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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掠夺者第八章

第八章

        我们——埃弗碧和布恩还有我——赶到车站时时间还绰绰有余——要不就是我们是这么想的。我们最先看见的是耐德,在车站前等着我们。他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要么是件新的,要么他想法把另一件洗了。可事情几乎马上就进展得太快让谁也来不及弄明白这衬衫是山姆的。耐德甚至没给布恩开口的时间。“别发火,”他说。“我打理外面的事情的当儿山姆在看着闪电呢。货车车厢已被拉走接上了火车,火车就在车站后等着你们大伙儿上去呢。伙计,山姆·考德维尔先生来料理铁路公司,那是料理得妥妥当当的。咱们还给它起了名——叉状闪电。”接着他看见了我的绷带。他几乎扑了过来。“怎么啦?”

        “割了一下,”我说。“没事。”

        “割得厉害不?”他问。

        “嗯,”埃弗碧说。“四个手指都割着了。他这手连动都不该动。”耐德也没为这事多费神。他飞快地打量着我们。

        “还有一个呢?”他问。

        “还有个啥?”布恩问。

        “小骗子,”耐德说。“昨晚跟咱们在一起的钱字不离口的小矮子。跑这马我需要两个帮手。你觉得由谁骑马参赛?我还是有两个我重的你?卢修斯可以骑,可咱们已经有了那一个就不用冒这险了。他比卢修斯还轻,尽管他不及卢修斯有头脑,可他至少够灵巧够熟练能骑赛马,而且钱眼里打滚会想赢这场比赛的,再者他可能是个胆小鬼不敢松手怕掉下马来。这些咱们都用得上。他人呢?”

        “回阿肯色去了,”布恩说。“你以为他多大?”

        “他看起来,”耐德说。“十五岁左右吧?回阿肯色了?那最好去人尽快把他找回来。”

        “好吧,”埃弗碧说。“我去找。这会儿来不及再回去把他带过来了。我留在这儿带他乘今天下午的那班火车过来。”

        “说到乘火车,”耐德说。“那是山姆先生的火车。把小骗子交给山姆先生就是了;他能对付他。”

        “没错,”布恩对埃弗碧说。“那样的话你就有足足一个钟头在山姆身上操练你那个不字了。没准儿他比我强不会理睬你那一套的。”可她只看了他一眼。

        “那你干吗不等在这儿把奥蒂斯带过来,我们今晚在帕夏姆碰头,”我说。这下布恩看着我了。

        “唷唷,”他说。“那个宾福德先生昨晚怎么说来着?看来泥沼里又来了头公猪。可这头不过是猪崽。就是说,我以为是头猪崽。”

        “求求你,布恩,”埃弗碧说。就像昨晚那样:“求你了,布恩。”

        “把他也带上,你们俩回他妈的屠宰场去,原本你们就该呆在那儿,”布恩说。这次她一声不吭,只是站在那儿,略垂着眼睛:这副安静的神情倒也跟她的大个头相称。然后她转身就走。

        “也许我会的,”我说。“马上就回家。耐德已经物色好骑马的人了而你好像不懂该怎么跟想帮助我们的人相处。”

        他看着,不,是怒视着我:或许就一刹那。“好吧,”他说。他走过我身边大步追上她。“我说了,好吧,”他说。“这下行了吧?”

        “行了,”她说。

        “我会等今天最早的火车。要是你们不在上面,我就一直等下去好不好?”

        “好的,”她说着继续往前走。

        “我敢说你们谁也没想到把我的手提包带来,”耐德说。

        “什么?”布恩问。

        “在哪?”我问。

        “就放在厨房里,”耐德说。“有颗金牙、皮肤挺黑的那位看见的。”

        “科丽小姐今晚会带来的,”我说。“快走吧。”我们走进车站。布恩买好票,我们出去走到火车停着的地方,人们已经开始上车。往前走我们看见了那货车车厢。山姆、列车长还有另外两个男人正站在敞开的门口;他们中的一位准是火车司机。你瞧见了?不只是随便哪位不当班的旗令员,而是正在当班的全体乘务人员。

        “你们今天准备让它参赛?”列车长问。

        “明天,”布恩说。

        “嗯,我们得先把它弄过去,”列车长边说边看手表。“谁陪它一起乘车?”

        “我,”耐德说。“——等我找到个箱子什么的就爬上去。”

        “把脚伸过来,”山姆说。耐德屈起膝盖,山姆将他猛地托起推进货车车厢。“明天帕夏姆见,”他说。

        “我以为你会一路过去直到华盛顿,”布恩说。

        “谁,我?”山姆说。“火车是去那。我今晚就坐209次从夏塔努加折回。我明天早上七点钟回帕夏姆。我本想跟你们一起去,今晚在帕夏姆搭乘208次,可我得睡会儿。再说你们反正也用不着我。这段时间你们靠耐德就是了。”

        布恩和我也一样。我是说,我们也需要睡觉,我们睡了会儿,直到列车长叫醒了我们,晨曦中我们站在帕夏姆的煤渣路上看着机车(这里还有装载牲畜用的牲畜通道)把货车车厢停放在合适的位置,然后接上火车车身又开动了,一节节车厢咔嚓咔嚓碾过另外那条南去杰弗生的铁轨。随后我们三人拆去隔栏,耐德把马牵了出来;当然,很自然地,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十九岁光景、讨人喜欢的黑人小伙子,他站在牲畜通道那头说,“你好,麦卡斯林先生。”

