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布鲁斯·斯特林 Bruce Sterling——著
迈克尔·布鲁斯·斯特林(1954—— )是一位颇有影响力的美国科幻小说作家,他与威廉·吉布森一起,开创了赛博朋克流派。通过合著《差分机》(),吉布森和斯特林又开创了蒸汽朋克风格。在1984年到1986年间,斯特林创办了幻迷杂志《廉价的真相》,在上面发表了一系列雄辩文章,通过批评像金·斯坦利·罗宾逊这样的人文主义者,为赛博朋克设定了基调。从那时起,两位作家以截然不同的方式,都为我们理解现代社会贡献了重要观点。罗宾逊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气候变化小说家,而斯特林作为一名敏锐的科幻小说家,不断用新颖犀利的作品,批判分析着这个鲍德里亚式的后资本主义世界,他对当代世界的理论贡献,是无法估量的。
斯特林的科幻小说,除了两次获得雨果奖,还获得过海川图书奖、阿瑟·C.克拉克奖、轨迹奖和坎贝尔奖。斯特林的论述文章,也同样创想巧妙,引人入胜。他参与编辑过一部影响深远的年度选集《镜影》(, 1986),为一代读者定义了赛博朋克。斯特林在得克萨斯州奥斯汀城,建立了著名的火鸡城作家工作室,并创造了一个新词“滑流”,描述那些不易归入既定流派的跨流派小说。斯特林还创造了其他一些著名词语:“灾衰”(),用来表述自然灾害导致的人类技术文明的二度衰落;“废管”(buckyjunk),用以描述未来纳米科技风行,造成的难以回收的消费类碳纳米管垃圾。
斯特林的著名长篇小说有《网络群岛》(, 1988)、《恶劣天气》(, 1994)、《卡亚提兹》(, 2009)等。他的短篇小说创作也异彩纷呈,其中的经典名篇,如经常被重印的《我们的视角不同》(),被收录于著名年度选集《符号文本》[, 1989]中。
但他最著名的故事设定,当属变形者/机械者宇宙。故事讲述了在殖民太阳系的太空时代初期,人类社会分裂成了两个主要的敌对派系:擅长使用电子机械技术的机械者和精通跨物种基因工程的变形者。随着时间推移,通过与诸多外星文明的交流和接触,两极对立的局面更加复杂化,人类种族中分裂出许多后人类亚物种。变形者/机械者系列故事,刊登在科幻小说选集《水晶快车》()和《分裂矩阵增补本》()中。
《群》是这些系列故事中的一篇杰作,于1982年首次发表于《奇幻和科幻小说杂志》,曾获得雨果奖、星云奖和轨迹奖提名。在这个故事中,西蒙·阿弗雷尔的任务,是考察一种鲜为人知的,据说并不具备智能的生命形式——群。和斯特林的所有小说一样,故事情节创意迭出、引人入胜、发人深思,绝对是一篇引领后赛博朋克风格的名作。
外星人说:“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我会怀念和你的交谈。”
上尉-博士西蒙·阿弗雷尔把双手叠放在胸前,用嘶嘶作响的外星语说:“和你道别,我也很遗憾。少尉,跟你交谈,使我受益良多。感谢你和我无偿分享了这么多知识,我本该付给你酬金的。”他身着绣金背心,双手戴满了珠宝饰物。
“那些只是信息,我们投资者交易的是能源和贵金属。奖励和追求纯粹的知识,是一种不成熟的种族特征。”外星人说着,竖起小耳孔后面那道棱纹褶边。他的明亮眼睛,被遮蔽在厚厚的瞬膜后面。
“毫无疑问,你是对的。但是,对其他种族来说,我们人类还是孩子,所以保有某种不成熟的特质,也挺自然。”阿弗雷尔嘴上说得堂皇,心中却暗生鄙意。他摘下太阳镜,抹了一下鼻梁。这艘星际飞船内蓝光炽亮,紫外线很强烈。这是投资者最偏爱的光照环境,他们可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人类乘客,做出什么调整。
“你们人类还不赖。”外星人宽宏大量地说,“我们挺喜欢和你们这样的种族打交道:年轻、有活力、有可塑性,喜欢尝试各种各样的商品和体验。我们应该早点儿和你们接触,但你们的技术还是太弱了,无法给我们带来利润。”
阿弗雷尔说:“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们能让你们挣大钱。”
“的确,”投资者说着,细鳞脑袋后面那道褶边飞快震颤起来,看来他心情很是愉快,“在200年内,你们将变得非常富有,足以从我们手中购买星际飞行的核心技术。或者人类中的机械派,将通过自行研究,发现这个秘密。”
阿弗雷尔有点不耐烦,作为变形派的一员,他可不喜欢外星人夸赞敌对的机械派。他说:“不要太相信纯粹的技术知识。我们变形者有很强的语言天赋。我们这个阵营,是你们更好的贸易伙伴。要知道,在机械派看来,所有的投资者都长得差不多。”
外星人迟疑了一下。阿弗雷尔微微一笑。看来他最后一句话,已经触动了这个外星人的个人野心,外星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暗示。机械派总是在这一点上一错再错。他们试图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投资者,每次都启用相同的接待程序。他们太缺乏想象力了。
阿弗雷尔认为,必须对机械派采取措施。在小行星带,在冰块丰富的土星环,双方的飞船有时会狭路相逢,发生小型对抗,互有伤亡,但这远远不够,两派都在不停谋划,贿赂对方最优秀的人才,实施伏击、暗杀,派遣工业间谍,想给对方一个永久性致命打击。
上尉-博士西蒙·阿弗雷尔是一个精通格斗和渗透的间谍大师。这就是为什么变形派会向投资者支付数百万千瓦能源,为他安排了这一次搭乘。阿弗雷尔拥有生物化学和外星语言学双博士学位,并拥有磁武器工程硕士学位。他38岁,已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当时的时尚,对身体进行了变形重塑。他的激素水平进行过微调,可抵消长时间处于失重状态下引发的不良副作用。
