再次耐下心来,可是,又没有声音了。
韩诤又听了半个时辰,实在坚持不住了,有时候听见院子里来了什么人,高声说话,然后又走,有时候听见狗叫(不知道是不是那只在后院拉屎的狗),还好有人在逗狗,狗也没有发现韩诤。
韩诤实在失去耐心了,暗想,冒点风险,偷看一下好了。韩诤在手指头上唾了点口水,悄悄往窗户纸上一按——没按动,这窗户上不是贴的窗户纸,装的是玻璃,这玻璃毛毛糙糙的,看不到里面。(玻璃的历史其实非常久远,并不像人们一般认为的那样是现代才有的,只是古代用玻璃来装窗子不是很普及的。)
韩诤只好推了推窗户,轻轻的,却没推动,他没着急,从怀里摸出了一些小工具来,这也都是从书里的叶大侦探那里学来的。韩诤轻手轻脚,初试啼声,没多大工夫还真把一扇窗户的插销给弄开了。
这时出了个小小的意外,那本韩诤的工作指南《捉奸迷案实录》把重点主要放在对奸情的描写上了,对办案的技术环节却着墨不多。有风的时候撬窗户一定要先拿钢丝把窗户拉住,这时候正好在刮着小风,韩诤不知道这个细节,插销刚一撬开,一阵小风吹来,“砰”的一声,窗户一下子被吹得大开。这动静可太大了,屋里要是有人的话一定会发觉,但事已至此,韩诤只好硬着头皮了。
等了一会,里面没有动静,韩诤探头一看,屋里空无一人,只横着三具棺材,棺材盖还是开着的。这可把韩诤吓了一跳,正要走,又听见人声传来,好像是朝自己这边过来的。韩诤万般无奈,一咬牙,飞身从窗户跳进了屋里,马上一转身把窗户给关好了。
韩诤紧张的神经刚刚松懈了一点儿,就突然闻见满屋子的尸臭,只觉得喉头一涌,胃里面翻江倒海。韩诤连忙用手把嘴捂住,硬是把反上来的东西给吞了回去,这个难受劲儿就别提了。
但韩诤确实有些做侦探的素质,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他却没有落荒而逃,而是抬眼观察这间屋子,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韩诤讲到这里的时候,叶子由衷地赞叹了一声。)
韩诤看来看去,什么可疑之处也没发现,想了想,也只有那三具棺材没有查看了。关月既然和人有奸情,会不会是那淫妇的家人或老相好假借那淫妇的名义把关月约到这里,趁他不备下了毒手呢?所以,这三具棺材里很可能其中某一具里就放着关月的尸体,这一定要查清楚才行。而且,如果确实有关月的尸体在,马上就要验尸,《捉奸迷案实录》里讲过,验尸是侦破凶杀案最重要的手段,验得越早,得到的线索也就越多。想到这里,韩诤壮了壮胆,一步一个脚印地向那三具棺材走去。(叶子现在已经对韩诤非常称赞了,连带着也觉得那本编派自己的《捉奸迷案实录》也不算那么可恶。)
到了棺材跟前,韩诤忍不住头皮发扎。三具棺材都没有盖着,尸体平躺着,上面盖了一匹白布。韩诤颤抖着分别打量了一下那三匹白布,觉得其中一匹像是刚被人动过,上面的皱褶和其他两匹布不大一样,有些突起的地方是属于时间稍长就会自然平缓下去的那种,所以,韩诤认定了这具棺材最可疑,这里面的尸体最有可能是关月。(叶子这时把韩诤从地上搀扶起来,亲手为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再拉过一把椅子请他坐下讲,然后赞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揭开盖尸布按说都是慢慢揭,一点点露出尸体的尊容,可韩诤这时候的手却不大听使唤了,手指头比尸体还要僵硬,一揭没揭下来,再一揭,却把整匹布全给揭下来了,完完整整的一具尸体被韩诤尽收眼底。这还不算,韩诤这一揭,竟把尸体的衣襟都给扯开了,只见那具尸体面容狰狞,头颈和胸腹上是密密匝匝的针线缝合的痕迹,甚是骇人。(叶子点了点头,想到:这肯定是赵大升的尸体。)
