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顿开着那辆沃克斯豪尔牌的阿斯特旅行车,在地上超过一英尺厚的柔软新雪中艰难开拓着道路。奈吉尔坐在他身边,手紧紧地抓着那个装着致命病毒的暗红色皮质公文包。基特和黛西一起坐在后面。他的目光不断地越过奈吉尔的肩膀瞥向那个公文包,他想象着要是现在发生了车祸,那个公文包就会被挤压变形,里面的瓶子也会裂成碎片,而其中的液体就会蒸腾到空气之中,像有毒的香槟酒一样夺走他们所有人的生命。
他们的车速已经慢得和自行车差不多了,基特感到非常急不可待。他想尽快到达飞机场,把公文包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还在公路上,他们就始终命悬一线。
但他其实并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能到达那里。在离开露滴旅馆的停车场以后,他们还没有看见过一辆行驶中的汽车。差不多每隔一英里,他们就会经过一辆被丢弃的汽车或卡车,有的车被停在路边,有的人就放在马路中央。其中一辆甚至是警用的路虎车。
突然,一个男人闯进了他们的车前灯里,疯狂地向他们挥舞着手臂。他穿着一件职业西服,打着领带,没有穿外套也没有戴帽子。埃尔顿看了一眼奈吉尔,后者正在低声说:“你想都别想着要停车。”埃尔顿径直朝那个男人冲过去,在千钧一发之时,他扑到了路边。当他们席卷而过时,基特瞥见了一个穿着酒会礼服的女人正站在一辆庞大的宾利车旁,紧紧地搂着肩上的一块薄披巾,看上去十分绝望。
他们经过了那个通向斯提普夫的路口,基特此刻多么希望自己仍然还是个孩子,仍然躺在那张位于他父亲的房子里的床上,无论是病毒、电脑还是玩21点时的那些小花招,他都一无所知。
大雪弥天,透过挡风玻璃,他们除了一片白茫茫的景象什么也看不见。埃尔顿的视线几乎完全被挡住了,他只能通过乐观的猜测或从车窗向外张望来判断行车路线。他们的车速先是降到和跑步的速度差不多,后来甚至只能算得上快走的速度。基特渴望着能有一辆适合在这种天气里行驶的车。他父亲的那辆丰田兰德酷路泽亚马逊就停在距他们几英里外的地方,基特心痒难耐,要是他们开的是那辆车,成功的概率肯定更大。
汽车爬上一个小山坡时,车轮开始在雪中打滑。整辆车渐渐失去了向前行驶的动力。它最终停了下来,而且开始向后滑行。基特惊恐万状。埃尔顿试过踩刹车,但那反而使得车辆打滑得更厉害。他又转了一下方向盘,结果车的后部猛地向左甩去。埃尔顿向反方向猛打方向盘,汽车向一边滑去,最后横在了路中间。
奈吉尔骂了句脏话。
黛西从后面靠过来对埃尔顿说:“你干吗这么做,你个大呆鸟?”
埃尔顿说:“下车去推车,黛西。”
“去你妈的。”
“我是认真的,”他说,“只有几码我们就能到坡顶了。如果有人能推一把,我就能把车开上去。”
奈吉尔说:“我们一起推。”
奈吉尔、黛西和基特都下了车。三人如坠冰窟,大片的雪花刺痛了基特的眼睛。他们来到汽车后面,把上身贴到车上。只有黛西戴着手套。汽车的金属车身冰冷得仿佛在啃食着基特光溜溜的双手。埃尔顿缓缓放开离合器,三人则一起用力向前推。基特的双脚在几秒内就全湿透了。但幸好轮胎重又咬住了地面。埃尔顿开着车从他们前面出发,一路开到了坡顶上。
他们在斜坡上的积雪中艰难跋涉着,脚步踉踉跄跄。三人瑟瑟发抖,气喘吁吁。难道在接下来的十英里路程里,每次遇到上坡他们都得像这样重来一遍?
奈吉尔的脑海中也浮现出了同样的疑问。当他们回到车里时,他问埃尔顿:“这辆车到底能不能把我们带到那儿?”
“在这种路上应该没问题,”埃尔顿说,“但是在到达飞机场之前,还有三四英里的乡间小道要走。”
基特下定了决心。他说:“我知道哪里有越野车——一辆四轮驱动的丰田兰德酷路泽。”
黛西说:“就算开那种车我们也可能会动弹不得——还记得我们路过的那辆警用路虎吗?”
奈吉尔说:“不管怎么样肯定比开这辆阿斯特好。车在哪里?”
“在我爸家里。准确地说,是在他的车库里,而且从房子里很难看到车库门口的情况。”
“有多远?”
“往回开一英里左右,然后转到小路上再开一英里。”
“你有什么建议?”
“我们把车停在房子旁边的树林里,借到那辆兰德酷路泽,然后开去飞机场。之后,埃尔顿再开着兰德酷路泽回来,去换回这辆阿斯特。”
“那时候天都大亮了。要是有人看见他把车开回你父亲的车库怎么办?”
“不知道,我得编个故事,但是无论怎样都比卡在这儿好吧。”
奈吉尔问道:“谁还有更好的意见吗?”
大家都没有。
埃尔顿把车掉了个头,挂着低挡开下了山坡。几分钟以后,基特说:“转到小路上。”
埃尔顿停下了车。“不可能,”他说,“看看那条路上的雪——那得有十八英寸厚了吧,而且这几个钟头里上面都没有车辙。我们要是过去了,不到五十码就得停下。”
基特非常恐慌,他从前玩21点输钱也总是有这种感觉,他觉得仿佛有一个更高的意志决定每次派给他的都是一把烂牌。
奈吉尔问:“我们离你父亲的房子还有多远?”