他没有阑尾;心脏结构被重新设计,以提高供血效率;大肠也被改造过,能自行分泌通常由肠道细菌合成的维生素。遗传工程,加上童年的严格训练,使他的智商高达180。他并不是环带中最聪明的人,但他是精神最稳定、最值得信赖的人之一。
“这简直是一种耻辱,”外星人说,“像你这样的人才,居然要在这个毫无利润可赚的糟糕前哨站里空耗两年。”
阿弗雷尔说:“这两年不会被白费。”
“但你为什么要去研究群呢?它们不会说话,教不了你任何知识。它们没有工具和技术,不愿开展贸易。它们是唯一能够进行太空航行的非智慧种族。”
“仅此一点,就说明它们值得学习。”
“那么,你们是想模仿它们吗?你们会把自己也变成怪物的。”少尉停顿了一下,“也许你们能办到。但是,这可不利于开展贸易。”
飞船扬声器里传出一阵奇怪的外星音乐,然后是刺耳的投资者话音片段。绝大部分音都太尖锐,阿弗雷尔的耳朵根本听不到。
外星人站起身来,镶满珠宝的裙摆,扫了一下像鸟爪一样的脚尖。他说:“群的共生生物已经到了。”
阿弗雷尔说:“谢谢。”少尉一打开舱门,阿弗雷尔就闻到了群的使节散发的气味;这个生物浑身发出一股温热的酵母味,迅速弥漫进飞船内部的循环空气。
阿弗雷尔掏出一面口袋镜,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堂堂仪表。他往脸上补了一点粉妆,把戴在齐肩红金长发上的天鹅绒圆帽扶正。他的耳垂上闪耀着一颗开采自小行星带,拇指指节般硕大的璀璨红宝石。他的齐膝大衣和背心都是金色锦缎裁剪而成,衬衫上则用红金细线绣出繁密豪华的纹理。他的着装,给投资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投资者就喜欢和奢华豪富的客户打交道。怎么才能给这个新来的外星人留下深刻印象呢?也许可以用气味。于是,他又喷了一点香水。
在星际飞船的第二道气阀旁,那个群共生生物正和飞船指挥官喳喳交谈。这位指挥官年龄较大,举止困慵,体型是大部分船员的两倍。她的巨大脑袋上,戴着一顶镶着珠宝的头盔。一双迷离的眼睛,正像照相机一样频频闪光。
共生生物以6条后肢着地,用4条前肢缓缓比画着。这艘飞船的人工引力,只有地球重力的三分之一,却似乎让它备感困扰。它头上耸起两个眼柄,顶端悬着一对退化的眼睛,牢牢紧闭,躲避着飞船内的强光。阿弗雷尔暗想,它肯定习惯生活在黑暗中。
指挥官正用共生生物语言与它酬答。阿弗雷尔面露苦色,他曾经希望这个生物能说投资者语。现在看来,他不得不学习另一种语言,一种为没有舌头的生物设计的语言。
又一阵激烈交谈之后,指挥官转向阿弗雷尔,用投资者语对阿弗雷尔说:“共生生物对你的到来并不满意,显然,最近有一些地球人给它们制造了麻烦。但经过我的斡旋,它已经允许你进入它们的巢穴。本次事件已被记录在案。当我返回你的母星系时,将向你的派系索取此次外交服务的酬金。”
“谢谢你,长官,”阿弗雷尔说,“请向共生生物转达我个人最诚挚的愿望,在下绝无恶意——”突然,共生生物冲了过来,在他左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打断了他的侃侃而谈。沉重的人工重力并没有妨碍阿弗雷尔的速度,他猛地向后一跳,摆出一个防守姿势。这时,只见共生生物安静地蹲俯在地,口中衔着一长条被撕下的裤腿,正起劲地咀嚼着。
指挥官说:“它会把你的气味和化学成分传达给巢穴同伴,这是必要措施。否则你会被视为入侵者,被群的战士当场杀死。”
阿弗雷尔迅速放松下来,伸手压住伤口,止住流血。他只希望自己刚才的动作没有引起投资者们的注意,一个普通研究人员,似乎不应该有这么敏捷的身手。
“我们很快就会重新打开气闸。”指挥官说着,用粗壮的爬虫类尾巴抵住地面,身体向后一倚。共生生物继续咀嚼着碎布。阿弗雷尔仔细观察着这个生物的脑袋,没有脖子,有口和鼻孔;眼柄上有两个球根状萎缩眼睛;两侧各有一排铰链板条,可能是无线电接收器;顶部有三个甲壳质圆盘,从中突起两排密密麻麻的细小触角,正不停扭动,结构非常古怪,完全猜不透到底有什么功能。
气闸门打开,一股浓重的烟味涌进了对接室。这味道,似乎让在场的六位投资者感到不适,他们很快就离开了。“按照协议,我们将在人类时间六十天内返回。”指挥官说。
“谢谢你,长官。”阿弗雷尔说。
“祝你好运。”指挥官用英语回了一句。阿弗雷尔脸上露出了微笑。
共生生物扭动着多体节的身体,爬进了气闸。阿弗雷尔跟着它。气阀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这个共生生物一言不发,继续大声咀嚼着。第二道门开了,共生生物往里一跳,跳进了一条宽阔的圆形石质隧洞,立刻消失在黑暗中。
阿弗雷尔摘下太阳眼镜,放进上衣口袋,又拿出一副红外眼镜,绑在头上,走出了气闸。人工引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重力,这是由群的小行星巢穴造成的。阿弗雷尔笑了,这是几周以来他第一次感到舒心。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他都生活在土星环的变形者殖民地上,在失重状态中度过。
在隧洞旁的一个暗洞里,蹲伏着一个体型如大象的毛茸茸动物,脑袋呈圆碟形。它浑身散发着热量,在红外眼镜中清晰可见。阿弗雷尔可以听到它的呼吸声。它耐心等待着,直到阿弗雷尔飘过它身旁,更深地进入隧洞,它才挪到隧洞尽头,拼命吸入空气,直到膨胀的头部牢牢堵住出口。它伸展开许多条腿,深深地陷进墙上的插孔里。
投资者飞船已经离开。猎户星座参宿四是一颗红超巨星,四周盘绕着数百万颗小行星,小行星旋盘的总质量,大约是木星的五倍。阿弗雷尔进入的,正是其中一颗小行星的内部。作为一处潜力无限的矿藏资源,参宿四旋盘使整个太阳系相形见绌。这个行星系的主宰者,应该是群。至少,在投资者的记忆中,没有任何种族,能挑战群的地位。
阿弗雷尔凝视着隧洞。隧洞似乎空无一物,没有其他生物投射的红外热源,他无法看得很远。他踢了一下墙,犹犹豫豫地向隧洞深处飘去。
这时,他听到一个地球人大喊:“阿弗雷尔博士!”
他赶紧回道:“米尔尼博士!我在这儿!”
