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云淡。
离奴早上醒来,看见白姬回来了,十分高兴。
“主人,您可回来了!你离开之后,书呆子一天到晚偷懒不干活,缥缈阁里全靠离奴忙里忙外,累死累活。离奴一天忙到晚,片刻不曾休息。你看,离奴都累病了。”
元曜一听,气道:“离奴老弟,你……你……”
黑猫龇牙道:“你什么你,书呆子,你还不快去干活?”
元曜不敢反驳,只好忍气不作声了。
为了显示自己任劳任怨,又或者是说谎心虚的缘故,离奴拖着病体去厨房熬了一锅粥,作为三人的早饭。
白姬吃过早饭,打算去韦府,元曜不放心,也跟白姬一起去了。两人还没走到崇仁坊,元曜就看见了韦府上空的帝女桑。
元曜发现帝女桑似乎比昨天更大了,参天巨树亭亭如盖,枝叶张牙舞爪,几乎笼罩了整个崇仁坊。
白姬停住了脚步,她望着那株妖异的参天大树,眼底有异样的神色。
“这事不妙了……”
白姬疾步走向崇仁坊。
元曜急忙跟上。
崇仁坊,韦府。
韦彦为帝女桑发愁,失眠了一个晚上,天明时才刚刚睡着,正睡得五迷三道,就被南风叫醒了。
“公子,醒醒,白姬和元公子来了!”
韦彦本来一肚子火,但听南风禀报说白姬、元曜来了。他火气顿消,激动万分,顾不得穿鞋,光着脚丫子跑下燃犀楼,来大门口迎接了。
白姬穿着一身团雪纹长裙,披着绣一株红梅的月光色斗篷,静静地站在韦府门口。她墨玉般的青丝绾作如意髻,发髻上插着一支翠玉玲珑簪,坠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
白姬抬头望着韦府上空遮天蔽日的帝女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曜见韦彦一身睡袍,光着脚丫子跑出来,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丹阳,你不冷吗?”
韦彦顾不得理会元曜,他一把抓住白姬,指着身后的帝女桑,怒道:“白姬,你看看你都卖了什么鬼东西给我,你坑死我了!”
白姬回过神来,笑道:“韦公子,瞧你这话说的。我可没有坑你,你一向喜欢奇诡不寻常的宝物,我是按你的心意卖东西给你。你看看这帝女桑,放眼长安城,没有比它更奇诡的东西了!”
韦彦道:“这也奇诡过头了!它再闹作下去,韦府上下都得人头落地。白姬,你快帮我解决这事!”
白姬挣脱韦彦的手,笑道:“我来,就是替你解决这事的。呀,韦公子,你的脚都冻红了,不吗?”
韦彦这才感到脚上冰寒刺骨,他被白姬挣开,没了依托,一时间站立不稳,元曜急忙过去扶住他。恰在这时,南风拿着斗篷和鞋子追出来了,他见韦彦冻得直哆嗦,急忙伺候韦彦穿上鞋子,披上斗篷。
白姬朝韦府里走去,韦彦、元曜、南风急忙跟上。
平地堆雪,白茫茫一片,参天巨桑伫立在燃犀楼前,幽绿之中夹杂着点点猩红,十分刺眼。
白姬在空地上站住,抬头望着帝女桑。
元曜、韦彦、南风赶了过来,他们见白姬停住了脚步,也停下了。
白姬对着帝女桑道:“夫人,不要再任性了,跟我回缥缈阁吧。”
帝女桑静默如死。
白姬道:“夫人,你必须跟我回去。”
帝女桑仍旧静默如死。
没有风,地上却卷起了漩涡,残雪飞舞。
白姬望着帝女桑,眼神逐渐冰冷,她的衣袖无风自动,指尖有光芒一闪而过。
突然之间,参天巨桑剧烈摇晃起来,幽绿的枝叶仿佛活了一般横生蔓延。枝叶之中探出了无数条尖锐如刀刃的触手,触手迎风而动,张牙舞爪。
巨桑骤变,幻化作妖,桑树之中传来凄厉刺耳的狰狞笑声。
“哈哈哈哈哈——”
元曜、韦彦、南风见此情形,一时之间,愣住了。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夫人是打定主意,不愿回头了。”
桑树之中,传来幽幽的声音。
“我,不能回去。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白姬望着妖化的帝女桑,道:“凡所有相,皆属虚妄,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夫人,人生本就虚妄,你早已死去,何苦还执迷于生前的仇恨?”