韩诤当时哪里想到棺材里看到的会是这般惨状,当下一声惊呼,魂飞魄散,也不知怎么地就滚到房门那里去了,还一头把房门撞开了,额头上那个显著的大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撞出来的。(叶子想起自己吓到尿裤子的事,心有戚戚焉,又想到莫老先生头上的大包,不禁偷笑一声。)
韩诤这一次的动静可实在太大了,恰好门外有人经过,被唬得当即瘫倒在地。韩诤本来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出门就能吓瘫一个人,过了一会才知道,原来,刚才揭下来的那匹裹尸布不知为何正裹在自己的身上。
院子里立刻呼啦啦来了一群人,韩诤“嗷”的一声又跑回房里去了,顺手还把房门给关上了。
屋里的韩诤已经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私入民宅,可不能被人抓了去,屋外的镖师们却战战兢兢地议论着屋里诈尸的恐怖新闻,这才叫麻秆打狼,两头害怕。后来,韩诤想从后窗户悄悄溜走,被赶来的叶子和莫老先生抓个正着。
听完了韩诤所讲的经过,叶子低下头,深思不语。周雪儿在旁边长长出了口气,道:“没想到这么吓人。”
叶子抬起头,对韩诤道:“委屈你了,今天多有得罪,你很有做侦探的潜力,好好努力吧。”
韩诤得到崇拜已久的叶前辈如此的夸奖,大喜过望,当即跪倒在叶子脚下,激动地说:“叶公子,您要是不嫌弃,我韩诤今后愿意追随在您的左右,为您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周雪儿最爱这种热闹,又对韩诤颇有好感,马上拍手道:“好,就收下你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叶子道:“定了?合着你们俩就把我的事给定了?”
周雪儿一皱眉:“难道不行吗?”
叶子叹道:“行,那就这么定了吧。”
韩诤狂喜道:“我韩诤一定不会让叶公子后悔的!”
叶子慢吞吞道:“先别高兴得太早,你现在只能算是试用期。你记着,试用期一共是三个月,三个月以后看你的表现再决定是不是转正。试用期的薪水是一个月三钱银子,包食宿,转正以后的薪水是一个月一两银子,案子破得好还有绩效工资和提成,要是表现不好,比如迟到、早退、消极怠工、上班时间和女同事聊天——对了,我这里也没有女同事,就你一个——上班时间玩游戏,上网聊天或者看什么《名侦探离奇事件簿》之类的无聊小说,那我就会狠狠地扣你的薪水!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韩诤想都没想,马上点头道:“不用考虑了,我全都接受。”
周雪儿在旁边把嘴一撇:“哼,真欺负人。”
韩诤又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叶总——”
叶子浑身一毛:“你还是叫我叶公子好了。什么事?”
韩诤道:“您方才说试用期包食宿的,那我今天晚上的房钱——”
“滚!回你房间睡觉去!”叶子没好气道。
赶走了韩诤,房间里只剩下叶子和周雪儿两人。叶子只感觉良宵永夜,共此烛光,如果不是周雪儿打岔,他很快就能吟出两句朦胧诗来。
周雪儿不悦道:“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家韩诤!开那么少的薪水,吃饭都不够。”
叶子委屈道:“大小姐,这是我的侦探事务所第一次雇佣员工,我一定要充分体验一下剥削的快乐才行啊!”
周雪儿啐了一声道:“无耻!”
叶子也不理会,忽然又道:“紧张了一天,都快三更天了,我现在才发现自己连午饭还没吃呢!”
周雪儿嗔道:“留到明天和早饭一起吃吧。我去睡了。”
叶子叹息一声,见周雪儿要走,赶紧拦住她道:“你去哪里睡啊?”