他先是看到一对年轻的共生生物轻盈飘来,爪子几乎很少在洞壁上借力。在它们身后,跟着一个戴护目镜的女人。她很年轻,很有魅力,身体经过基因重塑,身材苗条,曲线玲珑。
她用共生生物语言尖叫几声,它们停了下来,等待着。她向前冲来,阿弗雷尔也迎了上去,抓住她的胳膊,熟练地抵消了她的速度。
“你没带什么行李吧?”她焦急地问。
他摇了摇头:“在我被派出之前,我们及时收到了你的警告。所以,我只穿了这一身衣服,只在口袋里带了一些小东西。”
她挑剔地看着他:“环带居民现在就流行这种衣服?看来时尚变化比我想象的还快。”
阿弗雷尔瞥了一眼身上的锦缎大衣,大笑起来:“这是出于外交考虑。投资者更喜欢和一个盛装打扮、看上去财大气粗的地球人谈交易。现在,所有变形者使节都得穿这样的花哨衣服。我们赶超了机械派一大步,他们还在穿那些连体工作服。”
他犹豫了一下,不敢贸然提问,怕无意间冒犯她。伽利娜·米尔尼的智商将近200。智力超群的人,有时会情绪不稳,反复无常,遇到挫折时,很容易退缩回自己的幻想世界中,或者陷入一种奇怪的矛盾心理,在密谋狙击和容忍退让之间不停打转,令人难以捉摸。为了争夺人类社会的文化主导地位,变形派选择了高智商作为一种发展策略,尽管偶尔会发生一些事故,他们还是不得不坚持下去。他们曾尝试过培育智商超过200的超智人,但很多超智人叛离了变形者殖民地,这个特殊培育项目已被叫停。
“你一定在纳闷我这身衣服是哪儿来的。”米尔尼说。
阿弗雷尔微笑道:“你的衣服真的非常新奇。”
“这是用茧丝编织的。”她说,“我原来的衣服,在去年一次麻烦中被一名拾荒者吃掉了。我平时都是赤身裸体,我穿着衣服来见你,是不想显得太过亲密,让你尴尬。”
阿弗雷尔耸耸肩。“我自己也经常裸体,衣服并没什么用,口袋倒是挺有用。我会随身携带一些工具,但大多数工具都不重要。我们是变形者,我们的工具在这儿。”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能不能给我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来存放衣服……”
她摇了摇头。她戴着护目镜,他无法看到她的眼睛,无法辨认她脸上的表情。“博士,你已经犯了第一个错误。这里并不存在什么我们自己的地方。机械派特工犯过同样的错误,这个错误,也差点让我丧了命。这里没有隐私或财产的概念。这里是巢穴。如果你占据巢穴的任何一处空间,用来储存设备,用来睡觉,你就会成为入侵者,成为敌人。两个机械派特工——一男一女——占了一个空腔室,建立起电脑实验室,战士们打破门,闯进去把他们吃掉了。拾荒者吃光了他们的设备:玻璃、金属……所有的东西。”
阿弗雷尔冷冷一笑:“把这些物料托运到这里来,一定花了他们一大笔钱。”
米尔尼耸耸肩:“他们比我们更富有。他们有大型机器,能大量采矿。我猜想,他们计划悄悄杀了我,尽量避免暴力场面,以免激怒那些战士。他们有一台电脑,学起弹尾语来,比我快多了。”
阿弗雷尔说道:“但你活了下来,你的录像带和报告——尤其在早期,当大部分设备还在时,你录制并发送的情报——都非常珍贵。管理局一直非常支持你的行动。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已经成了环带名人。”
“是啊,如我所愿。”她说。
阿弗雷尔有点困惑。“这两只共生生物是不是有什么缺陷?”他小心翼翼地说,“我的研究领域,正好是外星人语言学。”他匆匆指了一下陪她前来的两个共生生物,“看来,你和共生生物的交流已经取得了很大进步,要知道,这些共生生物似乎都听命于群。”
她用一种难以琢磨的表情看着他,耸了耸肩。“这里至少有15种不同的共生生物。这两只跟着我的,叫作‘弹尾’。所有的共生生物,都只听命于自己。博士,它们是野蛮生物,之所以引起投资者关注,仅仅是因为它们还能说话。它们曾经能在太空中远航,但现在已经遗忘了星际航行技术。它们发现了巢穴,被巢穴吸收,变成了寄生虫。”她在一只弹尾的头上敲了一下,“我驯服了这两只,因为论起偷窃和乞食的本领,我可比它们强多了。它们现在和我在一起,保护我不受那些更大型共生生物的侵害。共生生物嫉妒心很强,会相互攻击。要知道,这些共生生物已经在巢穴中生存了大约一万年,依然没能彻底融入群生态链。它们仍然能思考,有时也会纳闷。过了一万年浑噩的寄居生活,共生生物仍然能做简单思考。”
“它们的确是野蛮人,”阿弗雷尔说,“我完全同意。在飞船里,其中一只就咬了我。这样的生物,似乎不太适合充当外交使节。”
“是的,我提醒过它,你会来巢穴找我。”米尔尼说,“它不太喜欢你的到来,但我用食物贿赂了它。希望它没有弄伤你。”
“只是擦伤,”阿弗雷尔说,“应该不会感染。”
“当然不会,除非你身上本来就有细菌。”
“绝无可能,”阿弗雷尔有点生气了,“我身上没有细菌。我绝不会随随便便把微生物带进一个外星生态圈。”
米尔尼把头扭向一旁:“你身上可能会有一些经过特殊基因变异的细菌……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在前面的大洞室里,弹尾会通过口部触碰,把你的气味传播出去。几个小时内,就会传遍整个巢穴。一旦气味抵达女王那里,传播速度就会迅速加快。”
她蜷起双腿,在一个年轻弹尾的硬壳上猛地一踹,借着反弹力,向隧洞深处飘去。阿弗雷尔赶紧跟上她。巢穴中空气温暖,他身披厚重华服,身体开始不停冒汗,幸好他的汗水有抗菌功能,不会散发异味。
他们来到一个巨大洞室,横截面大致呈圆形,直径约20米,蜿蜒了80米。里面挤满了巢穴生物。
有成百上千只。大多数是劳役者,八条腿,毛茸茸,像大丹狗那么大。四处散布着一些战士,它们是毛茸茸的怪物,体型和一匹马差不多,口中伸出巨大的獠牙,整个脑袋,像极了一把鼓起来的椅子。
在几米之外,两名劳役者背着一名传感者。这个传感者有一个巨大扁平的脑袋,连接在一个萎缩的躯体上,躯体大部分都是肺。传感者长着板状巨眼,体表伸出许多由毛状甲壳素构成的弯曲长天线,随着劳役者们的移动,弯曲天线也一颤一颤。劳役者们伸出长着钩子和吸盘的脚,紧紧地贴在洞室墙壁上。壁石中的碳素已被汲取完,布满了疏松的小洞。
突然,一个怪物穿过臭气熏天的温暖空气,从他们头顶划过。它的末肢膨大,犹如两块桨片;头上无毛,没有五官;整个口部就是一个镶嵌钝甲的酸液喷口,还向外突出许多可怕的尖牙。米尔尼说:“这是一个掘隧者,它能带我们更深入巢穴内部,快跟上。”她向它飘去,攀上了多节的毛茸茸后背。阿弗雷尔和两个尚未长大的弹尾,也跟着攀了上去,弹尾用前肢紧抓住掘隧者的臀部。掘隧者的茂密体毛又油腻又潮湿,散发出一股暖烘烘的恶臭,让阿弗雷尔浑身一颤。掘隧者继续在空中飞行,八只脚像阔叶桨板,如翅膀般扇动着空气。
“肯定有成千上万个巢穴生物。”阿弗雷尔说。
“在上一份报告中,我说有10万只,但那时我还没有探索遍整个巢穴。即使到现在,还有很多我没见过的长岔洞。巢穴生物的数量肯定接近25万。这颗小行星的体积,和机械派最大的基地谷神星差不多。内部仍然含有丰富的碳质材料,远远没有开采完毕。”
阿弗雷尔闭上了双眼。要是没有红外眼镜,他只能用手摸索着穿过这成千上万头不停拥挤、抽搐、扭动的怪物。“这么说,数量还在增长?”
