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晚点半个小时,到达深圳北站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8点多。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王三牛在站台上伸了个懒腰。
“乌鸦嘴!”江枫道。
“咱们可能被那个女人摆了一道,兴许世上根本就没有老虎卵这号人物。”王三牛并未注意到江枫愤怒的眼神。
江枫问:“你有什么依据?”
王三牛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不能相信。”
江枫顿时乐了:“就算刘红欺骗了我们,如果能揭穿她的谎言,也算不虚此行。”
“你总是那么乐观。”王三牛的语气中仍带着浓浓的睡意,在火车上颠簸了近十个小时,早已疲惫不堪。
“凡事往好处想,就会越来越好。”江枫向车站出口大步走去。他早就习惯了希望落空,办案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哪能每次都顺顺利利,如果警察一出手,罪犯就手到擒来,无一漏网,世上就没人敢犯罪了。
昨天对刘红的突审,与其说收获巨大,不如说是措手不及。原以为,马上就胜利结案了,没想到她竟说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雷仁已经变成了尸体,要找到老虎卵,唯一的线索,就是刘红提供的那个手机号码。
审讯刚结束,江枫就用刘红的手机试着拨打老虎卵的手机号,语音提示“您呼叫的号码已停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一个毒贩的手机号如果长期不变,反而不正常了。通过查询机主信息,显示机主姓名为万圣哲,男,四十二岁,家庭住址是深圳市嘉业花园小区。机主的年龄、性别和住址信息,都与刘红的描述相吻合。
毒贩会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去登记手机号吗?不管是真是假,都必须去深圳走一趟。
江枫决定连夜出发。当天的高铁车票已经售完,只好改乘特快列车,不幸的是卧铺票也买不到了,两人各自捏着一张硬座车票,在火车上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不眠之夜。
走出车站,阳光有些刺眼,才发现身上的衣服穿多了,感觉浑身燥热,深圳的气温比东风市至少高出十度。好在茶餐厅的点心比较可口,两人用完早餐,体力已恢复了大半,走到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去派出所。
在派出所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年轻的警察,肩上的警衔是三级警司。“欢迎二位!我叫郑重,郑重其事的郑重。”郑重一口浓重的广东口音,江枫不禁想起电视里香港明星说普通话的腔调。他个子不高,皮肤偏黑,瘦削的脸上写满了灿烂的笑容。
“你好!我叫江枫。”江枫出示了证件,然后指着身后的王三牛说,“这是我的同事,小王。”
王三牛向前一步,伸出了右手:“我叫王犇。三横王,三头牛的犇,叫我王三牛就行了。”
郑重握着他的手说:“你好!王三牛。”
寒暄完毕,郑重用纸杯给他们倒了两杯水,双方隔着办公桌坐下。江枫简要介绍完案情,拿出一张A4纸,推到郑重面前,是一张打印的户籍信息表:“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人,万圣哲。”
郑重看完纸上的内容,说:“正好是我管的片区,我带你们去吧。”
王三牛说:“麻烦你了,兄弟。”
郑重说:“说这话就见外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天下警察是一家。”一句话说得两人心里暖烘烘的。
两人上了郑重的警车。走了十多分钟,车子就堵在路上,他们又聊起了案情。说到案发时间,郑重马上大发感慨:“去年平安夜真是不平安,我们也忙得够呛。”
“你是说台风‘海马’吧?”江枫凭着记忆猜测。
“连你们都知道了,动静够大的。”郑重扭头看了一眼江枫,“去年为了应对‘海马’登陆,深圳全市总动员,停工停市停课,所有行业都休假,就是警察不准回家,全派到点上去执勤待命。我女朋友从北京千里迢迢赶来和我过平安夜的,来了两天没见着人又回去了,差点跟我吹了。”
“这没办法,越危险的时候越需要警察,谁叫咱们入错了行。”江枫笑着安慰,“我记得气象台预报说,台风中心在深圳登陆,损失不小吧?”
