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丽的小楼最终没被拆掉。
正月初一,当一缕冬日的夕阳伸进窗棂,慢慢爬向后墙的时候,富堂伸出双手插进那一束枯黄当中,僵住了。
英英武武的富堂暴死了,没几天,寨子里就传出两种说法。
经多见广的老人把曼丽下跪的历史勾画出来了。嫁到梁寨后,受她跪拜的大老爷、大老奶、富堂,都是突然就死了。曼丽的下跪带一种邪气。
另一种说法是,翠屏这几年夫贵妻荣,说话做事渐渐露了本相,真有那么一点从良女子的样子,由此推想,翠屏是曼丽她爹从青楼赎出来做小老婆的,但又不敢对大夫人明说,偷来的锣只能捂着打,只好说是买的丫环,大夫人早看出了,只是不说破,嫁闺女时就把这块心病当包袱甩给了梁寨。富堂在大花船上看上的是曼丽,几十年没闻到一点腥,这回曼丽什么都答应了,又揭了翠屏的老底,富堂自然要休掉翠屏的,翠屏害怕这个结果,就抢先下了毒手。
前一种说法太神秘,没多少人反驳,也没多少人相信。后一种说法,把翠屏说得太歹毒,她有儿有女,没必要走这一步。
翠屏为了洗刷自己,公开了富堂死前的病情。富堂自腊月二十五,就滴水不进了,灌什么吐什么,三四天时间就瘦得不成了人形儿,参加富堂葬礼的人都能证明这一点。
可是,曼丽为什么把小阁楼看作生命?她根本不在乎梁寨的一切,为什么还要守在这里?
翠屏自然要回敬曼丽,她四处对人说:“你们都以为曼丽怀小宽子是进门喜,狗屁吧!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她要完婚的前一个月,半夜里后花园常有古怪的蛙声,深秋时节,又是在城里,哪会有青蛙?青蛙一叫,第二天她准出去,一去就是大半天。有几次回来,眼都哭成了桃子,疯了一样烧她的信和照片,我不识字,她也不让我看照片,不知道那是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东西。平常里,她的内衣内裤都扔给我洗,那一次忽然不叫我洗了,要知道她正在期上,便桶里却没有血。正是这个时候,她才答应下婚事,还使性子要越快越好。你们只要看看宽子的样子,一脸湖北人的小聪明,河南人哪有这样的长相?曼丽竟还有脸编派我的不是!我是差一点被卖到窑子里,天地良心,嫁给富堂时,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黄花闺女。三爷爷婚前是什么样,大家都知道,肯定是头一夜没见红,才变了性的。记得曼丽快生产时,她家里托人带了一封信,看着看着她就哭了起来。我估摸着肯定是那个教书先生死了。她和教书先生好,干吗不嫁给人家?你们别以为她后来就贞节,和老七就那么清白?鬼才相信。”
翠屏说的这些,无法印证,我们都当传说来听。富堂死后,成分都确定下来了,只等宣布。我们想:曼丽家的日子肯定要变好了。
在宣布各家成分的大会上,杨仁君一改往日的调子,并没宣布曼丽家是富裕中农,而是说她家有些问题还在清查,弄明白后才能确定划成哪一类。
我们立刻感到其中定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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