“当然,”她说,“事实上,这个群很快就会发射一个交配子群。在女王房附近的一个腔室里,正在培育三打有翼型繁殖个体,雌雄都有。一旦被发射出去,它们就会交配并构造新的巢穴。到时候,我会带你去现场看发射盛况。”她停顿了一下,“我们马上就要进入一个真菌花园。”
一只年轻弹尾悄悄往前挪动几步,用前肢抓紧掘隧者的皮毛,伸嘴向前,啃咬起阿弗雷尔的裤腿边来。阿弗雷尔扭过头狠狠踹了它一脚,它缩了回去,眼柄晃个不停。
等他回过头来,他们已经进入了第二个洞室,比第一个大得多。洞室的每一寸墙壁,都覆盖着大量真菌。最常见的是这几种:臃肿桶身顶着一个圆盖;一丛密密麻麻的枝丫;一团弯曲缠绕的线条,在腥臭的微风中轻轻摇曳。一些桶状真菌旁,还弥漫着一团孢子迷雾。
米尔尼问:“看到真菌下面那一堆堆生长介质了吗?”
“看到了。”
“我不确定这是一种植物形态,还是某种复杂的生化淤泥。关键是,如果移到小行星外部,照射到阳光,它就会生长,这是一个能在真空中生长的食物源!想象一下,如果能带回环带,这东西将会产生什么样的价值。”
阿弗雷尔说:“价值惊人,完全无法用语言描述。”
她说:“这东西本身不能吃,我试着吃过一小块,像在嚼塑料。”
“你在这里平时吃得好吗?”
“挺好。人类和群,有着相似的生物化学结构。这些真菌完全可以食用,但经过反刍之后,会更有营养。在劳役者的后肠内发酵一番,能增加不少营养价值。”
阿弗雷尔目瞪口呆。“你会习惯的,”米尔尼说,“以后我会教你如何从劳役者那里获得食物。只需有节奏地轻轻拍打某个部位——和它们大多数行为一样,只是一种简单的反射性反应,不受信息素控制。”她抹了一下脸,把一长绺脏头发拨到脑后,“希望我寄回的信息素样品,对得起那么高昂的运输成本。”阿弗雷尔答道:“哦,绝对值得。信息素的化学结构很奇妙。我们成功合成了绝大多数化合物。我本人就是研究团队的一员。”他犹豫了。他能信任她到何种程度?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向米尔尼透露他和上级制订的那个实验计划。她只知道,他和她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科考研究人员。变形者科学界对从事军事工作和间谍活动的少数人心存戒备。
投资者向人类透露,在银河系中还生存着其他19个外星种族。作为对未来的投资,变形派决定租用投资者的飞船,向外星种族居住的星球派遣研究人员。这种大规模的外派,让变形派耗费了数十亿瓦特的宝贵能源,和大量稀有金属及同位素。大多数派遣团,有两到三个研究人员;有七个派遣团,只有一个研究人员。伽利娜·米尔尼被选中,前往群进行考察。她平静地接受了使命,相信凭借高超智慧和坚韧性格,她应该能保住性命和理智。那些做决策的上级官员,也无法确定她是否能取得某种有用或重要的发现。他们只知道,只要有可能获得某种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技术或发现,即使孤身一人,即使装备不足,也必须赶在其他派系行动之前,把她派遣出去。米尔尼确实取得了重大发现,引起了环带安全局的重视。于是,阿弗雷尔来到了这里。
“你们合成了那些化合物?”她说,“为什么?”
阿弗雷尔平静地笑了:“也许只是为了证明我们能办到。”
她摇了摇头:“请别糊弄我,阿弗雷尔博士。我跑这么远,部分原因就是躲避这类政治把戏。请告诉我真相。”
阿弗雷尔盯着她,可惜有护目镜遮挡,他看不到她的眼睛。“好吧,”他说,“告诉你也无妨,环带管理局命令我,来这里进行一项实验,这个实验可能会危及我们两人的生命。”
米尔尼沉默了一会儿:“这么说你是安全局特工?”
“我的军衔是上尉。”
“我懂了……那两个机械派特工出现时,我就已经明白了。他们那么彬彬有礼,那么多疑,要不是还指望能通过贿赂或酷刑,从我口中套出点秘密,他们一见面就会宰了我。他们把我吓得半死,阿弗雷尔上尉,你也吓到我了。”
“我们生活在一个可怕的世界,博士。这件事,关系着派系安全。”
她说:“在你们这些家伙眼里,所有事情,都关系着派系安全。我不应该再带你往前走了,也不应该再给你看任何东西了。这个巢穴,这些生物,它们没有智能,上尉。它们不能思考,不能学习。它们天真无邪,混沌未开。它们不会分辨善恶。它们对任何事情都一无所知。发生在几百光年外的人类社会的权力斗争,和它们毫不相干,你绝对不应该利用它们。”
这时,掘隧者已出了真菌室,在温暖的黑暗隧洞中缓缓划动。一群古怪的生物,像一群扁平的灰色篮球,从反方向飘浮过来。其中一个伸出细长的鞭形触角,钩住阿弗雷尔的衣袖。阿弗雷尔轻轻一掸,脆弱的触角就断裂了,喷出一细串腥臭的红色液滴。
“我自然在原则上同意你的观点,博士,”阿弗雷尔说,“但请想想那些机械派。他们中的一些极端派系,已经把大部分身体置换成了机器。你难道还指望他们能遵从人道主义准则?他们冷酷、冷漠,是没有灵魂的生物,他们可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切成碎肉,他们永远不会感受到受害者的痛苦。其他绝大多数派系都恨我们。他们说我们是种族主义超人。你难道愿意让这些异端分子在科技研发上赶超我们,用新式武器对付我们吗?”
“这是空话。”她扭头看向别处。在他们周围,到处都是满载着真菌的劳役者,嘴里塞得满满的,肚子也塞得鼓鼓的。它们正在向巢穴各处扩散,有的匆匆爬过他们身旁,更多的则消失在通向各个方向的分支隧洞里。阿弗雷尔抬起头,发现在头顶上面的洞壁上,有一只生物很像劳役者,但只有6条腿,正匆匆忙忙向他们后方窜去。这肯定是一种寄生模仿体。他有点纳闷,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进化成这样?
“难怪环带会有这么多背叛者。”她悲伤地说,“如果人类真像你描述的那么愚蠢,只会陷入极端思维,那最好还是与人类社会断绝任何关系,独自生活,别去助长疯狂的蔓延。”
阿弗雷尔说:“这种谈话只会让我们丧命。派系制造了我们,我们必须效忠派系。”
“告诉我,上尉,”她说,“难道你从来没想过,抛下所有这些人和事,抛下所有的责任和约束,逃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反思一下这个世界,反思一下你扮演的角色吗?从孩提时代起,我们就接受了那么艰苦的训练,接受了那么多不容置辩的命令。难道你不觉得,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我们迷失真正的自我吗?”
阿弗雷尔断然说道:“我们生活在太空中,太空是一种不自然的生存环境,需要超越自然的人,经过非自然的努力,才能获得成功。我们的思想是我们的工具,哲学必须退居其次。我当然体验过你提到的这些冲动。这些冲动只是另一种需要提防的威胁。我坚信,人类必须构建和维护一个有序社会。科技会释放巨大的破坏力量,使社会分崩离析。必须有某个派系从斗争中胜出,整合整个人类社会。我们变形者有智慧,有克制力,能以人道态度去推进全人类的整合。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加入安全局。”他停顿了一下,“我不指望能活着看到胜利那一天。我希望能在一场残酷的战斗中战死,或者被暗杀。能够为这个事业壮烈牺牲,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她大喝一声:“你太傲慢自大了,上尉!你的生命非常渺小,你的牺牲也很琐碎!如果你真想实现你的人道主义,实现完美的秩序,看看眼前这个群吧。这里就是你的理想天堂!这里总是这么温暖、黑暗、气味芬芳,食物唾手可得,一切物质都在无穷无尽地循环,被完美地重复利用。唯一丢失的资源,只是交配子群的个体,还有一点点空气。像这样的巢穴,可能会在数十万年,甚至上百万年里,保持不变。我问你,再过一千年,还有谁,还有什么东西,会记得我们,记得我们这个愚蠢的派系?”