“毛都没少一根,虚惊一场。”郑重说。
“怎么回事?”江枫问。
“台风绕道走了,没在深圳登陆,却把我害惨了。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别信气象台那张嘴。”郑重愤愤不平道。
“这玩笑真是开大了。”说话的是王三牛。
“将来我儿子只要不讨饭,绝不让他当警察。”郑重似乎还不解恨。
江枫和王三牛都笑了,前面的车流又开始向前挪动。
大约半个小时后,郑重把车开进了一个小区的大门。小区规模不大,房子老旧,楼间距也比较小。小区的环境较差,有几块草坪都是光秃秃的,绿化就像是随便应付了一下。从小区环境大致就能判断出业主的身份地位,江枫心里不禁多了一份期待。
走上五楼,看到501门牌,三人在门口停下。郑重抬手敲门,敲了四五下,防盗门打开一条缝,探出一张黑瘦的脸,头上顶个“鸡窝”,胡子拉碴。看见门外站着警察,那人一脸惊讶:“你们找谁?”
郑重说:“请问万圣哲是住这里吗?”
那人用疑惑的目光从三人脸上依次扫过:“我就是。”
郑重拿出证件:“我是派出所的管片民警,想找你了解点情况,这两位是我的同事。”郑重指了指身后的江枫和王三牛。
门完全打开。万圣哲说:“进来说吧。”江枫和王三牛对望了一眼,心说坏了,这人肯定不是老虎卵,哪有对警察这么热情的毒贩?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里面仿佛刚发生过一场战争,兵荒马乱的样子,旧报纸和杂志胡乱地撒在地板上。玻璃茶几上摆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旁边是一个打开的桶装方便面盒子,里面留有黄色的残汤。空气中弥漫着红烧牛肉面和臭袜子混合的怪味,江枫不敢大口呼吸。
三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万圣哲倒了三杯水,然后隔着茶几在对面坐下。他脚上趿着棉拖鞋,身上穿着皱巴巴的格子睡衣,仿佛买来之后就没洗过。
郑重说:“介意我看下你的身份证吗?”
“当然可以。”万圣哲爽快地答应,起身走进卧室,拿出一张身份证,递给郑重,“警官,这是我的身份证。”郑重看过之后,交给了江枫。江枫看了看,核对无误,把身份证还给了他。
郑重环顾四周:“家里有几个人?”
“就我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万圣哲苦笑道,露出两排焦黄的牙齿,“两年前离了婚,孩子跟他妈一起生活,家里就只剩下我了。”
“哦。”郑重漫不经心道,“今天是在家休息吗?”
“我是自由撰稿人,平常除了出去采访,基本都窝在家里写稿。”
“原来是作家,失敬!”郑重拱手道,“我最崇拜的就是作家了。”
“哪里,我就是一‘码字匠’,给报刊写写纪实稿,卖字换粥。”得到称赞,万圣哲笑得很灿烂,“警官,想问什么就直接说吧。”
时机已到,郑重把目光转向江枫,意思是说:该你了。江枫暗自佩服,别看郑重年纪轻轻,经验却非常老到,三言两语就让对方消除了戒备。进门之后,江枫和王三牛一直沉默不语,只要他们一张嘴,口音就会暴露他们是外地警察的身份,容易被对方察觉真实意图。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万圣哲与此案并无直接牵连。
江枫问:“万老师,你认识一个叫老虎卵的人吗?”
“老虎卵?”万圣哲略加思索,非常肯定地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认识。”
“你再仔细想想,近期有没有把身份证借给别人办过手机号码?”
“不可能,我的身份证从不离身,没借给别人用过。”万圣哲似乎明白了警察的来意,“警官,是不是有人冒用我的身份证办了手机号,欠了很多话费吗?”
“比欠费严重得多。”江枫说。
“啊!”万圣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案子,查到一个手机号码,是用你的身份证登记的,所以才来找你核实。”江枫解释。
万圣哲急忙道:“警官,千万别搞错了。你看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平时也只会写写稿子、编编故事,哪会干犯法的事,借我两个胆都不敢。”
三个人都笑了。郑重安慰道:“万老师,你放心,我们办案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绝不会冤枉好人的。”
万圣哲转忧为喜,小声问:“什么案子,能透露一点点吗?”