周雪儿道:“我也在这家客栈订了房间,比你这间的条件可好多了。”
叶子怒道:“前台明明说给我的是他们客栈里最好的房间。”
周雪儿一笑,又道:“今天太晚了,记得明天早饭时候把案情仔细向我汇报一下。”然后嫣然一笑,飘然而去,只留下叶子一个人茫然而坐,又黯然而卧。
今天确实是累坏了。叶子拉上窗帘,熄了灯,重重地倒在床上,眼前一幕幕闪过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天时间竟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想起来都很累。最初是土墙的狙杀:明明背对着墙,狙杀却从背后袭来,简直不可思议,又一直追了自己那么久,逼得自己连回头都回不了,匪夷所思,这到底是人是鬼?然后,镖局里死的三个人:王魁、徐卫、赵大升,其中王魁和徐卫的死亡经过已经听莫老先生讲了,赵大升的却还没有讲,明天要先向莫老先生询问这件事情。三人死亡的共同点都是突然断了头,可赵大升却还多了胸腹一道开膛破肚的刀伤,这是为什么?联系方才韩诤所讲,赵大升的尸体似乎还特别引起了什么人的关注?这又是为什么?那根刑柱,历史如此久远的东西怎么又和现实中的人命案子扯上了关系?人头是怎么能够突然消失,又突然在那么高的刑柱上出现的?最离奇的是那个徐卫,明明已经死了,却还能给我送信,张云溪手里的信又是怎么那么巧落到他的手里?在莫老先生书房里的时候,那颗徐卫飘起来的人头,那只落在剑柄上的毛茸茸、肉乎乎的人手……天哪!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这些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一世英名付诸流水。”叶子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这样一句话来。
“呸!呸!”叶子赶紧“呸”了两声,试图驱散晦气。
“邦!邦!邦!”打更的声音老远地传来,三更天了,叶子瞪大着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天花板,心想:什么时候会飘来那颗滴血的人头呢?或者,自己一扭头,就会和那颗人头撞一个面对面?
叶子又“呸”了两声,寒毛倒竖,把床板都要扎疼了。
夜里,整个和州城都显得那么妖异,这间客栈不会也有什么问题吧?
三更天,年轻的叶子躺在和州城玉记客栈二楼十一号的大床上,隐隐地后悔着这次不祥的旅行。就在他终于打响了第一声呼噜的时候,房间的门,轻轻地开了……
叶子有着习武之人最重要的优点——警觉。房门的响动虽然非常细微,叶子却一下子醒转过来,佩剑就放在床上,触手可及,叶子静悄悄地伸手握住剑柄,全神贯注。
进来的到底是谁?或者说,进来的到底是什么?叶子简直不敢去想。他清楚地知道这不可能是一场虚惊:韩诤就睡在隔壁,他的鼾声现在还能听到,而周雪儿绝对不会在半夜三更这样溜进自己的房间,到底男女有别,而且这不是周雪儿的性格。既然不是这两个人,那么,又会是——
叶子在这一刻看到了徐卫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在天花板上无声地飘动,脖腔里的一滴血落向了地板,没有激起哪怕最微小的声响。
曾经出现过一次的那只毛茸茸、肉乎乎的人手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再一次地按住了自己的剑柄,刚才分明握住的是剑柄,现在怎么又握在了这只手上?
叶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
依然没有声音。无声的黑夜充满着房间,仿佛有着暗暗的力量在涌动着。
越来越近了,叶子知道。虽然他看不见,听不见,却感觉得到。
又有一只人手出现了!
叶子的鼻凹鬓角浸透了汗水,心跳的声音太快太急,仿佛是恶魔的鼓声。
徐卫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凑近了叶子的脸,越来越近,突然,又一滴鲜血从徐卫人头的脖腔滴落下来,落在了叶子的左脸颊上,浓浓的血腥味让叶子几欲作呕。
叶子保持着最后一点儿冷静,看不出动作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很疼,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在做梦。
徐卫的人头越来越近,简直就要贴到叶子的脸上了,那另外一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人手连着一截断腕在空中轻轻飘舞,轻轻飘落下来,眼看就要落在叶子的身上。
叶子强忍着血腥味越来越近带来的呕吐感,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簌簌划落。他曾经有过多次濒临死亡的经历,但没有任何一次能像现在这样恐怖。叶子甚至都在期待着,徐卫的人头能够一口咬死自己,让自己不要在这里再受煎熬。
叶子的神经已经快要绷断了。
徐卫的人头却在这时停住不动了。距离好近,叶子眯着眼,清楚地看到那人头脖腔齐刷刷的断痕。又一滴血滴在了叶子的额头。这滴血,也许就是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却就在这时,徐卫的人头嘴唇竟然动了动,开口说话了!
却就在这时,徐卫的人头嘴唇竟然动了动,开口说话了!
说的是:“公子爷,要不要服务——”声音娇声嗲气,风骚撩人。
这才真正是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叶子的中枢神经“嘎巴”一声断为两截,叶子“嗷”的一声怪叫,从床上诈尸般地立了起来,一伸手拽下窗帘。在银色的月光下,只见一个身穿黑色紧身性感衣的浓妆艳抹的女子被吓瘫在地,看她头上长发披散下来,显然是刚洗过头,湿漉漉的头发上,水珠还在往下滴着。
此时的叶子真是怒火中烧、理智全失,猛冲上去,拎起那女人的胳膊,一脚踹开房门,把那女人从二楼楼梯的栏杆上扔下客栈大堂,还一边破口大骂:“妈的,什么五星级客栈,分明是间窑子!老子要报官!要报官!”
