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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封安慰信

        堂·卡门·孔特雷拉斯·瓜迪亚学士先生

        亲爱的米托:

        现在没有时间详谈,我需要花时间安慰您的双亲和令妹。不幸的灾祸犹如晴天霹雳降临到咱们家,使他们悲痛至深。如果说霹雳着实击中了什么地方,那就是落在了我的头上。玛蒂尔德走了,一去不回了,和小玛尔塔离去时一样,我感到万分悲痛。这句话足够了。一生中,我还能失去什么别的东西呢?还能有什么可以与此相比的痛苦潜伏在我的人生道路上呢?一想到人到死时万事皆休,百般不幸集于一身,我只能感到茫然!

        莱昂社会人士素以关心他人、办事恰到好处著称于世,他们确实分担了我们的痛苦。他们对死者的深切悼念,对生人在精神上的真诚关怀,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我们的巨大悲痛,堂·卡门和堂娜·洛芙拉对此十分满意。但是,您完全有理由说:没有任何药物可以医治如此严重的创伤。确实,确实没有。

        残酷的事实是怎样发生的呢?说清楚这件事是令人不快的,但为了您,我要努力说清楚。10月2日,我回家吃晚饭稍许迟了些。我正忙着同莱昂市长和市政委员办理与自来水公司签订新合同的事。顺便说一下,此事进展顺利,完全符合令尊的利益。

        玛蒂尔德,我们管她叫玛蒂,亲爱的米托,正在走廊里等我。她先提醒我说,回来得太晚了,然后吩咐用人给我上饭,并且坐在桌旁陪着我。晚饭后,堂·卡门也坐下来和我们聊天。我向他讲述了市政会议的经过,这次会开得十分艰难,争论十分激烈。随后,我们一起阅读晚报,还评论了一番。堂娜·芙洛拉和玛丽娅·德尔·碧拉尔到蒙奇塔·德松小姐家去串门儿,这时候也回来了,跟大家一起谈心。茶余饭后,心神怡然,可算是幸福家庭的甜美享受!然而……幸福又能持续多久呢?

        大家起身后,玛蒂和我退后几步,坐在走廊的黑色摇椅上。谁能相信,这竟然是我们最后一次谈心!她一向渴望受到教育,反对举止轻浮,对哲学、政治、宗教以及人生要义……怀有极大的兴趣,她喜爱音乐的优美、诗歌的和谐……我可以毫无愧色地告诉您,米托,如果说我还对什么东西感到心满意足的话,那就是我曾经扮演过类似家庭教师的角色,对她像对待咱们花园中的娇艳的鲜花一样,给予了精心的照料。

        大约晚上10点半钟,我们大家都上床去了。我是第一个走的,接着是玛丽娅·德尔·碧拉尔,然后是堂娜·芙洛拉和玛蒂,堂·卡门是最后走的。我累极了,奔波了一天,约见市府成员,请他们参加讨论我精心准备的合同草稿的基本条文。草稿的复印件我将尽快给您寄去,供您了解和研究。

        大约晚上11点零5分,我睡得很沉,梦中听到堂·卡门大声喊叫:“奥利,快起来,穿好衣服,开开门,玛蒂闹病啦!”您可以想象得到,我当时大吃一惊,迅速穿上衣服。我急忙来到走廊,看看令尊有什么吩咐。他要我立刻去叫达比希雷大夫来看急诊。外面大雨滂沱,是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场暴雨,必须贴在跟前才能听到彼此的话。

        一开始,堂娜·芙洛拉说,先别去叫达比希雷大夫,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抽搐惊扰了玛蒂的美梦,现在似乎已经过去了。病既然发作过了,我们就议论起发病的几种可能的原因。这时候,她又犯病了,我们十分紧张。这一次,确实不能耽误时间了,我拿起电话,拼命摇摇柄,想让电话局接通达比希雷大夫的电话。每一分钟都很宝贵。我想告诉他,让他做好准备,我马上去接他。最后,接线员答话了,可是雨声太大了,我什么也没听着。令尊的汽车出了毛病,我冒着倾盆大雨冲到街上,没顾上带雨伞或雨衣。我连蹦带跳地穿过到处是水的大街,心快跳到嗓子眼儿了,直跑到布伊特拉戈车站,去找出租车。

        一路上的波折就不用说了。我只想告诉您,我终于来到了诊所。我拼命敲门。我一再坚持,达比希雷大夫总算开了门。他去穿衣服,拿药箱。太慢啦。等得让人着急。时钟无情啊……此时此刻,谁有能力拉住那倒霉的表针……?他出来了,我们上了汽车,飞速前进,估计时速大约60公里……我们走进大门。堂·卡门和阿莱汉德罗·塞盖拉·里瓦斯大夫也进来了。他住在过去切佩·奇科住过的地方,就在咱家对面。还有几位大夫也来了,让雨淋得湿漉漉的。大家一起会诊。病又发作了一次。大家的诊断是:突发性恶性热病。据他们说,已经无法挽救这位漂亮姑娘的生命了。