        “是你啊,孩子?”耐德说。“怎么走?”于是我们暂时离开布恩;他是跑腿的角色,活动家。他得为我们大家找个落脚的地方,不只是为他和我两人,还有今晚来的奥蒂斯和埃弗碧:他得找到那个耐德连名字都说不上却咬定他有一匹马的人,说服他参加一场子虚乌有的赛马——耐德的想象臆造也是一个赛过一个——与一匹被它两次击败的马(这也是出自耐德之口,亦或又是一个臆造)一争高下,耐德指望以此来追回祖父的汽车;布恩为这一切奔波的同时,还得防备别人盘问谁是这马的真正主人。我们——耐德、那小伙子和我——这会儿已走到城外,当时这花不了多长时间——就一个小村落、铁路交接处的两三家店铺、车站、牲畜通道、货棚还有装棉花包的站台。不过城内有些地方风貌依旧:大而无当、多阳台、多楼层的中世纪汽船式旅馆里,着工装裤的斗牛迷、训练精良猎犬的行家以及猎犬主人来自北方的大富翁每到两月份聚会两个礼拜;保尔·瑞尼也在其中。他非常喜欢我们的乡村——或者说至少非常喜欢这里的熊啊鹿啊黑豹什么的——花了些华尔街的钱买下密西西比的地供自己和朋友在上面狩猎:他主要还是个猎手,曾带着他的那群猎熊犬去非洲想看看它们怎样对付狮子或者狮子怎样对付它们。

        “这白孩子边走边快睡过去了,”年轻人说。“你没带马鞍?”可我不想睡。我得弄个明白,得问:

        “我一点不知道你这儿有人认识,更不知道你事先捎过口信给他们。”

        耐德继续往前赶路好像我什么也没说似的。过了会儿他转过头问:“这么说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不?”他边走边说:“我跟这孩子的外公都是共济会的。”

        “你们干吗声音这么轻?”我问。“老板也是共济会的可我从没听他为这压低声音。”

        “我没觉得我在压低声音,”耐德说。“不过就算是吧。你想要参加秘密会社图个啥,还不是因为它秘密得旁人几乎没法进来?你不把它当回事的话又怎么能保守秘密呢?”

        “可你是怎么捎信给他的?”我问。

        “我告诉你吧,”耐德说。“要是你需要做成什么事,不只是做成而且做得又快又神不知鬼不觉不用担心走漏风声,那你得四处物色直到找到像山姆·考德维尔先生这样的人然后把事儿托付给他。记住这一点。杰弗生的人用得上他。他们可用得上山姆·考德维尔这样的人呢。”

        然后我们到了那儿。太阳已升得老高了。那是幢带有顶过道的屋子,没上漆但掩映在刺槐树及楝树中显得坚固整洁,屋子坐落在围着木栅栏装着好好的铰链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里,院内小鸡在尘土中扑楞,屋后牲口棚里养着一头奶牛两头骡还有两只相当不赖的猎犬,那猎犬早已认出了跟我们在一起的小伙子,猎犬上方通往阳台的台阶顶部站着一位老人——老人很黑,着一件白衬衫,束着背带,戴一顶庄园主帽,白须白髯,他走下楼梯穿过院子过来看马。因为他认识这马,记得这马,所幸耐德的那些臆造至少有一个不是臆造了。

        “你们大伙儿买的?”他问。

        “我们弄到的,”耐德说。

        “有一阵子了?可以骑了?”

        “只骑过一次,”耐德说。他对我说:“向波什姆·胡德大叔行礼。”我照办了。

        “你们歇歇,”帕夏姆大叔说。“你们都想吃早饭了,是吧?”我已经闻到了味道——是火腿。

        “我就想睡觉,”我说。

        “他整晚没睡,”耐德说。“我们俩都没合眼。只是他这一夜是在满屋子娘儿们的大呼小叫声中过的而我是在静悄悄空荡荡的车厢里守着马过的。”可我还是准备帮着把闪电拴进厩里给它喂食。他们不让我插手。“你跟赖克格斯去睡会儿,”耐德说。“趁天还不是太热,我很快就会用着你的。咱们得把这马摸摸透,咱们开始得越早,也就知道得越早。”我跟着赖克格斯去了。这是间披屋,床上是床彩色百衲被,鲜艳洁净;我好像没等躺下就已入睡,而没怎么睡就被耐德摇醒。他拿着一只干净厚实的羊毛袜子和一根细绳。我这会儿感到饿了。“你可以等会儿再吃早饭,”耐德说。“空着肚子你可以把马摸得更透。给——”他把袜口撑开。“小骗子还没露面。没准儿干脆不露面更好。他这种人甭管你觉得多么需要他,过后你发觉还是没他的好。把手伸出来。”他指的是我上绷带的那只手,他把袜子套了上去连绷带什么的一起套了进去,再用那根细绳在手腕处把袜子扎住。“你照样可以用拇指,但这样一搞你就不会一疏忽张开手又把伤口张破了。”

        帕夏姆大叔和赖克格斯牵着马等在那儿。马上了辔,配了保养得很好的旧麦克伦鞍。耐德看着它。“咱们骑这马可以不用鞍,除非他们让咱们装。不过让鞍子留着就是了。咱们可以两种情况都试试看它喜欢哪种。”