“一英里——”基特咽了咽口水,“一英里少一点。”
黛西说:“在这种天气里那可真他妈太远了。”
“还有一种选择,”奈吉尔说,“那就是在这里等着下一辆车经过,然后把它抢过来。”
“那等得就太他妈久了,”埃尔顿说,“我们从离开实验室以后连一辆还在动的车都没见到过。”
基特说:“你们三个可以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兰德酷路泽开过来。”
奈吉尔摇摇头:“你可能会出事。你可能会卡在雪里,而我们也找不到你。我们最好待在一起。”
基特猜,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奈吉尔不放心基特单独行动。他可能担心基特会改变主意然后报警。基特并无二心——但奈吉尔可能没那么放心他。
四人长久地沉默着。他们一动不动地坐着,不愿离开从汽车的加热器里呼出的阵阵热风。接着,埃尔顿熄了火,他们下了车。
奈吉尔紧紧地抓着那个公文包。那个包也是他们会遭这份罪的原因。基特背着他的电脑。他可能会需要用它拦截“克里姆林宫”打进和打出的电话。埃尔顿在车上的储物箱里找到一个手电筒递给基特。“你来带路。”他说。
基特不再多说,转身出发,在有他膝盖那么高的积雪中蹒跚前行。他听到了其他人的咕哝声和抱怨,但他并没有回头看。他们只能要么跟着他走,要么被留在原地。
寒风刺骨。他们都没有穿御寒的衣服。他们之前都以为会一直待在室内或者车里。奈吉尔穿着一件运动夹克,埃尔顿穿着雨衣,黛西穿的则是皮衣。基特穿的厚夹克已经是他们之中最厚的衣服了。基特脚上套着一双户外靴,而黛西穿着长筒靴,但奈吉尔和埃尔顿都只穿着普通的鞋子。
基特很快就开始发抖。虽然他努力把双手塞进他的外套口袋里,它们还是被冻得生疼。积雪浸透了他牛仔裤膝盖以下的部分,融化的雪水钻进了他的靴子里。他的耳朵和鼻子都被冻得没有了知觉。
这条熟悉的小路此刻被埋在了茫茫大雪之下,虽然他在少年时就已经在这条路上步行或骑着自行车往返了无数次,他还是很快就迷失了方向。他们身处苏格兰的荒原中,和英国的其他地方不同,这里没有可以标记道路位置的树篱或围墙。道路四周都是未开垦的荒地,所以也没有围栅栏的必要。
他觉得他可能偏离了路线。他停了下来,开始徒手挖开积雪。
“又怎么了?”奈吉尔暴躁地问。
“稍等。”基特看到了结了冰的草皮。这意味着他已经不在那条铺好的公路上了。但是该往哪里走?他朝他冻僵的双手吹了口气,想让它们重新暖和起来。他右边的地面似乎是一个向上的斜坡。他猜公路就在那边。他吃力地朝那个方向走了几码,再次挖开积雪。这次他看见了柏油路面。“往这边走。”他的语气比他本人更有自信。
这时,那浸透了他的牛仔裤和袜子的雪水又重新凝结成冰,紧贴着他的皮肤。在他们走了半小时以后,他忍不住想他们其实是在原地兜圈子。他彻底丧失了方向感。在天气正常的夜晚,他们应该远远便能看到房子里的灯光,但今晚没有什么能够穿透风雪,充当他们的灯塔。他既没有听见大海的涛声,也没有闻见海洋的气味:他们距离大海可能有五十英里远。他意识到如果他们迷路了,就只能葬身风雪之中。他惊慌失措。
其他人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筋疲力尽。连黛西都不再喋喋不休。三人都在雪中哆哆嗦嗦,上气不接下气,再也没有力气抱怨。
最后,基特感到四周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重了。雪好像变小了。他差点就迎头撞上一棵大树的树干。他终于来到了那位于房子前方的树林里。他长松一大口气,几乎想跪下磕头。只要到了这里,他就知道该怎么走了。
当他沿着蜿蜒的小路穿行在树林中时,一阵磨牙声传入了他的耳朵里,听上去仿佛有人正在击鼓。他希望发出那声音的是黛西。
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手指和脚趾了,但他的腿还能移动。在大树的庇佑之下,路上的积雪并不很厚,他也因此走得更快了一点。前方隐隐约约的亮光让他知道自己正在靠近那座亮着灯火的房子。最后,他终于走出了树林。他追随着灯光来到了车库前。
车库大门紧闭,但旁边有一扇小门常年都不会上锁。基特找到了那扇门,进到了车库里,另外三人尾随而至。“谢天谢地,”埃尔顿语调阴沉地说,“我还以为自己会死在该死的苏格兰。”
基特打开了他的手电筒。车库里停着他父亲那辆线条诱人的蓝色法拉利,一侧紧紧贴着墙壁。在它的旁边是卢克的那辆脏兮兮的白色福特蒙迪欧。基特吃了一惊:晚上工作结束时,卢克都会开这辆车载洛莉回家。他们究竟是留下来过夜了,还是……?
他的手电筒照亮了车库的另一端,平时那辆丰田兰德酷路泽就停在那里。
车位是空的。
基特觉得自己快哭了。
他马上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卢克和洛莉住的那间小屋坐落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上,距离这里超过一英里。再加上今晚天气恶劣,斯坦利肯定让他们开那辆有四轮驱动系统的车回去了。而他们留下的这辆福特车,在风雪之中不见得比那辆阿斯特更管用。
“见鬼。”基特说。
奈吉尔问:“那辆丰田在哪里?”
“不在这里,”基特说,“上帝啊,我们现在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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