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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3点

        刺眼的应急灯照亮了“克里姆林宫”的尖塔和山墙。气温为零下五摄氏度,但夜空澄澈,没有下雪。面向大宅的维多利亚式花园里,树木粗壮,灌木丛生。干枯的喷泉里,石刻恶龙警觉地站立着,一轮亮了四分之三的月亮向池中嬉闹的赤裸宁芙泻下银光。

        两辆小货车驶出车库,咆哮的引擎声击碎了此刻的寂静。两辆车上都在鲜明的黄色底色上画着四个不完整的黑色圆圈,那是国际通用的生物危害标志。警卫室的保安已经升起了路障。他们把车开出大门后,往南边风驰电掣而去。

        托妮·加洛坐在领头车的驾驶座上,就像开她的保时捷一样,利用整条路的宽度横冲直撞,引擎轰鸣着,加速驶过弯道。她怕她去得太迟了。三个受过净化处理训练的男人坐在托妮的货车上。第二辆车里是一台移动式的隔离装置,由一个护理人员开着,还有一个名叫露丝·所罗门斯的医生坐在副驾。

        托妮担心她的推测可能是错的,但更怕它也许是对的。

        她拉响了一次红色警报,但除了自己的怀疑外她毫无依据。也许事情就像霍华德·麦克阿尔派恩说的那样,只是某个科学家在正当地使用了药物后忘了按规范记入记录中。迈克尔·罗斯可能只是擅自延长了自己的假期,而关于他母亲的事也许也只是个误会。如果真是这样,肯定会有人指责托妮反应过度,詹姆斯·艾略特还会补上一句“大惊小怪,典型的女人作风”。她也许会发现迈克尔·罗斯正关了手机,安全地在床上沉睡。她不敢想自己在早上该怎么向她的老板斯坦利·奥克森福德解释。

        但如果她是对的,情况就更糟了。

        一名员工没有请假就擅自缺勤;他在去向问题上撒了谎;新药物的样品从保险柜中消失了。迈克尔·罗斯做了什么才会让他可能染上了致命的病毒?药物虽然还在实验阶段,并不能对所有病毒都起效,但他也许会觉得用了总比没用好。无论他打算做什么,他都想确保在两周内不会有人上门找他。所以才装作要去德文郡拜访他那早已离世的母亲。

        莫妮卡·安萨里说,一个人一直独居并不代表他就不正常,对吧?这句话中蕴藏的含义与实际的话语正好相反。那位生物化学家感觉到了迈克尔的不对劲,但是身为一个理性的科学家,她又不愿只凭直觉进行判断。

        但托妮认为,人们绝不该忽视直觉。

        只是想象一下玛多巴-2病毒泄漏的后果,她就感到自己几乎无法承受。这种病毒感染性极强,通过咳嗽和打喷嚏就可快速传播,而且它还是致命的。一阵恐惧的战栗爬过她的身体,她把油门踩到了底。

        沿着这条荒无人烟的路开二十分钟就能到达迈克尔·罗斯偏僻的家。入口并不明显,但是托妮记得它。她转进一条短短的车道,路的前方指向一座藏在花园墙后的低矮的石头小屋。那里一片漆黑。托妮把车停在了一辆大众高尔夫旁,这辆车也许是迈克尔的。她按了下车喇叭,声音又长又响。

        屋内毫无动静,没有灯亮起,也没有人打开门或窗户。托妮熄灭了引擎,万物俱寂。

        要是迈克尔真的走了,为什么他的车还在这里?

        “先生们,请穿上兔子服。”她说。

        包括第二辆车里的医护小组在内,所有人都钻进了橙色的太空服里。这是一项棘手的工作。太空服由一种非常重的塑料制成,不能轻易弯曲和折叠,最后还用不漏气的拉链合拢。他们互相帮助对方用强力胶带把手套固定到手腕上,然后终于把太空服的塑料脚套塞进了橡胶套靴里。

        这套衣服是完全密封的。身着太空服的人通过一个hEPA(高效空气过滤器)和一个风扇进行呼吸,风扇由一组绑在太空服腰带上的电池组供电。过滤器能够阻隔任何可能携带细菌或病毒的可吸入颗粒物。它也能将气味阻隔在外,但过于强烈的味道还是能够穿透它。风扇不断发出的呼呼声让有的人感到很压抑。面罩里的耳麦可以让他们互相说话,也可以通过一个加密的无线电频道和“克里姆林宫”的电话总机通话。

