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会开始之前,雅库布和奥尔佳先去艺术家们的休息室找到斯克雷塔,跟他握了握手,然后走进演出大厅。奥尔佳想在中场休息时就离开,好整个晚上都单独跟雅库布待在一起。雅库布不同意,说这样做他的朋友会不高兴的,但是,奥尔佳一口咬定,他甚至都不会注意到他们的提前离场。
演出大厅爆满,只有他们的两位子在那一排中还空着。
“那个女人总像个影子似的跟着我们。”当他们坐下来时,奥尔佳探身对雅库布说。
雅库布转过头,看到了奥尔佳身边的伯特莱夫,在伯特莱夫的那一边,就是那个包里装了毒药的女护士。他的心一瞬间里停止了跳动,但是,由于他一辈子都习惯于竭力掩饰自己心中的思想,他就以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想,我们坐的这一排都是免费票,是斯克雷塔为他的朋友和熟人特地留的。由此,他肯定知道我们坐在哪一排,他一定会发现我们的离场。”
“那你就告诉他,坐在前排,音响效果太差,我们在中场休息后换到了后排去坐,”奥尔佳说。
但是,这时候,克利玛已经带着他金灿灿的小号走上台,观众开始鼓掌。当斯克雷塔大夫出现在小号手的身后时,鼓掌声变得更响亮了,而且大厅中滚动起一喃喃的低语声。斯克雷塔大夫谦逊地待在小号手的身后,笨拙地挥动着胳膊,意思是说,音乐会的主要人物是来自首都的客人。观众发现了这一动作中美妙的笨拙,因而报以更为热烈的掌声。在大厅的后排,有人叫喊道:“斯克雷塔大夫万岁!”
钢琴师是三个人中最不引人注目的和最少赢得掌声的,他坐到了钢琴前的一把矮凳上。斯克雷塔落位于一整套很有气势的架子鼓后面,而小号手,则迈着一种轻快的有节奏的步子,在钢琴师和斯克雷塔之间走来走去。
鼓掌声平息下来,钢琴师敲响琴键,开始独自演奏起序曲来。但是雅库布注意到,他的朋友似乎有些神经质的紧张,还用一种很不满意的神态打量着四周。接着,小号手也发现了医生的难堪,于是凑近到他身边。斯克雷塔冲他耳语了几句。两个男人都俯下了身子。他们查看着地板,然后,小号手从地上拣起落在钢琴脚边的一根小小的鼓槌,把它递给斯克雷塔。
在这时候,认真关注着整个舞台的观众又重新鼓起掌来,钢琴师还以为这阵掌声是献给他的序曲的,便一边不停地演奏,一边点头向观众致谢。
奥尔佳握住雅库布的手,在他耳畔说:“真是太妙了,如此之妙,从现在开始,我相信我今天的厄运到此就结束了。”
小号和架子鼓终于参与进来。克利玛一边吹奏,一边迈着有节奏的小步来回走动,斯克雷塔待在他的鼓后,就像一个威严高贵的佛陀。
雅库布想象着,女护士在音乐会中间将会想起她的药,她会服下那片药,然后痉挛着倒下,死在她的座椅上,与此同时,斯克雷塔大夫则会在舞台上使劲地敲着他的鼓,观众们又是鼓掌,又是喝彩。
突然,他一下子明白到,那个年轻女郎为什么会跟他坐在同一排:刚才在餐馆中的不期而会是一个诱惑,一个考验。如果说它确实发生了,那只是为了让他能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形象:一个把毒药给了邻人的男人形象。但是,让他经受考验的那一位(他并不相信的上帝),并不需要有一个血淋淋的牺牲者,他并不需要无辜者的鲜血。在考验之后,不应该有死亡,而只应该有雅库布在自己面前的自我发现,以便一劳永逸地剥夺他那种不太合适的道德优越感。女护士现在之所以就坐在他的同一排,是为了让他能在最后的那一刻拯救她的性命。也正是因为这个,坐在她身边的恰恰就是昨天刚刚成为雅库布的朋友的那个男人,他将会帮助他。
是的,他等待着第一个机会来到,兴许在两首曲目之间的第一次暂停时,那时,他将请求伯特莱夫跟他以及年轻女郎一起出去一下。那样,他就能把一切都解释清楚,这场无法想象的疯狂就将结束。
音乐家们演奏完第一首曲子,鼓掌声响起,女护士说了一声请原谅,就在伯特莱夫的陪同下离开座位。雅库布也想站起来跟在他们后面出去,但奥尔佳拉住他的胳膊,把他留下来:“不,求求你了,别现在走。等到中场休息后吧!”
一切发生得那么的快,他都没有时间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音乐家们已经在表演下一段曲子,雅库布明白,让他经受考验的那一位,没有让露辛娜坐在他的身旁,以此来拯救他,毫无疑问,他的安排只是为了毁灭他,为了惩罚他。
小号手吹着他的号,斯克雷塔大夫像一个大大的佛陀,挺立在他的鼓后面,雅库布坐在他的座椅上,没有动弹。在这一时刻,他既没有看见小号手,也没有看见斯克雷塔,他只看见了他自己,他看见他坐在那里,看见他没有动弹,他无法把目光从这可怕的形象上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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