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围坐在温室街上一家酒馆里。他们在多佛尔外的大路上拦招顺风车,被美军军官看见,将他们送到了皮卡迪利。他们不等飞机,提前两天在法国勒阿弗尔挤上美国运兵船回到了英国。理论上说这属于擅离职守,但他们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这是两人着陆皮卡迪利后走进的第三家酒馆,两人都承认已经醉了,但也都觉得不妨继续喝。那是周六,酒馆人满为患。因为身穿军装,那晚的酒钱两人分文未付。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战争结束的轻松和战争胜利的喜悦。
“来,”维克举杯说,“这杯敬还乡。”
“干杯。”泰迪说,“这杯敬未来。”
1943年他被德军击落,关进了德国东部的第六战俘营。幸而他不是俄国战俘——俄国战俘活得猪狗不如。与之相比他觉得自己的待遇还过得去。紧接着,2月初的一个午夜,战俘们被一阵熟悉的“Raus!Raus!”吵醒,俄军东进,德军要向西撤离。晚走一两天,他们说不定就能被释放。然而命运多舛。那以后的两周里,战俘们忍饥挨饿,在零下二十摄氏度的苦寒中行进。
维克是个相当自负的小个子军官,任兰卡斯特轰炸机的导航员,飞机在鲁尔区上空遇难。战争令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睡在了一起。两人在行军过程中互相扶持,正是这扶持让两人活了下来。当然,也因为两人意外找到了一个红十字包裹。
泰迪的飞机在柏林附近被击中,为了给机组争取跳伞时间,他坚持驾驶飞机到最后一刻,差点就要来不及跳伞。船上只要还有一个船员,船长就不能离开。这不成文的规则在轰炸机上也适用。
哈利法克斯轰炸机通体起火,他已经接受即将赴死的命运。不知为何竟感到一阵轻盈。心潮澎湃,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会有事的,死亡将拥他入怀。然而死亡没有来,来的是他的澳大利亚无线电报员,他爬进驾驶舱,启动了泰迪背上的降落伞。“快走,你这个浑蛋。”他再也没见过他,再也没见过自己的机组,不知他们的死活。他在最后一刻弹出机舱外,刚来得及开伞就落在了地上,幸而只摔断脚踝手腕。他被送往医院,在病房中遭盖世太保拘捕,对方表示“战争于你已经结束”,这是一句不朽的名言,也是每个飞行员被投入监狱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已院中填写了俘虏登记卡,正在等家里人来信,信没有来。他不知道红十字会的俘虏名单上是否有他的名字,家里的人是否知道他还活着,就这样过了两年。
战争结束时,他们正走到汉堡城外一条大路上。维克特别得意地对押运官说:“噢,我的朋友,战争于你们已经结束了。”
“联系到你女友了吗?泰迪?”泰迪问酒馆老板娘借过私人电话后,维克问他。
“联系到了。”他笑道,“显然大家早以为我死了。她似乎不相信电话里的人是我。”
两人又喝了半小时。维克说:“起来吧,泰迪。从面部微笑看,门口进来的那个女人八成是你的女友。”
“南希。”泰迪轻呼。
“我爱你。”南希在一片嘈杂中无声说道。
“噢,瞧,她还带了个女的,正好归我,多么周到。”维克说。泰迪笑道:“说话小心点,那是我姐姐。”
南希用力掐手,并不在乎疼痛。他就在眼前,他是真实的,坐在伦敦酒馆一张桌前,喝着英国啤酒,令人难以置信。南希只轻轻呜咽一声,厄苏拉努力遏制眼泪,她们像两个圣母马利亚,静对耶稣复活。
接着泰迪看见她们,微笑绽放在脸上。他一跃而起,险些碰翻酒杯。南希挤过人群,飞扑上前,而厄苏拉留在原地,担心自己一动,一切即将消失,面前的喜悦即将崩溃。但她又想,不,这是现实,这是真的。她抛却忧虑,感到了纯粹的喜悦,而泰迪也已与南希分开,立正军姿,朝着她的方向,英姿飒爽地行了个军礼。
他在吵嚷的酒馆那头对她喊话,声音被淹没了。她看着好像是说了“谢谢你”,但也许是她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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