江枫说:“我们办案有纪律,案件调查期间,必须严格保密。”
“理解,完全理解!”万圣哲讨好道,“杂志社经常会约我写一些案件报道,所以常跟警察打交道,我知道你们工作挺辛苦的,不容易。”
江枫又问了几个问题,并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和郑重交换眼神后,起身告辞:“万老师,不好意思,影响你创作了,说不定以后还会来府上打搅。”
万圣哲说:“千万别客气,随时欢迎,我最喜欢和警察做朋友了。”
江枫拿出一张名片:“如果你想起什么,随时打我电话。”
“行。”万圣哲爽快地答应,转身进了房间,拿出一个精致的名片盒。他抽出三张名片,恭恭敬敬地给每人发了一张:“各位警官,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合适的案件线索都可以通知我,我帮你们做正面宣传。”
郑重说:“一定。”
回到派出所后,江枫和王三牛找了家快捷酒店住下,酒店离派出所不远,方便来回办事。首战失利,下一步如何行动还不知道,不管那么多,先补上一觉再说。
午饭过后,江枫在床上躺下不久,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深圳的号码,江枫立刻翻身坐起。
“喂。”
“请问是江警官吗?”
“是我,哪位?”
“我是万圣哲,上午你们到过我家的。”
“万老师,你好!”
“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们。”
“你说,我在听。”
万圣哲说:“大约在半年前,我挤地铁时丢过一次钱包,身份证也在里面。刚好那几天我忙着赶稿,反正丢的钱也不多,就没去报案,过了半个多月,我才去派出所补办了身份证。我以为没什么事了就忘了,昨天你们出门之后,我才回想起来,感觉有点不对头,可能是有人用我丢失的身份证办了手机号。所以,我赶紧给你打电话,不知道对你们破案有没有帮助?”
“当然有用,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谢谢!”江枫鼓励道。
“不客气,应该的。抓到那个坏蛋,也是还我清白嘛。”万圣哲很开心,“警官,让我跟踪采访这个案子吧,我保证严守纪律,绝不会泄密。”
“这个……现在还不行,等时机成熟我再通知你吧。”江枫敷衍道。
“那就拜托啦,一定要记得。”
“我会记住。”
看见江枫放下手机,王三牛说:“线索断了,万圣哲与老虎卵毫无瓜葛,咱们可以买票回家了。”
江枫没理他,趿上拖鞋,抱着胳膊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大老远来一趟,就这么空手回去,实在有点不甘心:“我们还可以再试试。”
“怎么试?”王三牛问。
“查电话记录。”江枫脱去拖鞋,换上皮鞋。
半小时后,二人重新出现在郑重的办公室。江枫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又要辛苦你啦。”
郑重说:“说这话就见外了,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江枫不再客套,拿出一张纸条,递给郑重,上面写着老虎卵的手机号码:“我们想查这个号码的通话记录,虽然停了机,以前的通话记录应该还能查到。”
“行,给我一个U盘,我马上向领导汇报。”郑重爽快地答应了。
查通话记录必须要有办案单位出具介绍信,然后到电信运营商那去查,这个过程不会太短。江枫把一个U盘交给郑重,回到酒店耐心等待。
第二天上午10点多钟,江枫接到郑重的电话,通话记录查到了。
江枫去派出所接回U盘,回到酒店,迫不及待地插入电脑。显示器上显示出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数据,这个号码从开机到停机只用了一个月,但是通话频率非常高。接下来,他要做的工作,就是从这些枯燥的数据中找出蛛丝马迹。
江枫泡了一杯速溶咖啡,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头扎进那堆数据中。这种工作虽然枯燥,但是诱惑极大,就像在沙漠里淘金,要么白干,要么发大财。王三牛不敢打扰他,关掉了电视。
三个小时后,江枫终于在电脑前抬起头,冲王三牛咧嘴一笑,手里扬起一张酒店的便签纸:“发财了!”
