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担心你呢,”埃齐奥问道,“然后我看到了做手势的粉笔画,就知道是你在暗示我什么。所以我就给你发了消息。现在你也到啦。我还以为你已经逃到法国了呢。”
“怎么能呢,或者说现在还不会。”在台伯河岛的兄弟会据点里,达·芬奇掸掉了一把椅子上的灰,然后坐了上去。阳光从高窗中倾泻而下。
“我真高兴。但知道你没在新教皇抓捕博基亚家族支持者的行动里被抓住,我就更高兴了。”
“总不能冤枉好人呐。”达·芬奇答道。他身上的衣服还是这么高档。他淡定的样子就好像最近的风波根本和他无关一样。“儒略二世又不是傻瓜,他知道什么人有用,什么人没有。他才不会管你之前做过什么事呢。”
“前提是你诚心悔过。”
“诚如你所言。”达·芬奇揶揄道。
“那你准备好为我所用没有?”
“我不是一直相当有用嘛,”达·芬奇笑了笑,“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你看,凯撒已经被抓起来了,他被火刑处死只是个时间问题。你看过对他的指控书吗?好家伙,足足有你胳膊那么长。”
“希望你是对的。”
“当然,如果这个世界没有点儿烦心事的话,那就太奇怪了。”达·芬奇岔开了话题。
“凯撒被抓当然很好,但我也失去了一个大客户。而且我还知道,他们要起用那个瞧不起人的佛罗伦萨毛头小子,叫个什么米开朗琪罗?这简直是在开玩笑好吗!他除了会刻石头还会干什么!”
“听说他还是个优秀的建筑师,而且他的画也不赖。”
达·芬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知道我画的那只手吧?很快我就要把它用在我的新作《施洗者圣约翰》上了。那可是指向天堂的手势!这才是绘画!”
“我没说他能比得上你,”埃齐奥赶紧安抚道,“还有在发明领域……”
“如果是我,他就不应该涉猎那么多业务。”
“达·芬奇,你不是嫉妒了吧?”
“笑话!我?嫉妒他?”
埃齐奥花了好大工夫才把达·芬奇引回困扰他的那个问题上。话说回来,他也是为了此事才把达·芬奇找来的。他真心希望自己能信任达·芬奇。虽然他清楚知道达·芬奇的信用是怎么来的。
“你的前老板……”埃齐奥试探道。
“凯撒?”
“对。他被捕时说了句‘锁链也锁不住我’,这让我很不安。”
“放宽心,埃齐奥。他在圣天使城堡最深的地牢里面关着,怎么可能逃出来?”
“他还是有同伴的。”
“的确有些白痴可能还觉得他有前途。但是既然他的爪牙都不在了,我不觉得这会是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就算米凯莱托没能把凯撒的残兵败将聚拢起来,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的探子没回报他们部队的动向——”
“埃齐奥,听着。等到德拉·罗韦雷成为教皇,凯撒被捕的消息传开之后,博基亚家族原来的那些武装就会作鸟兽散了。”
“只要凯撒不死,我就没有高枕无忧的一天。”
“嗯,有办法可以确认。”
埃齐奥看着达·芬奇。“你是说金苹果?”
“它在这里?”
“在这里。”
“那就拿来看看吧。”
埃齐奥有点踌躇。“不行。它的威力太大了。我准备把它永远隔绝于人世间的。”
“你在说什么?那么有用的东西,为什么要浪费!”达·芬奇摇了摇头。
“以前你自己说的,这东西绝对不能被不该拿到它的人利用。”
“那就别让它落到恶人手里,不就行了吗?”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达·芬奇正色道:“那好,埃齐奥,如果你真的决定要把它给埋起来,那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好吧……两个条件。首先,只要你还想把博基亚家族和圣殿骑士团斩草除根,就一定得带着它;其次,等到你的目标达成以后,如果你还是要把金苹果藏起来,那务必要留下一些有关的线索,以便有人能找到它。后世的人们,很可能是以后的刺客,可能也会有需要金苹果的力量来惩恶扬善的一天。”
“如果它落到像凯撒这样的人手里呢?”
“那是另一回事情了。我说,为什么你不先放下顾虑,看看金苹果能不能帮上你呢?”