        他们准备好后,托妮再次看向那座房子。要是有人现在从窗户往外看,见到这七个穿着橙色太空服的人,肯定会以为他们是飞船上的外星人。

        但即使屋内有人,他也没有从任何一扇窗户里向外张望。

        “我先进去。”托妮说。

        她在笨拙的塑料服中动作僵硬地登上前门。她按了门铃,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后,她绕过房子走到屋后。那里有一座整齐的花园,里面坐落着一间木质棚屋。她发现后门没有锁,于是进了屋。她还记得上次迈克尔正在泡茶,而她就站在厨房里。她快速地穿过屋子,打开了灯。那些伦勃朗的画仍然挂在客厅的墙上。屋内干净整齐,空空荡荡。

        她通过耳麦对其他人说:“里面没人。”她听见自己语气沮丧。

        他为什么没有锁门就走了?也许他是决定再也不回来了。

        这对托妮是个打击。如果迈克尔在这里,那谜题很快就能解开。但现在他们必须进行一次搜索。他可能会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里。没人知道他们要多久才能找到他。她畏缩地想到,那样让人神经紧绷的焦虑时光可能会持续好几周。

        她出了门,回到那座花园里。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于是伸手试了试推开花园棚屋的门。那扇门也没有上锁。打开门时,她捕捉到了一丝气味,刺鼻却又似曾相识。她意识到那气味一定要非常浓烈才能穿透太空服的过滤器。是血,她想。这座棚屋闻上去就像个屠宰场。她低声道:“我的天。”

        那个叫作露丝·所罗门斯的医生听见她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等一下。”这座木头小屋没有窗户,内部漆黑一片。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一个开关。当灯亮起时,她在震惊中尖叫出声。

        其他人全都立刻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快过来!”她说,“到花园棚屋里来,露丝先进来。”

        迈克尔·罗斯面朝上躺在地板上。眼睛、鼻子、耳朵,他身上的每个孔都在出血。血流到木板铺成的地板上,在他的身边聚成一摊血泊。不用医生告诉她,托妮就知道迈克尔遭遇了一次多发性大出血——这是玛多巴-2和其他类似感染的典型症状。他现在非常危险,他的身体就是一枚装满了致命病毒的炸弹,只是还未爆炸。但他还活着。他的胸口上下起伏,口中发出微弱的气泡声。她跪在新鲜黏稠的血泊中,弯下身紧紧地注视着他。“迈克尔!”她大叫,让声音能够穿透她的塑料面罩,“我是实验室的托妮·加洛!”

        他血淋淋的眼睛里闪现出了一点点意识。他张开嘴,咕噜了一句话。

        “什么?”她喊道。她靠得更近了一点。

        “没救。”他说。接着他开始呕吐,一股黑色的液体从他的嘴里喷出来,溅满了托妮脸上的保护罩。虽然她知道有这套太空服在保护她,还是猛地后缩,惊慌地大叫。

        她被推到了一边,露丝·所罗门斯朝迈克尔俯下身。

        “脉搏非常微弱。”这位医生通过耳麦说。她打开迈克尔的口腔,用她戴着手套的手指清除掉他喉咙里的一些血液和呕吐物。“拿个喉镜过来,快点!”几秒之后,一个医务人员带着医疗器械冲进来。露丝把它插进迈克尔的嘴里,清理干净他的喉咙,好让他更容易呼吸。“把隔离担架带进来,尽快。”她打开她的医疗箱,拿出一个已经装好药物的注射器。托妮猜里面应该是吗啡和凝血剂。露丝把针头插进迈克尔的脖子里,压下活塞。她拔出注射器时,迈克尔身上细小的针孔汩汩地冒出血来。

        一阵悲伤淹没了托妮。她想起迈克尔在“克里姆林宫”里四处走动的样子,想起他坐在自己的家里喝着茶,生气勃勃地谈论蚀刻版画的样子。这让眼前这具血肉模糊的躯体看上去更加痛苦、可悲。