阿弗雷尔摇了摇头:“这是一种无效对比。我们并不需要这么长远的远见。再过一千年,我们要么成为机器,要么成为神。”他摸了摸头,丝绒帽子不见了。毫无疑问,有个东西此刻正在吃它。
掘隧者载着他们,继续深入小行星内部的蜂窝状失重迷宫中。他们路过培育幼体蛹的腔室,无数苍白的幼虫裹在丝茧中,轻轻蠕动;一连串宽阔的真菌花园;许多处墓坑,在墓坑里,尸体腐败分解,散发出燠热,一群有翼型劳役者悬浮在空中,不断拍打着翅膀,扇动着腐臭的空气;尸体被腐蚀性黑菌分解成粗糙的黑色粉末,再由浑身被熏黑的劳役者运走,那些劳役者的躯体,有四分之三也已中毒僵死。
之后,他们脱离了掘隧者,继续飘行。米尔尼早已习惯了巢穴生活,她飘行得灵巧娴熟;阿弗雷尔跟在她身后,则不时和劳役者们磕磕碰碰。隧洞中有成千上万只劳役者,攀附在天花板、墙壁和地板上,不停地四处聚集,到处爬动。
他们还参观了培育有翼型繁殖个体的腔室,这是一个高耸的圆拱室,有翼型繁殖个体长达40米,蜷着腿,被吊在半空。它们的金属质身体分成多个体节,胸节上本该长翅膀的地方,分布着许多有机火箭喷嘴。光滑的后背上叠放着一排雷达天线。它们看起来根本不是生命体,更像是正在建造中的星际探测器。劳役者不断给它们喂食。它们的螺旋形腹部膨胀得鼓鼓囊囊,储满了压缩氧气。
米尔尼向一个路过的劳役者讨到了一大块真菌,她巧妙地拍打其触角,激起了它的反射性动作。她把大部分真菌给了两个弹尾,它们一边贪婪地吞吃,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她。
阿弗雷尔盘起双腿,鼓起勇气,把真菌放进嘴里。口感很柔韧,但味道却很好,很像熏肉——这种美味他只尝过一次。在殖民地,烟雾的味道,意味着灾祸临头。
米尔尼已经沉默了好一阵。
阿弗雷尔讪讪问道:“食物没问题,我们睡哪里?”
她耸耸肩:“随便睡哪里……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壁洞和隧洞。接下来,你应该很想去看看女王房吧。”
“求之不得。”
“我得多准备一些真菌。那里有战士守卫,必须用食物来收买它们。”
她从另一名劳役者那里收集了一堆真菌,然后他们继续向前飘行。阿弗雷尔早已没了方向感,无数腔室和隧洞,构成了一座庞大迷宫,让他眼花缭乱。最后,他们进入一个巨大的黑暗洞穴,女王的巨大身躯,散发着明亮的红外光。这里就是巢穴的中央工厂。尽管女王是由温暖柔软的肉体构成,其本质却是一台大型工业制造机。大量经过预消化的真菌营养糊,源源涌入女王光滑的盲口。圆滚滚的柔软肉体,不停蠕动、吮吸、起伏,消化着、转化着,发出有节奏的噗噗声、汩汩声。在女王的尾端,像传送带一样,源源不断产出一粒粒卵,每一粒卵上,都包裹着一层厚重黏稠的荷尔蒙润滑液。劳役者们贪婪地把润滑液舔干净,然后把卵送往养育所。每一粒卵,都有人类躯干那么大。
这个过程持续不断地进行着。在这颗小行星的中心,暗无天日,不分昼夜,这些巢穴生物的基因中,早已不存在任何昼夜节律的编码。生产流程源源不息,简直就是一个不停运作的自动化矿井。
“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阿弗雷尔敬畏地说,“瞧瞧这个,博士。机械派拥有的电控式采矿机械比我们先进好几代。但是,在这儿,在这个无名小世界的肠道里,存在着一种神奇的基因技术,这个体系,能自我喂养、自我维持,能有效地、无意识地不停运转。这是一种完美的有机机械。一个派系,如果能利用这些不知疲倦的劳役者,就能使自己成为工业巨头。我们变形者的生物化学知识,在人类社会遥遥领先。我们将完成这个壮举。”
米尔尼发出了疑问:“你打算怎么做呢?你必须把一个受精的女王搬运到太阳系。即使投资者同意放行、愿意承运,我们也承担不起运费。而且,他们根本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做。”
阿弗雷尔耐心解释说:“我并不需要一个完整的巢穴,只需一个受精卵中的一点遗传信息,环带实验室就能克隆出无数的劳役者。”
“可如果没有巢穴信息素,劳役者们就没有任何用处。它们需要化学线索,来触发不同的行为模式。”
阿弗雷尔说:“完全正确,的确是这样,但我恰好拥有浓缩的合成信息素。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对合成信息素进行测试。我必须证明,我可以用合成信息素控制劳役者们的行为模式。一旦证明可行,我将获得授权,把必要的遗传信息偷运回环带。当然,投资者不会批准。这牵涉到道德问题,但投资者的基因技术并不发达,他们不会察觉。等创造出了丰厚利润,我们可以收买投资者,获取他们的事后认可。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后来居上,在采矿竞争中击败机械派。”
“你把信息素带到了这里?”米尔尼追问,“投资者发现信息素的时候,难道没有起疑?”
阿弗雷尔平静地说:“现在,轮到你犯错误了。你真以为投资者无所不能?你错了。缺乏好奇心的人,将永远无法穷尽每一种可能性,而好奇心正是我们变形者的强项。”阿弗雷尔拉起裤腿,露出右小腿,“瞧瞧我小腿上的曲张静脉。这种血液循环问题,在长时间处于失重状态的人身上很常见。但是,这段静脉被人为阻断,并减少了渗透作用。在静脉里,存放着10种不同的细菌群落,经过特殊基因改造,每一种细菌,都能生产一种特殊的群信息素。”
他笑了:“投资者搜查得很彻底,动用了射线。但在射线下,我的静脉是正常的,而被存放在静脉隔间里的细菌,是无法侦测的。我随身携带了一个小医疗包,里面有一个注射器。我们可以用注射器提取信息素,来进行测试。当测试完成后——我确信测试一定会成功,事实上我把自己的事业全都押在了这次行动上——我们会清空血管中的所有隔间。细菌一接触空气,就会死。我们可以提取一个发育胚胎中的卵黄物质,填充进那段血管。这些细胞可能在旅途中存活下来,但即使死了,因为无法接触到任何降解媒介,所以不会在我体内降解。回到环带,我们可以模拟自然选择过程,激活和抑制不同的基因表达,来产生不同等级的群生物。我们将拥有数百万劳役者,如果需要,我们也将拥有大量战士,甚至对有翼型个体进行改造,生产出有机火箭飞船。如果我成功了,你认为谁会记住我?谁会记住这个傲慢自大的我,记住我的渺小生命和琐碎牺牲?”