这如雷贯耳的动静把全客栈的人都惊动了。反应最快的是一个胖子,在楼下叫嚣道:“什么玩意儿,嫖完不给钱还耍横!”
另一个瘦子道:“报官?我们这家客栈的老板就是和州知府大人二表叔的大姨妈的亲弟弟的小舅子!报官?借你八个胆子!”
胖子接着道:“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可废话的,弟兄们,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
瘦子也喊道:“对,往死里打!有咱们家老爷顶着,打死人不偿命!”
随着胖子的一声令下,十几个彪形大汉一拥而上,一多半人的手里还都拿着家伙。
叶子发热的头脑迅速清醒,自己纵有一身武艺,也不愿意招惹这种麻烦,更何况人家还有官府背景。当下点头哈腰,大作罗圈揖,连连高叫:“好汉饶命,认罚认罚!”
事情的处理结果是,叶子头上、身上还是免不了挨了几下子,叶子武艺在身,这几下子也根本伤不了他,然后是低头认罪,承认自己是嫖完不给钱的王八蛋,然后又给那女人嫖娼费、医疗费、精神损失费,再给那胖子和瘦子一伙见义勇为费,一共二百一十两银子。当然,叶子身上没有那么多钱,这是临时找周雪儿借的,为此还遭了一堆白眼和奚落。
后来周雪儿和韩诤都问过叶子,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叶子解释了半天,说首先是自己心里正想着徐卫的人头,正在毛骨悚然容易产生幻觉的时候,那女人就进来了,偏巧她又为了展示性感身材特意穿了件黑色紧身衣,那在晚上达到的效果就和周雪儿在长风镖局东跨院太师椅上装神弄鬼的效果一样了——黑暗之中,那女人一身黑色紧身衣溶进了夜幕,叶子隐约就只能看见她露在外面的头和手,头和手好像全是断的,在空中飘,那女人浓妆艳抹的脸比起徐卫恐怖的人头来在黑暗里看上去根本就是一样,劣质化妆品的味道让人作呕,这一作呕便觉得是人头上的血腥味在让人作呕,而那女人又刚洗完头,本来头发披着就更像徐卫,头发上还湿漉漉地滴水,不正像血水往下滴么?只是第一次摸到的那只毛茸茸的手搞不清楚,想来应该也是幻觉作祟,是幻觉又产生出来的联想幻觉。总之,幻觉和真实交织在一起,逼真的就更加逼真。
话说回来,叶子以雷厉行的手段果断地结束了玉记客栈嫖娼事件,安顿了周雪儿和韩诤,继续回房睡觉,这个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
叶子躺在床上,又把白天的事情翻来覆去想了一溜够,既不知道凶手的杀人动机,也不知道凶手到底是人是鬼,反正,处处都透着诡异,让人摸不着一点儿线索。叶子想,如果等莫老先生把赵大升的死亡经过介绍完了而再找不出蛛丝马迹的话,那可就真要抓瞎了。
叶子突然想起了晚上审问韩诤时韩诤的一段话:验尸是侦破凶杀案最重要的手段,验得越早,得到的线索也就越多。这是韩诤从书里看来的,也是自己当然知道的,可是,自己为什么白天两次去停尸房都没有认真验尸呢?还不是嫌尸体太狰狞,太臭?可连韩诤这样的菜鸟都勇于去验尸,自己这个老江湖居然怕这怕那的,实在太不应该,太没有职业素质了。叶子想到这里,告诫自己道:等天亮一定先去验尸,豁出去了!