        “好了,”露丝说,“咱们把他弄出去吧。”

        两名医护人员抬起迈克尔,把他搬到外面一张罩着透明塑料帷帐的轮床上。他们把病人从帷帐一端的开口里滑进去,然后密封好。二人推着轮床穿过迈尔克的花园。

        在进入救护车前,他们需要先给自己和担架进行杀菌。托妮组里的一个人已经拿出了一个浅浅的塑料浴缸,看上去就像是儿童戏水的浅池。现在,所罗门斯医生和其他的医护人员正轮流站在缸里,让人往自己身上喷洒消毒液。这种强效消毒液可以通过氧化其蛋白质来消灭所有病毒。

        托妮看着他们,虽然她知道他们必须严格遵守净化程序来防止发生意外死亡事件,但也意识到哪怕一秒的耽搁也会让迈克尔的生还机会更加渺茫。她因为有一种致命病毒溜出了她的实验室而感到心烦意乱。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的历史上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她坚持要在这件事上“小题大做”是对的,而她的同事们不当回事的态度是错的,但即使这样,她也无甚慰藉。她的职责是预防此类事件的发生,但她失职了。可怜的迈克尔会因此而死吗?还会有其他人因此而死吗?

        医护人员们把担架装进了救护车。所罗门斯医生和病人一起坐进了后面。他们摔上门,向夜色深处轰鸣而去。

        托妮说:“露丝,记得告诉我事情的进展。你可以通过这个耳麦给我打电话。”

        露丝的声音已经随着距离的拉远而模糊起来。“他陷入了昏迷。”她说。她又说了些什么,但已经不在通话距离内了。她的话渐渐变得难以听清,最后完全消失了。

        托妮抖了抖身体,以摆脱她那阴郁、萎靡的状态。还有工作要做。“咱们把这儿收拾干净吧。”她说。

        一个男人拿出了一卷写着“生物危害——请勿翻越”的胶带,开始用它围住包括房子、棚屋还有花园在内的整片地和迈克尔的车。幸好这附近并没有任何房子,所以他们也不必担心。如果迈克尔住在使用公共空气通风口的公寓楼片区里,那现在再做净化就太迟了。

        其他人取出几大卷垃圾袋、装满了消毒剂的塑料园艺喷壶、几箱干净的布料和一些大容量的白色塑料桶。所有物体的表面都得喷上消毒剂然后再擦干净。坚硬物体和如珠宝一类的贵重物品都需要被密封装进桶里,然后再被带回“克里姆林宫”,放进灭菌器中用高压蒸汽进行杀菌。其他所有的东西则都必须被套进双层塑料袋里,然后在BSL4实验室下面的焚化炉里进行销毁。

        托妮让其中一个人帮助她擦干净太空服上迈克尔黑色的呕吐物,然后再向她喷洒消毒剂。她必须压抑住自己那想要剥下这套污秽衣服的冲动。

        大家正在进行清洁时,她四处查看着,想要找到关于事情经过的蛛丝马迹。就像她担忧的那样,迈克尔确实是因为知道或怀疑自己感染了玛多巴-2才去偷盗实验药物的。但是他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自己感染上病毒呢?

        棚屋里有一口带抽气机的玻璃箱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临时的生物安全贮藏柜。她之前无暇顾及它,因为她的注意力全在迈克尔身上,但现在她看见那个箱子里有一只死了的兔子。看上去,害死它的似乎正是迈克尔感染的那种病毒。难道这只兔子原本是实验室里的?

        在它的旁边是一只写着“乔”的水碗。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几乎从不给他们用于实验的动物取名。他们都对自己的实验对象很友善,但从不会允许自己对这些注定会被杀死的动物产生感情。然而,迈克尔却像对待宠物一样,给这只动物取了一个名字。他是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内疚吗?