        我们来到小河边的小牧场,平坦光滑,路况很好。耐德缩短马镫的皮带,缩短到与其说是适合我不如说是适合他自己,然后猛地把我举上马。“你知道该怎么骑:跟骑麦卡斯林庄园的马驹一样。让它寻思自己在谁的胯下;八成原先教训这马的人只是让它按着指点的方向,看嚼子能让它跑多快就跑多快。这也正是咱想做的。你还用不着鞭子。再说,咱不要教训鞭子:咱要教训它。快点干吧。”

        我把马骑了出来,骑进牧场,让它小跑。它上了嚼子变得畏首畏尾;蜘蛛网都会让它驻足不前。我这么说。“我打赌,”耐德说。“我敢说它屁股上的鞭痂比它下巴上的磨伤还多得多。快点。让它跑起来。”可它不肯放开速度。我蹬着,敲着后脚跟,可它只是小跑,到了非终点直道稍微快些(我骑的路线跟在扎克表兄家围场上踏出的路径一样是环形的),忽然我意识到它只是在匆匆赶回到耐德那儿去。可它还是缩在嚼子后面;它从没上过辔,它整个头低垂着蜷缩着,我手上觉不出一点分量,就好像嚼子是块猪皮而它是名伊斯兰教徒,他的浸礼会反对派指控它企图拉天主教徒的选票,或者说嚼子是罗斯福夫人的一封亲笔信而它是公民委员会的秘书,也可以说嚼子是戈德华特参议员的雪茄烟蒂而它是美国牙科协会的最年轻会员),它一直往前赶到耐德身边猛地往后一抽停了下来一直牵动到我的肩膀,头一下子挣脱出来便开始用嘴巴挨擦耐德的衬衫。“嗯嗯,”耐德说。他一只手放在身后;我看见那手里握着根去皮的枝条。“让它退回去。”他对马说:“孩子,你得学着点,我不叫你过来别往这边跑。”然后又对我说:“这次它不会停了。可你就当它要停的一样:若你是它,就在你琢磨着开始往我这里来之前一步,用手往后一勒,再使劲揍它。现在坐好了。”他往后一退,在马屁股上又快又狠地抽了一鞭。

        马腾跃而起撒腿狂奔:那步态(不是我俩的速度,甚至也不是我俩的行进,只是那马的步态)看上去棒极了:当然毫不优美,不过还是很棒。因为这种动作是惊吓所致,而惊吓对马不适合。马的构造是整体性与对称性,而惊吓需要的是流畅感优美感怪诞感以及让人魂不守舍甚至魂不附体的能耐,就像黑斑羚、长颈鹿还有蛇那样。就连惊吓慢慢平静下来时,我仍能感觉出、觉察出那步态变得仅仅是顺从而已,只是顺从地任我的手使唤着,一直跑过远端弯道和非终点直道就要进入终点直道,这时我照着耐德的吩咐行事:在它像原先那样转向耐德的前一步,我向后一勒用那没受伤的手掌狠命击它;它又是一跳一跃,不过变成心甘情愿、百依百顺、惶恐不安:不再气急败坏迫不及待。“这下行了,”耐德说。“把它骑过来。”我骑过去停了下来。它出了些汗,不过仅此而已。“骑下来感觉怎样?”耐德问。

        我尽量让他知道。“它的前半部不愿跑。”

        “我碰它时它向前伸展得挺好的,”耐德说。

        我仍不放弃。“我不是指它所有前面那一半。它的腿感觉还可以。可它的头哪儿也不肯去。”

        “啊哈,”耐德应着。他对帕夏姆大叔说:“那两场马赛你看过一场。出啥事儿了?”

        “我两场都看了,”帕夏姆大叔答道。“啥事也没有。它一直跑得很好直到后来它准是突然抬头发现前面只有空荡荡的跑道。”

        “啊哈,”耐德说。“跳下来。”我跳下马。他揭去马鞍。“把脚伸给我。”

        “你咋知道这马以前不上鞍子骑过?”帕夏姆大叔问。

        “我不知道,”耐德说。“咱们得弄弄明白。”

        “这孩子只能用一只手,”帕夏姆大叔说。“来,赖克格斯——”

        可耐德已经接住我的脚。“这孩子在密西比骑扎克·爱德蒙兹家的小马驹时就学会紧抓不放了。我至少见过一次他啥都没抓只是咬紧牙关也骑下来了。”他把我用力举到马上,马没作挣扎:它蹲伏着退缩了会儿,微微颤栗;仅此而已。“啊哈,”耐德说。“咱们回去好让你吃早饭。今晚小骗子会来这儿调理它,没准儿闪电也会开始从中得到些乐趣。”

        赖克格斯的妈妈,也就是帕夏姆大叔的女儿,正在做饭;厨房里弥漫着煮蔬菜的香味。可她把我的早餐焐得暖暖的放着——炸熏肉、玉米粉、软烤小圆饼、酪乳或甜牛奶或咖啡;她替我脱下骑马护套让我动手吃,她对我从没尝过咖啡这一点大为惊讶因为赖克格斯两岁起就每个礼拜天早晨喝咖啡。我以为自己只是饿不料吃着吃着便一头栽进盘子里睡了过去,直到赖克格斯将我半拖半抱到披屋他的床上。耐德说得没错,山姆·考德维尔是了不起的山姆·考德维尔;离晌午只差几分钟埃弗碧和奥蒂斯从就停这么几分钟的货车守车上下来。这是列直达列车要到阿拉巴马州的佛洛伦斯之类的地方才停。我不知道得额外用上多少煤给气闸充气才能让火车在帕夏姆戛然而止然后再烧热气锅重新加速弥补耽误的这几分钟。了不起的山姆·考德维尔。正如奥蒂斯所说的,好极了。