她愣愣地盯着他,即使笨重的护目镜,也无法掩饰她的敬畏:“这么说,你真打算这么干?”
“我牺牲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当然期望获得结果,博士。”
“但这是绑架。你是在计划培育奴隶种族。”
阿弗雷尔耸了耸肩,不屑一顾:“你这是在玩弄辞藻,博士。我绝对不会损害这个群。当它们遵守我的化学命令时,我可能会偷走其中一些劳役者的劳动时间,我并不否认犯下了这一丁点的盗窃罪。我承认谋杀了一个卵,但这个罪过,只相当于人类的一次堕胎。盗窃一种遗传物质,算得上‘绑架’吗?我认为算不上。至于培育一个奴隶种族的可耻想法,我完全否认。这些生物本来就是基因机器人。如果它们算奴隶,那激光钻和货船,也得算是奴隶了。在最坏的情况下,它们也只能算作人类的家畜。”
米尔尼只稍稍考虑了一会儿:“没错。一个普通劳役者不会仰望星空、渴望自由。它们只是没有智能的无性动物。”
“没错,博士。”
“它们只会工作。不管是为我们工作,还是为群工作,对它们来说没什么两样。”
“我发现你已经抓住了这个创意的美妙之处。”
“如果成功了,”米尔尼说,“我们的派系将获得数不尽的利润。”
阿弗雷尔脸上露出了微笑,他并未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这一番真诚话语,包含着极其冷冽的自我讽刺。“还有个人利益,博士……第一个测试这项技术的人,将获得珍贵的专业知识。”他的声音柔和下来,“你看过泰坦星上的氮雪吗?我想在那里建造一个只属于我的居住地,比历史上任何城市都要大。一座真正的城市,伽利娜,在那里,一个人可以彻底抛下所有的规则和纪律,那些塑造了他……”
“现在谈论背叛的可是你,上尉。”
阿弗雷尔沉默片刻,努力挤出一点笑容,说道:“你摧毁了我的完美梦想,说实话,我所描述的,只是一个有钱人闲适的退休生活,并不是一个叛逃者自我陶醉的隐居生活。两者存在明显的差别。”他停顿了一下,“我斗胆问一句,你是否有意愿,参与到我这个项目中来?”
她呵呵一笑,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她的低笑声透着一丝诡异,但立刻就淹没在女王巨肠中传出的有机轰鸣声里。“你难道希望在今后两年里,我一直和你争论不休吗?我还不如现在就让步,免得和你起摩擦。”
“好极了。”
“毕竟,你不会对巢穴造成任何伤害。它们永远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人类能在环带成功培育它们的基因序列,就没有理由再来打扰它们了。”
“没错。”阿弗雷尔说,然而,他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了蕴藏在参宿四小行星旋盘中的巨大财富。终有一天,人类将会满怀激情地向星际空间大规模移民,这一天终将到来。仔细打探每一个可能成为对手的外星种族,绝对是必要的。
“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她说完,沉默了片刻,又问,“你看够这个地方了吗?”
“是的。”他们离开了女王房。
“我起初不太喜欢你,”她坦率地说,“现在倒有点喜欢你了。你似乎有一种幽默感,绝大多数安全人员都缺乏这种幽默感。”
“这不是一种幽默感,”阿弗雷尔悲伤地说,“这是一种伪装成幽默感的讽刺。”
巢穴中一团漆黑,时间无尽流逝,不分时日。只有定期涌起的困倦,会暂时打断这延绵的时间,起先他们还会定时睡眠,之后,就不时在失重状态下搂抱在一起,陷入无序的昏沉长眠。身体相拥,皮肤紧贴,那种发自本能的性吸引力,成了他们保持人性的唯一维系,远离人类社会640光年,他们身上的人性渐渐分裂、磨灭,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此时此刻,生存在这个挤满怪异生物的温暖隧洞里,他们就像悬浮在血管中的两个细菌,随着脉搏涨落不住漂移。几个小时漫长得像几个月,时间本身也变得毫无意义。
信息素测试非常复杂,但并非不可能完成。10种信息素的第一种,是一种简单的聚集指令,通过触角传播之后,能聚拢起一大群劳役者。劳役者们聚集之后,会等待进一步指令;如果长时间没有进一步指令,它们就会分散。为了达成控制效果,必须把不同信息素混合或串联使用,就像计算机指令。例如,第一种聚集指令信息素,结合第三种转移指令信息素,能驱使一群劳役者清空任何给定的腔室,并将其中的物品转移到另一个腔室。第九种信息素,进行工业化应用的可能性最佳。这是一种建筑指令,能命令劳役者们聚集起一批掘隧者和清道者,并遣送它们去挖掘隧洞。其他的信息素就有点恼人了:第十种信息素会触发清洁行为,劳役者们一哄而上,用毛茸茸的触角,把阿弗雷尔身上剩余的衣物剥扯个精光。第八种信息素,会命令劳役者们去采集小行星表面的物质,劳役者们急切地想要完成指令,蜂拥而出,差点把两位人类探索者也裹挟进了太空。
他们不再害怕战士。第六种信息素,会命令劳役者们赶去照料卵,也能命令战士们急忙奔去保护那些卵。米尔尼和阿弗雷尔充分利用信息素的威力,命令一群被化学劫持的劳役者挖了一个腔室,并命令一个被劫持的气阀守卫堵住洞口,建立起了自己的秘密腔室,他们在自己的花园里培育了真菌来循环腔室空气,并储备了最喜欢吃的真菌,有一名劳役者被关起来专门发酵真菌。由于不断进食和缺乏锻炼,这只劳役者的身体肿胀不堪,挂在墙上,像一颗巨大的葡萄。
阿弗雷尔很累。最近,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觉了,究竟有多久,他也不清楚。他的身体节律,并没有像米尔尼那样经过微调,他很容易抑郁和愤怒,不得不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他突然冒了一句:“投资者很快就会返回这里。”
米尔尼无动于衷。“那些投资者。”她刚说了个开头,又用弹尾语嘟哝了半句,他没能听懂。尽管阿弗雷尔受过外星语言学训练,但一直达不到她对弹尾语的那种熟练程度。他的专业训练几乎成了一种负担;弹尾语已严重退化,零碎、晦涩,简直就是一种混杂语,没有语法规则,没有固定搭配。他现在的水平,只能给它们下一些简单命令,还好他能用信息素遣走战士,获得了一定威信,让两只弹尾挺怕他。有了足够的食物,米尔尼驯服的这两只幼兽,已经长得非常壮硕,现在,轮到它们作威作福,去欺凌那些欺负过它俩的年长同类了。阿弗雷尔太忙了,手头上有太多实际问题要解决,没有认真研究过弹尾或其他共生生物。
“要是他们来得太早,我可能无法完成手头的研究。”她用英语说。
阿弗雷尔摘下了红外护目镜,紧紧地箍在脖子上。“伽利娜,你的记忆力是有限度的,”他说着,打了个哈欠,“没有设备辅助,你只能记住这么多数据。我们只能先返回,等下一次再来。希望投资者看到我时,不会太过震惊。我那一身衣服,可花了一大笔钱。”“自从交配子群发射之后,巢穴里就没发生过什么新鲜事。要不是有翼型培育房又有了动静,我可要无聊死了。”她伸出双手,把油腻的头发梳向脑后,“你想睡觉吗?”