又一转念,想到韩诤讲的他“捉奸”的时候看到有人偷偷进了停尸房,后来却毫无声音,进去后也没看见什么人,可那赵大升的裹尸布却像才被人动过。
不行,现在就要去一趟。天亮以后可以仔细验尸,但现在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停尸房打探一下,不能惊动任何人,看看韩诤所说的那个神秘的家伙是不是还会出现,看看这停尸房里面又到底藏着什么古怪。
想到这里,叶子静悄悄起了床,穿衣带剑,一推窗户,施展轻功从二楼飘然而下,直奔长风镖局。
刚跑没几步,叶子突然停了下来,仰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又摇头看了看旁边。这倒不是他发呓症,而是发觉自己正好经过周雪儿所住的院落,心中若有所动。周雪儿的住处果然比叶子的高级许多,是一个独院,有着极高的围墙,大门从里面销着。这围墙的高度几乎就是叶子轻功的极限了,但叶子此刻却突然发挥出了超常水平,一跃而过,站在了周雪儿的窗子底下。叶子看看天看到了月色撩人,看看地看到了绿草如茵,摇头看看旁边看到了周雪儿窗子紧闭,不由得想到这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似这般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而自己正如蒙面采花大盗,怀揣一支鸡鸣五鼓断魂香,捅破窗纸吹将进去,然后成其好事,岂不快哉!哎呀呀岂不快哉!嘻嘻……嘿嘿……嘻嘻嘻嘻嘻……叶子尽情地意淫了一番,然后叹息一声,回身把大门的门闩拉开,像一名十佳青年一样昂首挺胸,飞奔而去。
叶子曾在一次酒醉之后和一位武林朋友起过争执,叶子最后说:“你可以小看我的智商,但不能小看我的轻功。”轻功是叶子最得意的本领,他更得意自己没和楚留香、韦一笑他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不然的话,自己这点轻功也就剩不下多少吹牛皮的本钱了。
月色下的和州街道寂静无人,清风习习,好不宜人,叶子施展着得意的轻功,轻盈地像一片风中的落叶。叶子觉得这真是难得的享受,眼看片刻间就到了长风镖局,却过其门而不入,施展轻功绕城一周,这才飞身进了镖局。
东跨院的停尸房叶子早已经驾轻就熟,从房顶飘然落在门前,以闪电般的速度推门而入,然后又迅速把门在身后掩上。夜静无声,这个开门关门的声音真有些“僧敲月下门”的那种极静中显方寸之音的唐诗意境。
但叶子却突然觉得方才开门关门的声音有些异样,可到底有什么不对,一时也说不上来,总之是感觉怪怪的。
屋子里漆黑一片,恶臭不散,叶子想了想,这三具尸体放在这里差不多该有半个月了,也该臭了,却不知傻张那些公门中人可曾从尸体身上发现了什么线索。想到傻张,叶子心里不免一阵苦笑,又想到,自己应该在天亮之后又免不了和傻张打交道了,真是件头痛的事。
叶子和傻张的矛盾由来已久,其实说起来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叶子从出场到现在还一直没怎么用过他的佩剑,其实,叶子的佩剑有点与众不同,说是剑又带点弧度,还只一面有刃,说是刀却又是剑的宽窄。普通的剑是直的,出鞘的时候有些僵硬,而叶子这把弯的剑出鞘的时候却非常迅猛,顺着出鞘的势头就可以攻击敌人。这样的剑并非中原所有,而是扶余国的款式,叶子觉得这种款式很适合应付紧急情况,因为出鞘极快,又很迅猛,单刃厚背比传统直剑更适于劈砍,在以寡敌众的情形下也很能发挥优势。就这样,叶子从一位扶余国商人那里购得了这样一把剑,非常喜欢。
后来,在京城有一次全国六扇门系统大比武,各地捕头云集京城,其中就有和州总捕头傻张。比武是分小组抽签,每个小组里每人各战三场,胜出者进入下一轮。傻张在小组赛中便毫不留手,大展神威,英勇奋战,连战三场,全败。但这不能怨傻张本事差,只怨他运气实在太差,因为最后的决赛的前三名全是傻张这组里的,把傻张这三个对手都占全了。这事实在太过巧合,所以最后皇帝恩准,颁发了傻张一个安慰奖,表彰他勇猛善战,虽败犹荣。
虽是比武,也是联谊,大家都是同系统的人,比武之外每每开会设宴,一设宴便也有些系统外的朋友参加,几位有名的私家侦探便也在赴宴之列,叶子当时刚闯出来一点儿名气,在长辈的提携下有幸参加,为的是多结交一些公门中的朋友,给自己拉拉关系网,好为以后的工作开展创造一些便利的条件。
就是在这样的一次宴会上,叶子认识了傻张。
赴宴之人既属公门,也属武林,更值这次比武大会,少不了谈论武艺、切磋经验。这一来,就有人注意到了叶子那把有些与众不同的佩剑。叶子也是喝酒喝到了兴头上,拔出剑来,向大家讲解它的好处。就在这个时候,“砰”的一声响,把满桌人都吓了一跳,一看,却是傻张。傻张把酒杯重重地击在桌案上,胸口起伏,显然是动了真怒,半晌才道:“扶余国,世仇也!竟有人如此不知廉耻,拿扶余国的东西卖弄!”