        她步出门外,一辆警车正在靠近防生物危害货车。托妮在等着他们。依照托妮自己设计的危机应对方案,“克里姆林宫”的安保人员已经自主联系了位于英维本的地区警察部,通知他们这一次的红色警报事件。现在,警察过来核实这一次的事件是否真的是一次危机了。

        托妮自己以前也是一名警官。直到两年前,警察一直是她整个职业生涯从事过的唯一行业。在从前的事业里,她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名黄金女郎——升职迅速,被推到媒体前,代表一种全新的现代警察形象,甚至差一点就成了苏格兰的第一位女性警察局长。但接着她就因为一个敏感问题和她的上司产生了冲突——警队中的种族歧视现象。他坚称警察中的种族歧视现象并不是一个体制问题;她则说警官们总是习惯性地包庇种族歧视事件,而这一点就是一个体制问题。他们的争吵被人泄露给了一家报纸,而她因为拒绝否认自己的信念,被迫辞职。

        那时她正和弗兰克·海科特住在一起,他也是一名警察。他们在一起八年,但没有结婚。他在她失势后就离开了她。这一点到现在仍然令她心痛。

        一男一女两名年轻的警察下了警车。托妮认识当地她这一代的大部分警察,一部分老一辈的警察也还记得她已经去世的父亲——安托尼奥·加洛警长。按惯例人们都叫他“西班牙托尼”。但是不认识这两个人。她通过耳麦说:“乔纳森,警察到了。能不能请你消毒后过来和他们谈谈?就说我们确认了一起实验室的病毒泄漏事件。他们会给吉姆·金凯德打电话,他过来的时候我会向他介绍情况的。”

        金凯德警司负责被他们称作的问题——化学(chemical)、生物(biological)、放射(radiological),还有核能(nuclear)意外。他之前和托妮一起合作制订过她的应急方案。他们二人将以谨慎低调的态度处理这次事件。

        她想在金凯德过来的时候向他提供一些关于迈克尔·罗斯的信息。她走进了房子里,迈克尔把第二间卧室改装成了他的书房,在一张靠墙的桌子上放着三张他母亲的照片,全都装在相框里:第一张里她还是一个苗条的少女,身穿一件紧身毛衣;第二张里她成了一个快乐的母亲,怀里抱着一个看上去很像迈克尔的婴儿;第三张里她大概六十多岁,膝上躺着一只黑白色的肥猫。

        托妮坐在他的桌前读着他的电子邮件,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笨拙地摆弄着电脑键盘。他在亚马逊网站上订了一本名叫《动物伦理》的书。他也在查询关于大学伦理学课程的信息。她查看了他的互联网浏览器,发现他最近访问过动物权利网站。很显然,他深受自己工作的道德问题所扰。但在奥克森福德公司里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不开心。

        托妮感同身受。每次看到一只比格犬或一只仓鼠奄奄一息地躺在笼子里,被科学家们用正在研究的病毒故意折磨到生病,她都会感到一阵钻心的怜悯。但接着她就会想起她父亲的死。他在五十多岁时患上了脑瘤,在痛苦中去世,死时茫然而毫无尊严。也许有一天,在猴脑上得到的实验成果能够治愈他的疾病。在她看来,动物实验虽然令人难过,却是必须的。

        迈克尔把他的纸质文件都放在一个纸板文件箱里,每一件都仔细地做了标注:“账单”“保修单”“银行结单”“说明书”。在“会员证”的分类下,托妮发现了他向一家叫作“动物自由”的组织提交的捐赠书。情况越来越清晰了。

        这项工作平静了她的悲伤。她一直都很擅长侦查工作,被迫离开警队对她的打击很大,现在能够再次运用过去的技巧不仅让她感到些许欣慰,还让她知道自己仍然保有这项天赋。

        她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了迈克尔的通信簿和行程簿。行程簿在最近的两周里没有任何记录。在打开通信簿时,一道蓝光穿过窗户闯进了她眼里,她往外望去,看见了一辆车顶放着警灯的灰色沃尔沃轿车。肯定是吉姆·金凯德来了。

        她走出屋外,让组里的一个人给她做了消毒,然后脱下面罩以便和警司交谈。然而,沃尔沃上的人却并不是吉姆。当他的脸沐浴在月光下时,托妮发现那是弗兰克·海科特警司——她的前男友。她的心沉了下去。尽管他才是那个提出分手的人,却总表现得像自己才是受伤的一方似的。

        她决心要表现得冷静、友好、公事公办。

        他下了车向她走去。她说:“请别过线——我会出去的。”她立马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太圆滑的错误。他才是警官,而她只是个平民——他会觉得应该是自己给她下命令,而不是相反。他脸上皱起的眉头表示他确实觉得受到了轻慢。为了表现得更加友好,她说:“你最近好吗,弗兰克?”