        不过,大家都不甘心。还是开了药方。我叫出租车留下来听我使唤。急需药物,得有人去取药,那就是我了。阿纳斯塔西奥·J·奥蒂斯上尉来了,他慷慨地把车提供给我们随意使用。我和出租车司机结了账,让他走了。我们去找一家昼夜服务的药房,那就是阿尔古埃约药店,我们把药拿回来。情况依然如故,病是没有指望了。我们跑去叫来她爷爷、叔叔大伯、蒙奇塔·德松小姐、堂娜·阿丽西娅、内莉,还有诺埃尔·帕亚伊斯和他的夫人、堂·埃斯特万·杜克斯特拉达和他的夫人、女儿,还有几位亲戚朋友。大雨不停地下着,但他们先后都来了。

        办完事,我和塔乔·奥蒂斯回家时,上帝已经把玛蒂带走了。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快到了,就虔诚地祈祷着,满怀基督教徒的善心高声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圣心,圣母,我甘愿死去,但是给我点儿时间准备准备!”

        凌晨一点她撒手而去。玛丽娅·德尔·碧拉尔最先感觉到玛蒂在呻吟。她跑到父母的卧室去告诉他们。我在给您写信的时候,家里充满了悲哀的气氛,哭声震天,乱成一团,有很多很多的人,客厅里、走廊里……挤满了人。请您原谅,我讲得非常凌乱,看在上帝的分上,请您自己理清头绪吧。堂娜·芙洛拉表现得很勇敢,我要说,玛丽娅·德尔·碧拉尔也是一样,只有堂·卡门太伤心了,不想吃东西,明显地表现出心神不安,他一门心思地怀念他心爱的女儿。我看出了这一点,也提醒堂娜·芙洛拉注意,要她把令尊的健康放在心上,一刻也耽误不得。一家人悲痛极了,再也不能雪上加霜了。

        大家为她穿上衣服。我们把她停放在卧室的小床上,她就是在这张床上咽气的。这时候,罗萨莱斯殡仪馆送出的棺材正在路上。墓穴是第二天挖好的,预先留出空地,准备将来修一座漂亮的陵墓。3日清晨,举行了棺前弥撒。丧钟响了一整天,下午4点半,在一大群社会名流组成的送葬队伍簇拥下,我们把她抬到教堂的墓地。大家齐诵了庄重的安魂经。蒂赫里诺·伊·洛艾西加主教亲自主持安葬仪式,奥维埃多·伊·雷耶斯神父宣读祷文,他追忆了玛蒂的种种美德,把她比作《雅歌》中的百合花,讲得感人至深。整整一天,天空愁云密布,好像上天也和我们分担悲痛。我们刚到大教堂,就开始下起大雨。我们去墓地的路上,倾盆大雨一直在下,一刻未停。

        堂·列昂特·埃多西亚、我,记不得还有什么人,把她从家里抬出来。吉列莫·塞维利亚、劳尔·蒙塔尔万、我,记不得还有什么人,把她从教堂里抬出来。贝纳贝·巴亚达雷斯、令尊、我,记不得还有什么人,把她放进墓穴。

        总统先生、部长以及在马那瓜、格拉纳达、奇南德加的亲朋好友发来电报;社交俱乐部、市政府、大主教宗教事务所等处发来唁函。我正在把这些函电汇集成册,题名为《痛悼集》。令尊答应出钱,交给祖父的印厂印刷。里面还要加上玛蒂尔德的照片以及一些评论和诗歌。其中一首诗是我写的,另一首是利诺·德·卢纳写的。他要求玛蒂入土前在葬礼上宣读,但是雨太大,没有读成。

        我把我那首诗抄录在此。这首诗没有什么出色之处,您也不必强求,只求您了解一下我写诗时满怀痛苦的感情。

        痴情的玫瑰花覆盖着白色的棺木,

        花冠病恹恹的,全只为伤心过度。

        哭吧,最后的玫瑰,流下你凄楚的泪水,

        而我……我的哭泣声也万难止住。

        苍白的死神迈动着凌乱的脚步,

        沉睡的玛蒂尔德,被死神猛然攫住。

        我焦急地谛听这神秘的脚步声,

        步步踏在……甜美的姑娘啊,踏在我心灵深处。

        在这最后的时刻,我又隐约听见

        另一个脚步声,更仁慈、更悠然;