王三牛冲上去,夺过便签纸,上面写着一个手机号码。
这个号码与老虎卵联系非常频繁,而且有固定的规律,每隔三天就打一次老虎卵的电话。如果老虎卵是毒贩,那么这个号码的机主很可能是吸毒人员,每隔三天打一次电话是为了购买毒品。
事不宜迟,江枫和王三牛再次赶到派出所,通过郑重协助,查到了这个号码的机主。此人名叫杨帆,男,二十六岁,未婚,上的是集体户,户籍地址为一所中学。这个叫杨帆的可能是中学教师,江枫猜测。
到深圳的第三个早晨,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早上7点多钟,还未到上课时间,中学门口横七竖八停满了送孩子上学的车辆,郑重只好把警车停在外面,三人步行走进校门。一个姓陈的副校长在办公室接待了他们。
听完郑重说明来意后,陈校长脸色显得有些为难,略微迟疑后,他用办公室座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杨老师,我是老陈啊,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对,现在就过来。”
十多分钟后,一个干瘦的年轻人敲门进来,陈校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年轻人看到三双锐利的目光齐刷刷盯着自己,明显察觉到气氛不对,脸色唰地就白了。
“你是杨帆?”首先开口的是郑重。
“是我。”杨帆答道。
“警察。”郑重出示证件,指着面前的椅子说,“坐下说话吧。”
杨帆老老实实坐下,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努力想控制,却抖得更厉害。“菜鸟”一个,江枫心里有了数,决定速战速决:“杨老师,你认识老虎卵多久了?”
“什么老虎卵,我不认识。”杨帆全身一震,避开江枫的目光,手指摸了下鼻翼。
江枫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认识。”摸鼻子的动作,潜意识其实是想遮住嘴巴,人在撒谎时,常常会有这个下意识动作。
杨帆双手放在膝盖上,像没完成作业的小学生,不敢抬头。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在这里说,要么跟我们到派出所去说。自己选吧。”江枫步步紧逼。
沉默了几分钟,杨帆深吸一口气:“警官,我说出来,算不算立功?”
“当然算。”王三牛抢着回答。
江枫瞪了王三牛一眼,目光转向杨帆:“这要看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杨帆说:“我说真话。”
江枫说:“说吧。”
杨帆说:“老虎卵是卖摇头丸的,真名我也不知道。每次我要拿货时,先打电话过去,约好时间地点,他就会送过来。”
“现在打电话,叫他送货。”江枫说。
“现在不行。”杨帆摇摇头。
“为什么?”
“昨天我打老虎卵的电话,已经停机了。每隔一两个月他就会换号码,换了新号之后,只能等他主动联系我。”
“你确定他会给你打电话吗?”
“会的,以前每次换号,他都打过来了。”
“要等多久?”
“这个说不定,有时两三天,有时要等十天半个月。”
江枫略微沉吟道:“你是公职人员,吸食毒品应该承担什么法律责任,相信你很清楚,不用我多说吧?”
“我清楚。”杨帆连连点头。
“你现在只有一条出路,就是与警方配合,抓到老虎卵你就立了功,如果抓不到老虎卵,后果你懂的。”
“我懂。”
江枫又问了一些细节,让杨帆记下了他和郑重的电话,结束了谈话。江枫等人走出门外,杨帆又追上来,小声问:“警官,今天的事能不告诉学校吗?”
江枫说:“看你的表现。”
杨帆果然表现不错,每天打电话给郑重报告情况,既然是每天报告,其实就是没有情况。
方向错了,停止就是前进。江枫和王三牛只能耐心等候消息,在酒店里闲得无聊,他们商量出去走走,去了世界之窗和锦绣中华,发现没什么看头,不禁大呼上当。
老虎卵仿佛嗅到了什么,迟迟不见动静。到达深圳的第五天,万志强打电话来催,江枫向郑重交代相关事项后,踏上了返程的列车。
晚上7点50分,江枫和王三牛上了火车,找到座位,刚放好行李,江枫的手机就响了,是郑重。
“火车开动了吗?”
“还差三分钟。”
“赶紧下车。”
“什么情况?”
“老虎卵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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