“想,要是能睡着的话。”
“你不和我一起去看看吗?我一直对你说,这次培育很重要。我认为是一个新种,绝对不是普通的有翼型。它的眼睛像有翼型,但却紧紧地依附在墙上。”
“可能根本就不是巢穴成员,”他话音疲惫,半开玩笑地说,“很可能是一种寄生虫,一种有翼型模仿体。你想看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他看着她离去。他摘了红外眼镜,眼前也并不是完全漆黑,腔室里热气腾腾,长势茁壮的真菌,会发出一种非常微弱的光芒。那只用来储存食物的劳役者在墙上微微晃动,发出阵阵沙沙声和咯咯声。过了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米尔尼还没有回来。他并不担心。首先,他去那条气阀隧洞转了转,投资者就是在那里把他卸下的。他有点过虑了,投资者一向都忠实履行合同。但他还是担心,如果投资者突然抵达,看不到他人影,也许会不耐烦,撇下他径直离开。其实,即使一时看不到他,投资者也会耐心等待。到时候,米尔尼会拖住他们一段时间,他会趁机快速赶赴养育室,从一个受精卵中抽取一点活细胞。采集的卵细胞越鲜活越好。
之后,他开始进食。他正在秘密腔室外咀嚼真菌,那两只驯服的弹尾突然冒了出来。“你们想要什么?”他用弹尾语问道。
“喂食者不妙,”更大的那只尖叫着,兴奋地胡乱挥舞着前腿,“不工作,不睡觉。”
“不动弹。”第二只补充道,又满怀希望地追问一声,“能吃它吗?”
阿弗雷尔分给它们一些真菌。它们懒洋洋地嚼着,显然没什么食欲,这让他感到不安。他命令道:“带我去找她。”
两只弹尾立刻向外跑去;他很轻松地跟上它们,熟练地穿行过一群群劳役者。它们带着他在隧洞网络里穿行了几千米,来到有翼型培育腔室前。两只弹尾很是困惑。“不见了。”大的那只说。
培育腔室里空无一物。阿弗雷尔从没见过这么空荡荡的培育腔室,群从来不会浪费这么大的空间,这很不寻常。他担心起来,赶紧命令道:“寻找喂食者。追踪气味。”
弹尾知道他没有食物,没有及时的奖励,它们就不太愿意做任何事情。最后,它们还是嗅起了气味,也许只是在假装,它们爬上培育腔室的天花板,钻进了一个新的隧洞入口。
空腔室里没有足够的红外光,阿弗雷尔只觉得眼前依然漆黑一片,他赶紧纵身一跳,向弹尾追去。
突然,他听到一声战士的大吼,接着是一声弹尾的尖叫。只见一只弹尾从隧洞口飞了出来,一股浓稠液体从破裂的头部喷射而出。它不停翻滚着,撞上了远处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它已经死了。
第二只弹尾立刻尖叫着逃走了,叫声里夹杂着悲伤和恐惧。阿弗雷尔降落在隧洞口,轻轻往下一蹲伏,止住了身形。他能闻到愤怒战士发出的刺鼻气味,这是一种非常浓烈的信息素,就连人类都能闻到。几分钟甚至几秒内,就会有几十只战士赶到这里。他听到,在愤怒战士的身后,一群劳役者和掘隧者正在忙碌地挖掘和砌固岩石。
他也许能控制一个愤怒的战士,但别提20个,就算是两个,也已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他在洞壁上一蹬脚,向远处飘去。
他开始搜寻另一只弹尾,他觉得自己肯定能认出它,因为它的体型比其他弹尾大得多——但他找不到。弹尾嗅觉敏锐,只要它愿意,就能容易躲开他。
米尔尼没有回来。又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他又睡着了。醒来后他返回有翼型腔室,那里有战士守卫,它们对食物不感兴趣,当他走近时,它们挥舞着巨大的锯齿状尖牙,似乎要把他撕碎;散发着微弱臭气的侵略信息素,像薄雾一样笼罩着这个地方。在这些战士身上,他没有发现任何一种共生生物。有一种共生生物,体型像一只巨大蜱虫,只依附在战士身上,但现在,就连这种蜱虫也不见了。
他钻进自己的秘密腔室,等待着,思索着。米尔尼的尸体并不在垃圾坑里。当然,也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吃了。要不要从静脉隔间中提取剩余的信息素,再闯一回有翼型腔室?他怀疑,米尔尼或者她的残尸,仍然在那个弹尾遇害的隧洞里。他从未探索过那条隧洞。这种未知隧洞,还有成千上万条。
他犹豫着,恐惧着,一动不动地悬浮在黑暗中。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安静待着吧,反正投资者随时可能会抵达。只要他带回了遗传基因,即使环带管理局追问米尔尼的死因,随便他怎么解释,都没有人会吹毛求疵。他并不爱她;他尊重她,但这种敬意,还不足以让他放弃自己的生活抱负,不足以让他忽视派系付出的巨额投资。很久以来,他早已把环带管理局抛到了脑后,刚刚这一番思索,让他清醒了不少。回去后,他必须向上级解释,他为什么会……
正当他胡思乱想个不停,只听呼咻一声响,他的气阀卫士突然泄了气,挪到一旁,三个战士闯了进来。它们并没有怒气冲冲、横冲直撞,而是小心翼翼地缓缓逼近。他明白最好还是不要反抗。其中一个战士张开巨齿,咬住他,抬起他就走。
它把他带到有翼型腔室,进入那条守卫森严的新隧洞。在隧洞尽头,又挖出了一个新的大腔室,几乎填满了一种布满黑斑的白色肉块。在柔软黑斑物体的中央,长着一张嘴巴,耸起两只湿漉漉的、闪闪发光的长柄眼。许多长长的卷须像管道一样,从眼睛上方一道隆起处悬挂下来,不停扭动着。卷须末端是一个粉色肉块塞。
其中一条卷须扎进了米尔尼的头骨。她的身体悬在半空中,像蜡人一样柔软。她的眼睛睁开着,却没有一点生气。
另一条卷须扎进了一个变异劳役者的大脑。这名劳役者的体表依然是幼虫般的苍白色,它体型萎缩,肢体畸形,口部皱巴巴的,隐隐呈现出人类嘴巴的外形。它嘴巴里还有一截东西,像是人的舌头;两道白色隆起,像是人的牙齿。它没有眼睛。
这个变异体用米尔尼的声音说道:“上尉-博士阿弗雷尔……”
“伽利娜……”
“我不叫这个名字。你可以称呼我为群。”
阿弗雷尔呕吐起来。腔室中央那团东西是一个巨大的脑袋,它的大脑几乎充满了整个腔室。
它礼貌地等待着,直到阿弗雷尔吐完。
“我发现自己又醒了,”群的话音有点迷离,“我很高兴看到,并没有什么重大紧急事件需要关注。相反,只是一种例行的常见威胁。”它故意停顿了一下。米尔尼的身体在半空中微微颤抖,她的呼吸节律匀称得不正常。它的眼睛忽而睁开,忽又闭上:“又遭遇了一个新兴物种。”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就是群。也就是说,我是群的一种个体。我是一种工具,有一种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我的专长是智慧。群很少需要我。再次被需要,感觉可真好。”
“你一直都在巢穴里吗?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会面?我们应该早点儿和你交涉。我们并没有恶意。”