        那是午夜的脚步:幸福的安琪尔

        为取走你的身形,玛蒂尔德,翩然莅临人间。

        像片片白雪从天使的翅膀上抖落。

        棺主生前从不知道什么是……邪恶。

        琴音在大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音乐飞上云霄,留下一片寂静……

        一位天使将弹奏钢琴……在十月的晴空。

        此时,从奇南德加来的客人进门来了,他们是堂·胡安·德松和他的妻子堂娜·洛拉、玛丽娅·埃尔莎·德松和安赫丽塔·蒙特阿莱格雷。进门的时候,痛哭流涕,把堂·卡门感动得不得了。每听到一声吊唁,每听到一句安慰的话,他作为一心为儿女的父亲,心里的悲怆就增加一分。我把诗交给他看时,他简直泣不成声。米托,我要坦率地告诉您,他为人如此刚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沮丧,肉体上、心灵上都很沮丧。

        莱昂所有的小姐们都流着热泪把花圈和花束放在白色棺木旁边,她们是埃斯特西塔·奥蒂斯·莎里塔·拉卡约、内莉和玛鲁加·德松,还有其他人。正是这些鲜花给了我赋诗的灵感。在无比悲痛的社交界,凡是曾与她共享过生活的欢乐、接受过她温柔似水的款待的年轻的少爷们也都伤心地哭了,他们是诺埃尔·罗维洛、雷内·巴亚达雷斯、胡利奥·卡斯蒂略、恩里科·佩雷拉,还有其他许多人。对这些姑娘和小伙子们,我都尽力安慰他们。但是,我又怀着什么样的情绪啊?我也需要别人安慰啊。在一座坟上放置这么多鲜花,确是十分罕见的,也许因为她是一位值得喜爱又确实受到人们喜爱的贞女,应该在一片芳香中伴着音乐升入天国,就像我在诗中表达的那样。《中美洲人报》要发表这首诗,堂·卡门也一再坚持。但是,我还是想把它留给《痛悼集》。您看怎么样?

        米托,那天晚上,在她长眠之前,曾经弹奏过钢琴,只有她才能把那股柔情注入琴键中去,所以我在诗里才提到了钢琴。她唱了好久,笑得很开心。星期天,我在家里举行了一次宴会,欢迎我的一些外国朋友:有意大利人佛朗哥·塞鲁蒂,您在哥斯达黎加大概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在生意界颇有名气;古巴人米格尔·巴内特,我的合伙人,我们要一起出版一本有关尼加拉瓜的书。应令尊的要求,我彻底放弃了出书的计划,因为他要求我全力以赴办好自来水公司的事。现在,他根本没心思操办这件事了。

        好了,我刚才说她柔情满怀地弹奏钢琴,此外,还高兴地听大家谈论出外远足、参加聚会,谈论政治以及她本人的美德。对她,客人们都交口称誉。我随信给你寄去3份有关葬礼的剪报。我先好好关照您的双亲,待到我情绪平定下来,有了足够的时间再详细给您写信。您发来的电报,大家都读过了,洒在电报上的泪水至今还没有全干。我打算尽可能让堂·卡门散散心,不要让悲伤把他弄垮。但是,您应该承认,对我个人来说,这是一项多么沉重的任务。如果他垮了,这个堪称典范的家庭还有什么力量支持下去呢?

        您一定要表现得意志刚强,给令写一封强劲有力的信,让他振作起来。我向您保证,只要我在这儿,就一分钟也不会离开他。我本来打算今天去马那瓜,这是在这件可怕的不幸事件之前定下来的。打算在那儿待上一个月,然后去其他城市为那本书收集资料。请放心,现在我把这些全都丢在脑后,我有义务留在令尊身边。我已经留下来了。我会设法找到一些托辞,好让我的合伙人不那么恼火。

        请您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想一想您青年时期从未经历过的这种悲剧吧。要受苦,您一个人去受,对令尊还是多写几封信安慰安慰他老人家,以孝子的拳拳之心帮他摆脱掉神经的极度紧张。一定要设法填补上他作为慈父在心灵上感到的危险的空虚。

        就此搁笔了,米托,令尊要我到他那儿去。她是属于上帝的,上帝把她带去了。这就是死,这种现象只有心灵才能领会。一旦悲痛的苦涩风暴平静下来,一旦我们的心在胸膛里恢复了宁静,我们就可以认真地思索这件事了。您和她是一奶同胞,我和她也有兄妹之谊,但愿总有一天我们这两颗被荆棘刺破的心能摆脱开痛苦的羁绊,医好创伤。可是,这需要多少时间啊,多少……

        您的悲痛已极的朋友亲切地拥抱您,以真正的手足之情与您相伴,望您千万不要着急,并望节哀。

        顺致敬礼

        又:再次提请您不要忘记给令尊写信。多余操心,尚祈鉴谅,防患于未然吧。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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