埃齐奥仔细考虑了好一会儿,然后打定了主意;“好吧,我同意。”
他离开了一会儿,然后擎着一个蒙着皮革、上了一把大锁的盒子回来。他从怀里拿出一根用银链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在绿天鹅绒的衬垫上,安然放着金苹果。它看起来颜色很黯淡,有些灰扑扑的,差不多有一个小甜瓜那么大,表面出人意料的柔软有弹性,就像皮肤一般。
“问它吧。”达·芬奇催促道。重新见到金苹果,他眼睛都亮了。埃齐奥知道他的朋友正在努力抑制住抓起金苹果就跑的冲动,他知道这东西对于一个拥有无限大求知欲的学者来说有多大的诱惑力。
埃齐奥拿起金苹果,然后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思考他的疑惑。金苹果几乎是立刻就开始发光了,随后一幅奇妙的图像便投影在了墙上。
画面模糊不清,飞快地闪过,但是埃齐奥却能清晰地看到凯撒从监狱里逃了出来,离开了罗马。此后画面变成了一个繁忙的港口城市,海面在南方的艳阳下波光粼粼,港口停泊着一支船队。这幅画面也消失了,之后出现的是一座城堡的远景,或者是一处改建的山区小镇——在埃齐奥的印象里,这地方离罗马很远,至少从阳光和周围的景色来看,此地毫无疑问已经脱离了教皇辖地。建筑看起来是异国风格,但是埃齐奥和达·芬奇都没有认出这是哪里。然后埃齐奥看到了马里奥在蒙特里久尼的根据地,画面摇移,带着埃齐奥去了马里奥的秘密书房,这里就是信条的散页被收集起来的地方。通往外面的暗门被关上了,埃齐奥看到外面有些神秘的图案和文字。再之后是兄弟会旧堡垒的遗迹,埃齐奥仿佛是以鹰的视角在观察着这一切。这是金苹果显现出的最后一幅画面,此后屋子里面就只剩下了淡淡的阳光。
“凯撒会逃掉的!我得赶紧走了!”埃齐奥把苹果丢回盒子,忙不迭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那你不管你的朋友们了?”
“兄弟会永存,无论我是否还在。这就是它建立的意义。”埃齐奥重新从盒子里面拿出了金苹果,然后把它放进了皮袋里。“原谅我吧,达·芬奇,我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说话间他已经绑好了袖剑和护腕,腰上小袋里装着手枪和几发弹药。
“站住!你冷静点儿。好好谋划一下再动手也不迟。”
“我的谋划就是让凯撒去死。我应该早就完成这件事才对!”
达·芬奇伸出双手拦住了埃齐奥。“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但是我现在不能离开罗马。你知道我的画室在那儿吧?”
“对了,我有个礼物给你。”埃齐奥说。在他们的桌子上有个小小的保险箱。埃齐奥把手放在上面,“就在这里。”
达·芬奇站了起来。“如果这是你的临别礼物,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不缺。”
“临别礼物?当然不是,而且我知道你肯定想要的。你会需要它来完成工作,拿着吧。如果可以的话,就拿我当你的老板算了,当然我不反对你找个更好的东家。”
两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我们会再见面的,我说话算话。祝你好运,我最老的朋友。”
金苹果预言的未来都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也没有人能改变或者修正一点点,就像人们不能修改历史一样。
在埃齐奥赶往圣天使城堡的路上,他见到了教皇的卫队正穿着儒略二世的制服一队队地从城堡中跑出来,向周围的大街奔去。钟声和号角说明发生了紧急事态。埃齐奥立刻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于是他拦住了一名队长,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了事实——
“凯撒越狱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卫兵换岗的时候,大约半小时以前!”
天啊,半小时!就在金苹果投影的同时!
“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不知道,除非他能穿墙。好像他在城堡里有同伙。”
“是谁?鲁克蕾西亚吗?”
“不可能。鲁克蕾西亚在事发时根本没从房间里面出来过。教皇掌权之后就把她软禁起来了。我们逮住了两个给博基亚家族卖命的警卫,一个当过铁匠,有可能是把锁撬开的人。但是门上的锁没坏。如果他们也是共犯的话,应该是用钥匙的。”
“鲁克蕾西亚有做过什么妨碍你们的事吗?”