        “这里是怎么回事?”

        “实验室里的一个技术人员可能感染了某种病毒。我们才把他送上隔离救护车,现在在给他的房子做净化。吉姆·金凯德去哪儿了?”

        “他正在度假。”

        “在哪儿?”托妮希望可以联系上吉姆,让他回来处理这次紧急情况。

        “葡萄牙。他和他妻子在那儿有一座小分时度假屋。”

        可惜,托妮想。金凯德熟悉生物危害的情况,但弗兰克并不熟悉。

        弗兰克看懂了她的心思,说道:“别担心。”他手里拿着一个一英寸厚的影印文件夹,“我这里有应急方案。”这就是托妮和金凯德共同通过的那份方案。很明显,弗兰克在等待的时候一直在读它。“首先,我应该封锁这片区域。”他打量着四周。

        托妮已经封锁了这片区域,但她什么也没说。弗兰克需要展示一下他的权威。

        他向警车里两位身着警服的警察喊道:“你们俩!把车开到车道入口,未经我的允许别让任何人通过。”

        “好主意。”托妮说,尽管这样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弗兰克查阅着文件:“然后我们得确保没人离开事发地点。”

        托妮点点头:“这里除了我的小组人员外没有其他人,他们全都穿着防生物危害服。”

        “我不喜欢这份方案——竟然让平民在犯罪现场进行指挥。”

        “你为什么说这是犯罪现场呢?”

        “有药物样品失窃了。”

        “但不是在这儿失窃的。”

        弗兰克没过多纠缠这个问题:“你的人究竟是怎么感染上病毒的?你们在实验室里不是都穿着那种防护服吗?”

        “本地的卫生局会查明原因的,”托妮闪烁其词地说,“胡乱猜测没有什么意义。”

        “你到的时候这里有什么动物吗?”

        托妮犹豫了。

        对于弗兰克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明显了。他是一个好警察,因为他从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所以是有动物从实验室里逃跑了,然后在这个技术员没穿防护服时传染了他?”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我不想有什么半真半假的说法传出去。我们现在能不能把重点放在公共安全上?”

        “行啊,但是你关心的不只是公众吧。你想保护你的公司,和你宝贝的奥克森福德教授。”

        托妮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宝贝”这个词,但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听见她的面罩里传出来一阵铃声。“我得去接个电话,”她对弗兰克说,“失陪。”她把头戴耳麦从头罩里拿出来戴上。铃声再次响起,通话接通时那边传来一阵嘶嘶声,然后她听见“克里姆林宫”的一个安保人员的声音从电话总机那边传来:“所罗门斯医生呼叫加洛女士。”

        托妮开口:“你好!”

        医生来到线上:“迈克尔死了,托妮。”

        托妮闭上了眼睛:“噢,露丝,太遗憾了。”

        “就算我们早二十四小时找到他,他也会死。我几乎可以确定他感染了玛多巴-2。”

        托妮的声音因悲伤而哽咽:“我们尽力了。”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托妮不想在弗兰克面前说太多:“看着动物们被折磨,他一直心怀愧疚。而且他母亲在一年前去世了,我觉得他可能还没从这件事里恢复过来。”

        “可怜的孩子。”

        “露丝,我这儿还有警察。我们晚一点再谈。”

        “好的。”她挂断了电话。托妮取下了耳麦。

        弗兰克说:“看来他死了。”

        “他叫迈克尔·罗斯,可能感染了一种叫作玛多巴-2的病毒。”

        “那是什么动物?”

        一时冲动下,托妮决定给弗兰克设一个小圈套。“一只仓鼠,”她说,“叫作毛毛。”

        “可能会有其他感染的人吗?”

        “这就是最重要的问题。迈克尔独居,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在他生病之前来拜访他的人都是安全的,除非他们做了什么极为亲密的事,比如共用一个皮下注射器的针头之类的。而在他出现症状之后来这儿的人肯定会叫医生的。所以,他很有可能并没有传染任何人。”托妮故作轻描淡写地说。要是她是在和金凯德说话,她肯定会更加坦率,因为她相信他不会因此而恐慌。但是弗兰克不同。她最后说:“但显然,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联系所有可能在最近十六天里见过迈克尔的人。我找到了他的通信簿。”

        弗兰克换了一种问法:“我听见你说他因为动物受到的虐待而心存愧疚。他参加了什么组织吗?”

