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冬天的尾巴里,曼丽一直没露面。那幢小楼像是在睡梦中一样。
我们偶然见到宽子出来挑水,从他身上也感觉不到丝毫属于男人的东西:挑水走路歪歪斜斜,眼睛里也没盛着丝毫的所谓夺妻之恨,见了外人先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脸上的讪笑来得快捷,去得迅疾,倒像是一个偷儿。这情景并没出我们的意料之外,因为历来就是成则王侯败者贼,只是心里仍然如饥似渴地盼望着曼丽再有一次买尖刀之类的举动。有人就添油加醋谈论起曼丽的从前:她如何设了陷阱整治了色胆包天的梁富堂;毒死两批奶牛时如何心狠手辣;错嫁了小贵子后又如何为这个九头鸟守节几十年。仿佛曼丽什么时候聘他们做过教师爷似的。岁月流得记忆都断断续续的,就弄出了一些张冠李戴。实际上,这种情形恰好表明了我们对曼丽的失望。
正月二十四日上午,又一场大雪把道路全堵塞了,而县里的检查团过三天就要来梁寨。第二天早上,杨仁君领着几百人清扫道路。
他和英莲站在长长的队伍中央,英莲只是拄着一把铁锹站在杨仁君身边,并不动手干活,两只蚕豆大的酒窝始终在她脸颊上旋转着。杨仁君不知说了句什么话,英莲小嘴一撅,拎着铁锹到远处的人堆里去了。原来杨仁君也有自己的难处,自己得小心。
曼丽从哪个方向出的寨子,什么时候就来到了我们背后站在路旁的一个土岗上,没有一个人想得起来。我们只记得突然间就发现了她,一身素白伫在寒风里。
曼丽深一脚、浅一脚,蹚着积雪扑过去,跌跌撞撞爬上路面,身子如一团柳絮飘飘摇摇,眨眼间就到了杨仁君面前跪下了,双手向上一伸,一个声音挤了出来:“杨同志,划地主吧,划地主吧,求你放了英莲,放了英莲吧,小宽子瘦成一个魂,一个魂了,求求你,求求你……我只剩下小宽子啦……”
杨仁君忽然一个趔趄跌倒在雪地里,大声叫着:“赶快赶走这个疯子,快赶走这个疯子!”说着,爬起来,不由自主地朝寨子跑去。
曼丽跪在雪地上,望着寨子方向的眼睛变得迷迷茫茫的,两滴眼泪滚过煞白的脸颊,在雪地上砸出两个坑。
她就那么个姿势跪着,跪着,花白的头发随风一飘一飘,一飘一飘。
第二天早上,我们再见到杨仁君,他早已冰僵在一个茅坑前面,身子仆在斑斑驳驳的雪地上,两只手和冰碴冻在一起,白白的屁股朝天撅着。
三天后,医生写了鉴定:死于脑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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