“没有,很奇怪。她好像……好像已经认命了似的。”
“不要相信她,不管你干什么,千万别被她老实的外表给骗了。你想她有多危险,她就绝对能有多危险。”
“她现在被瑞士佣兵看着,那些佣兵可是除了钱什么都不会感兴趣的。”
“很好。”
埃齐奥努力思考着。如果凯撒在罗马还有朋友——他一定有,那么来营救他的人肯定会想尽快把他送出罗马城。但是城门现在已经关上了,凯撒既没有金苹果的力量,也没经过刺客的隐匿训练,那他是怎么躲过满罗马都是的明岗暗哨的呢?
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解释了……
河!台伯河!
台伯河从罗马城北边流经城区,从西边出城。再往下游去,用不了几英里就可以赶到奥斯蒂亚,那里就是入海口。埃齐奥想起了他杀掉的奴隶贩子,那帮人可是有船的,而凯撒就是他们的雇主。所以埃齐奥有理由相信,他们肯定还有其他同伙。这些人只要给凯撒搞艘小艇,或者是小型的近海船,然后让他扮成水手或者干脆就藏在货舱防水层里,那么顺流而下不用多久,他就能赶到伊特鲁里亚海了。再从那里出发,逃到哪里去还不是凯撒说了算。于是唯一的问题是,埃齐奥能不能赶在凯撒远走高飞之前追上他。
想到这里,埃齐奥急忙抄近路赶去了离城堡最近的中城码头。码头上挤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想要在这里面找到一个人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仅仅半个小时,凯撒应该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想到现在刚刚涨潮,埃齐奥连忙找了个角落,毫不犹豫地蹲下来掏出了金苹果。周围没有给它投影的墙壁,但是埃齐奥还是摸索着看到了影像,似乎如果埃齐奥足够信任它,金苹果就能用任何方式和自己交流。他尽可能把金苹果贴近自己,闭上眼睛祈求答复。
金苹果没有发光,但是他仍然能感觉到它在自己的手套中间散发着股股热量,并且开始了震动。同时,金苹果发出了声音,或许这是自己脑子里面的回响?埃齐奥想象不出。此时一个遥远的女声开了口,埃齐奥感觉十分熟悉,但是不能辨认出来是谁的声音。这声音温柔而清晰:“第六码头,挂着红帆的轻帆船。”
埃齐奥赶忙狂奔到了码头上。穿过拥挤的水手到达第六码头耽误了一点点时间,当埃齐奥来到第六码头时,符合金苹果描述的那艘船正好抛着锚。它的甲板上堆着些袋子和货箱,这里面刚好够装下一个人!甲板上有个水手,看到他的相貌时,埃齐奥惊呆了——是那个家伙,那个在营救苏拉尼老板时被敲断了腿,却在转念间让自己放跑了的家伙!他的腿显然非常不方便,正与一名同伴走向一个箱子。他们正了正箱子的位置,埃齐奥注意到那箱子在各个面上都扎了几个洞。他躲在一艘被吊上来准备重新上漆的划艇后面,以防被对方发现。那个瘸水手回头看了看码头,似乎在提防跟踪。
转眼之间帆船便起锚了。埃齐奥连忙看了看周围的地形,码头上空无一物,他根本想混上船。在岸上,即使乘快马也会因为各种障碍物而完全没办法追上船只。因此埃齐奥必须给自己找一条船才行。
他赶紧回到了港口里,急匆匆扫视着那里大片的船只。一条浅水货船的船员刚刚结束装货,小船还停在岸边,于是埃齐奥走向了这些水手。
“我想借你们船一用。”他急迫地说道。
“可是我们才刚装完货呢!”
“我会赔偿损失的,多少钱都好说!”埃齐奥连忙从包里掏出了一大把的现金。
“让我们先验验。”一个水手说道,他伸手接过了那些金币。
“您要去哪儿?”另一个问道。
“往下游走,”埃齐奥说道,“我需要现在就走!”
“那行吧,我们就跟你去吧,”一个船长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我来带这位先生。雅各布,你跟我来,只要我们两个人就够把它开走了。”
埃齐奥转身谢过这位船长,却愕然发现,眼前的不就是他之前从博基亚家族手中救出来的盗贼克劳迪奥吗。
克劳迪奥回敬了一个感激的微笑。“这是为了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先生。您的钱我也肯定不会要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总是不太适合做个盗贼。”克劳迪奥说,“拉·博尔佩先生觉得我还是适合做个水手,就借我些钱买了这艘小船。我现在是它的船长,在罗马和奥斯蒂亚之间做点小买卖。”
“我们必须快点儿,那个凯撒·博基亚越狱逃走了!”
