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有两场葬礼,是为两名曾经驻守在院子里的士兵举行的。据我所知,父亲的男仆迪格维德先生,出席了为那名上尉举办的葬礼,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们家没有人去参加另一个人的葬礼。此刻在我们身边有如此多的死亡与悲痛,似乎已经根本没有空间再容纳更多的伤痛了,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冷酷无情。
我八岁生日之后,伯奇先生就成了我们家的常客,他要么陪着珍妮在院子里散步,或者带她坐上他的马车去城里游玩,又或者坐在会客厅里一边喝茶和雪莉酒,一边跟女士们讲军旅生涯里的故事,不然就是在跟父会谈。显然他想娶珍妮,而且这门婚事也得到了父亲的祝福,但也有人说伯奇先生要求推迟举行婚礼:因为他希望能先让自己变得尽可能的富裕和成功,这样珍妮就能得到一位配得上她的夫婿,而且,为了维持珍妮已经习惯的生活方式,他已经看中了一间位于南华克的宅邸。
当然父亲和母亲对此都很开心。但珍妮却没那么高兴。我偶尔会看见她红着眼睛,而且她开始有了一种迅速跑出房间的习惯,要么是处于勃然大怒的痛苦之中,要么就是用手捂着嘴,强忍泪水的样子。我不止一次听见父亲说:“她会回心转意的,”还有一次他斜着瞥了我一眼,然后翻了翻眼睛。
正当她因为未来的重压而日益衰弱时,我却带着对自己的期待茁长成长。我对父亲的爱是如此的纯粹而广博,这种爱简直是在不断地威胁着要吞噬掉我:我不仅是爱他,我完全是在崇拜他。有时候,就好像是我们两人在分享着一个全世界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的秘密。比如,他经常问家庭教师教了什么,他专心地听我说完,然后说,“为什么?”每当他问我某些事情,不论是关于宗教、伦理还是道德,他都会知道我给的答案是不是靠着死记硬背,又或者是在鹦鹉学舌,然后他会说,“好吧,你刚刚告诉我的只是老菲林先生是怎么想的,”或者,“我们知道几个世纪前的作家是怎么想的。但你这里是怎么说的呢,海瑟姆?”然后他把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胸口。
我现在才意识到他在做什么。老菲林先生教给我的是事实与绝对真理;而父亲却在要求我去质疑它们。老菲林先生授予我的这些知识——它们源自何方?是谁掌握着羽毛笔,我又为什么应该相信那个人?
父亲过去常说:“意欲眼界不同,思想必先不同,”这听起来有点儿傻,你或许会觉得好笑,或者也许等几年以后,当我回首过去时想到这句话自己也会觉得好笑,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好像我的思路确实变得开阔了,能感觉到我是在以父亲的方式在看待这个世界。他看待世界的方式是旁人所没有的,所以它似乎就是这样的:这种看待世界的方式,是一种挑战真理的方式。
自然,我跑去质疑老菲林先生了。有一天,我在圣经课上挑战了他,结果为自己挣到的却是他用手杖对我的手指节一阵好打,还有他会把此事告诉我父亲的承诺,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后来,父亲带我去他的书房,关上门以后,父亲咧嘴一笑,用手轻轻拍着他自己的一边鼻子。“海瑟姆,通常来说,最好还是把你的想法埋在自己心里。隐藏于众目睽睽之下。”
所以我这么做了,然后我发现自己在观察着周围的人,试图看透他们的内心,好像我也许能用某种方式领悟他们是怎么看待世界的,是老菲林先生那种方式,又或者是父亲那种方式。
当然,现在写下这段话,我能意识到自己是有些狂妄自大了:我感觉自己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而这一点其实不管是在我十岁的现在,还是在我八九岁的时候,都一样并不引人注目。也许是我目空一切,傲慢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程度。也许是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家里的小大人了。到我九岁的时候,父亲送了我一副弓箭作为生日礼物,我在院子里练习射箭,心里希望道森家的女孩们或者巴雷特家的孩子们能从窗户里看着我。
自从我在门边跟汤姆说话到现在已经过去超过一年了,但我有时仍会在那里徘徊,希望能再次遇到他。父亲乐于谈论一切话题,除了他自己的过去。他从不谈论他到伦敦之前的生活,也从不谈起珍妮的母亲,所以我依然抱着希望,不论汤姆究竟知道些什么,对我来说都可能具有启发性。而且,当然,除此之外,我也想要交个朋友。不是父母、女佣、家庭教师或者导师——这些我有很多。我只是想要个朋友。而且我希望这个人是汤姆。
当然现在这永远不可能了。
他们明天就要埋葬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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