        后来陌生的喧哗声将我吵醒,赖克格斯的妈妈将我栽进盘子里睡着时她收起来的骑马护套给我重新套上系好,我走出门去见他们都已经在那儿了:门外停着萨里马车,帕夏姆大叔又站在前面台阶的顶部,仍旧戴着帽子,耐德坐在底下第二级台阶上而赖克格斯站在台阶和阳台间的角落里就好像他们三人挡在那儿不让人进屋。站在院子里正对着他们的是埃弗碧(没错,她把它带来了,我是说,耐德的手提包)、奥蒂斯、布恩还有正在大声说话的那位——跟布恩差不多一般大一般丑,红红的脸膛,别着警徽屁股兜里插着支套着皮套的手枪,站在布恩和埃弗碧中间,埃弗碧正使劲挣脱拽着她手臂的手。

        “没错儿,”他正说着,“我认识老波什姆·胡德,而且不单这样,老波什姆·胡德也认识我,对不,伙计?”

        “咱们这儿都认识你,布奇先生,”帕夏姆大叔语气平淡地说。

        “要有谁不认识的话,不过是个疏忽很快就会纠正的,”布奇说。“要是你们家女人掸尘扫地忙不过来没法请咱们进屋,就让人弄几把椅子过来好让这位年轻的女士坐下。你,小子,”他对赖克格斯说,“把阳台那边的椅子递两把过来好让我和你”——他这会儿对埃弗碧说——“坐在荫凉里熟悉熟悉而甜哥儿”——他指布恩。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就带这些孩子去看看那马,嗯?”他还抓着埃弗碧的肘,轻轻将她推开几乎使她失去平衡;然后挺快地将她拉回,不过没有猛拉。她还在使劲挣脱;这会儿她用另一只手推他的手腕。我注视着布恩。“你肯定咱们没在哪见过?没准儿在波迪·沃兹的旅店里?你倒是躲哪去啦,你这俏妞?”耐德不慌不忙地站起身。

        “早,布恩先生,”他说。“我和治安官先生要卢修斯把马骑出来么?”布奇不再把埃弗碧拉得身子倾斜。不过他还拽着她。

        “他是谁?”他问。“一般说来,咱们这儿不欢迎陌生黑人。不过若是他们能通报自己的身份,而且不多嘴多舌,那咱们也不反对。”

        “密西比杰弗生的耐德·威廉·麦卡斯林,”耐德说。

        “你这名字太长了,”布奇说。“在这儿你得叫个简便些的名,等你像那边的老波什姆一样蓄上白髭须留起山羊胡时,才挣到个长名叫叫。咱也甭管你打哪来;你在这儿有个回得去的地方就行了。不过看起来你不会出岔的;至少你还有点头脑一眼就认出了警察。”

        “没错,长官,”耐德说。“我认识警察。咱们杰弗生老家也有。”他问布恩:“你要看马吗?”

        “不,”埃弗碧说;她已经把手臂挣脱出来了;她赶紧走开;她本只需叫声布恩就可以早些解脱:这正是布奇——副治安官,管他是什么人,——想要她做的,而我们大家也都清楚这一点。她快步走开,对这么大个儿的姑娘来说步子够快的,她一直走到我边上抓住我的手臂,我介在了她与布奇中间;我觉得她抓着我的手有些颤抖。“走,卢修斯。给我们带路。”她说道,声音紧张:一声几乎热烈的低语:“你的手怎么样了?疼吗?”

        “没事,”我说。

        “真的?你没骗我?套上那袜子好些吗?”

        “没事,”我说。“真有事我会跟你说的。”我们就那样走回牲口棚,埃弗碧几乎是拖着我好让我隔开她和布奇。可这不管用;他突然从我身边走开,我这会儿闻到了他的气味——汗味和威士忌味——我看见他另一只屁股兜里品脱瓶的瓶头;他又抓住了她的臂肘而我突然害怕起来,因为我知道我还不是——我说不上布恩是不是——很了解埃弗碧。不:不是害怕,不是这个词;不是害怕,因为我们——就布恩一人——可以夺过他的手枪把他打败,可真干起来的话担心的是埃弗碧、帕夏姆大叔和他的屋子还有家人。可我不光是害怕。我是羞愧:为有如此一个替不得不住在这里的帕夏姆大叔担心的理由存在而羞愧;是痛恨(不是帕夏姆大叔而是我痛恨)这一切,痛恨我们所有人不得不活在人世成为生活的可怜而又脆弱的牺牲品;痛恨埃弗碧成为脆弱无助的伤害目标;痛恨布恩成了脆弱无奈的受害人;痛恨帕夏姆大叔和赖克格斯只能不作干预袖手旁观白人胡作非为起来跟他们所吹嘘的黑鬼的所作所为一模一样——就像我痛恨奥蒂斯告诉我听埃弗碧在阿肯色的底细,痛恨埃弗碧身不由己地成为他跟我提到的人类堕落的牺牲品,痛恨自己倾听或者说不得不听到这一切,了解这一切,懂得这一切;痛恨这一切不仅是,而且必须是,只能是这样,只要生存继续下去而人类仍是生存的一部分。