        “对,‘动物自由’组织。”

        “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刚一直在检查他的私人物品。”

        “那是警察的工作。”

        “我同意,但是你不能进屋里去。”

        “我可以穿上防护服。”

        “这不是穿不穿防护服的问题,而是在穿之前,你必须先接受防生物危害训练。”

        弗兰克再次被激怒了:“那就把东西全带到我这里来。”

        “要不我让组员把他所有的纸质文件都通过传真发给你吧?我们还可以把他的整个电脑硬盘都上传给你。”

        “我要原件!你究竟在掩藏什么?”

        “什么也没藏,我保证。只是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必须进行净化,要么用消毒剂要么用高压蒸汽。无论是哪一种,纸张都会损坏,而且对电脑也会造成损伤。”

        “我要去改改这个方案。我觉得局长还不知道金凯德让你钻了多大的空子。”

        托妮感到很无力。正值深夜,她不仅要处理一件重大的危机事件,还得小心翼翼地照顾这个讨厌的前男友的情绪。“弗兰克,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也许是对的,但我们现在只能这样,我们能不能试着忘掉过去,团结合作?”

        “你说的合作只是每个人都照你说的办。”

        她笑了:“有道理。那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会通知卫生局。应急方案上说他们是领导机构。一旦他们联系上指定的防生物危害顾问,他们肯定明天一早就要在这儿开一次会。同时,我们应该开始联系每一个可能见过迈克尔·罗斯的人。我会指派几个警探负责给那个通信簿上的人打电话。我建议你对‘克里姆林宫’里的每个雇员都进行询问。这在我们和卫生局的人见面时有所帮助。”

        “行。”托妮犹豫了一下。她想问弗兰克一个问题。他最好的朋友卡尔·奥斯本是当地电视台的一个记者,这人总爱追求耸人听闻而非准确的新闻。如果卡尔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掀起一场骚乱。

        她知道,要是想从弗兰克那里打听到什么,她就得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既不能表现得独断专行,也不能过于好奇。“我得提一下方案里的一段话,”她开口道,“上面说,在警方、卫生局和公司等相关方进行商讨之前,没人可以向媒体做出任何声明。”

        “没问题。”

        “我提到这个,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没必要演变成一次全民恐慌。很有可能大家都很安全。”

        “很好。”

        “我们并不想隐藏什么,但我们需要冷静、克制地进行公关。大家都无须恐慌。”

        弗兰克咧了咧嘴:“你是怕那些讲杀人仓鼠的小报会肆虐整片苏格兰高地吧。”

        “你欠我人情,弗兰克。我希望你还记得这一点。”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欠你?”

        尽管身边没有其他人,她还是放低了声音:“你还记得‘农夫’约翰尼·科克吧。”科克是一个大毒枭,生于格拉斯哥市加斯库伯路附近的贫民窟。他一生从未见过农场,之所以被称作“农夫”,是因为他总是穿着一双大大的绿色橡胶靴,以缓解他脚上长的鸡眼带来的疼痛。弗兰克当时经办了一起控告“农夫”约翰尼的案子,而在审讯期间,托妮无意间发现了可以帮助约翰尼做辩护的证据。她告诉了弗兰克,但是弗兰克没有通知法庭。约翰尼确实有罪,弗兰克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判决结果。但是如果真相泄露,弗兰克的事业就完蛋了。

        此时弗兰克愤怒地说:“你在威胁我?要是我没有做你想要我做的事,你就要旧事重提?”

        “不,我只是提醒你,你也有过需要我保持沉默的时候,而我照做了。”

        他再次改变了态度。有那么一小会儿,他被吓到了,但现在又恢复了从前傲慢的样子:“我们偶尔都需要通融通融。人生就是如此。”

        “对。所以我请你不要把这件事透露给你的朋友卡尔·奥斯本,或者其他记者。”

        弗兰克咧嘴笑了笑。“怎么会呢,托妮,”他假装生气地说,“我从不做那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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