卷须末端的变异体张开湿乎乎的嘴巴,爆发出一声大笑:“和你一样,我也喜欢讽刺,你会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巧妙的陷阱,上尉-博士。你想让群为你和你的种族而工作。你想培育我们,研究我们,利用我们。这是一个绝妙的计划,但早在你们的种族进化成形之前,我们就已经挫败过这样的妙计了。”
在恐慌的刺激下,阿弗雷尔疯狂地思索着。“你是一个有智慧的物种,”他说,“没理由会伤害我们,让我们好好协商,我们人类可以帮助你。”
“没错,”群表示同意,“你们会很有帮助。你同伴的记忆告诉我,现在,银河系遍布着智慧文明,正处于一个动荡时期。智能是一个很大的麻烦,给我们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困扰。”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是一个新兴种族,非常依仗自己的聪明。”群说,“像其他种族一样,你们不明白,智能其实是一种不利于生存的特质。”
阿弗雷尔抹了抹脸上的汗,说道:“我们发展得很好,我们带着和平的意愿来到这里。你却没有派遣使节去拜访我们。”
“我指的就是这一点,”群说,“正是这种扩张、探索、发展的欲望,将使你们灭绝。你们天真地以为,可以无限制地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在你们之前,早已有无数种族因此灭绝。在一千年之内,也许更长一点,你们这个种族就会消失。”
“这么说,你是打算毁灭我们?我警告你,这可没那么容易。”
“你又误解我了。知识就是力量!你以为,就凭你们那脆弱瘦小的身躯,原始的腿脚,可笑的手臂和手掌,几乎没什么沟回的小型原始脑,就能容纳所有力量?当然不能!在知识细分、专业分工的冲击下,你的种族早已分崩离析。人类的原初身体形态正被废弃。你自己的基因就被改良过,上尉-博士,但你仍然只是一个粗糙的实验体。一百年后,你将成为一具遗骸。一千年后,你将被遗忘。你的种族,将和成千上万其他种族一样,走上不归路。”
“什么不归路?”
“我不知道。”变异形发出咯咯一笑,“他们已经超越了我的理解范围。他们都曾经有过一些发现,学到过一些知识,这使他们超越了我的理解,甚至超越了这个宇宙。总之,我不再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们悄无声息,已经销声匿迹;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说,他们似乎都死了,消失了。他们可能变成了神灵,可能变成了幽灵。无论是神灵还是幽灵,我都不希望成为他们的一员。”
“难道弃绝知识,就能让你获得——”
“智能是一把双刃剑,上尉-博士。一定程度的智能,能提升种族的生存能力。过剩的智能,则会妨碍种族的存续。生存和智能无法完美融合。两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是紧密相连的。”
“但是你,你却是一个理性的物种——”
“如我所说,我只是一个工具。”卷须末端的变异装置发出一声叹息,“当你开始信息素实验时,女王马上就察觉到这种化学物质扰动现象。这触发了她体内的某些遗传模式,使我获得了重生。化学破坏问题,可以通过智能来解决。你看,我就是一个充满智慧的巨脑,经过特别设计,比任何一个新兴种族都要聪明得多。三天之内,我就完全觉醒了。不到五天,我就破解了身体上的这些标记。这些标记是遗传编码,储存着本种族的全部历史。在五天零两小时内,我意识到了目前的问题,并找到了解决方案。现在,在我重生的第六天,我已经开始处理问题。”
“你打算做什么?”
“你们这个种族非常有活力。我预计,你们将在五百年内抵达这个行星系,与我们展开竞争。也许更早。因此,有必要对这样的对手进行彻底研究。我打算邀请你永久加入我们的社群。”
“什么意思?”
“我邀请你成为一个共生生物。一个男性,一个女性,基因经过改良,没有任何缺陷。你们两位就是一对完美的繁殖组合。我不必再去克隆,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你以为我会背叛自己的种族,把一个奴隶物种交到你手里吗?”
“你的选择很简单,上尉-博士。继续作为一个聪慧的、活着的生物而存在,或者变成一个没有思维的傀儡,就像你的搭档一样。我已经接管了她神经系统的所有功能,我也可以这样对付你。”
“我可以自杀。”
“这样可能会有点麻烦,这将迫使我开发一种克隆技术。尽管我有能力开发这样的技术,但对我来说,技术开发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我自己就是一个基因工程产物,在我的思维模式里面,内置了一些故障防护开关,防止我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接管整个巢穴。这样做,是为了防止群和其他智能种族一样,落入同样的灭绝陷阱。出于同样的原因,我的生命周期也很有限,我只能活一千年。那时,你的种族爆发出的短暂能量应该已经衰退,和平已经恢复。”
“只有一千年吗?”阿弗雷尔面露苦笑,“到时候会怎样?我猜想,既然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你会杀光我的后代。”
“不会。我们曾经对其他15个种族进行过防御性研究,但并没有灭绝任何一个种族。没有必要这么做,上尉-博士,请仔细看,在你的脑袋上方,飘浮着一个小小的拾荒者,正在吞吃你的呕吐物。5亿年前,它的祖先曾经威震整个银河系。当它们攻击我们时,我们派遣它们的同类发起反攻,当然,我们改良了基因,让它们变得更聪明、更厉害,当然也对我们更忠诚。我们的巢穴,是它们所知道的唯一世界,它们奋勇战斗,展现出一种我们永远无法匹敌的勇气和创造力。如果你的种族要来剥削我们,我们当然也会这样对付你们。”
“我们人类不一样。”
“当然。”
“这一千年不会改变我们。你将会死去,我们的后代将会接管这个巢穴。无论你的智能多么高超,几代之后,我们就能主宰这个巢穴。黑暗不会有任何影响。”
“当然不会。在这里你不需要眼睛,你并不需要任何东西。”
“你会让我活下去吗?允许我教会他们任何我想教的知识吗?”
“当然会,上尉-博士。事实上,我们是在帮你一个忙。一千年后,你的后代,将是唯一残存的地球人。我们会慷慨地与你们分享我们的永生;我们会尽心尽责,保障你们的生存。”
“你错了,群。你并不理解什么是智能,你其实什么都不懂。也许其他种族会变成寄生生物,但我们人类不一样。”
“当然。这么说,你同意了?”
“是的。我接受你的挑战。我将击败你。”
“棒极了。等投资者返回这里时,弹尾们会对他们说,它们已经杀了你,并告诫他们永远不要再来。他们不会再来。下一批抵达这里的,应该是地球人。”
“如果我不能击败你,他们会的。”
“也许。”它又叹了口气,“真高兴我不用吸收你。我肯定会怀念和你的这一番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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