        突然间我痛苦万分地思念起家来,思念令我心如刀绞伤心不已:回家去不只是原路返回而是彻底收回并忘却:让耐德他怎么把马弄来的再怎么把马送回到原来的地方原来的主人那儿,换回祖父的汽车带回杰弗生,必要的话,倒退着往回开,解绕、退回到不存在,从不存在状态,泥路、泥坑、那男人和那色盲骡子,波仑堡小姐和爱丽丝还有伊福姆,让整个这一过程对我来说从没有存在过;我内心突然有一个平静而清晰的声音在问?因为我可以做到的;我只需对布恩说,“我们回家去,”耐德就会还掉那马而警察可以根据我本人那不光彩的供认找到并追回汽车,不过让我丢些脸面而已。但眼下我做不到了。这会儿已为时过晚。昨天我还是个孩子时也许还行,可现在不行了。我已经知道得太多,看得太多了。我已经不再是孩子了;纯真与童年不复存在,永远离我而去。埃弗碧又一次挣脱了。这次我没看见她是怎么挣脱的:只是她自由了,正面对着他;她飞快地说了几句,我无法听清;反正他这会儿连碰也不碰她了,只是狞笑着睥视着她。

        “行啊,行啊,”他说。“使劲挣扎几下;没准儿我倒也喜欢这样;让咱的甜哥儿也看着好受些。好吧,伙计,”他对耐德说。“咱们去瞧瞧那马。”

        “你呆在这儿,”耐德对我说。“我跟赖克格斯去把它弄来。”于是我在栅栏边靠埃弗碧站着;她这会儿又抓着我的胳膊了,手依然在微微颤抖。耐德和赖克格斯把马牵了出来。耐德已经在看着我们这边了;他飞快地问道:“还有一个哪去了?”

        “你总不会有两匹马吧,”布奇说。可我明白耐德的意思。埃弗碧也是。她飞快转过身去。

        “奥蒂斯!”她叫道。可根本不见他的人影。

        “快追,”耐德对赖克格斯说。“要是他还没进屋的话,兴许你能截住他。跟他说他姑姑叫他。守着他别走开。”赖克格斯没等说就把缰绳交给耐德飞奔而去。我们其他人站在栅栏边——埃弗碧尽可能一动不动因为唯有这样她才能躲避旁人的注意,可她个儿太大没法不引起注意就像雌鹿站在它唯一的藏匿地洋李丛里显得个头太大一样;布恩怒气冲天可他一改常态强捺着怒火。不是因为害怕才这样;我跟你说,他不怕那枪那警徽:他完全可以把它们从布奇那儿夺过来不无骄傲地将枪往他俩中间的地上一扔然后让布奇先上一步;他强捺住怒火只有一半是出于忠心,意在保护我和我家人免遭这样一场格斗之苦,不管谁是赢家。因为他另一半是出于侠义:旨在保护一个孤立无援的女人,哪怕是个妓女,免遭践踏警徽的色魔借警徽为幌子对她的恣意蹂躏。再过去一点是帕夏姆大叔,人虽在场却漠然置之,他身份不凡(他的教名就是以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父系祖先命名的),是我们所有人中的贵族兼判官。

        “见鬼,”布奇说。“它套着辔头站着一动不动是赢不了比赛的。快点呀。让它小跑穿过场子。”

        “我们刚刚派人去找骑师,”耐德说。“过会儿你就能看它跑起来了。”他又说,“除非你急着要赶回去办事。”

        “办啥事?”布奇问。

        “你的治安公务呀,”耐德说。“回波什姆或随便哪儿。”

        “这么大老远的来看赛马,没看到就走?”布奇说。“到现在为止我可只看见场子上一头半昏半睡不中用的劣马。”

        “很高兴你这么说,”耐德说。“我还以为你或许不感兴趣。”他转向布恩。“或许你和科丽小姐这会儿最好回城去接坐火车来的其他几位。你可以打发那萨里马车回来等我们遛闪电作完小跑后把布奇先生、卢修斯和那另一个孩子接走。”

        “哈哈哈,”布奇大笑起来却没有笑容,一丝也没有。“这主意怎么样?嗯,甜哥儿?你和甜妞开开心心地回旅馆,而我、瑞摩斯大叔和方特勒罗伊爵爷却得慢慢腾腾耗到半夜,当然还得看我们这儿的事儿是否了结。”他沿着栅栏漫不经心地走到布恩身边,眼睛盯着布恩口中却对耐德说:“我可不让甜哥儿撇下我自个儿走。我得守着他,不然他会给大伙儿惹乱子的。他们这儿有条法规,是有关带漂亮妞越过州界线干他们所谓的下流勾当的法规。甜哥儿从外地来,他不知道那州界线究竟在哪,说不定他的脚会不知不觉跨过这线可脑子里却想着别的——别的不是脚的东西。反正咱这儿不叫做脚。嗯,甜哥儿?”他还在狞笑着盯着布恩,捶了一下布恩的背——是喜欢嬉闹的人互相捶打时的那种,不过用力更猛,稍微过猛了些可还不算太猛。布恩没动弹,手放在栅栏门的栏杆顶上。那双手晒得太黑也没准是污垢积得太厚已没法变白。可我看得见他手上的肌肉。“是啊,先生,”布奇边说边盯着布恩狞笑着,“甭管怎么说,朋友都在一起聚上一会嘛。来一个,大伙儿都来,要么干脆都不来——甭管怎样,多聚会儿嘛。至少一直等到出了点岔子兴许让行为不检点的家伙就此停止活动——比如说,一个到哪都不会没人注意的外地人。嗯,甜哥儿?”说话间他盯着布恩狞笑着又在布恩背上捶了一下,这回捶得更狠。这次埃弗碧也看见了布恩的手;她声音不高却很急切:

        “布恩。”像这样:“布恩。”帕夏姆大叔也叫他了。

        “另外那个孩子来了,”他说。奥蒂斯正从屋子拐角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乎高出他一倍的赖克格斯。即使知道了奥蒂斯哪儿不对劲也没让他看上去顺眼点儿。可这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的是耐德。他不慌不忙地走过来;其实是溜达过来的。

        “有人找我?”他问。

        “是我找你,”耐德说。“可我还没在大白天里看到过你,没准儿我得改主意了。”他对赖克格斯说:“把马具取来。”于是我们——是他们——装鞍上辔,赖克格斯和耐德领路往后穿过小巷到了河边牧场,我们一路跟着,连布奇这会儿也专心致志于手头的事了;要不就是他跟钓鱼人一样,故意让埃弗碧喘息一会儿好养精蓄锐再拚命挣脱他汗津津的衬衫上那枚警徽的诱钓。当我们赶到牧场,耐德和奥蒂斯已经相隔八英尺光景面对面站着了;他们身后是赖克格斯和马。耐德看上去又紧张又疲倦。就我所知,他压根没睡过,除非他在货车车厢的干草上真的睡着过一个钟头左右。不过他也就如此而已:并没有因为睡眠不足而精疲力竭,只是因此而气恼不堪。奥蒂斯还在不慌不忙地掏着鼻孔。“见多识广的孩子,”耐德说。“跟我看到过的见过世面的孩子一个样。但愿你年龄长了一倍时,还知晓现在一半的事。”

        “多谢,”奥蒂斯说。

        “会骑马吗?”耐德问。

        “我在阿肯色一个农场里住过好多年,”奥蒂斯说。

        “你会骑马吗?”耐德说。“在哪住过还是在哪住着这都无关紧要。”

        “噢,那得看情况,就跟人们常说的那样,”奥蒂斯说。“我估计今天上午我要回去的。原本我这会儿早就在阿肯色的基伯莱特了。可既然我的计划是在还没人征求我的意见时就给改了,那么下一步干什么我还没怎么确定。要是骑的话你付多少?”

        “奥蒂斯!”埃弗碧叫道。

        “咱们还没走到这一步哩,”耐德说,声音跟奥蒂斯一样温和。“得先跑三个赛次而且至少其中两场跑下来都在前面。然后咱们再谈价钱。”

        “嘿嘿嘿,”奥蒂斯干笑道。“那样的话,要赢不了就一个子儿也付不起——那是你的事。可没人坐上去这马就没法跑——这便是我的事了。对不?”

        “奥蒂斯!”埃弗碧说。

        “没错,”耐德说。“咱大伙儿都按份额干活,事成之后便能分红。你那份跟咱们的一样也得等。”

        “是啊,”奥蒂斯说。“我见过阿肯色那边做棉花生意就是这么分红的。问题在于,出份额人的红利总是跟分红利人的红利不太一样。出份额人还没搞清楚红利的下落,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他那份呢。所以从现在起,我预收现金,红利留给你们大伙儿分。”

        “那合下来要多少?”耐德问。

        “你不会感兴趣的,因为第一个赛次还没开跑呢,更别说跑赢了。不过告诉你没关系,就私下里说说。总共十块钱。”

        “奥蒂斯!”埃弗碧喊道,这下她动怒了;她大叫起来,“你丢脸不?”

        “别说了,小姐,”耐德说。“我来对付这事。”他神色疲乏,不过也就那样罢了。他不慌不忙地从屁股兜里抽出一只折叠的面粉袋展开取出破旧的摁扣式钱夹打开。“手摊开,”他赖克格斯说,赖克格斯照办了,耐德在他手掌里慢慢数出六张磨损的纸币还有约满满一杯不同面额的硬币。“差一毛五分,可霍根贝克先生会补上的。”

        “补到多少?”奥蒂斯问。

        “补到你说的那个数。十块,”耐德说。

        “你好像没听明白,”奥蒂斯说。“我说的是二十块钱。”这下布恩动怒了。

        “他妈的,”他咒道。

        “啥都别说,”耐德制止住他。耐德手都没停,将赖克格斯手中的硬币一个一个放回钱夹,然后把磨损的纸币也放了回去,合上钱夹放回面粉袋折叠妥当又把面粉袋塞进裤兜。“那样的话你就不会骑这马了,”他对奥蒂斯说。

        “没到我开的价钱——”奥蒂斯说。

        “布恩·霍根贝克先生这会儿就准备给你补上,”耐德说。“干吗不堂堂正正像个男人那样说你不想骑这马?为啥不骑这没关系。”他们对视着。“快,说呀。”

        “不,”奥蒂斯说。“我不想骑这马。”他说了些别的话,脏兮兮、恶狠狠、毫无必要的话,他天性如此。真的,就算最后明白了他哪儿不对劲对他也无济于事。这时埃弗碧逮住了他。她狠狠地一把抓住他。这下他吼叫起来。他咒骂着她。“当心点。我还远远没说够哩——要是我想说的话。”

        “吩咐一声,”布奇说。“我就会出于规矩痛打他一顿;我费这神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乐趣。甜哥儿怎么会让他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居然连揍也不揍他一下?”