克劳迪奥转身和他的伙伴喊了几句,随后便跳到船上准备起航。他和埃齐奥上了船,其他人则目送着他们离开。
卸掉货物之后,小艇轻快地顺水而下。
航行到河中流之后,克劳迪奥立刻放了满帆。很快,吃水更深一些的轻帆船就像个黑点一样出现在了远处。
“那个就是我们要追的船吗?”克劳迪奥问。
“是吧,但愿。”埃齐奥答道。
“你最好先藏起来,”克劳迪奥说,“我们在这一行上挺有名的,但是如果他们看到你,那就不一样了。我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这群怪人平时完全不和人打交道。”
“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吗?”
“一般来说,五个左右。但是您不用担心,我还没把拉·博尔佩教我的东西忘掉呢——说实话,经常用得到。还有,雅各布也是使棒子的一把好手!”
埃齐奥藏到了船舷后面,不时抬头确认一下两船的距离。轻帆船应该比小艇更快,但轻帆船的载重限制了它速度。当奥斯蒂亚港出现在视线中时,克劳迪奥还没能靠近那艘船。就算这样,他还是大胆地朝轻帆船喊起了话。
“嘿!你们好像满载而归啊。”他叫喊道,“你们装着什么啊?金砖吗?”
“别多管闲事!”轻帆船的船长在舵边吼道,“给我让开,你们挡着我的航道了!”
“抱歉啊,哥们儿。”克劳迪奥笑了笑。雅各布操作小艇直接挤上了轻帆船的侧舷。“快!”他朝埃齐奥大喊。
埃齐奥一跃而起,轻盈地跳过了两艘船之间的空隙。瘸水手一看见他就顿觉大事不妙,他怪叫一声就拿砍刀劈向了埃齐奥,但是被护腕挡住了。埃齐奥把他拽到身边,袖剑深深刺入水手的腹部,这下他总算是安息了。在埃齐奥专注于这个水手时,他没注意到另一个拿着弯刀朝他的后心砍来。埃齐奥警觉地回身,但是已经晚了。
“砰!”一声枪响,水手背后中了一枪。手中的弯刀当啷啷掉到甲板上,自己则歪着身子掉下了甲板。
“多加小心!”雅各布大喊。他努力地控制着小艇保持与轻帆船齐头并进,而轻帆船的船长则努力想要把他们甩开。又一个水手拿着撬棒钻出了船舱,还有个水手拔出了手枪掩护着这个家伙。哪有什么正经水手会带这玩意?想起来和奴隶贩子的战斗,埃齐奥还真有些后怕。此时克劳迪奥也跳上轻帆船的甲板,和拿撬棒的水手斗到了一处。埃齐奥一个箭步向前,用袖剑死死钉住了水手持枪的手。水手胡乱开了一枪,但是打到了甲板上。他抓着血如泉涌的手腕,嚎哭着逃掉了。
这艘船的船长看到他的人一个个非死即伤,自己连忙掏出一把手枪朝埃齐奥开火。在这关键的一瞬间帆船却颠簸了一下,船长一下子打偏了。子弹擦着埃齐奥的右耳划了过去,让他流了不少血。埃齐奥连忙举起枪瞄准船长,一枪直接打穿了他的前额。
“快!”埃齐奥对克劳迪奥喊道,“你去掌舵,我来解决这家伙。”
克劳迪奥点点头,跑过去控制住了轻帆船。埃齐奥感觉到鲜血已经沾湿了衣领,他连忙扭住水手的手腕夺下撬棒,然后一记膝撞顶在水手的肚子上。埃齐奥揪住他的领子,半踢半拽地把他拉到船舷边掀了下去。
在战斗后的寂静中,他们听到箱子里面传来了疯狂的咒骂声。
“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的肠子搅个稀巴烂!我……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待得舒服吧,凯撒?”埃齐奥揶揄道,“如果不舒服的话,别怕,一到奥斯蒂亚我们就给你安排更适合你的回程票。”
“哈,这可真不公平。”小艇上的雅各布嘟囔着,“小爷我还没上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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