一桌人谁也没生气,倒全笑了,有人笑道:“傻张真不愧是傻张,认死理儿,来,敬傻人一杯!”
傻张道:呵呵,我也许就是牛牛的老板呢,正在他身后盯着他上网聊天呢!……
大家笑着纷纷举杯,叶子也跟着举杯,谁知傻张拧劲上来,谁都不理,起身拔剑,对叶子道:“来,过两招,看你的剑究竟如何!”
本来,这种场合上说到兴头处亮兵器切磋两招也属正常,可大家看傻张红着眼,却不敢让他动手,纷纷劝阻。傻张再拧,也不至于把劝架的众位都给杀了,无奈之下,宝剑“仓锒”入鞘,愤愤落座。
可叶子却来了气,不愤道:“用扶余国的剑怎么了?好使就行。再说,我们买他们的东西,他们也买我们的东西,这不是对大家都有好处么?如果两国不通商了,对咱们也没好处。”
傻张本来都坐下了,一见叶子居然还振振有辞,“腾”地一下又站起来了,不过这回倒没有拔剑,怒道:“对咱们没好处又怎么着?六十年前,那扶余国人来此做下多大的恶行!对我傻张来讲,杀一男丁等于杀我祖父、淫一女子等于淫我祖母。我傻张本不是那小肚鸡肠的记仇之人,可那扶余国人,如今一边跟我们做着生意,一边还津津乐道于当年的杀戮淫乱之快,你怎能因为利益就丧失做人的尊严!哼,说什么‘对咱们也没好处’,我张六斤就算穷死、饿死,也不会要扶余国一物!”
傻张这一席话慷慨激昂,义正词严,把满桌人全说哑巴了,叶子更是很窘,但毕竟年轻,又在酒后,就是不肯服软,气哼哼地离席而去。
后来叶子知道了几件事。一是傻张这人酒喝多了的时候说话就会很有文采,属于掷地有声的那种,但平时也和一般人一样,甚至还有点笨嘴拙舌的;二是傻张非常固执,又非常先入为主,他要一开始就认定你是个坏蛋,那你在他眼里就一辈子都是坏蛋了。叶子后来想想,傻张说得不错,傻张这人也满可爱的,可惜自己已经是他眼里的坏蛋,这个印象恐怕再也改变不过来了。几天后,叶子把那把佩剑砸断卖了废铁。(对叶子这样一个对钱财很计较的人来说,这实在太不容易了!)但叶子已经用惯了扶余款式的剑,对中原直剑怎么也不习惯了,心想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不能凑合,后来终于有了办法,请兵器铺照扶余剑的样式重新打造了一把。叶子想道:对坏人的优点也要学习,这是对的。
此刻,叶子就是佩着这把扶余款式、本土打造的宝剑在黯然无光的停尸房里小心地摸索着。
叶子进了门还没走出几步,奇事发生,又是两声细小的响动,和方才叶子开门、关门的声音完全一样,借着门一开一合间闪烁的零星月光,影影绰绰地好像又进来一个人。叶子心头暗喜:此处果然可疑,这个人不知是何方神圣。
叶子也暗叫侥幸:自己和那人是前后脚进来的,就是这前后脚之差,却使得敌明我暗,敌无备我有备,这样要是再拿不住他,就回家再练二十年武功算了。
停尸房的门又被关上了,屋里重新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方才那影影绰绰的一闪已经让叶子记住了来人的方位,对高手来说这就足够了。叶子心中窃喜,暗中出手,虽然太黑无法认穴,却是施展小擒拿手的绝好机会。叶子迅速估算来人的方位和形体和距离,一招“金丝缠腕”攻了过去,意在锁拿对方手臂。
叶子这招是不留余地、猛狮搏兔,意在一举成擒,手掌挂起一道强劲的风声——不对,是两道风声!
为什么会是两道风声?!
难道对方同时也向自己攻过来了?!
不对,这道风声是从身后来的!