        “不行!”埃弗碧对布奇说。她还拽着奥蒂斯的手臂。“你下趟火车就回去!”

        “你倒叫得凶,”奥蒂斯说。“要不是你我早在家了。”她松开了他。

        “回萨里马车上去,”她说。

        “你不能冒险,”布恩急速地说。“你得跟着他。”他说。“好吧,你们都回城去,日落时分来接我和卢修斯。”

        我明白这话的含义,明白他经过内心斗争战胜了什么念头。可布奇耍了我们。这个信心十足的钓鱼人也在故意让他的鱼掉头逃跑。“好啊,”他说。“回头来接咱们。”埃弗碧和奥蒂斯往前走了。“既然这么定了,那谁来骑马?”

        “这边的这孩子,”耐德说。“他是单手骑马的。”

        “嘿嘿嘿,”布奇笑道:这次他的确笑了。“我去年冬天在这见过这马赛跑。要是单手能让它哪怕醒过神来,那要让它超过林斯科姆上校的马得需要比蜘蛛或盲蛛还多的手哩。”

        “没准儿你说得有道理,”耐德说。“这正是眼下我们要弄明白的。孩子,”他对赖克格斯说,“把外套递给我。”我都没注意到那件外套,可眼下它在赖克格斯手中;还有那根去皮的枝条。耐德两样都接了过来并穿上外套。他对布恩和布奇说:“你们跟波什姆大叔站到那边树荫下去这样不会分散它的注意力。把脚抬起来,”他对我说。我们一一照办了。我是说,耐德将我一下举到马上,布恩、布奇和赖克格斯走回树下,帕夏姆大叔已经站在那里了。尽管我们今天早上只在牧场上转了三趟,却踩出了一条小径,不管我是否辨认得出,闪电是记得住这小径的。耐德带它到了我们今天早上的起跑点。他简要地轻声说了几句。他现在不是瑞摩斯大叔了。不过话得说回来,边上只有我或黑人时他从来就不是瑞摩斯大叔。

        “明天的跑道只有半英里,所以你只能兜两圈。就把这当作明天的跑道,等明天它看见真跑道时事先已经有精神准备知道该怎么做了,你明白吗?”

        “明白,”我说。“骑着它兜两圈——”

        他递给我枝条。“要让它跑得又快又猛。乘它不备时用这抽它一下。然后等我叫你碰时你再用这碰它。用脚后跟夹紧它让它拚命跑,跟它说说话可别惹恼它:坐在上面就行了。集中注意力想着要兜两圈,尽量让它也集中注意力去想那个,就跟你在麦卡斯林庄园骑那些小马驹时一样。要是不行,你这次拿着鞭子呢。不过我没叫你用时你可别用它。”他转过身去;他在外套遮掩下正在里面捣腾着什么——用他那双隐秘的手在做着不易察觉的事;突然我闻到了什么气味,隐隐约约却很刺鼻;现在回想起来我早该马上就能辨别出的可当时没有时间。他转过身来,就像今天早上哄马进车厢时那样,用手触弄、抚摸了闪电的鼻口部片刻。然后往后一退,闪电便想跟上他,幸而我及时勒住它。“开跑!”耐德道。“抽它!”

        我于是照办。它腾跃而起,只是因为惊吓:而不是别的;跃出半步它的头才掉转过来又跃出一步它才意识到我们还是要沿着那跑道,那小径跑,这时我们是在全速疾驰了,我放出足够的外缰绳好让它不偏离路线;没等它从惊恐中恢复过来,我已经在用脚后跟狠命地夹它了。只是今天早上的情况又出现了:它跑得挺好挺顺从,也很有力感,可感觉上它又犟头犟脑的一直持续到我们跑进非终点直道它看见站在跑道对面的耐德为止。又是一阵大爆发;它从我手中拽脱嚼子;它跑离小径直奔耐德,我赶紧坐稳身子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急收缰绳将它猛然勒转回跑道,这会儿骑起来很费劲;我只好收紧外缰绳跑进远端弯道再进入非终点直道,这时它又看到了耐德又想拽走嚼子直向他奔去;这会儿我连受伤的那只手也用上了,将它控制在跑道上;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才听到耐德发话。“抽它,”他说。“然后把鞭子扔掉。”

        于是我抽了它然后把鞭子往后一甩;它又腾跃起来可我这回稳住了它因为只需要一根缰绳,外面那根,就使它沿着跑道顺服地跑着,跑过第一个弯道,这回等它看见耐德时我应该是胸有成竹了,跑过非终点直道,继续向前跑入并绕过最后一个弯道,仍继续向前,耐德站在应该是我们的终点线的地方往后二十码左右,说的话正好能让闪电听到也正是昨晚在车厢里对它说的那些——这会儿我用不着鞭子了;就算手头有也根本没工夫用,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至少骑过一匹称得上很烈的马:扎克表兄家的马与河漫滩上的摩根马所生的一匹混血马驹:可那马驹根本不像现在这马,没有这种猛然爆发,没有这种横冲直撞,就好像我们身后一直拖着根系着一大块木头的绳子而耐德的话终于斩断了这绳子:“好了,孩子。我拉住它了。”

        我们站在那儿,闪电的鼻口部埋在耐德手中一直埋到鼻孔,可这会儿我闻到的只是马的气息看到的是闪电正在咀嚼的那把草;耐德自己的“嘿嘿嘿”声很轻很柔于是我也跟着把声音压低了:

        “什么?”我问。“什么?”可布恩走了过来,没压低声音。

        “简直神了。你到底跟它说了些什么?”