帝女桑道:“对我来说,生是虚妄,死也是虚妄,从生到死,我都无法忘记仇恨,无法逃离仇恨的煎熬。我好恨啊——”
白姬道:“夫人,放下仇恨,回头是岸。”
“哈哈哈哈——”帝女桑之中传来一阵凄厉的笑声,万千触手凌空暴起,犹带猩红的毒汁。
“不好!轩之,快跑!”白姬大声道。
电光石火,猝不及防,桑妖将成千上百条触手齐刷刷地卷向白姬、元曜、韦彦、南风,企图将他们卷杀于雪地之中。
元曜、韦彦、南风急忙逃走,三人一时也跑不远,见不远处有一片假山,抱团藏进了假山里。
白姬雪袖飞舞,一道金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巨网,阻向袭来的触手。
火网与触手相交,触手被烧作焦炭,飞化作尘。
可是,帝女桑生命力极其旺盛,巨大如伞的树枝上又飞出无数触手,如千万利箭,破空而至。
白姬默念咒语,手中的龙火幻化作一把巨大的长剑,斩向朝她袭来的触手。
触手断裂,猩红四溅。
“啊啊啊啊——”帝女桑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漫天猩红之中,万千触手蠢蠢欲动。
白姬默念咒语,她手中的龙火之刃越来越大,她一跃而起,朝帝女桑飞去。
白姬势如破竹,以火剑斩断了所有拦住她道路的触手。
白姬飞速靠近帝女桑,她用尽了全力,想要将巨树一剑劈开。
“轰隆隆——”一阵惊雷般的轰鸣响起,帝女桑突然爆裂了。
参天巨树轰然裂开,像是一朵绿花盛开在崇仁坊的上空。
白姬顿住脚步,吃惊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仿佛一场幻觉,张牙舞爪的触手全都枯萎,继而消失。然后,渐渐的,帝女桑也逐渐枯萎,绿荫逐渐变成黑色的劫灰,继而从韦府的上空消失。
崇仁坊上空不再有绿荫,韦府也不再被绿色恐怖所笼罩,燃犀楼前的雪地上,只剩下一棵断掉的枯萎桑树。
枯萎的桑树上,飞落了一道写满咒语的黄色符纸。
纸符随风飘舞,落在了雪地上。
与此同时,一只狻猊驮着一个中年道士从围墙上飞掠而下,几个起落,站在了假山上。
狻猊仿佛一头雄狮,神骏威武,鬃毛飞扬。道士一身紫袍,头戴白玉冠,他一脸疲惫,胡须拉碴,但仍旧强装气定神闲。
元曜本来躲在假山里,听见外面没了动静,伸出头来探看,正好对上了狻猊铜铃般的眼睛。
“妈呀!”元曜差点把魂吓掉了。
狻猊一见元曜,却笑了,道:“姑父,好久不见了!”
来的正是光臧和狮火。
“小吼,不要乱叫!”元曜窘道。
光臧和狮火来了,元曜猜测外面应该没了危险,便拉着韦彦、南风从假山里踱了出来,韦彦、南风见巨桑不见了,不由得喜出望外。
元曜见白姬站在帝女桑前发愣,急忙向她跑去。
“白姬,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白姬看见元曜,才回过神来。
“我没事。轩之不要担心。”白姬转头望向光臧,笑道:“光臧国师,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光臧干咳了一声,道:“龙妖,你也越来越不长进了。对付一个附身于树的怨魂,还打了这么半天,有这磨洋工的时间,还不赶紧去找传国玉玺。你别忘了,如果输了,你可是要剃光头的!”
白姬笑道:“说到打赌之事,我不得不多问一句了。国师,自从在武后面前打赌之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从长安跟到云梦泽,又跟着我回长安。我今天来韦府处理一点私事,跟这桑妖斗个法,你也来横插一脚。你用天雷符把这桑树劈死了,我还得赔韦公子一棵桑树呢。既然今天你现身了,我得问一句,你一直盯着我,打的是什么主意?”
光臧大声道:“你以为本国师愿意盯着你?盯着你很累的,你赶路的时候,本国师也在赶路,你睡觉的时候,本国师不敢合眼,怕你溜了。你回缥缈阁的时候,本国师看不见缥缈阁,得盯着西市的八个方位,精疲力尽,苦不堪言。”
白姬道:“那你何苦一直盯着我,为难你自己?”
光臧一挑火焰眉,道:“本国师有预感,只有盯着你,才能找到真正的传国玉玺。”
白姬心虚,摸了摸鼻子,道:“国师说笑了。我如果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早就拿来献给武后了。您知道,我一向爱财,绝不会跟一万两黄金过不去。天地浩大,疆域辽阔,传国玉玺可能在任何地方。国师与其浪费时间盯着我,不如着眼于天下八方,去找到玉玺。”
光臧正在沉吟,狻猊已经开口道:“国师,我觉得姑姑说得有理,我们没日没夜地盯了她这么久,她也没找到玉玺,看来是真的不知情了。不如,我们去别处找吧。天地有四海,搞不好玉玺在海里,你跟我回东海去找,一年找不到找十年,十年找不到找百年。反正东海是我家,我们可以一直待下去……”
“闭嘴!谁要跟你去东海了!”光臧打断狻猊的话,转头望向白姬,道:“你真的不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
白姬连连摇手,道:“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
光臧不相信白姬,他冷冷一笑,道:“你越是这么说,越可疑。盯着你,准没错。”
白姬心中发苦。
元曜冷汗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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