这只是电光火石的瞬间,叶子被唬得魂飞魄散,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居然自己身后还潜伏着敌人,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叶子简直能分辨得出,身后打过来的也是一招“金丝缠腕”,锁拿自己的手臂。
间不容发,叶子既来不及变招,也来不及躲避,只来得及稍稍侧了下身,这一侧身,向前方对手的攻击自然也跟着落了空,后面的“金丝缠腕”也没有真正躲开,只是避开了手臂关节。
身后的擒拿手本要锁拿叶子手臂关节,这下差了几寸,抓在叶子的后腰上,此人应变也快,手臂没有再收回来重新发力,而是迅速变抓为指,以重手点穴的手法向前疾指。
叶子这下挨的好不辛苦,还好对方变招匆忙,加上天黑,认穴不准。叶子紧咬牙关,轻身掠到五尺开外,大气不出,手抚剑柄。
这瞬间的交手,双方都清楚对方是个高手。叶子能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做出应变,实在非常之难,更难的是,他还能迅速判断出身后攻来的是擒拿手的锁拿招式,不然的话,如果那是一记重拳,叶子却避开手臂关节露出后腰,那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叶子也在暗中赞叹身后这人的身手:变抓为指的时候没有发力空间,就好比让你去打两尺外的沙包你可以抡圆了拳头去打,但让你去打两寸外的沙包就打不出力量了,而方才身后这人,那一刻的发力空间连两寸都不到,却能打出这样的力道,一定是练过咏春寸劲的内家高手。叶子一边暗赞,一边暗骂,后腰这一下,虽然没点中穴道,却也是一记重创,这可是后腰啊,里边就是肾啊,肾要被打亏了,以后得吃多少人参、鹿茸才能补得回来啊!一想到人参、鹿茸的价格,叶子觉得后腰更疼得受不了了。
高手过招,眨眼之间。停尸房里又是一片死寂,笼罩着呕人的尸臭。
停尸房里至少是有三个人在的,虽然现在各自都已经知道了另两个人的存在,却又失去了他们的位置。棺材里面已经有了三具尸体,会不会再添上一两具呢?
棺材!
叶子灵光一闪,他还记得棺材的位置,对!
叶子轻手轻脚,慢慢向棺材那边移动,过了足有一柱香的时间,叶子才摸到了一具棺材。叶子悄悄伏下身,钻到棺材底下,然后,轻轻抽出佩剑,又解下剑鞘,右手持剑,左手握着剑鞘,两臂慢慢向外平伸出去。叶子暗笑:这就像两个机关引线,对方只要一碰到,就会引发攻击,而自己首先又立于安全之地。
叶子实在佩服自己这个聪明的想法,心中偷笑。眼看两臂就要伸平了,突然觉得剑尖触到了什么!叶子无暇多想,身形平躺着向外疾掠,以地堂刀的招式全力进击。对手也在同时发招,却不在平地,而是在叶子的头顶,由上至下,剑风飒然。
双剑交击,清脆的两声,一切又复归平静。
叶子跪蹲在地,双臂仍向两边平伸,继续以剑与鞘摆出机关引线,以防对手下一步的攻击。但是,叶子握剑鞘的左手却已经有些不稳了。左肩中了一剑,堪堪就伤到骨头,鲜血顺着袖子往下淌着。叶子不敢让血滴在地上,怕发出一点儿声音,便尽量让血被袖子吸掉。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一滴血的声音便很可能暴露自己的方位,招来杀身之祸。叶子暗自庆幸:“还好,我一向主张使用纯天然物品,所以买衣服从来都买纯棉的,不买化纤的。”
又僵持了一柱香的时间,尸臭仿佛更浓。
叶子想明白了方才的情形:自己聪明,对手也不笨,他也在往棺材那边靠,和自己不同的是,他潜伏在了棺材顶上,那棺材都没盖盖,那人应该就那么撑在上面,然后和自己一样用剑探出来,查探身边的动静。一想到这人是伏在棺材顶上,叶子不由钦佩他的忍耐力。
叶子悄悄移动,向墙角走。走到最近的墙角其实不超过十步之遥,叶子却走得步步惊心,每一步都不知花了多少时间。伤口实在疼得厉害,叶子寻到墙角,变四面应敌为一面应敌。伤口还在淌血,额头又在淌汗,叶子想:墙角就是“隅”啊,我叶大侦探此时的景况就是那个成语“负隅顽抗”的真实写照啊。
靠到了墙角,叶子绷紧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一些,后背贴着墙角,感觉好像是一个柔弱的小女人倚靠着一个山一样魁梧的汉子。“真是救命的墙角啊!”叶子暗叹道,想到平时总是把垃圾袋和笤帚、簸箕什么的堆在墙角,实在太不应该。
叶子轻轻吁了口气,剑鞘还在向前虚指着,把剑凑近嘴唇,伸出舌头从下往上舔了一遍。舔到剑尖的时候,叶子一怔,再舔,是血!对方也受伤了!