        “没说啥,”耐德说。“只是说要是它想吃晚饭,跑过来吃就是了。”布奇的声音也不低:他狂妄自大、执拗难缠、肆无忌惮、毫无怜悯。

        “唷,唷,”他说。他没有把闪电的脑袋从耐德手中拉开:而是猛地把它往上一拽,待它向后一退他又把嚼子推向原处。

        “让我来,”耐德忙说。“你想干啥?”

        “什么时候我这儿用得着人帮忙伺弄马,我会喊的,”布奇说。“可不会喊你。我会留着你到密西比再喊。”他扳开闪电的嘴唇看了看它的牙床又看了看它的眼睛。“你们难道不知道让马服兴奋剂参加比赛是违法的吗?也许在你们那儿沼泽地里没听说过这回事,可就是这么回事。”

        “可咱密西比有马医,”耐德说。“请位马医来看看它服过兴奋剂没。”

        “那当然,那当然,”布奇说。“只是,你干吗在比赛前一天给它服呢?是想看看兴奋剂灵不灵?”

        “说得在理,”耐德说。“要是我给它服过的话。可我没有。倘若你懂马,你应该清楚的。”

        “那当然,那当然,”布奇又说。“我不干涉别人生意上的秘密——只要它们行得通。这马明天还会那样跑吗?我不是说跑一趟:我是说跑三趟。”

        “它只用跑两趟就行了,”耐德说。

        “好吧,”布奇说。“两趟。是吗?”

        “去问问那边的霍根贝克先生是不是最好不要跑两趟。”

        “我没问甜哥儿先生,”布奇说。“我在问你呢。”

        “我能让它跑两趟,”耐德说。

        “那敢情好,”布奇说。“说实在的,要是你们总共还有三剂,换了我就只冒两次险。如果它第二剂没反应,你们可以用最后一剂回密西比去。”

        “我也想到过这个了,”耐德说。“带它回牲口棚去,”他对我说。“遛遛它让它放松放松。然后咱们给它洗澡。”

        接下来的事布奇也留心看着,有些地方留心着。我们走回牲口棚卸鞍下辔,赖克格斯取来水桶、擦布彻底冲洗了一下闪电又用麻袋将它擦干然后赶回厩内给它喂食——或者说准备这么做。因为布奇说,“喂,小子,快回屋去在前面阳台上放上酒桶再放些糖。我和甜哥儿先生要喝点香甜热酒。”可赖克格斯没有动,直到帕夏姆大叔说。

        “去吧,”他才过去,布恩和布奇跟在他身后。帕夏姆大叔站在牲口棚门口,看着他们——这位清瘦的老人黑白分明显得有些夸张:黑裤、白衫,黑脸黑帽映衬着白发白须白髯。“警察,”他说。他语气平静,冷淡中含着鄙夷。

        “外强中干的家伙,一枚小小的警徽就让他头脑发昏弄得你也晕晕乎乎,”耐德说。“只是与其说是因为这警徽不如说是因为那手枪,他可能一辈子都没长大过。他想佩枪,只是他一直知道一旦长大有了自己的枪,警察不会允许他佩带的。现在他也有了警徽,就不用担心给送进监狱没收枪支了;尽管他没办法只好长大了,可他照样可以做他的小孩。担的风险是,这小孩会念念不忘这支枪直到有一天不知不觉就瞄准了哪个活物。”这时赖克格斯回来了。

        “他们在等你呢,”他对我说。“那萨里马车。”

        “已经从城里回来啦?”我问。

        “根本没去城里,”赖克格斯说。“车子没离开过。她一直跟那男孩坐在那边车里,等你们大家。她让快点。”

        “等等,”耐德说。我停下脚步;我还戴着骑马护套,我以为他指的是这个。可他正看着我。“现在起你会遇到些人。”

        “什么人?”我问。

        “消息已经传开了。关于马赛的。”

        “怎么传开的?”我问。

        “消息是怎么传开的?”他说。“用不着有人送信;只要方圆十英里内有两匹能跑的马。你猜那警察怎么会来的?没准儿像狗一样四、五英里外就嗅到了那白妞?我知道;但愿跟布恩·霍根贝克还相信的那样:咱们可以挺隐蔽地把这两匹马弄到一起跑这趟马赛,甭管输赢,赛完了我你它可以要么回去要么去普利斯特老板的胳膊伸不到的随便什么地方。可眼下不行。现在起你得开始跟他们碰碰面。明天人还要多。”

        “你是说我们能跑这趟马赛?”

        “咱们非跑不可。没准儿自打我和布恩意识到老板有二十四个钟头撇下这汽车起咱们就已经非跑不可了。可眼下的确是非赛不可。”

        “你要我干吗?”我问。

        “不干吗。我只是先跟你讲一下这样你就不会吃惊了。咱们只要把那两匹马弄到同一条跑道上指明同一条路线而你只用坐在闪电身上依我说的做就行了。快去吧,省得他们大声嚷嚷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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