但对方的伤看来不重,自己的剑尖上只有最前面半寸许的地方有血。这血都已经干了,可见叶子走这不到十步路花了多少时间。
“这人不笨,”叶子想,“我受伤了知道退守墙角,他受伤了大概也会这样。”
叶子转念又想:“他肯定早知道我受了伤,也早该想到我会退守墙角,所以……我很危险!”
叶子转念又想:“交手时他知道我撤身的方向,所以判断得出我是往这边退,这边有两个墙角,他却无法判断出我到底是躲在哪个墙角里。所以……我没那么危险。”
叶子转念又想:“我这一剑虽然伤得他不深,却不知道到底伤在他哪里,如果恰恰伤在他裆下要害,那可就是一记致命伤了……如果是这样,那方才我舔的那血……好恶心!”
叶子在这里左思右想,作出种种推测,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决定躲在这里以逸待劳、守株待兔,不敢贸然进攻了。叶子牢牢告诫自己: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方位!
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方位!
但叶子却还是暴露了。前面说过,叶子才到和州,就被接二连三的事情搞得不可开交,中午饭还一直没吃,到现在都快第二天早晨了,人的精神能撑得住,可肚子却有自然反应,于是,就在这漆黑一片、杀机四伏的紧要关头,叶子那不争气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声。
肚子叫是什么声音?自然是“咕噜噜”的声音。
可在这个时候肚子叫,那就分明就是敲响丧钟的声音。
现代人已经知道,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是每秒钟三百四十米,不算很快。所以,叶子比对手的优势在于,他自己的耳朵离自己的肚子最近,所以是第一个听到这“咕噜噜”的声音的,而如果双方距离十米的话,对手听到这个声音时就比叶子迟了10÷340=0.0294117647058823秒。
事态就这样突然逆转,叶子由敌我双暗变成了我明敌暗,这一来,本来是黄金地段的墙角一下子变成了难以脱身的攻击焦点,屋子里是还有两个人啊,两个人如果同时进击,叶子根本避无可避。
叶子此时真是恨极了自己这不争气的肚子,心想:你们两位要是拿剑扎过来,别扎别处,直接扎我肚子好了,也算给我出口气。(小朋友们,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日三餐一定要按时吃才行。如果你正好是个平时不好好吃饭的小朋友,那你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个故事哦。)
肚子虽然可恨,但这毕竟还不是大义灭亲的时候,叶子应变极快,知道为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要走,虽然只有有五成生机,可要是不走,那十成是死了。
叶子再不多想,一凝神,一聚气,剑在前引,一头撞出了房门,更不停留,施展绝世轻功远遁而去。
叶子脚步不停,就这么出了镖局,直奔回了客栈,从窗子回了房间,憋足的一口气才喘了出来,大口呼吸着,这时才感觉到背上撕裂般痛,原来已经着了一剑,真是险到毫发!
喘息了一会,叶子点上灯,除下衣衫,包扎伤口,换上一套新衣,暗暗恨道:这次镖局之行,连对手的面貌都没有看到,就先后中了一指两剑,真是太窝心不过。叶子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个人状态栏,见生命值已被打掉了一半,血格已经变红了,精力值和内力值也被打下去不少,想到现在自己的战斗力已经大打折扣,这时候别说遇上关底BOSS,就是随便遇上个NPG也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叶子正在窝心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这时,忽听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咣当”一声,房门被推开,周雪儿一脸喜色,对叶子道:“太好了,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叶子苦笑一声,心道:“什么‘这么早’,我是一夜没睡。”
周雪儿一把抓住叶子的手腕,急道:“快,快跟我走!”
叶子疑道:“什么事啊?”
周雪儿道:“没工夫细说了,先跟我走吧。”
叶子挣脱了她的手,冷冷道:“我正烦着呢。”
周雪儿急道:“哎呀,是这样,刚才有个极可疑的人物,我趁他不备,打了他一支梅花针。”
叶子还是冷冷道:“打就打了呗,知道你的暗器厉害。”
周雪儿更急:“可他中了针以后就跑,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叶子敷衍道:“那就跑了呗。”
周雪儿道:“他跑不远的,我的针上有麻药,一柱香的工夫他就得倒,所以我们赶紧分头去找啊!”
“咕咚”一声,叶子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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